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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五国伐秦,甘泉情殇

  一、秦王宜阳称帝,太后甘泉断情

  秦王称帝的诏书一经发出,天下震动。是时周室虽然是有名无实的帝王,但天下诸侯相互攻伐,相互牵制,虽说不管是强国还是弱国,均有王霸天下的称帝之心,可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说要灭了周室,取而代之,大家心里都明白,只要谁敢出这个头,便是众矢之的,人人得而诛之。如今,秦国说是要称帝,天下的诸侯国自然是谁都不服气,于是纷纷派出使者,商量对策。

  一股强大的风暴正在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形成,此时的苏秦俨然像一个观察星象的占卜师,面对风起云涌的局势微哂拂须,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日,田地问他:“秦已诏告天下,公然称帝,相国此时何不游说列国,合纵攻秦?”

  苏秦却笑道:“王上莫急,臣在等一个人。”

  田地讶然道:“何人?”

  “魏无忌。”苏秦说道:“魏韩两国如今被秦国打怕了,如果我主动去游说,魏韩两国即便是一时答应了,怕也是下不了决心。故我要等他们自己下决心,而能令魏韩两国下决心伐秦者,便是魏无忌。”

  田地笑道:“魏无忌不过是魏昭王魏遬之子,有何能耐竟使相国如此重视于他?”

  苏秦正色道:“王上此言差矣。当今之魏国,兴国者唯魏无忌也。魏遬可能会因惧于秦国之威而不敢伐秦,但是魏无忌定能看到个中之利害,主张合纵伐秦。然魏无忌心里更清楚,要合纵伐秦,若无齐国出面,其势也微,故他定会入齐游说,到那时王上再同意他合纵之事,必是天下振奋,在齐国的主导之下,誓死伐秦。”

  田地闻言,深以为然,他虽没苏秦想的那么深远,但是求人与被求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态,他还是懂的,说道:“我有苏秦,何愁齐国不兴也!”

  然而田地做梦也没有想到,苏秦是一把双刃剑,可令齐兴,也能令齐亡,此时他看到了齐国兴旺之景象,也便是离亡国不远了。

  没出几日,果如苏秦所料,魏无忌到了齐国。田地等的就是此人,见他果然来了,便热情地接待了他。

  那魏无忌虽是少年英雄,文有安邦定国之才,武有上马作战之勇,但此前他已然听说齐王接受了秦国互帝之请,故于入齐之时,他就做好了委曲求全的准备,不管齐王如何作难,只要他肯发兵伐秦,就什么都忍了。没承想入齐之后,竟受到田地设宴款待,大出了他意料之外。

  席间,酒过三巡,魏无忌便切入正题,说道:“秦乃虎狼之邦,与其联盟,绝得不到便宜。之前秦楚两国结为昆弟之国,何等友好,然楚怀王最后却落得个客死他乡之下场。小子此言,非是咒骂齐王,只是想说与虎谋皮,有害无益。”

  田地故意问道:“那么按你之言,我当如何?”

  魏无忌道:“当是合纵伐秦,灭此一害,到时天下诸国必以齐国马首是瞻。”

  田地佯装思索,转首朝苏秦道:“魏公子之言不无道理,相国以为如何?”苏秦配合着田地说道:“齐秦互帝,不过是秦国想拉齐国作挡箭牌,臣以为当是合纵伐秦为善,但要灭了秦国,王上便可独尊天下了。”

  田地仰首一笑,“如此便依了两位所言,合纵伐秦!”

  宜阳城郊旌旗招展,人来人往,城门口虽有士兵把守,并盘查着每一个出入的人,但是进进出出之人,依然是络绎不绝,甚至排起了长队。

  宜阳城内的一处巨大的广场之上,摆放着许多桌子,桌上尽是酒菜,来自各国的使节此时正坐于桌前,彼此边交谈着,边享用着美食。

  这一日正是嬴稷称帝的日子,嬴稷带着宫里的嫔妃、大臣站在广场的一端,迎接来自各国前来道贺的宾客。

  一匹快马飞也似地从宜阳城外驰来,及至城门口时,守卫想要将其拦将下来,马上那人大喝一声:“让开!”鞭子一挥,把守卫挥了开去,径往城内赶去。到了广场外面时,那人下了马,朝负责禁卫的一名将领道:“太后何在,边关急报!”那将领并不说话,直接将他带去了广场左侧的一间房内。

  芈氏坐在房里,脸色略有些凝重,今日之场面,表面上看去喜气洋洋,各国使节没一国缺席,尽数前来道贺,可是芈氏知道,这些国家只是在表面上曲意奉承,实际上心里哪个服气?

  想到此处,芈氏暗暗地叹了口气,怪责嬴稷行事太过于任性,列国环伺,称帝不啻是惹人愤恨,拱手予人一个伐秦的理由,倘若苏秦合纵伐秦,如何是好?

  正自思忖间,门一开,一名士卒快步走入,将手一拱,大声道:“启禀太后,魏无忌已离开齐国,齐王业已答应为纵长,令苏秦挂五国帅印,起五国之兵合而伐秦!”

  芈氏拍案而起,激动地道:“我就知道会有如此结果!稷儿啊稷儿,你叫娘说你什么好!去请大良造和相国来!”侍人应了一声,急步出去。

  须臾,白起、魏冉相继走进来,待要行礼时,芈氏摆了摆手道:“免了这一套吧!苏秦挂五国帅印前来伐我,你等有何计策?”

  魏冉黑脸一沉,“好大的胆子!”

  “是我们的秦王胆子太大了!”芈氏不无怨责地道:“此时说这些已然没用了,说说如何应对吧。”

  “韩魏两国居然还敢来寻衅,端的是奇了!”魏冉冷笑道:“不过燕赵这几年来不参与列国纷争,变法图强,实力大增,不可小觑,依我之见,如若正面迎击,怕是要吃亏,不若避实就虚,直接出兵去韩魏两国边境,攻其所必救。”

  白起说道:“相国之计甚妙,臣这便出兵。”

  芈氏微哂道:“大良造可别忘了相国是武将出身,就让他自己出兵去韩魏两国吧。你还是要去函谷关备战,以防齐、燕、赵三国偷袭。”

  魏冉哈哈道:“便依了太后所言!”

  芈氏正色道:“事不宜迟,你俩马上点兵出征。”

  魏冉、白起退下后,没多久只听嬴稷在外面喝道:“若再放肆,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甫落,只听另一人冷笑道:“莫以为你称了帝,我便会畏惧你,实话与你说了吧,秦国已经大难临头,休要在我面前摆帝王的架子!”

  芈氏一听是义渠王的声音,脸色一动,朝旁边的侍人使了个眼色,那侍人会意,启门出去,叫道:“太后有请!”

  少顷,义渠王与嬴稷一同进来,芈氏看了两人一眼,然后朝嬴稷道:“稷儿,你先行出去外面招呼吧。”

  嬴稷正要转身走将出去,突听义渠王冷哼道:“太后护犊之情,端的叫人感佩!”

  嬴稷霍然回头,剑眉一扬,说道:“此话何意?”

  义渠王看了他一眼,傲然道:“我看白起和魏冉两人急匆匆地出去,却见你依然笑吟吟地在招呼各国宾客,便知道了你还蒙在鼓里。”说话间,他朝芈氏笑道:“不想大秦宣太后竟是如此纵容你的孩儿啊,叫他在前面高高兴兴地称帝,接受各国祝贺,你却在此承受五国围秦之压力,你可知如此宠溺,会宠出大祸来?”

  嬴稷大吃一惊,看着芈氏问道:“果然如此?”

  芈氏却是冲着嬴稷淡然一笑,然后朝义渠王道:“你此番千里迢迢从义渠而来,莫非就是为了来吓唬我的吗?我实话与你说了吧,那苏秦挂五国帅印,率五国之兵而来,我却还没将他放在眼里。”

  “视五国雄兵若无物,太后好气势!”义渠王神色一寒,“若是再加一国呢?”

  芈氏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目光朝义渠王瞟将过去,“义渠吗?”

  义渠王冷笑道:“太后神思果然敏捷!”

  芈氏朝嬴稷道:“稷儿,你且出去吧,我来打发他。”

  嬴稷忍着怒气转身出去,芈氏又屏退了左右,这才莞尔一笑,“我只听说女人有醋劲,原来男人也不例外。”

  义渠王却是神色冷峻,愤然道:“你在后宫招了个男人,却置我于何地?”

  “我说过不想再见到你了,你我已然恩断义绝,我在后宫招了男人,与你有何干系?”芈氏冷笑道:“你我都老了,来日无多,不能再虚度年华,你说呢?”

  义渠王闻言,怒极而笑,“却是给你的荒淫无度找了个好理由!如此说来,我在你的心里完全无甚位置了?”

  “曾经有。”芈氏认真地道:“但自两个孩子死在义渠之后,我便心灰意冷了。”

  “你就不怕我当真挥师秦国吗?”义渠王咬牙切齿地道。

  “你一直在逼我。”芈氏把眼一眯,射出两道寒光,“蓝田之战时,你来逼我;嬴稷刚继位时,你来逼我;如今五国伐秦,你又来逼我,你当今日的秦国还是昔日之秦国吗?”

  “说得好!”义渠王陡然涨红着脸道:“蓝田之战时,我们还年轻,我日日夜夜想的都是你,为了得到你,不惜发兵函谷关;嬴稷继位时,我们已步入中年,为了能与你再续前缘,想和你有个结果,我又入秦威胁,兵临咸阳城下,那次之后,我以为我们可以白头到老,可谁承想你却在后宫招了个不男不女的魏丑夫。这一次却是你在逼我,你把你眼前这个男人的尊严踩在了脚下,你让他不得不发兵!”

  “可惜了,这么多年,你却依然不了解我的为人。”芈氏说道:“我不喜欢被人逼,也不喜欢被人欺,若是人欺我一分,我必以双倍还之。这么多年来,对你已然是十分容忍了。”

  “我逼你不过是想与你在一起啊!”义渠王大声道。

  “可我不想!”芈氏铁青着脸道:“你可知在蓝田之战那一夜,我离开我的夫君与孩子,被送入义渠的军营时,是何感受吗?你可知在嬴稷继位之时,你在朝会之上,公然威胁,我是何感受吗?那时你可想过你也将眼前这个女人的尊严踩在了脚下?”

  义渠王眉头一蹙,“如此说来,你与我在一起,只是为了保秦国边境安宁?”

  芈氏仰首一阵娇笑,“你终于明白了!”

  “我终于明白了!”义渠王证实了此事后,整个人突然就蔫了下来,“枉我这一生都在追随你,却原来我只是太后手里的一粒棋子!”

  芈氏叹息了一声,“终究是结识一场,可愿改日一聚?”

  “哦?”义渠王冷冷地道:“这是在可怜我吗?”

  “非也。”芈氏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与你结识这许多年,虽说带有目的,但岂能毫无情义?十日之后,于离宫一会,可好?”

  “离宫。”义渠王皱了皱眉,“好一个相聚之所!罢了罢了,追了你一生,便在离宫结束吧,十日后再会,告辞了!”

  这一日,芈氏与魏丑夫一番云雨之后,双颊绯红,微微喘着气,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屋顶,若有所思。

  隔了会儿,芈氏侧着头看了眼趴在她身上喘着粗气的魏丑夫,突然问道:“你对我可是真心?”

  魏丑夫抬起头来,“小人对太后赤胆忠心。”

  芈氏眨了眨眼,道:“我不要你赤胆忠心,只是问你是否喜欢我?”

  “自然是喜欢的。”

  芈氏一咬朱唇,使了些力气,翻身过来,把魏丑夫压于身下,“看着我的眼睛,我再问你,我如此老了,容颜不再,你喜欢我何处?”

  “小人本不善言辞,也不会花言巧语,哄人开怀,既然太后如此问,小人便说些心里话。”魏丑夫真诚地道:“太后的年龄虽无法与妙龄少女相比,身上也没有她们阳光般的朝气,但是太后身上却有一种少女所没有的魅力,您在举手投足之间雍容华贵,一颦一笑间亲切却又不失威严,你时而有君临天下之气势,时而又如闺中少女般的幽幽叹息,这一切无不吸引着小人。该是上苍的眷恋,小人不只看到了太后严如明君的一面,也看到了太后多愁善感的一面,因此,小人懂太后的心,太后虽说是威风八面,却也需要人陪,此后,只要太后不嫌弃,小人愿与太后走完一生。”

  芈氏听着这一番朴实的表白,显然是有些感动,眉头一动,“你说的可是心里话?”

