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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发凡起例"太史公书"

  1.司马谈发凡"太史公书"的写作宗旨。

  《史记》原题"太史公书",表示为太史公所作之书,至东汉桓、灵之际才演变成为《史记》之名的①。司马谈官太史令,最崇高的理想就是继孔子,效《春秋》,完成一代大典,写一部贯通古今的通史,颂扬汉家一统的威德。司马谈的写作宗旨,《太史公自序》作了明显的交代。司马谈临终遗言说:夫天下称诵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风,达太王、王季之思虑、爱及公刘,以尊后稷也。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修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今汉兴,海年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

  上述司马谈的这段遗言,可条列其发凡起例的宗旨有三端:一曰效周公"歌文武之德";二曰继孔子效《春秋》"修旧起废",为后王立法,为人伦立准则;三曰颂汉兴一统,论载"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合此三端,即以人物为中心,帝王将相为主干,颂一统之威德,这正是秦汉中央集权政治在学术思想上的反映。《论六家要指》为司马谈所作述史宣言,倡导融会百家思想为一体,自成一家之言。这些也就是《史记》的本始主题。

  司马谈仕于建元、元封之间,酝酿构思早已孕育于胸中。他学天官于唐都,受《易》于杨何,习道论于黄子,就是为述史作准备。元朔七年,汉武帝获白麟,作《白麟之歌》,并改元为元狩元年(前122)。当时人们认为这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因文成致麟,象征天下太平。司马谈激动非凡,决定述史下限止于元狩元年,示意绝笔于获麟。所以元狩元年是司马谈正式述史之始。《太史公自序》载,"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就是司马谈的作史计划。上限起于陶唐,则是效法孔子述《尚书》起于尧。司马谈追步孔子的意识是十分鲜明的。司马谈卒于元封元年。从元狩元年至元封元年,已历十二年,司马谈作史,应有相当的规模,或已成若干篇章。前已论及,《天官书》、《封禅书》皆留有司马谈作史痕迹。据昔贤今人的考论,司马谈作史达三十六篇,五体皆备,有何依据,如何评价,分层讨论于下。

  2.昔贤今人对司马谈作史的考论。

  清方苞《望溪先生文集》有《书史记十表后》、《又书太史公自序后》两文,是最早考论司马谈作史的文字,近人王国维《太史公行年考》亦有论及。专论有顾颉刚先生的《司马谈作史》和李长之先生的《史记中可能出自司马谈手笔者》两文。八十年代初有两位青年同志赖长扬和赵生群也写了专论①。概括上述各家考论,可以条列为六条鉴别标准,析论如次。(1)从交游上立论,"太史公曰"中所称交游凡年齿与司马迁不相及者,为司马谈作。顾颉刚据此断定《赵世家》、《刺客》、《樊郦滕灌》、《郦生陆贾》、《张释之冯唐》、《游侠》等篇为司马谈作。王国维则认为《刺客》、《樊郦滕灌》、《郦生陆贾》三传是史公"或追纪父谈语也。"(2)从时代上立论,叙事至文景时止者为司马谈作。李长之、赖长扬、赵生群等断定《文帝纪》、《律书》、封禅书》、《老庄申韩传》为谈作。方苞亦曰:"秦灭汉兴,文景以前,凡所论述皆其父所次旧闻。"① 《史记》卷十《文帝纪·赞》。

  ① 《史记》书题名及演变,详本书第十章第二节。

  (3)从思想旨趣上立论,《论六家要指》为一"试金石",凡具有道家色彩的篇章为司马谈所作。李长之、赖长扬、赵生群等以此断定《文帝纪》、《景帝纪》、《律书》、《历书》、《天官书》、《老庄申韩传》、《日者传》等篇为司马谈作。

  (4)从文字用语上立论,方苞以言"著"者归司马谈,言"作"者归司马迁,断定十二本纪为司马谈作。李长之从讳与不讳立论,凡当讳而不讳者如《晋世家》、《李斯列传》不避"谈"字讳,为司马谈作;而《赵世家》、《平原君列传》避"谈"字讳为司马迁作。

