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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反目成仇

  郑庄公原打算立公子突为君,上卿祭足拼命反对。遂立公子忽为君,公子突逃奔宋国。

  公子突为了得国,宋国提什么条件,他便答应什么条件。等他得国,便反悔了,宋国连连催要三城及贡赋,两国反目成仇。

  郑大夫雍纠奉君命而杀祭足,被爱妻识破。爱妻者,祭足之女也。女问母曰:“父与夫二者孰亲?”

  郑庄公嫔妃甚多,产子十一人,唯有四人最得庄公赏识:公子忽、公子突、公子仪、公子亹。有观相者言,四子皆有国君之相,四子暗喜。

  在四公子中,子忽为长,其母邓曼,又贵为夫人,故而被立为世子,曾随其父郑庄公南征北战,立有不世之功。亦有大恩于齐,前番齐僖公欲以爱女文姜妻之,两次议婚,为子忽婉辞。郑庄公亦爱子忽 ,但不及子突,将薨之时,召正卿祭足至榻旁,谓之曰:“寡人有子十一人。自世子忽之外,子突、子亹、子仪,皆有国君之相。子突才智福禄,似又出三子之上。三子皆非令终之相也。寡人意欲传位 于突,怎么样?”

  祭足曰:“邓曼,元妃也。子忽,嫡长子也,久居储位,且屡建大功,国人甚是拥戴。废嫡立庶,臣不敢奉命!”

  郑庄公曰:“子突,意向高远,非安于下位者,若立子忽,唯有让子突去外家了。”

  祭足曰:“知子莫如父,惟君命之。”

  郑庄公叹曰:“郑国自此多事矣!”乃使公子突出使于宋。

  未几,郑庄公薨,世子忽即位,是为昭公,使诸大夫分聘各国。祭足聘宋,顺便暗查子突。

  公子突之母,乃宋国雍氏之女,名曰雍姞。雍氏宗族,多仕于宋,宋庄公甚宠任之。公子突被赶回宋国,思念其母雍姞,与外公雍氏商议归郑之策。

  雍氏道:“事关重大,我力不足矣。”遂面告宋庄公。

  宋庄公曰:“寡人知之,但这事急不得,待寡人慢慢为之谋划。”

  刚巧祭足行聘于宋,宋庄公喜曰:“天助我也,子突能否归郑,全在祭足一人。”乃使南宫长万伏甲士于朝堂,以待祭足。

  祭足入朝,致聘行礼毕,正要下朝,甲士趋出,将祭足拘执。祭足大呼道:“外臣何罪?”

  宋庄公曰:“待到军府①军府:储藏军器的地方。方可言之。”

  是日,祭足被囚于军府,甲士周围把守,水泄不通。祭足又疑又惧,坐卧不安。至晚,宋太宰华督携酒亲至军府,与祭足压惊。

  祭足曰:“寡君使臣修好上国,未有开罪,为何将祭足拘囚?”

  华督笑而不答。祭足又道:“莫不是寡君之礼,有所缺乎?再莫是外臣不称职乎?”

  华督曰:“都不是。公子突的外家乃宋之望族,谁不知道?今子突窜伏在宋,寡君悯焉!且子忽柔懦不堪为君。足下若能行废立之事,寡君愿与足下世修姻好。从与不从,请足下熟思!”

  祭足曰:“寡君之立,先君所命也。以臣废君,恐遭诸侯讨伐,为之奈何?”

  华督曰:“雍姞有宠于郑国先君,母宠子贵,不亦可乎?且弑逆之事,何国无有?惟力是视,谁敢讨伐您呢?”

  祭足皱眉不答。华督又曰:“你若是不从,寡君将命南宫长万为将,率兵车六百乘,纳公子突于郑。出军之日,斩足下以祭宋旗,我与你若再相见,除非地下矣!”

  他见祭足不答腔,命人撤了酒肉,扬长而去。自此,断了祭足食物,连水都不让喝。祭足勉强撑了四日,再也撑不下去了,声如蝇嗡道:“我要见太宰,我要见太宰。”

  华督倒拿起了架子,直到他反复恳求,才出面相见,以酒肉款之。

  宴后,华督让祭足立誓,祭足不敢反抗,乖乖立誓道:“八月二十三日,祭足对天盟誓,若返郑,必立公子突为君,若违誓言,全身糜烂而死!”华督大喜,连夜还报宋庄公:“祭足已经答应我们了! ”

  次日,宋庄公使人召公子突至于密室,对他说道:“寡人与雍氏有言,要想方设法让你归国为君。今郑国刚立新君,有密书送达寡人,书曰:‘若杀公子突,割三城为谢。’寡人不忍,故私告于你。”

  公子突拜曰:“突不幸,遭父之遣,流落上国。突之死生,已属于君。若以君之力,使突得以归国为君,举国听之,莫说割给您区区三城,就是再多一些,也无不可。”

  宋庄公曰:“寡人囚祭足于军府,便是为了你。此种大事非祭足不能成功,寡人这就与他盟誓。”

  公子突回曰:“突一匹夫,惟君之命是从。”