  “但要有半句虚言,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魏丑夫激动地道:“小人觉得今生能与太后在一起,必是上辈子积了德,想太后乃一国之尊,何等尊贵?然小人不过只是个流落街头、无依无靠的落魄之人,能与太后如此在床上承鱼水之欢,举天之下,何人有小人这般福份?”

  魏丑夫说到动情处,又是红了眼眶。芈氏见他说得动了情,便知他所言无虚,也就放心了。其实在魏丑夫面前,芈氏的心里也有些许的自卑,不管身份有多尊贵,也不管权力有多大,在年龄相差悬殊的情况下两厢交好,年龄大者都不免会有些自卑,怕对方瞧不上自己,又怕对方与自己的交往是抱着某些目的,芈氏虽尊为一国太后,也是不能免俗。听完魏丑夫的表白之后,芈氏幽幽地喟叹一声,“你如此说,我心甚慰。”

  魏丑夫问道:“何事让太后如此闷闷不乐?”

  “你可知高处不胜寒?”

  魏丑夫也是熟读诗书之人,芈氏如此一问,便是懂了,“小人懂太后之心了。”

  芈氏又是一声叹息,“细想起来,我这一生,都是被逼迫着走过来的。在楚国之时,魏冉杀了人,为了救他性命,我被迫入秦。到了宫里,为了能在先王心中争得一席之地,与惠文后争宠,不想反落其圈套,被迫去了义渠王的军营,此后便与义渠王有了纠缠不清的关系。及至王上继位,以为是苦尽甘来,事实上我便如一辆马车,被当今之时局推着跑,无法停将下来。当秦国强盛起来,不必再惧来自列国的威胁时,我才猛然发现,我竟是一无所有,虽然秦国人人看到我都要敬我三分,可当我独处后宫时,唯孤影相对,竟无一人可解颐。”

  魏丑夫仿如感同身受,叹了一声,然后小心地问道:“那义渠王可是对太后不好吗?”

  芈氏苦笑道:“你可知我为何找你吗?”

  魏丑夫摇了摇头。芈氏说道:“我与义渠王实无感情,这几年来,我心中最痛恨之人便是他。”

  魏丑夫一怔,心想恨一个人也可与其同床共枕十几年吗?但这话他不敢说,只问道:“这却是为何?”

  “他是一介武夫,以为得到了我的人,便可得到我的心,于是总在我最危险的时候,逼我就范。”芈氏眉头微微一皱,幽怨地道:“可惜他却不知,女人可以爱一个人爱一辈子,也可恨一个人恨一辈子,他用如此手段逼我委身于他,如何能得到我的心?所以我恨他,即便他有许多的好,也无法减轻心里对他的恨意。”

  魏丑夫把芈氏抱在胸前,边轻轻地抚慰着,边轻声道:“今后小人会一直陪着太后,教太后不再寂寞。”

  “今生有你,幸也!”芈氏微微一笑,在魏丑夫的耳际说道:“可惜那义渠王始终不明白,女人的心并不是靠武力能俘获的,她便如那飞在天空的蒲公英,风越大,飞得便越高,只有在无风之时,她才会停止飘动,静静地落地。这一次,五国围秦,他又以同样的手段来逼我,兵临城下,只为与女人共宿一夜,武夫也。”

  魏丑夫吃了一惊,“莫非太后又要屈身于他吗?”

  芈氏看着魏丑夫一脸的紧张,颇有些满足感,笑问道:“你是想我去呢,还是不想我去?”

  魏丑夫说道:“自然不想你去。小人虽不能左右太后之行踪,也不敢想能完全拥有太后,却是不想太后受委屈。”

  芈氏从床上坐起来,理了理头发,“如今的秦国已无须惧怕来自边境小国的威胁,我与他结束了,不会再让自己受委屈了。”

  魏丑夫坐于芈氏身后,问道:“太后当如何处置与义渠王的关系?”

  “但要危及稷儿江山者,我决不轻饶!”芈氏眼里寒光一闪,生硬地道。

  “您是位好母亲。”魏丑夫拉起芈氏的手,“王上未必懂太后之心,小人懂得。”

  “孩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便免不得有逆反之心。”芈氏回头看了魏丑夫两眼,“你与我稷儿大不了几岁,却是如何懂得慈母之苦心?”

  “唯有没了母亲之人,才会时刻想起母亲的苦心啊。”魏丑夫幽幽一叹,“王上做得对了,你喜上眉梢,王上做得错了,你嘴上骂着,心里疼着,在他背后默默地支持着他。太后之所作所为,叫我时常想起母亲。”

  “要是稷儿也如你这般懂事,便是好了。”芈氏笑了一笑,起身更衣,“我去看看稷儿,想来此番他虽称了帝,心里却也是担心的。”

  魏丑夫忙下了床帮芈氏更衣,予她梳理头发,整束完毕后,便送芈氏出门。

  芈氏走到嬴稷的书房时,嬴稷正在督促公子柱读书。那嬴柱捧着书简,很是认真,连芈氏进来了,也不曾察觉,芈氏见之,甚为欢喜,笑道:“柱儿如此用功,将来必是秦之柱石。”

  嬴柱见芈氏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孙儿参见祖母!”

  此时的嬴柱虽只十五岁,却长得甚为健壮,芈氏疼爱地摸了摸嬴柱的头道:“柱儿且去旁边看书吧,我与你父王有事相商。”

  嬴柱应了一声,便即走开了。嬴稷问了安,叫芈氏坐下,说道:“母亲,那一日义渠王可又是来威胁你的?”

  芈氏摇了摇头,说道:“义渠小国,何足惧哉。我只问你,齐、韩、魏、燕、赵五国来攻,秦可否抵挡?”

  “田地欺我,这笔账我记下了!”嬴稷愤愤然地怨了一句,继而沉眉想了一想,“相国虽已发兵去了韩魏,但齐、燕、赵三国实力都是不小,秦国怕是依然危险。”

  芈氏道:“倘若齐、燕、赵对秦国构不成威胁,那么义渠便不足虑,然倘若那三国牵制了我军主力,那么义渠便可轻而易举攻入我边境,秦国危矣。”

  嬴稷没想到自己称帝,果然引来列国围攻,面对芈氏时,脸上颇有些孩子做错了事一般的歉疚之色,“依母亲之见,我当如何?”

  芈氏却丝毫没责备他,只是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在你称帝之前,我便已派了使臣和斥候去往各国,楚国此番没有参战,便是使臣游说之功。只是燕国那边至今尚无消息,倒是令我也猜不到那燕昭王之心了。”

  嬴稷说道:“燕国与齐国有不共戴天之仇,依我之见,燕不会与齐真心合作。”

  “此正是我所盼也,希望燕昭王此次参与伐秦,是另有所图,而非真正要与我敌。”芈氏站了起来,又道:“你知会芈戎,叫他发兵一万,攻打义渠吧。”

  嬴稷动容道:“义渠虽小,却都是善战之人,一万人马,如何攻得下义渠?”

  “你只管如此做便是了。”芈氏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声,“我若无把握,岂敢在这个时候分兵去义渠?”

  嬴稷似猜到了什么,情急地道:“母亲……”

  “无须多言。”芈氏摇了摇手,“便是如此定了。”说完就慢慢地走了出去。

  嬴稷怔怔地看着她走出去,待她走到门口时,午后的阳光落在她的背上,嬴稷突然发现,她的背微微佝偻着,头上有几根银发在阳光下异常醒目,她老了!

  嬴稷蓦然鼻子一酸,红了眼眶。这些年来,不管她怎么变,甚至有些地方令他看不顺眼,但有一样始终没变,她一如既往地呵护着自己,里里外外地为他操持着。起先,朝上的臣工们都有些非议,认为太后执政,难免会使秦国的大权旁落,可在这一刻,嬴稷突然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孩儿的呵护!她参政,并非是要越位,只是辅佐,只是希望她孩儿所走的路,能更稳当一些。即便是他称帝之后带来了如此大的祸事,她也并没当面埋怨,只是在背后默默地为他扫清障碍。而七日之后,她将要去做一件她平日里想都不敢去想的事……

  想到此处,看着芈氏的身影走出他的视野之外,嬴稷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离宫是秦王外出游玩时的行宫,置于骊山不远处的甘泉山。

  是时正是秋季,满山红叶,间有绿叶相衬,把山体涂染得若丹青好手笔下的画里一般,如梦如幻,甚是怡人。

  芈氏抵达这里的时候,一路上欣赏着风景,看似悠闲,眼神里却遏制不住地透出一股忧郁,连那笑容都有些不自然。走在旁边的芈戎看在眼里,心里颇不是滋味,说道:“姐姐,小小义渠,惧他作甚,若是你心里不痛快,完全没必要如此做。看着你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弟弟心里也不甚痛快。”

  芈氏淡淡一笑,说道:“人都念旧,即便是一件不喜欢的东西,留在身边久了,若要弃之,也会不舍。”

  芈戎道:“既然不舍,为何又要弃之?”

  芈氏反问道:“若弃之有益,为何还要纠结在舍与不舍之中,徒增烦恼?”

  芈戎点了点头,“看来姐姐是要快刀斩乱麻了。”

  芈氏苦笑了一声,“义渠王便如一把剑,我好似剑鞘,当初留他是形势所迫,想将他的剑锋藏匿于鞘中。后来有了孩子,我就想,义渠王这一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那两个孩子不管以后谁统领义渠,义渠之地终究会成为秦国所辖之郡县。谁承想天不遂人愿,孩子没了,我的希望破灭了,对义渠王也失去了耐心。既然早晚难藏其锋芒,索性叫他永远地消失了吧。”

  芈戎回头看了芈氏一眼,她说话时表情依然是淡淡的,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惊异不已。想他芈戎也算得上是心狠手辣之辈,割个人头,丝毫不露于形色,手到擒来,可是面对一个共处了十几二十年的人,下得了手吗?芈戎的眉头微微一动,回头又去看芈氏,恰好芈氏也朝他看将过来,只见她眼里精光一闪,似乎已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低头一声冷笑,却没有发话,径直往离宫走去。

  甘泉宫是离宫的前殿,是专门接待来宾之所,其布置虽不能与咸阳宫相比,却也是相当豪华大气。

  义渠王还是第一次来到秦王的这个行宫所在,在侍人的引路下,边走边看,兴致颇浓,及至入了甘泉宫里,见到芈氏已经在内相候,便笑道:“此宫殿虽不及咸阳宫精致,但其建于山上,别有一番风味。”

  芈氏迎上前去,边笑边道:“原来你还有如此雅兴,倒叫我意外得紧,你说此处别有一番风味,倒是说说风味在于何处?”

  义渠王道:“你当真把我当成一介武夫了吗?我虽生于草原,长于马背之上,却也是读了些书的。在我眼里看来,此宫殿建于山上,颇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奢华而有雅性,威而不严,秦惠文王建此行宫,可见其是风雅之人。”

  芈氏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等话来,着实有些意外,笑道:“可见我先前还是错看你了。”

  “我不怪你,若是你如今悔过,与我重修旧好,我依旧会欣然接受。”义渠王认真地把手里的一卷羊皮抖展开来,呈现在芈氏面前,又道:“你看这是何物?”

  芈氏定睛一看,不由得愣了。这是一幅画像,画中之人披着一头若瀑布般的长发,眉黛青颦,莲脸生春,虽非倾国倾城之貌,但那双大大的眼睛却是栩栩传神,眼波生盼,仿若会说话一般,使这一张脸顿时有了一种灵动秀气之美。那女子所站的背景是在草原之上,蔚蓝的天空下,青草萋萋,生机盎然。在那草地之上,有一双孩童在女子的身伴玩耍着。

  芈氏初看之时,以为所画的只是草原上生活的场景,可再细看,觉得画中的女子很是面熟,再仔细看时,不由得心里一颤,这画上之人不正是自己吗?她抬头看着义渠王,神情微微有些激动,“这……是你画的?”