  (5)从称谓上立论,方苞以"太史公读"为司马谈,"余读"为司马迁,断定《十二诸侯》、《六国》、《秦楚之际》、《惠景间侯》等四篇年表为司马谈作。赵生群以"余读"断定为司马谈作,因司马迁既言"余读",自然在"司马迁作《史记》以前,就应当存在"。计有殷、周、秦、始皇等四篇本纪,陈杞、宋微子、齐太公、鲁周公、管蔡、卫康叔等六篇世家为司马谈作。

  (6)从两个断限上立论,顾领刚认为《太史公自序》为司马谈原作,司马迁所续。

  孤立地来看这些鉴别标准都有一定理由,但综合起来研究,这些立论互相矛盾,无所适从。若将这些标准放到广阔的时代背景上,与《史记》全书关联,可以说无一条立论能成立,试析之如下。

  立论互相矛盾。顾颌刚按交游年齿立论,认为《赵世家》是司马谈的杰作;而李长之按讳与不讳立论,断定《赵世家》为司马迁所作,互相抵悟。又,顾先生按年齿交游所论六篇,《赵世家》、《游侠》两篇赞语太史公自称"吾",《刺客》、《樊郦滕灌》、《郦生陆贾》、《张释之冯唐》四篇赞语皆用"余"均指司马谈;而方苞、赵生群从称谓立论以"余读"之"余"指司马迁,则与顾氏所论又互相矛盾。

  以实考核,各种立论皆有所片面。以年齿论,司马迁与公孙季功、董生、平原君子、冯遂未必不相及,亦未必不可为忘年之交。以司马迁生于景帝中五年,即公元前145 年推计,平原君朱建子在文帝三年(前177)为中大夫,若时年二十,下及司马迁之生约五十年。当司马迁二十时,平原君子七十左右,青年向七十老人问故,可以相及,至于冯遂,建元元年尚为郎。西汉郎官"掌守门户,出充车骑",皆少年郎充任,冯遂此时不至于是六、七十老翁,设若四十左右,司马迁不仅相及,且可为忘年交。公孙季功、董生与荆柯刺秦王时的侍医夏无且交游。荆柯刺秦王在公元前227 年,下距司马迁之生公元前145 年为82 年,年齿似不相及。若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为逮及的忘年之交,二人与司马迁亦为忘年之交,年齿仍可相及。李长之先生用讳与不讳来区分谈、迁著述,是相当有道理的,但也不能绝对化。胡适之著《西汉人临文不讳考》,陈垣著《史讳举例》论汉讳诸条,指出在汉代讳与不讳有很大的伸缩弹性,这当是符合事实的。《太史公自序》说司马谈之父名司马喜,就与司马氏祖上相中山者名司马喜同名不讳,就是一例。

  从称谓上立论片面性更大,可以说是没有几分可靠的。方苞以"太史公读"为司马谈,"余读"为司马迁,却不能自圆其说。如《六国年表序》,前有"太史公读《秦记》",后有"余于是因《秦记》"云云,一篇之中有两称,可以说是否定方苞立说的铁证。至于"著"与"作"之分更属妄测。

  《自序》云"著十二本纪",试问"今上本纪"是"著"还是"作"呢?在《史记》中,司马谈、司马迁自称,都是"余"、"吾"、"予"并用。如司马谈临终遗嘱,就五称"余"两称"吾"。《五帝本纪赞》司马迁"余"与"予"并用。因此,用"余"、"吾"、"予"的用语不能区别司马谈和司马迁。

  从思想旨趣上立论,其前提是司马谈尊道,司马迁尊儒,父子异途,思想对立。这个前提根本不能成立。《史记》效《春秋》,这一宗旨为司马谈所定,谁说司马谈不尊儒?《悲士不遇赋》充满道家色彩,谁说司马迁不尊道?谈、迁父子思想有差异,但基本一致,既非尊儒,亦非尊道,而是兼采儒、墨、名、法、道、阴阳百家之长,融会贯通自成一家。赞文帝未必不是司马迁所作。

  从时间上立论,把秦汉史归于司马迁,把先秦史归于司马谈,恰与司马谈自述的思想相背。司马谈临终遗言说:"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这段话充分表现了司马谈详今略古的思想。司马迁二十壮游,既上会稽探禹穴,更在梁、楚一带调查秦汉间事,这是受司马谈指导的。从时间上来分判谈、迁父子异向,肯定也是徒劳的。

  最后,顾颉刚从两个断限来判定《太史公自序》为司马谈原作也不能成立。《自序》概括全书一百三十篇大旨,是最后写成的。正因为司马迁修改了父谈计划,才在《自序》中作一交代。这两个断限的交代恰恰说明是司马迁作《自序》,而不是司马谈。

  总上所述,昔贤今人考论司马谈作史篇目三十七篇,计本纪十二篇,表四篇,书四篇,世家八篇,列传九篇,五体皆备。但是立论基石不固,逻辑不周,基本不能成立,我们有理由把它推倒。假如我们把考论的三十七篇从《史记》中割裂出来,在其余篇章中去探索司马迁的系统思想,那是不可想象的。

  3.对司马谈作史应如何评价。

  司马谈作史,唐人己有明确论述。司马贞曰:"《史记》者,汉太史司马迁父子之所述也。"①刘知几《史通·古今正史》、《隋书·经籍志》都明确指出司马谈发凡起例,未就而卒,司马迁承其遗志,勒成一史。唐人的这些论述,充分肯定了司马谈的作史功绩。研究《史记》成书过程,研究司马迁成长道路,忽略司马谈是不全面的。但是,自唐以后,司马谈作史功绩被淹没,且唐人论述也过于简略。因此,近今人顾颉刚等人的考论,尽管具体成果(指司马谈作史篇目)应予推倒,而所得结论(指司马谈发凡起例,五体皆备)却是有重大参考价值的。顾氏所阐发的两个断限,论述《赵世家》的丰富史料可能是司马谈通过冯唐父子口述采集的,很富有启发意义。赖长扬解释《文帝纪》中赞语"谦让未成于今",深切惋惜,溢于言表,与司马谈歆慕封禅思想若合符节,并将《论六家要指》与《文帝纪》对照,认为司马谈推崇的黄老思想与文帝政治实践虚实相映。这样的论述方法很有见地。《文帝纪》中留有司马谈作史痕迹,无可辩驳。李长之提出讳与不讳的论证也很有参考价值。总之,顾颉刚等人的考论,提供了司马谈作史痕迹的史影,① 李长之文见《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一书中第六章第二节。赖长扬作《司马谈作史补证》载《中学研究》1981 年第2 期。赵生群作《司马谈作史考》载《南京师院学报》1982 年第2 期。比唐人论述具体,这就够了。司马谈发凡起例"太史公书",这本身是一个伟大的业绩,无论怎么评价都不过分。司马谈重振了司马氏史官世家绝学,是一个自觉的历史家。正如顾颉刚所说:"而《史记》之作,迁遂不得专美,凡言吾国之大史学家与大文学家者,必更增一人焉曰司马谈。"这个结论应予肯定。

  但是《史记》最后完成于司马迁之手,司马谈的著述,对于司马迁来说就如同采择《左传》、《国语》,删《世本》、《战国策》一样,剪裁熔铸在自己最后的定稿中,成为"一家之言"。今本《史记》一百三十篇是不容分割的一个整体,皆可视为司马迁一人之作,方能完整地系统地探索《史记》一家之言的思想。所以我们在前面论述司马谈重振天官学,制定封禅仪时,也要论述司马迁的作用和思想。我们应该承认司马谈有整篇的述史,其成果或许不止三十七篇。问题是司马谈的草创之作为司马迁所重新剪裁熔铸,因此《史记》著述代表者只能有一人焉曰司马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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