  “没想到我还会作画吧?”义渠王显得有些得意,“别看我外表粗鲁冷峻,事实上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我也会来上一手,只不过平时不屑于做这些罢了。”

  芈氏哼的一声,“既然不屑于做,又为何要作这一幅画?”

  义渠王正色道:“这些年来,与你离多聚少,实乃身不由己。自从有了孩子之后,我便时常在想,哪一日你若能到草原上,带着我们的孩子一同玩耍,在蓝天白云之下,在广阔无边的草原之上,有你和孩子的身影,有你们的笑声回荡,那便是普天之下最美的一幅画了。如此想着想着,我就画了这一幅画,挂在墙头,每日思着念着,有时也会与孩子说,画中之人便是你们的母亲,天下最美的母亲。他们也会问,母亲为何不来草原?我说你们的母亲在秦国,她统领着秦国,日理万机,故现在还没有时间过来陪伴我们。后来他们病了,病得起不了身,却兀自在床上念叨,母亲何时来看我们,我们何时能见到母亲……”

  说到此处,义渠王唏嘘不已,红了眼眶,“那时我想,即便是抢也要把你从秦国抢出来,让他们见上一面。可第二日,当我正准备起程去秦国的时候,侍人跑过来与我说,孩子不行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着遗憾而去,当时我真恨自己,那一晚既然把你从惠文王手里夺了出来,却为何没有把你带回义渠去,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心软,不管你如何苦苦哀求,把你带去了义渠,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遗憾了!”

  一旁的芈戎听完这一番话,心里一怔。没有人知道那一晚义渠军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然也没人再次提起,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一晚的事情便逐渐被岁月尘封了。但芈戎知道,那个晚上的事对芈氏来说,是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如今见义渠王痛心疾首的提起,他怕芈氏一怒之下,就把义渠王杀了。芈戎自然不会关心义渠王的生死,他是真心希望他的姐姐有人疼着,有人爱着,那个魏丑夫不过是个玩物而已,在此世上真正能予以他姐姐幸福的唯有义渠王而已。

  芈戎心惊胆战地往他的姐姐那边望过去,却见她泪光盈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原来那一晚,芈氏到了咸阳城外义渠的军营之后,便被义渠王霸王硬上弓霸占了,事后义渠王便鸣金收兵,要把芈氏一同带回义渠。但芈氏却苦苦哀求,说她在秦国还有孩子,如果她走了,当时的嬴稷根本无法在秦王宫生存下去,必然被嬴壮害死,求义渠王让她留在秦国。

  义渠王外表虽冷,内心却与普通人无甚两样,他看上了这个女人,那便是有感情的,更何况在挈桑之时,他曾给过她一个承诺,要与她生生世世在一起。这时见她跪在地上哭着哀求,心便软了。但同时又不甘心把到手的女人放回去,眉毛一挑,冷哼道:“要我放你回去,想也休想!”

  芈氏性格刚烈,见苦苦哀求无用,目光游离间,见到营帐不远处的桌子上放了一把弯刀,猛地起身拿了过来,搁在脖子之上,说你若不放我回去,我便也不想活了。

  义渠王见状,大惊失色,他想如果真的永远失去了这个女人,他日后必是要后悔的,当下便答应了下来。

  芈氏回忆着那一晚的事情,仰首叹了口气,“人生是没有如果的,谁也无法改变命运既定的轨迹。”

  义渠王点了点头,也叹了一声,“人生确实没有如果,可我们现在还有机会,只要你还想与我修好,我们依然可以白头偕老。”

  “你说的我信。”芈氏抬起手拭去眼里的泪水,又道:“我只问你一件事。”

  “好,只管问便了。”义渠王见她的态度有所缓和,激动地道。

  “若是今日我拒绝了你,你便会如何?”芈氏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义渠王,她看到义渠王的神色似乎变了一变。

  芈戎一听此话,不由得又是心头一紧。他很清楚芈氏的意图,如果义渠王回答说会因爱成恨,与秦国作战,那么他今日必死在甘泉宫无疑。在芈氏的心里,公私分明,她绝不会因为个人情感而影响决断,在她的眼里一切以国事为大,以维护嬴稷的江山为重,如果义渠王因得不到她而反秦,那么由此延伸开去,有朝一日她死了,义渠王也断然不会因为感念跟她的旧情,而不与秦国为敌。那么与其留着这样一个隐患,给日后的秦国造成威胁,还不如趁机切除了,永绝后患。因此,芈氏如此一句简单的问话,实际上便可决定义渠王的生死。

  义渠王脸上的肌肉动了一动,两眼一眯,“你有何理由拒绝我,莫非我还不如那个不男不女的魏丑夫吗?”

  “你先回答我。”芈氏固执地道。

  义渠王苦笑,“你果然一点也没变,还是如此固执。”

  义渠王似乎把芈氏的行为看作是女人的任性,因此他丝毫没有防备,反而有些疼惜地看着芈氏,“这许多年来,你还不明白我吗?我一次次的兵临城下,便是为了得到你,在我的眼里,你便是我的整个世界,即便是秦国,也无足轻重,我可因你而灭他,也可因你而护他。”

  芈戎闻言,暗自叹息了一声。

  芈氏眼里精光一闪,又问:“如此说来,若是我不答应你,你便还会兵临城下,来逼迫于我?”

  “是的。”义渠王毅然道:“为了你,便是血洗了咸阳城,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话语,换在别的女人身上,或许会感动得一塌糊涂,可在芈氏的耳里听来,却是分外刺耳。她返身回到座位上,及至再转身面对义渠王时,脸上已然挂着她惯有的盈盈笑意,此时此刻,只有芈戎知道,她已动了杀机。

  只见芈氏微哂道:“如此说来,为了我,你可以毁了咸阳,也可以救咸阳,可是?”

  义渠王点头道:“正是。”

  芈氏似被他的真心打动了,喟然道:“你的真心端是叫我感动,但你这般逼我,却是又叫我难以安心。”

  义渠王忙道:“如何才能让你安心,只管说来。”他虽也会些书画之类的文雅之事,但毕竟是在马背上长大,以为男女之事便如打仗一样,付出了总有回报,故挺起胸脯,认为只要再帮芈氏做些事,她就会死心塌地跟着自己了。

  芈氏说道:“如今五国围秦之事你是知道的,你若是能帮我解围,从此之后我就死心塌地跟着你,再不生二心。”

  义渠王双眼发着光,“要我如何做?”

  芈氏略想了一想,“你手下有多少兵力?”

  “三万有余,都是些善于骑射的精兵强将。”

  “甚好!”芈氏微笑着道:“让你的精兵强将如数出征,去函谷关由白起统一指挥,直至退了五国之兵,可敢乎?”

  义渠王哈哈笑道:“草原上的汉子不怕上战场,唯恐不能战死在沙场,我这便率兵去函谷关。”

  义渠王说了话便要往外走,芈氏叫道:“且慢!”

  义渠王转身,讶异地看着芈氏。只见芈氏赧然一笑,“哪个叫你亲自去了?莫非你我刚刚相见,你便是舍得离开我吗?”

  义渠王见芈氏笑意盈然,嘴角含春,不由得心中一荡,“我自然是舍不得离开,但是我不去调兵,如何去函谷关援助?”

  芈氏嗔道:“亏得还说读过些书的,这点弯还转不过来吗?让你的人拿了兵符去调兵不就成了吗,白起乃我秦国最杰出的将领,把你的人交给他,莫非你还不放心?”

  义渠王满心以为她已回心转意,喜出望外,当下便招来一位义渠人,取了兵符出来,交予他去调兵,并嘱咐他到了函谷关后,要听秦将白起统一指挥。那义渠人应了一声,转身飞奔而去。

  芈氏很是满意,笑容也越发的浓了,“我备了些酒菜,一起享用如何?”

  义渠王高兴地应声好,便与芈氏一起走入旁边的一间厢房里面去了,在临入门时,芈氏回头看了芈戎一眼,芈戎会意,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入内,芈戎禁不住为义渠王感到可悲,一个草原上的汉子,一世英雄,却最终丧命于一个女人之手。虽说如此想,难免与他姐姐的意愿相背,但芈戎好歹也是英雄人物,看到义渠王如此稀里糊涂地入了圈套,死到临头了,却尚不自知,英雄惜英雄,却也不免有些惋惜。

  却说义渠王跟着芈氏进了厢房,此间虽没有外面那么大的空间,却是十分的精致典雅,义渠王的心情本来就大好,见芈氏安排了一间如此温馨的厢房与自己相会,倍觉温暖。走到桌前时,上面果然已经准备了一桌的酒菜,义渠王正要落座,发现桌上两端放了一金一银两只酒樽,不觉愣了一愣,不知该坐在哪里。

  芈氏笑盈盈地看着他,却不说话。义渠王回过头来,看了芈氏一眼,然后朝银樽的那端走去。芈氏笑道:“在你面前,我只是个女人,不是什么太后了,来,你坐这头吧。”

  义渠王一直觉得在芈氏面前低人一头,今见她如此地善解人意,不由心花怒放,也不推辞,便在金樽那头坐将下来。芈氏也落了座,亲自给他斟上酒,然后端起樽道:“来,一起饮了此樽。”

  义渠王的脸上破天荒地露出浅浅笑意,眉目间荡漾着幸福,于他而言,虽说孩子没了,但至少还有她在,这个他追了一生的女人,最终答应了与他共度余生,使他的人生不再留有遗憾,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当下将金樽举将起来,一口饮下。

  芈氏殷勤地为他夹菜,劝他要多吃一些。义渠王边吃边洋溢着笑,这许是他一生之中笑得最多最为开怀的时候了。在他的印象中,芈氏与他在一起时,总是有些不情不愿,即便是在秦王宫与他厮守的那些年,她也总是时不时地给他脸色看,有时甚至是打骂,从未如此的温柔体贴。

  义渠王认为,这是芈氏回心转意的体现,所以丝毫不曾怀疑,高高兴兴地喝着酒吃着菜,他本来食量就大,在芈氏的相劝下,一桌子的酒菜便风卷残云般地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那么多的酒菜下肚,义渠王已微有酒意,醉眼蒙眬间,只见芈氏分外妩媚,便起了身,坐到芈氏的旁边,搂着她道:“如此良辰美景,又有如花美眷做伴,夫复何求!”

  芈氏翻手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可吃得舒心?”

  义渠王刚点了点头,突地腹中一阵绞痛,那痛楚来得突然,发作起来也甚是猛烈,只觉愈来愈痛,若肝肠寸断一般。禁不住脸色大变,刚要挣扎着起来,身体却被芈氏牢牢抱住,恰在这时,一阵天旋地转,力气也使不出来,却是怎么也挣脱不了芈氏的怀抱。

  迷迷糊糊中,只听芈氏的声音响起:“不要动,越是挣扎毒性便会发作得越快。”

  义渠王骇然道:“为何害我!”

  芈氏不紧不慢地道:“还记得那两个孩子死时的痛苦吗?看着他们一点一点断气,你却爱莫能助,那是一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撕心裂肺的痛吧?”

  义渠王以为她是为那两个死去的孩子泄恨,便不再挣扎,叹道:“没保住咱们的孩子,确是我的错,让我死千次万次也不为过!”

  芈氏依然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眼睛看着义渠王的脸,轻轻地说道:“我是一个母亲,不容许我的孩子受到任何伤害。他是秦国的王,他的命运与这个国家紧紧联系在一起,若是有一天,我先你一步走了,你去与他为难,叫我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义渠王两眼一突,一双通红的眼睛吃惊地看着芈氏,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嘴里溢出来,想说话时,血却倒灌入气管,呛得他说不出来。芈氏蹙着蛾眉,眼里隐隐含着泪,一手从桌上拿过义渠王所画的那幅画,将它展了开来,“听着,我不恨你了,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我就不恨你了,但为了我的孩子,为了大秦江山,我必须杀你。”

  毒性已然蔓延至义渠王周身,他的脸看起来都是黑的,喉咙里格格作响。芈氏知道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到了,想到他一直爱着自己,一生都在为得到自己而努力,不觉悲从中来,泣道:“你说你追了我一生,你终究是追到我了,从今后,你将永远在我心里,安心地去吧。”

  义渠王听到这话,心里似得到了些许的安慰,眼睛一合,气绝而亡。

  芈氏把他抱在怀里,放声大哭。这是她生命中唯一一个真心地爱着她疼着她的男人,他对她的狂热,对她的爱恋,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这是一个为了得到她,哪怕是一夜之欢,也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然而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一个是秦国的太后,一个是义渠的王,也许义渠王的强势,便是悲剧的根源,恰似水与火一般,使他们永远无法真正融合在一起,挈桑会盟时的相遇,就已注定了今日之悲剧。

  芈戎走进来的时候,芈氏已不再哭了,她只是抱着义渠王,两眼茫然地望着前方,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木无表情。

  “姐姐……”芈戎轻叫了一声。

  芈氏回过头来,看了芈戎一眼,然后慢慢地把义渠王的尸体放平,站起身来,嘶哑着声音道:“待义渠的人马到了函谷关之后,你便把他的头割下来,领着一万人去义渠。”

  “姐姐……”芈戎看了义渠王的尸体一眼,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芈氏说道:“他既然已经死了,就让他死得更有价值些,使秦国的西境永不生乱,使那里的百姓安居乐业。”

  公元前288年秋末,芈戎率一万人抵达义渠,此时义渠的兵力如数去了函谷关,义渠人又见义渠王已不在人世,只得俯首称臣,芈戎兵不血刃,收服义渠全境。此举对秦国而言,相当于惠文王攻占巴蜀一般,平定了后方,使之秦国再无后顾之忧,从此后拉开了统一全国的帷幕。

  二、芈氏朝堂论政,甘土闹市闯祸

  从甘泉宫回来后,芈氏仿佛变了一个人,不怎么说话,也不再爱笑了,整日里郁郁寡欢,有时盯着一处地方发呆,一盯便是半天。嬴稷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却是不知如何开解,便只能通过魏丑夫,打探一些情况。

  据魏丑夫说,芈氏白天发呆,晚上却是整晚做噩梦,睡觉时要把整个屋子的灯火都点亮了,才敢合上眼睛。

  嬴稷听在耳里,急在心里,这一日恰逢斥候来报,齐国再次举兵伐宋,燕昭王派了两万人马协助齐国。嬴稷一听,顿时眼睛一亮,宋国的地域很是微妙,其国土四周分别与齐、楚、韩、魏接壤,因此齐国一动宋地,就会牵动其他诸国的神经。这一次自五国围秦以来,联军并未抵达函谷关,白起把他们阻在了荥阳(今河南荥阳东北一带)。这倒并非是白起有能力抵御五国联军,实际上这一次五国出兵各国虽然比以往齐心但仍都有所顾忌,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前一次齐、韩、魏在函谷关大战之时,齐闵王田地便曾去攻打过宋国,这才迫使匡章撤出秦国。此番合纵,虽在苏秦的游说之下,各国联合了起来,但谁都不敢使全力。

  嬴稷知道,燕国与齐国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燕国合纵伐秦也好,支持齐国伐宋也罢,其真正的原因并非要讨好齐国,相反,他要使齐国陷入无止无休的战争之中,从而达到削弱齐国的目的。因此,嬴稷听到此消息后,兴奋得双颊潮红,燕国此举不仅可解秦国之危,而且还给秦国创造一个攻打齐国的机会。

  嬴稷马上跑去找芈氏,他希望通过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让芈氏重新振作起来。

  “母亲!”嬴稷走入芈氏的房间时,见芈氏呆呆地坐着,便叫了一声。一旁侍候的魏丑夫显然很焦急,见嬴稷来了,便如见到了救星一般,暗松了口气。

  嬴稷看了魏丑夫一眼,他对这个人并无好感,扬了扬手,示意其退下。待魏丑夫走后,嬴稷端着一脸的笑,走到芈氏跟前,说道:“母亲,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秦国的危机解了!”

  芈氏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眼神之中依然没有光彩,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嬴稷又道:“不仅是危机可解,而且还可以趁机伐齐。”

  芈氏一听,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娇躯微微一颤,收回呆滞的目光,回头朝嬴稷看来,“伐齐?”

  嬴稷高兴地点了点头,将眼下的形势说了一遍。芈氏听完,蛾眉一动,目光不再空洞,脸上也有了神采,抬起手指着嬴稷激动地道:“你这是要气死母亲吗?”

  “非也!”嬴稷哈哈笑道:“孩儿这是故意气母亲。母亲这些日子以来,神不守舍,便似没了魂魄一般,好不叫人担心。孩儿知道,只有孩儿之事,才能使母亲的魂魄重新回来,因此才说出这番话来气你。”

  芈氏看着嬴稷意气风发的脸,又是好气又觉好笑,喟然道:“我这一生看似在参与政事,实则是在为你操心。”

  “孩儿懂得。”嬴稷半蹲在芈氏膝下,尽量讨好母亲,以使其开心起来,“母亲这一生为孩儿、为大秦鞠躬尽瘁,秦国上下何人不知。”

  “是吗?”芈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嬴稷道:“我怎听朝野上下都在议论说,太后把持朝政,秦国只闻太后,不知王上?”

  嬴稷面色一肃,说道:“那是臣工在议论,孩儿心里却不曾作如此想。”

  “果然如此吗?”

  “千真万确。”嬴稷郑重道:“他们不懂得母亲,孩儿岂能不懂?”

  芈氏听了这话,心里一暖,“好了,且莫说这些漂亮的话了,究竟是何事要与我相商?”

  嬴稷道:“按眼下的局势来看,五国合纵之势必然瓦解,明日朝会,孩儿想议秦国下一步的路怎么走,望母亲一同参与,予孩儿出些主意。”

  芈氏正色道:“燕国虽矢志复仇,暗中削弱齐国,但眼下的局势依然不甚明朗,你须依我一件事。”

  “何事?”

  “撤销了帝号。”芈氏道:“这个帝号便如一个累赘,放于你头上一天,列国就会仇视你一天,如此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压着,谈何称雄于天下?”

  嬴稷点头道:“母亲说的是,自那田地爽约,五国围秦之后,孩儿也意识到了,便依了母亲之言。”

  芈氏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嬴稷的头,一脸的慈爱之色。

  嬴稷走后,魏丑夫便又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只在芈氏不远处站着,听候使唤。芈氏能够感觉出自从她杀了义渠王以后,魏丑夫神情变了,有时好像是在刻意地躲着她,很明显他有点恐惧。

  芈氏看了他一眼,“你过来。”

  魏丑夫应了一声,走将过来。芈氏问道:“你可是畏惧我?”

  魏丑夫低着头,眼睛往芈氏身上瞟了一眼,谨慎地道:“小人不敢。”

  “我并非嗜杀之人。”芈氏抬头望着魏丑夫道:“但要不涉及秦国之利益,我断然不会动他一根毫毛,你可明白?”

  魏丑夫扑通一声跪在芈氏面前,诚惶诚恐地道:“小人出身卑微,便是再借小人十个胆,也不敢有非分之想!”事实上魏丑夫与芈氏交好以来,一直是有些想法的,他以为傍了芈氏这棵大树,日后可以飞黄腾达,为己谋些私利。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太后,杀起人来连眼都不眨一下,所谓做贼心虚,魏丑夫想起自己的那些私心,不由得心惊胆战,慌忙为自己脱罪。

  芈氏伸出手扶他起来,“你是个懂事之人,无须恐慌。且陪我说说话吧,这些日子可有什么新鲜事?”

  魏丑夫心里明白,那义渠王在芈氏的心里,是占有一席之地的,现如今他死了,其心里便自然会感到落寞空虚。当下低头想了一想,说道:“前两日,小人出宫时,听街头有人议论,说有一匹公狼闯入民舍,叼走了好几只鸡,百姓们便想把那狼杀了,免得其再来吃鸡。有一日晚上,在一位猎户的领路下,五六个百姓便上山去了,找了几个时辰,终于被他们找到了狼窝所在。”

  芈氏不由问道:“那狼被打死了吗?”

  “那狼倒是被打死了,却也发生了件怪事。”魏丑夫顿了一顿,继道:“就在打死那狼的次日晚上,又来了一匹狼,那匹狼更加凶猛,只两日之间,就叼走了十来只鸡,咬死了一只羊。”

  芈氏唔的一声,“狼的报复心甚强,那公狼被打死后,怕是它的狼兄弟报复来了。”

  魏丑夫笑道:“太后只猜对了一半。”

  芈氏略想了一下,说道:“莫非那来报复的不是狼兄弟?”

  “正是。”魏丑夫点头道:“据老百姓讲,那是匹母狼与那公狼是夫妻,那公狼死后,母狼及其狼崽无法存活,早晚是要断粮的,索性便豁了出去,与百姓对着干,有时候连赶都赶不走它,仿佛它随时都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魏丑夫讲到兴奋处,没留意到芈氏的脸又沉了下去,继又道:“老百姓们不堪其扰,又叫了那猎户前来,要把那母狼也杀了。谁知那一晚,没待猎户出发,母狼便又来了。”

  芈氏哼的一声,“那母狼真傻,这岂非是送死吗?”

  魏丑夫说道:“那母狼确实是死了,却非是被猎户杀的。”

  “哦?”芈氏不由得诧异地道:“那它又是如何死的?”

  魏丑夫道:“那猎户刚举了钢叉要去杀母狼,不承想那母狼身子一跃,撞在了猎户的钢叉之上,头崩脑裂,居然自杀死了!”

  芈氏脸色一变,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狼虽凶残,却是至情至性,在伴侣死了之后,宁死不愿偷生,然而人却为了一己之私欲,宁弃心头所爱,与狼相比,人反而更加的凶狠,更加的自私。

  魏丑夫本是聪慧之人,见芈氏紧蹙着蛾眉,一脸的凄怆,立时想到了是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忙不迭道:“小人该死,竟让太后伤心了。”

  “须怪你不得。”芈氏神形俱疲地摇了摇手,“你且下去吧,叫我独自待会儿。”魏丑夫应了一声,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次日朝会的时候,芈氏好似一夜未眠,精神萎靡,气息恹然,众臣工在商讨朝政之时,她却是微眯着眼,一副似睡未睡的样子。

  众臣工一致认为,燕国派苏秦入齐,实际上是在齐国插了一枚钉子,那苏秦先使齐与赵国断交,然后伐宋攻秦,通过不断争伐,使齐国的国力下降,不久之后,燕国必然向齐国下手。因此,秦国大可在这个时候,与燕国联合,共同对付齐国,以消除秦国的心头之患。

  文武两班臣工俱皆称善,并信心十足地表示,但要齐国一灭,天下便是唯以秦国马首是瞻,霸业可图。

  嬴稷被他们说得有些兴奋,臣工们所言,也正是他所构想的蓝图。然在这时,一位武将走前两步,大声道:“臣以为,秦虽早晚伐齐,但如今时机却尚未成熟!”

  芈氏闻言,微眯着的眼睛突然睁了开来,但见那人中等身材,长得很是强壮,双眉如刀,留有一部短髭,目光深邃,炯炯有神,看上去煞有气势。

  “蒙将军!”当中有一位臣工不无讥讽地道:“曾闻蒙将军英雄盖世,今日却为何说出此等丧气的话来?”

  那人却也不恼,目光一转,朝那臣工道:“敢问大人,列国数次合纵伐秦为何?”

  那臣工道:“这便如我等见齐国强大,要削弱于它一般,列国合纵,无非是惧怕秦国称雄天下。”

  “此番五国围秦之祸未退,我等却在此大言不惭地说要去动齐国,莫非伤疤未见好,便忘了疼?”那人长相虽是霸气,但说话却是绵里藏针,“即便是五国之兵退了,我们马上去打齐国,岂非又要拱手送人一个合纵起兵的由头?”

  那臣工一时语塞,朝下众人被他如此一说,也是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嬴稷忍不住问道:“那么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那人也不假思索,说道:“恩威并施,以绝齐国之路。”

  芈氏双眼一亮,唔的一声,说道:“将军所言,强国之策也!”

  那人突听芈氏褒奖,连忙称谢。芈氏扫了一眼朝下的臣工们,微启朱唇,淡淡地道:“诸位皆言伐齐,均有一番豪气凌云、气吞山河之势,可诸位是否想过,秦国出兵之后的后果?”

  芈氏这话听上去说得不轻不重,可百官听在耳里,却是振聋发聩,个个噤若寒蝉。只听她又哼的一声,眼睛睥睨了众人一眼,“治理国家便如经营生意,做一个决定,须考虑付出的代价要几何。以伐齐来说,且不论长途奔袭,是否可马到成功,单就形势而论,这次五国之军到了荥阳踌躇不前为何啊?宋国也。齐、韩、魏都将眼睛盯在了宋国,恰似饿狼盯着块肥肉,此时若是我们将那些狼的注意力引了过来,并告诉那三头狼说,秦国的肉比宋国更肥,狼听了会如何?聪明的猎人,此时断然不会出声,静静地躲在暗处,任由三头狼撕咬,待他们累了,倦了,放松了,才会出手。”

  芈氏的神情像是在给小孩们讲故事,然就是这浅显的故事,却把百官说得无言以对。嬴稷听完,哈哈笑道:“按母亲的意思,燕国那个猎人端的十分高明。他让苏秦扮作一头狼,在一边龇牙咧嘴地助威,给狼打气,叫狼性彻底激发出来,待其累了,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击毙。”

  芈氏微微点了点头,“齐国是头大狼,甚至是这丛林里的狼王,要将他击毙了,占其山头为王,要徐徐图之。蒙骜将军说恩威并施,便是个良策。秦国既不能太强势,惹来众怒,也不可向谁示弱,恩威兼施,让列国靠到我们这边来,孤立齐国。蒙将军,你说的恩威并施可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蒙骜拱手道:“太后所言,正是蒙骜所想也。末将以为,如今相国正在伐韩魏两国,那么索性再把韩魏打到求和为止,同时联络楚、燕、赵等国,使其与我秦国结盟,若能走到这一步,齐可灭也。”

  在战国中期,天下七国之中,秦、楚、齐为最强,然齐国距秦国太远,故在惠文王时期,秦国和齐国并无多少纠葛,嬴驷和张仪生平最想看到的就是能把楚国灭了,可惜那时根基尚不稳,他们没能做到这一步。及至芈氏和嬴稷时期,把楚国打得无还手之力,再无能力与秦抗衡,因此嬴稷最渴望的就是灭齐,哪怕是长途奔袭,也在所不惜。是时听了蒙骜之言,他分明看到了灭齐之希望,兴奋得两眼发光,“我秉承先王遗愿,东入中原,强我大秦,自继位以来至今,虽在母亲的协助下,削弱了楚国,总算是可聊慰先王了。然强齐犹在,时刻威胁着我秦之壮大,我心时刻不安,但要能出兵伐齐,把齐国打压下去,便是付出些代价,也不足惜。”

  芈氏转首看了嬴稷一眼,暗忖稷儿果然长大了成熟了,不仅继承其父之愿,还矢志强秦,甚慰我心。思忖间,脸上不觉散发出一股柔和之光,总算是冲淡了先前的郁郁之气,淡淡一笑,说道:“要是割地予人,你可愿意?”

  嬴稷转过头来,见芈氏的脸上焕发出了笑意,也很是高兴,问道:“割何处的地,送予哪一国?”

  “割何处的地,要看相国这一次出征占了多少地方。”芈氏道:“把夺来的城池,再还予韩魏两国,他们就会感激秦国,从而疏远齐国。”

  嬴稷愣了一愣,旋即明白了芈氏的意思,“母亲莫非想合纵伐齐?”

  芈氏微微一笑,“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而已。”

  嬴稷高兴地道:“就依母亲之言。”

  秦昭襄王十九年,即公元前287年,嬴稷撤销帝号,并遣使者分别去楚、赵、燕等国,与之结盟修好。五国联军撤了之后,魏冉凯旋,嬴稷又将温(今河南温县)、轵(今河南济源一带)、高平(今山西高平)等城池归还韩魏两国。如此使节往来各国,在秦国的恩威并施之下,秦与各国的关系日渐转好。后来嬴稷又亲自在宛城接见楚王,于中阳(今山西中阳县)会见赵王,稳固了与各国的关系。而在秦国与各国修好之时,齐闵王田地却依然在苏秦的撺掇之下,不断争伐。

  这个穷兵黩武的齐王,从公元前288年至公元前286年的三年间,发动了三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矢志要把宋国收入囊中。

  在这三年间,嬴稷听了芈氏之言,当起了一个潜伏于暗中的猎人,看着齐国那一头狼王在森林之中厮杀,只待时机成熟,便给那狼王当头一棒。然而,齐国虽为狼王,但要一口独吞宋国那块肥肉时,也会引来其他狼群的觑觎,宋之国土接壤齐、韩、魏、楚四国,田地连续不断地对宋国下手,牵动了其他三国的神经,使之也蠢蠢欲动,于是一场群狼争食大戏上演了,此时的嬴稷仿佛看到,四头野狼盯着肥肉眼里发出幽蓝的光,纷纷露出锋利的獠牙,谁都想分一口来吃。狼王面对着三头野狼,显然有些忌惮,不敢骤然下手,嬴稷阴险地一笑,上去添了把火。他站出来公然反对齐国伐宋,说是灭了宋国会使各国利益受损,即便是真要灭宋,齐国也不能一家独吞云云,摆明了要护着韩、魏、楚三国。

  韩、魏、楚三国见秦国出来撑腰,底气便越发足了,要与齐国一争到底。田地虽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是无可奈何,一方面叫苏秦去秦国斡旋,一方面派人去赵国,希望能得到赵国的支持。

  此时的赵国经赵武灵王赵雍通过胡服骑射等一系列的改革,实力已然十分强大,到了赵惠文王赵何执政时,手底下又有蔺相如、廉颇、李牧等文武大臣辅佐,国力空前强大,俨然已成为战国中后期的强国。赵何接到齐国的援助请求时,起先并没同意,毕竟他与嬴稷有过约定,互缔盟好,既然此时的秦国公开反对齐国伐宋,赵国自然也不能反其道而行。

  偏赵国有位叫做赵奢的人,名如其人,平日里生活很是奢侈,性贪,恰好他十分受赵何器重,齐国的使节便去贿赂赵奢,说你只要能说动赵王支持齐国伐宋,待齐国拿下宋国后,将陶邑(今山东菏泽定陶县)相送。

  以一座城池相送,已算是份大礼了,然陶邑这座城池非是一般的城可比拟,因其地理位置极好,在周室统治时期,就已然是商业重镇,辐辏天下,为当时的商业中心,后来虽落入了宋国之手,但依然是商贾集中之地,得之其地,无疑是得了座金山一般。赵奢本是贪婪之人,金山当前,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用其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说动了赵何支持齐国伐宋。

  时人鬼谷子曾言,去之者纵之,纵之者乘之(此乃欲擒故纵一词的来源)。此时的嬴稷已是深谙擒纵之道,他已然成功激起了楚、韩、魏三国对齐国的憎恨,目的已然达到,是故齐国请求赵国支持时,他并不横加干涉,任由其行之,让齐国高高兴兴地去打宋国了。

  公元前286年,齐军攻入宋都,宋献王戴偃仓皇逃至魏国,后死于温地。至此,从表面上看,齐国这头狼王最终以其霸强的姿态,成功独吞了肥肉,实际上体力已然耗尽,也激起了其他狼群的痛恨之心,只需要有人出头,振臂一呼,合纵伐齐之势便可成了。

  这是嬴稷想要看到的局面,当齐国成功攻下宋国后,嬴稷兴奋地像个孩子一般,遣人做了好些酒菜,要去芈氏那边,与其一同享用。却在临出门时,有侍人来禀报了一件事,说是太后所养的一个男宠闹事了。嬴稷听闻之后,顿时兴趣索然,失去了与芈氏一起进餐的兴致。

  这一年芈氏已是五十有余,因了嬴稷也已步入中年,可独立掌控局面,朝政之事,无须芈氏过于操心,这一闲将下来,空虚寂寞便也席卷而来。再者她这一生之中,为了秦国的稳定,确也杀了不少人,以前忙时无心去多想,如今闲下来,回忆起自己所做的一桩桩事情,想起那些死在自己面前的人,常觉心头不安,有时拿出义渠王所画的那幅羊皮画卷,会禁不住悲从中来,边流着泪,边眼巴巴地看着夜色中空寂的房间,思绪万千。

  晃眼间几十年匆匆而过,那个初入秦时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今已是五十有余步入垂暮之人,这一生中两个对自己最重要的男人,惠文王英年早逝,义渠王却死在自己手里,到头来情感无可寄托,何其悲哉。虽说在无聊之时,可找那魏丑夫消遣时光,却也只是说些贴己的话,或发泄原始的情欲而已,毕竟不能如惠文王、义渠王那可以做她的靠山,无法给她依靠和安全感。芈氏生性不甘寂寞,义渠王死后,感情无从着落,再者年龄大了,也不再信什么真情,于是为了打发空虚的时光,排除心头的不安和恐慌,她便在后宫大肆招养男宠,以供娱乐。

  男宠在战国时期十分普遍,况如像芈氏这般位高权重之人,招些男宠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嬴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予过问。然而,男宠与嫔妃一样,人多了难免会争宠,惹出是非。

  在芈氏的男宠之中,有一个叫甘土的人,祖籍魏国,从小好舞枪弄棒,游走列国,靠街头卖艺为生。那一日在咸阳街头耍大刀,恰巧芈氏在宫里闷得慌,便叫了魏丑夫,一起到街上闲逛,及至走入一家酒肆歇脚时,从窗口望将下去,正好看到那甘土在耍刀,不由得神色一愣。

  那甘土眉如刀,目如星,长得五大三粗,甚是健壮,舞刀之时,脸色冷峻,隐隐带着一股杀伐之气,却是像极了义渠王,一时竟勾起了芈氏昔日之情愫,愣愣地看着,竟是痴了。

  一旁的魏丑夫顺着芈氏的目光望将出去,见她居然盯着那耍刀的汉子,心里微有些醋意,故意端了杯茶,让芈氏喝,以引开她的注意力。不想芈氏回过神来时,却道:“你去把他叫进来。”魏丑夫虽然不情愿,却也不敢违背旨意,施施然走了出去。

  那甘土舞刀之时,听得有人相请,不由愣了一愣,问道:“何人所请?”

  魏丑夫淡淡地瞟了他一眼,道:“贵人。”

  甘土收了刀,随着魏丑夫进了酒肆,见了芈氏时,见是个贵妇人,虽是有些年纪了,但衣着得体,尚且有些姿色,便微微施了下礼,问道:“不知夫人传我,所为何事?”

  芈氏看了他许久,忽而喟叹道:“果然很像他!”

  甘土被说得莫名其妙,“夫人何意?”

  芈氏莞尔一笑,“你长得像我的一位故人,因此把你叫了进来,鲁莽之处,望莫见怪。”

  甘土出身贫寒,少有富贵之人对他如此客气,一时对芈氏生了好感,“得夫人青睐,在下之幸也。”

  “可愿坐下来,饮杯水酒?”

  甘土应好,便坐在芈氏对面,与芈氏对饮起来。魏丑夫站在一边,心里却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自入宫以来,魏丑夫便再无接触他人,心中自是认定了芈氏是唯一亲近之人,现今见她与外人有说有笑,而他却被晾在了一边,不由得暗暗憎恨起那甘土来。

  那甘土虽没那些纵横家一般的才学,但心思却与游历列国的名士一样,希望能遇上个贵人,飞黄腾达。从芈氏的言谈举止中,甘土知道今日是遇上贵人了,故在言语上不免有意无意地奉承讨好。

  芈氏见此人虽长得像义渠王,但却比义渠王温和谦恭了许多,也比较会讨好人,心里十分喜欢,一时间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笑道:“难得你我投缘,可愿去我家一叙?”

  甘土称好,当下离开酒肆,随着芈氏朝咸阳宫而去。及至到了王宫门口时,甘土着实吓了一跳,他虽知道芈氏是贵人,却没想到是住在宫里的,不由看着芈氏发愣。魏丑夫哼的一声,说道:“实话与你说了吧,此乃当今太后!”

  甘土闻言,脸色瞬时大变,他遇上的何止是贵人,简直是大富大贵之人!他游走列国,对各国的情形自然是有所耳闻的,大秦宣太后乃秦国的实际掌权人,连王上都要让她三分,天下人听到宣太后之名,哪个敢不肃然起敬?当下慌忙跪在地,“太后在上,请恕小人失礼!”

  “礼多了,反教人觉得无趣。”芈氏微哂着扶他起身,“在我处,没这许多礼数,只管放轻松些就是了。”

  甘土应是,但入宫之时,依然不免战战兢兢,跟在芈氏身后,心头怦怦直跳。

  这一日晚上,甘土没能从芈氏的宫里出来,在烛影摇红,美酒相伴之下,甘土醉了,芈氏将其拖至床上,伸手拂着他的脸道:“你可喜欢我?”

  甘土半眯着醉眼,见这太后在灯火下颇是妩媚,与年轻的女子相比起来,虽不再美丽年轻,却是多了份销魂蚀骨的魅力,当下哈哈一笑,“太后是王上的母亲,此等艳福,甘土岂能错过!”借着酒兴,一把将芈氏拥入怀里。

  芈氏听了这话,虽心里有些别扭,但转念一想,此人与义渠王一样,都是有些霸占欲的,你要找的岂非就是有些野性的男人吗?如此一想便不再去计较,放开了与甘土在床上颠鸾倒凤。

  这甘土本就是粗人,自以为与太后有了关系,也把自己当作了土王上,言行间再无顾忌,日子一久,对宫里的人也是呼来喝去,吹鼻子瞪眼。有一次因一位侍人送来的酒不合其口味,竟然把那人给暴打了一顿,骂道:“你这没用的东西,送些酒水都不会,还留你在宫做什么?”

  魏丑夫统领后宫的侍人,听了此事后,气愤难当,心想那武夫果然把自己当成主子了!当下就去了芈氏那里告状,说那甘土蛮狠无理。芈氏对那甘土颇为满意,其粗蛮的行为恰让她找到了做女人的感觉,故而对魏丑夫之言并不在意,说道:“甘土是蛮狠了些,你等回避他些就是了。”

  魏丑夫闻言,表面上虽答应了,暗地里却是咬了咬牙,决定要给那匹夫些颜色看看。便抽了个空,赔着笑把甘土约出宫来,说是在一个地方相处,却还没请甘土喝过酒,今日特意备了桌酒菜,望甘土能赏脸。

  那甘土当真把自己当作是人物了,大大咧咧地笑道:“你当真是客气,要请我喝酒何需去外面,在宫里便是了!”

  魏丑夫赔笑道:“宫里的食物虽好,但吃多了,难免吃腻,去外面换换口味也是好的。”

  甘土不知有诈,跟着魏丑夫入了一家酒店,入座后,两人直如亲兄弟一般,你来我往,没多久工夫,三壶酒便没了。魏丑夫存心想要把他灌醉,实际上他自己却没喝多少,又劝了两壶酒后,见其已是醉眼蒙眬,连说话都是卷了舌头,便低首一笑,说道:“我听说甘兄身手甚是了得,心里很是佩服,但同时也为甘兄感到可惜。”

  “可……可惜什么?”甘土大着舌头问道。

  “甘兄有所不知,秦乃尚武之国,这大街之上行走之人,十有八九都是有些身手的,甘兄到了秦国,哪里还有出头之日呀。”魏丑夫佯装出一脸的诚恳,“眼下你虽到了太后那里,但毕竟非甘兄扬名立万之所。”

  甘土一听,哼的一声,“魏兄弟这是看……看不起我这身本事吗?”

  “非也,非也!”魏丑夫说道:“甘兄的本事我岂敢置疑?只是习武之人多了,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要想出人头地便是难了。”

  所谓酒胆壮人心,再者甘土本就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被魏丑夫这么一激,气血上涌,大声道:“大秦武士虽……勇,甘某却未必放……放在眼里!”

  魏丑夫笑道:“甘兄这话却是说得有些大了,皇皇秦国,莫非没人能把你甘兄击倒不成?”

  “哪个敢与我较……量较量!”甘土被激得心头火起,站起身来,朝着酒店内环视了一番,一副无敌于天下之态,“哪……哪个敢来与我比试?”

  魏丑夫故意装作吃惊的样子,走过去把他按在座位上,小声道:“甘兄莫要忘了,此乃秦都咸阳,人才济济,说话须小心些。”

  甘土大怒,瞪着一对粗目道:“小……个鸟心!”

  魏丑夫道:“甘兄倘若真想见识一下大秦勇士,在下倒可引甘兄去一个地方。但有一条在下必须事先与你言明了,到了那里,若是被人打倒了,须怪我不得。”

  甘土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少些废……废话,快引我去!”

  魏丑夫心下暗喜,心想这莽夫果然上钩了!当下扶着甘土,带他到了一个演武场,是时正是午后,场内正在比武。

  甘土见状,甩开了魏丑夫,笑道:“不想秦国也有比武之所,甚好甚好!”

  两人在低下看了会儿,此时演武台上有一位少年一连把三人打落台下,颇是得意,抱了个四方拳,朝台下之人致意。甘土哼的一声,走了上去。魏丑夫看在眼里,假意上去阻拦,说道:“甘兄,那人厉害得紧,去不得!”甘土本就是傲慢之人,被如此一激,前面便是刀山也要去闯上一闯了,一把推开魏丑夫,快步跑上台去。

  那少年见突上来个醉醺醺的大汉,笑道:“这位英雄,我看你喝得多了,下次再来吧,免得有人说我欺你。”

  甘土仰首大笑一声,“你这乳臭未消的小子,好生猖狂,我便是醉倒在了地上,也可将你料理了。废话少说,来吧!”话未间,手臂一挥,欺身上去。

  那少年见他如此轻狂,当下也不跟他客气,挥了拳便打。谁知交上手才发现,这醉汉的气力着实惊人,两条手臂铁打的一般,挥将起出,呼呼生风,且出招狠而准,每一拳都往要害处打。少年大怒,轻喝一声,身子倏地一蹲,右腿猛扫出去。

  甘土喝声“找死!”莫看他体型高大,动作却是异常灵活,只见他身子一跃,跳将起来,劈头盖脸的朝那少年头顶重击。那少年大惊,此时他身子半蹲在地下,要想避开去已然来不及,双掌一举,硬迎了上去。

  拳掌相交,便听一声脆响,在场人等却是都听到了。这时候,但见那少年眉头一皱,几乎与此同时,那少年的手臂上溢出血来,骨头破肉而出,竟是生生被甘土打断了。

  在场人等见状,惊呼出声。不想甘土借着酒兴,更仗着在秦国有太后撑腰,又是一声大喝,抬起脚把那少年踢出丈远,大声道:“你可服气了吗?”

  那少年痛得冷汗直冒,咬牙切齿地道:“此乃以武会友,哪个要与你以命相搏。你这匹夫,今日你废了我双臂,改日定当双倍奉还!”

  甘土走将过去,微俯着身子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是要把我双手双脚都废了吗?”

  那少年忍着痛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甘土两眼一瞪,“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话落拳起,砰的一声,结结实实地落在那少年的脑袋之上,那少年喷出口血,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这场面虽然骇人,但魏丑夫要的就是这结果,见那少年已然死了,就上去把甘土拉了下来,撒腿就要跑。在场的都是些好武之辈,虽说甘土厉害了些,但人多势众,却也没将他放在眼里,都上前去将其拦下,说杀了人岂容你一走了之!

  这顿打下来,甘土的酒已然醒了,虽说一气之下把人打死了,不免有些后悔,但转念一想,我与当今太后相好,她是秦国第一号人物,我莫非还怕你们这些市井小民不成了?当下大喝道:“死便死了,啰唆什么,再不让开,连你等一块儿打了!”

  在场众人,均是不服,一拥而上,打作一处。魏丑夫见事情闹大了,连忙抽身出来,去宫里禀报。

  芈氏一听,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按照秦律,杀人者必偿命,甘土公然杀人,岂能逃得过秦律制裁?忍不住把魏丑夫骂了一顿。魏丑夫表面上装无辜,暗地里却是高兴得紧,“太后明鉴,甘土喝了酒后,便是要与人去比武,小人拦也拦不住。到了比武处,上去三拳两脚就把人打死了,小人就是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呀!”

  芈氏皱着眉头道:“差人去把他叫来!”

  过不多时,甘土带着一身酒气走了进来。芈氏沉着脸道:“你可知罪?”甘夫却道:“比武过招,生死由命,我何罪之有!”

  芈氏看着他一副倔犟的样子,不由想起了多年前魏冉与人比武,把人打死一事,虽说情由不同,但事情却是如出一辙,想那时她为了救魏冉连性命都不要了,回忆起往事,感慨不已,对甘土的怨恨便也消了不少。心想去与稷儿说说,想法子饶了他一命便是。

  不想就在这时,嬴稷来了。

  嬴稷听说了此事,很是恼怒,他能理解母亲在后宫寂寞,招揽男宠之举,但不能什么人都招揽进来,将后宫弄得乌烟瘴气,此事要是传将出去,说秦国后宫的男宠欺行霸市,公然杀人,岂非叫列国讥笑吗?本来他听到齐国拿下了宋国,从而得到罪了天下列国,很是高兴,正打算拿些酒菜来,与芈氏一起祝贺,听了这事后,就没了兴趣。

  但是嬴稷依然将酒菜叫人端着来了,却不是为与芈氏共享,而是存了心要叫她难堪。入内时,见十多个男宠如数在列,不由冷笑道:“母亲这里好不热闹啊,我专门叫人做了酒菜,要与母亲共享,现在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芈氏本打算与嬴稷商量此事,一听他这口气,便知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没好气地道:“想来王上也听说了此事,任凭王上处置便是。”

  嬴稷眼里寒光一闪,“后宫本来便是母亲掌管,听凭母亲发落吧。”

  芈氏盯了甘土一眼,幽怨地叹了一声,一副恨其不争的样子,“甘土,王上来了,你还不认罪吗?”

  按芈氏的意思,是想让甘土在嬴稷面前认错,或许此事还有转机。不想这甘土虽是粗人,但颇有气节,看了嬴稷一眼,也不施礼,只冷冷地道:“我还是那句话,比武过招,生死由命,那人本事不及,岂能怪得了我!此事我既然做下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叫我磕头认罪,做此违心之事,却是休想!”

  嬴稷没想到他会说出此等话来,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两眼,心里对他生了几分敬佩,便问:“你当真不怕死吗?”

  “哪个不怕死?”甘土道:“但我分明没有故意杀人,是那人不经打,须怪不得我!”

  嬴稷暗点了点头,心想要不是你与我母亲有染,当真饶了你这一次,好男儿便是死,也该死在战场上。可偏偏你与母亲纠缠上了,若是不杀你,叫人耻笑。心念电转间,高声叫道:“来人,拉出去斩了!”

  芈氏脸色一变,眼睛朝嬴稷看去,见他神色毅然,情知他当真是恼了,再者秦法严明,也容甘土不得,正自彷徨间,突听甘土叫道:“且慢!”

  嬴稷冷笑道:“怕了吗?”

  “怕个鸟!”甘土浓眉一扬,“行刑前,可否给些酒喝?”

  嬴稷呵的一声笑,“倒是条好汉!”挥了下手,把带过来的酒菜叫人端了上来,“这些酒菜本是要与我母亲享用的,如今都赐予你了。”

  甘土浑没将生死之事放在心头,一手抓了酒壶,仰首便往嘴里倒,咕噜咕噜一阵猛喝,只几口间便将一壶酒饮尽。

  芈氏做梦也没想到甘土竟视死如归,此等豪情不由得叫她又想起了义渠王,他俩皆是当世之好男儿,生性放荡不羁,便是丢了性命,也要随性而为,不甘屈服,莫非率性之人都不得好死吗?

  芈氏泪光盈盈地看着甘土,是时甘土喝完了酒,恰好也朝她看将过来,见其泪水盈然,心头莫名的一阵激动,大笑道:“甘某今生能得太后垂青,无悔矣,这便拜别!”话落时,双膝一跪,朝着芈氏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身大步朝外走将出去。

  嬴稷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待甘土身影消失后,朝芈氏看了一眼,故意冷哼道:“好好的一个男儿,本应是去战场建功杀敌的,却是没来由的毁了!”言语间,拂袖而去。

  芈氏听了嬴稷之言,越发觉得甘土死得不值,再也忍不住悲痛,放声痛哭。

  甘土的死,对芈氏的打击是比较大的,她也知道对甘土的处置,嬴稷是带有个人情绪的,他如果不是后宫的男宠,如果是从战场上回来的有功之士,或就可功过相抵,逃过一命。然芈氏虽怪责嬴稷行事不顾及她的感受,惹得她伤心,但毕竟是天下父母心,一旦面临大事,她依然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嬴稷的阵营里。这一日,芈氏一听到嬴稷发兵伐齐的消息,端的是吃惊不小,也顾不上心里难不难受,起身就去找了嬴稷。

  原来,嬴稷见田地穷兵黩武,齐国的国力日下,同时列国对田地也十分憎恨,便想再点一把火,率先伐齐,以示秦国伐齐之决心,然后再合纵列国,与齐国决战。此事他本要与芈氏商量,但因发生了甘土事件,嬴稷心中不快,便直接做了决定,令蒙骜领十万大军,出兵伐齐。

  从战略上来讲,嬴稷的决定本无不可,然燕国与齐国有深仇大恨,其派苏秦入齐潜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有如今的结果,到最后却让秦国拔了头筹,燕昭王心里难免不快,可能会影响合纵之效果。这一点嬴稷没想到,芈氏心细,却是想到了,故走到嬴稷那里,叫他停止发兵。

  嬴稷本来就对她有些看法,今见她又来阻挠,勃然大怒,“我此时发兵,有何不可?你前管朝政,后临后宫,不觉得累吗?”

  芈氏身子颤了一颤,她没想到嬴稷会说出如此伤人的话来,不由得眼圈一红,怔怔地看着嬴稷,隔了良久才缓过劲来,“即便是你如此说我,我也要告诉你,此时不宜发兵。”

  “哦?”嬴稷冷笑道:“难道你没看到列国屡次合纵伐秦,大多是半途而废吗?你可想过为何?”

  “自然想过。”芈氏忍着心里的委屈,红着眼道:“正是因为我想过,才来阻止于你。燕齐有不共戴天之仇,燕昭王派苏秦入齐潜伏数年,在苏秦的不断努力下,才有了今日之局面,眼见得就可大功告成,可这成果却让你抢了,燕昭王会作何感想?燕齐相邻,若不叫燕国做纵长,你长途奔袭去统领列国之兵,结果又会如何?你连人家复仇的大好机会也要抢夺,如此强势,列国又会作何感想?”

  嬴稷道:“列国恨齐,我此时出兵,正当时候,怕是你想多了吧?”

  “稷儿啊,两军对垒,非是冲上去打杀便可。”芈氏见他说话始终怒气冲冲,只得隐忍着气,好生相劝,“何为合纵?合作是也。列国屡次合纵伐我,便是因利不合,多次不了了之,你既想合纵伐齐,须要把各方的利益想周全了,但要是一方不合,这合纵之势便要散了。”

  嬴稷哈哈大笑道:“秦乃当今之大国,我助燕王复仇,我就不信他会不服!此事就如此定了,无须再议。”

  芈氏盯了嬴稷良久,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生我的气,要与我作对,我无异议。但是不能意气行事,坏了国家大事!”

  “我劝你还是去管好你的后宫吧!”嬴稷沉声说了这一句话后,便拂袖而去,独留下芈氏愣愣发怔。

  看着嬴稷气冲冲地离去,芈氏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仿佛在瞬间被遗弃了一般,站在黑暗的荒野上,竟是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找不到一个真正理解她的知己。这种孤独感一下子若潮水般涌将上来,冲击得芈氏不知所措,却分明有一股透心的凉意在周身蔓延。

  惠文王走了,义渠王走了,连甘土都不在人世,为了秦国的稳固,友人或者敌人,都一一在她的生活中消失,她付出了如此之多,结果得到的却是连最亲的儿子都要弃她而去,那么她还能剩下些什么?

  泪水一下子便狂涌上来,芈氏恨不得找一个无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可与此同时,理性却在不停地提醒她,她的儿子有危险,秦国有危险,如果她不去横加干涉,若合纵不成,齐国反扑,后果不堪设想。

  芈氏抬起头对着房顶,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拭去了泪水,回身走了出来,差人去蓝田军营告知向寿,没有她的命令不得出兵,并要求向寿收了蒙骜的兵符。与此同时,又差人去把魏冉、白起两人叫了来,商议对策。

  及至魏冉、白起到时,芈氏铁青着脸道:“王上态度坚决,急于发兵伐齐,此举必将引起燕国不满,影响合纵之效果。现如今我虽已强制夺下蒙骜兵符,却是无论如何无法避免与王上的争执,两位可有良策,可使王上平息怒火?”

  魏冉、白起闻言,两人相顾一视,均是吃了一惊。在此之前,秦国大事,向来由太后决断,如今王上已然成熟,亲政自也是在情由之中,但如果在决策上起了分歧,小则母子之间大吵一架,大则却是足以引起一场权力之争。

  白起虽然是魏冉一手提拔起来的,但终归是外臣,在尚不明白芈氏的心态之前,却是不敢表态,如果芈氏想要与王上争权呢,若是此时表错了态,站错了位置,便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只见他眉头一沉,只看了魏冉一眼,却不说话。

  魏冉脸上的肌肉微微跳动着,良久没有说话,实际上他也在揣摩芈氏的心理,毕竟秦国长期以来以芈氏为主,这时候嬴稷不听人言了,想要独立了,如若芈氏想要争权的话,也并非没有可能。

  芈氏看着两人的表情,奇怪地道:“这可是奇怪了,两位是国之栋梁,位高权重,莫非还有不敢说之言?”

  魏冉浓眉一挑,鼓起勇气道:“太后夺了蒙骜兵符,无异于夺了王上的兵权,你是想永久夺了王上的兵权,还只是权宜之策?”

  芈氏闻言,这才明白了他俩不敢开口的原因所在,霍地站了起来,抬手就给了魏冉一个巴掌。

  三、大秦东出伐齐,苏秦车裂于市

  芈氏这一出手,想是使了全力,直打得魏冉晕头转向,脑袋里嗡嗡作响。白起没想到魏冉这一句话,会惹得她发如此大的火,一时竟是呆了。

  芈氏手指着魏冉大声道:“你且予我听仔细了,不管你功劳有多大,权位有多高,你只是秦国的臣子,若是有丝毫歹念,休怪我不认你这兄弟,拿你开刀!”

  此一席话说得声色俱厉,直吓得魏冉冷汗直冒,“臣不敢有非分之想!”

  白起眉头微微一皱,终于明白了芈氏意图,说道:“太后收了蒙骜之兵符,王上必然震怒,为避免起更大的争端,臣以为,应马上派大臣到王上面前游说,而且游说之人越多越好。”

  芈氏问道:“派何人去为好?”

  魏冉战战兢兢地道:“我与白起自是当仁不让,另外可再找公子市、公子悝等一同前去。”

  白起补充道:“实不瞒太后,相国、公子以及臣皆忠于太后,若只是这些人去相劝,会让王上误以为是太后一党合起来欺他,不免弄巧成拙,还须再找些重臣前去才是。”

  芈氏赞许地看了白起一眼,深以为然,便朝魏冉道:“你是一国之相,联络大臣之事便由你负责了。”

  魏冉连忙应诺,“臣马上去办!”

  嬴稷看到蒙骜两手空空地从蓝田军营回来时,第一反应是愣怔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有人会夺他的兵符!

  所谓的兵符就是象征着兵权的虎符,按照秦制,虎符一分为二,右半边掌握在君主手里,左半边掌握在领军将领手中,只有当左右两半虎符合并无误时,才能发兵。此制度源自秦孝公时商鞅所制定,目的是为了安全,防止在特殊时期兵变或动乱等。如今国内无事,君主虎符一出,必然是可以调兵的,可谁承想虎符竟被人公然夺了去!此等情况若是换在十几二十年前,嬴稷尚年幼,也就忍了,时至今日,嬴稷已步入中年,国家大小事他足以应付,这时候象征王权的虎符叫人抢了去,岂非是在挑战王权吗?

  嬴稷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怒睁着双眼,胸口急剧地起伏着,蓦然啪的一拍几案,“大胆!秦国到底是谁家秦国,连虎符都敢抢,这是要反了吗?”

  蒙骜大惊道:“王上,此话不能乱说啊!”

  “相国是魏冉,大将军是向寿,军政大权尽是掌握在太后手里。”嬴稷怒气冲冲地道:“如今连我的虎符都拿了去,秦国的王充其量不过是个摆设,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替换,事实俱在,莫非你看不清楚吗?”

  蒙骜虽是领军之将,但为人颇是稳重,为人作风与齐国名将匡章有些相像之处。他低首略作沉思,说道:“末将以为,越是在这种时候,王上越需要冷静。眼下无非两种情况,一是若太后真要夺权,王上该如何应付;二是若太后非是为了权力,她如此做用意却是何在。”

  嬴稷看了蒙骜一眼,心头一震,情绪略平息了些,一个大大的问号便浮上心头,母亲会夺权吗?

  嬴稷眉头一沉,这几十年来,他与母亲两人同甘共苦,相依为命,历经了多少艰难险阻,方才有了今日,平心静气地想一想母亲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若说她要夺权,嬴稷是不相信的,在感情上也难以接受。倘若按此想法推想开去,她此番夺虎符,莫非只是出于对他的不放心,出于母亲对孩儿的爱?

  嬴稷暗吸了口气,又想,母亲不会生夺权之心,可是拥有军政大权的魏冉、向寿、芈戎会不会趁机起事呢?正如蒙骜所言,若是他们真敢起事,该当如何应对?

  正值生疑之时,侍人来传,魏冉、白起领着一干大臣来了。嬴稷看了蒙骜一眼,眼里带着一抹讥笑,似乎在说,他们这时候出现,是来叫我消除戒心吗?

  然而,在见了魏冉等人后,嬴稷方才明白,他们是来替芈氏劝导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诉说太后夺兵符之良苦用心,希望嬴稷不要怪责于太后,只有王上与太后和睦,才能使秦国更加强大云云。嬴稷冷眼看着底下说话的这一帮人,发现除了与太后亲近之人外,居然还有其他大臣,嬴稷不由得心想,莫非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些人都是忠心事秦,并无异心?

  芈氏走入膳房的时候,里面的人都吃惊不小,纷纷行了礼后,问太后来此作甚?

  芈氏只是微微一笑,与膳房主事说道:“予我准备一只野兔来。”

  主事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又不敢违令,只得吩咐人去提来。不消多时,一只活蹦乱跳的野兔便提了过来。芈氏拿过野兔,从旁边拿来把刀,一刀下去,直入兔子的喉咙,然后便见其娴熟地剥皮洗净,在上面洒了些盐末等料理,置于火架之上烤了起来。

  膳房众人见状,无不啧啧称奇,有人赞道:“原来太后还有这般手艺!”

  芈氏盈盈一笑,“有些年没做了,都生疏了。”她坐在火架子旁边,边摇动着架子上的烤肉,边抹些作料,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那神态像极了一位慈祥的母亲,丝毫无太后之威仪。不多时,肉香四溢,飘散在整个膳房。

  及至把野兔烤熟了,芈氏拿了只木盘过来,装于其间,便走出膳房,径往嬴稷处走去。

  烤野兔肉是他们在燕国的时候常做的一道美食,那时候他们为了躲避燕国的兵祸,隐居于山中,以打猎为生,往往是由嬴稷负责打猎,芈氏负责烧饭,那时的日子虽然艰苦,却是他们最为逍遥自在的一段岁月。显然,芈氏是想通过这一道亲自烧烤的兔肉,来重温亲情,消除母子之间的芥蒂。

  不过这个法子却是魏丑夫想到的,若非魏丑夫点醒,心慌意乱的芈氏端的没有想到用这种方式去唤起母子之情。

  那一日,魏冉、白起离开之后,芈氏心里颇为烦闷,虽说夺了嬴稷的兵符是迫不得已之举,但毕竟那是王上的兵符,夺了无异于造反,何况为了权力之争,父母兄弟之间的血腥争夺在历朝历代屡见不鲜,此事如果处理不好,极有可能引起秦国政局的动荡。

  在一边伺候的魏丑夫看在眼里,也是急在心上,他知道这种事情轮不到他插嘴,但看着芈氏愁眉苦脸的样子,却是于心不忍。隔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去安慰道:“太后与王上母子情深,此事王上可能会生一时之气,但过后他定会理解太后之苦心。”

  芈氏抬头看了魏丑夫一眼,缓缓地道:“连你都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朝廷上下此时怕已是议论纷纷,王上没了面子,如何肯善罢甘休?”

  魏丑夫叹了一声,说道:“小人与太后相处的年月虽是不长,但太后所做之事小人却是件件看在眼里,太后之于秦国,可谓是劳苦功高。非是小人挑拨是非,秦国若是没有太后,何来今日之秦国。”

  “魏丑夫果然懂我。”芈氏微微一笑,眼里散发出柔和的光,“可惜你虽看到了我所做之事,却不知我所用之心。”

  魏丑夫讶然道:“太后对秦国耿耿忠心,天地可鉴,小人岂有不知之理?”芈氏笑着摇了摇头,“这许多年来,我所作所为,非是为了秦国。”

  魏丑夫瞪大了眼睛问道:“那却是为何?”

  芈氏道:“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孩儿的爱护。我不要功绩,也无须功名,我只是个女人,要那些劳什子作甚?我只要他平安,吾愿足矣。”

  魏丑夫不由得动容道:“太后拳拳之心,小人今日终于明白了,有母如此,王上端的好福气!”

  芈氏微微一叹,苦笑道:“我这一生之中,就围着王上转,怕他吃苦,怕他受罪,也怕他行事不稳定,给人算计了吃亏,恨不得把他所有的事都揽过来,替他做了,把他所有的苦都揽过来,予他受了。可孩子终究是要长大,有他自己的行为方式,于是开始与母亲作对。此等事放在普通百姓家,不过是观念之争,可放在宫里,却是涉及权力,可大可小啊。”

  魏丑夫深为理解芈氏的心,点了点头,说道:“依小人之见,太后不妨避重就轻,不与王上争辩政事,可做些王上以前爱吃之食,送予王上,趁机与他谈谈心,或可消除成见。”

  芈氏眼睛一亮,笑道:“你这话说得十分在理!”便想到了去膳房做烤兔。

  却说芈氏端了亲自烧烤的那只野兔,走入嬴稷所在处之时,嬴稷闻到那熟悉的肉香,心头一怔,及至抬起头来之时,只见芈氏端着一只烤兔,脸上带着母性柔和的光,徐徐走了进来。在那一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燕国为质时,那一位淳朴勤劳而又慈祥的母亲,心里不由得一阵激动。可几乎同时,他也想起了前日她刚刚夺了他的兵符,脸上的激动之色,又在瞬间淡去。

  这些微妙的表情变化,芈氏都看在眼里,她把烤兔肉放于桌上,然后又取出来一块铜制的虎符,放于兔肉旁边。嬴稷看到那虎符,神色一震,站了起来,看向他的母亲。此时,只见她除了慈蔼的笑容之外,再无其他表情,于是又低头看了下桌上所放的兵符和兔肉,愣怔片晌,又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芈氏。

  芈氏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笑道:“把虎符收将起来,来吃兔肉吧。这是母亲亲手为你烤的,别人怕是烤不出这味道来。”她边说着边动手去撕肉,细心地一块一块地撕下来,放在嬴稷的面前,又道:“自打你继位以来,我们吃的是膳房所做的菜,理的是天下纷纷扰扰的事,却是忘了我们本该有的快乐。你看这兔肉,以前在山里时,我们可经常吃,如今有多少年没有吃过了?”

  芈氏抬起头看向嬴稷,却发现嬴稷已是泪流满面,突然扑通跪在芈氏的面前,抽泣起来。是啊,如今虽手握重权,拥有天下人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心里所想所思,竟也是变了,完全忘记了以前拥有的那些快乐和温暖。

  “来,快些吃一块,冷了少不得没了香味。”芈氏递了一块肉给嬴稷。嬴稷张开嘴咬住,边哽咽边咀嚼,然后和着泪水一起咽了下去。

  “稷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母亲依然还是原来的那位母亲,永远不会害你。”芈氏抬起袖子边给他拭泪,边道:“这虎符如今还予你,倘若你如今依然要执意伐齐,我也无话可说,毕竟这秦国是你的天下,我一意阻止也是没有用的。”

  嬴稷拭了把眼泪,问道:“今日众臣来劝说,想是母亲安排的吧?”

  “正是。”芈氏说道:“我怕你怪责母亲太过强权,更怕你误解。”

  “大良造向我保证说,只要按母亲所言,让燕国先发兵,待合纵势成之后,他必灭齐国。”

  芈氏一怔,“白起敢下如此保证?”

  嬴稷点头道:“他说不灭齐国,愿提头来见。那时孩儿虽还怨恨母亲,但还是接受了大良造之请。”

  芈氏倒吸了口凉气,道:“齐乃大国,眼下虽国力有损,但依然不可小觑,白起为了缓和你我的关系,居然不惜立下生死状,忠心可嘉,不愧是秦之柱臣。”

  公元前285年,芈氏所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了。苏秦见时机成熟,便暗中联络燕昭王,让其派兵伐齐。燕昭王苦心孤诣,等的就是这一刻,遂起举国之兵,命乐毅为大将,出师伐齐。

  那边燕国刚出师,苏秦便向田地言道:“燕与齐有血海深仇,此番奔袭必是出倾国之军,王上该是早作准备。”

  田地正陶醉于灭宋的战果之中,浑没将燕国放在眼里,哈哈笑道:“区区燕国,何足道哉,相国可愿出师与燕国一战?”

  苏秦忙躬身道:“王上信任于我,苏秦必以死报国!”

  如此,田地便把军权交给了苏秦,由其率军迎燕。齐燕两国之军会战于晋城(今山西晋城),苏秦有意让齐国吃败仗,一战下来,被燕军砍杀两万余人,苏秦装作不敌,仓皇逃回齐国,向田地请罪。

  田地至此尚未怀疑苏秦,只说此事须怪你不得,是我太轻敌了,于是又让苏秦领兵,与燕会战于阳城(今山西阳城)之外,结果一战下来,又损失三万人马。

  晋、阳两战之后,齐国的精锐折损了大半,最为关键的是,这两场战争把齐国的士气彻底打没了。

  众所周知,田地好战,今齐国两战两败,令其十分愤怒,但这个武夫此时依然未怀疑苏秦之身份,只认为其虽善纵横之术,却不善用兵,便罢了苏秦领军之职,另点触子为将,领二十万雄兵,称要灭了燕国。然令田地不承想到的是,就在他发兵之前,燕昭王早已派遣使者,去往列国活动,要列国联合起来,一举灭齐。

  当燕使抵达秦国的时候,刚说到攻下齐国后,可将定陶(今山东菏泽定陶县)让予秦国时,嬴稷便打断他道:“秦距离齐国路途遥远,合纵伐齐,不在于齐之土地,实乃田地太过猖狂也。”便答应了燕使伐齐事宜,着令白起、蒙骜领兵出征。然这时,魏冉却也请愿,要求一同参战。

  嬴稷闻言,有些猜不透其安着什么心。按理说五国合纵,各国都派了良将,秦国派了两员大将出战,已然足够了,再让相国亲自去督战,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但他既然说出口了,嬴稷也不便驳了他的面子,于是答应让他一同前去。

  实际上魏冉此去存了个私心。他出身贫寒,被逼无奈之下,以打拳为生,此后入了秦国,随着身份地位的提高,一心想要过上富足的日子,不免做些中饱私囊之事。是时虽已是位极人臣,却依然免不了做这些勾当。那定陶原属宋国之地,也是一个商业重镇,魏冉想在攻下齐国后,将其占为己有,作为自己的封地。

  在魏冉的眼里,这么多年来,为秦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拿那一块远在齐国的土地,无可厚非,殊不知其今时之举,却为日后埋下了隐患。

  却说其他诸国按照与齐国所处的地理位置,纷纷与燕国议定了瓜分齐国事宜后,于公元前284年春,除了楚国外,秦、赵、魏、韩等纷纷出兵,以燕将乐毅为统帅,合五国之军,扑向齐国。

  田地得知五国合纵伐齐之事后,很是意外,问苏秦道:“之前,只听说列国伐秦,此番为何合纵伐我?”

  苏秦闻言,暗笑田地是只知用武,不懂计谋的匹夫。但表面上却是装作恭恭敬敬地道:“此番合纵,只因王上取了宋国之地。秦惧怕齐国独大,其他诸国却是痛恨王上独吞了宋地。”

  田地哈哈笑道:“那帮匹夫,敢来触我虎威,来了便也好,正好将他们一起收拾了!”当下派人督促触子,要尽快与五国决战。

  却说那触子抵达济水(今山东济南)一带时,见五国联军士气正旺,正打算先安下营来,伺机出战,却不想田地派人来催促出战,不由得怒道:“我既领兵作战,战与否自是由我定夺,王上在朝中不明形势,岂可指挥作战!”传话之人自是不敢多言,将原话带给了田地。

  田地一听,颇是气愤,苏秦趁机火上浇油,撺掇道:“那触子居功自傲,颇是可恨,岂有领了兵便不听王命之理!”

  田地本就是刚愎自用之辈,他认为即便是五国联军,也不足为惧,听了苏秦之言,更是愤怒不已,又派了人去催促触子,说若不与联军速战速决,便刨了他家的祖坟。

  催战在各国皆有发生,垂沙之战时,齐宣王也曾催匡章速战,但是田地声称不战便要刨了人家祖坟,此言不管是真是假,免不得使在外作战的将士心寒。触子听了此言,顿时就心灰意冷,心想我在外提着脑袋为国而战,你却要刨我祖坟,我还为你卖命作甚?许是触子不想落人话柄,便领了三军,在济西与联军决战,由于主将无心为战,三军更是士气全无,双方一经接触,几乎是一触即溃,二十万主力,十有六七被杀,触子逃亡,不明去向,副将达子无奈之下,收拾残兵,退守临淄(今山东淄博东北)。

  消灭齐国主力后,联军长驱直入,占了齐国半壁江山。事情发展到这等地步,田地终于慌了,欲寻苏秦商议对策,不想四处寻找,竟是不见其踪,这时才省悟过来,原来苏秦是燕昭王派过来的细作,不由得把钢牙咬得格格作响,急遣人全城寻找,誓要将苏秦抓了处置。

  是时,苏秦正要出城离齐,在城门口被齐兵逮了个正着,便抓了去由田地发落。田地甫见苏秦,就将其一脚踹于地上,骂道:“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枉我如此器重你,偏你却来害我,今日不将你车裂了,如何解我心头之恨!”当下将苏秦押至闹市之中,车裂于市,一代纵横名家终以凄惨收场。

  过不多久,联军围攻齐之国都临淄,齐将达子奋起抵抗,但由于齐军被打怕了,士气低迷,形势异常严峻,达子便派人去请求田地,希望他拨些金银赏赐三军,以振军心。田地闻言,勃然大怒,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国难当头,不思报国倒也罢了,还前来勒索,真是岂有此理,把前去请赏的士卒大骂了回去。

  在临淄血战的将士们听说此事后,再无与联军血拼之心,逃的逃,降的降,被联军顺利攻入都城,强大的齐国毁于一旦,田地逃亡各国,无一人敢接纳,最后让楚国捡了个便宜,死于楚将淖齿之手。

  后虽经田单复国,拥立齐襄王,但终归不能再恢复昔日之雄风,从此后一蹶不振,直至被秦国所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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