  宋庄公听了公子突之言,这才传诏,召祭足并雍氏上殿,将废忽立突之事当场说明,并要歃血定盟,宋庄公自为司盟,太宰华督监盟。宋庄公让子突立下誓约,三城之外,又要白璧百双,黄金万镒,每 岁再孝敬谷三万锺①锺:古量单位。各国不同。大致是一锺等于十釜、四十区(欧)、一百六十豆、六百四十升。,以为酬谢之礼。祭足书名为证。公子突急于得国,无不应承。宋庄公又要公子突将国 尽委祭足,突亦允之。又闻祭足有女,使许配雍氏之子雍纠,就教带雍纠归国成亲,仕以大夫之职。祭足亦不敢不从。

  公子突与雍纠皆微服,扮作商贾,驾车跟随祭足,九月初一日至郑,藏于祭足之家。祭足假装有病,不能上朝。文武大臣俱至祭府问安,祭足伏死士百人于壁柜之中,请诸大臣至内室相见。诸大臣见祭 足面色红润,衣冠齐整,大惊曰:“相君无恙,何不入朝?”

  祭足曰:“足非身病,乃国病也。先君宠爱子突,把子突托付宋庄公,要庄公务要设法立子突为君,今宋将遣南宫长万为将,率兵车六百乘,辅突伐郑。事关郑国安危,何以当之?”

  诸大臣面面相觑。祭足曰:“今日欲解宋兵,惟有废立可免耳。公子突见在,诸君从否,愿一言而决!”

  将军高渠弥因子忽为世子时,谏止郑庄公拜他为上卿,怀恨在心,闻言,挺身抚剑而言曰:“子忽才不堪位,若改立子突为君,国之福也。”

  众人闻高渠弥之言,疑与祭足有约,又窥见壁柜有人,心中恐惶,齐声说道:“高将军之言是也。”

  祭足大喜,朝内呼道:“请新君出见众臣。”

  公子突闻召,缓步而出。

  祭足道:“主公可坐上位。”

  公子突依言而坐。祭足与高渠弥一同下拜。众臣无奈,只得跟着下拜。

  祭足拿出事先写好的废立表章,请众人签字画押,使人呈于昭公,言曰:“宋人以重兵护送公子突归国,臣等不能事君矣。”又自作密书,秘密送达昭公。书中言道:“主公之立,实非先君之意,乃臣 祭足立争得之。今宋囚臣而纳突,要臣以盟,臣恐身死无益于君,已口许之。今宋兵将要及郑,群臣畏宋之强,协谋往迎。主公不若暂时避位,容臣乘间再图迎复。若违此言,日落臣死!”

  郑昭公接了表文及密书,自知孤立无助,与夫人妫姬抱头痛哭一阵,逃奔卫国去了。

  九月己亥日,祭足奉公子突即位,是为郑厉公。大小政事,皆决之于祭足。祭足以女嫁雍纠,谓之雍姬。厉公记起前约,拜雍纠为大夫,甚为宠信。

  厉公因祭足而立,祭足在宋,权高威重,国人赖以安服。惟公子亹、公子仪二人,心怀不平。又恐厉公加害,是月,公子亹奔蔡(国),公子仪奔陈(国)。

  宋庄公闻公子突作了国君,遣人致书称贺,顺便索取三城,及白璧、黄金并岁输谷物。厉公召祭足商议,祭足不知厉公作何是想,默不作声。厉公沉不住气,自言道:“当初急于得国,宋乘机敲诈勒索 ,孤不敢不从。今寡人刚刚继位,就来讨债,若依其言,府库一空矣。况嗣位之始,便失三城,岂不贻笑邻国!”

  祭足曰:“主公所虑甚是。但我既允割地三城,若不割,我无信也。能否这样,辞以人心未定,恐割地生变,愿以三城之贡赋,代输于宋。至于白璧和黄金,与其三分之一,余者婉言拒之。岁输谷数, 请以来年为始。”

  郑厉公曰:“诺!”遂作书报之宋庄公,先贡上白璧三十双,黄金三千镒,其三城贡赋,约定冬初交纳。

  宋庄公见郑厉公不遵诺言,大怒曰:“突死而孤生之,突贫贱而孤富贵之,区区所许,乃子忽之物,于突何干,而敢吝惜?”说毕,遣使往郑,坐索所许之物。且立要交割三城,不愿输赋。

  郑厉公无奈,又与祭足商议,再贡去谷二万锺。宋使去而复来,传言“若不满所许之数,要祭足自来回话。”

  祭足对厉公说道:“宋受我先君大德,未报分毫。今乃恃立君之功,贪求无厌,且出言无礼,不可听也,臣请出使齐鲁二国,求其婉转。”

  厉公曰:“齐鲁肯为郑婉转乎?”

  祭足曰:“往年我先君伐许伐宋,无役不与齐、鲁同事。况鲁侯之立,我先君出力不小。即使齐不为郑说话,鲁肯定为郑效力。”

  厉公曰:“婉转之策何在?”

  祭足曰:“当初华督弑君而立宋庄公,我先君与齐、鲁,并受贿赂,玉成其事。鲁受其郜之大鼎,我国亦受商彝①彝:彝器,也称“尊彝”。古代青铜器中礼器的通称。。今当诉告齐、鲁,以商彝还宋 。宋庄公追想前情,必愧而自止。”

  厉公大喜曰:“寡人闻卿之言,如梦初醒。”即遣使带着礼币,分头往齐、鲁二国,告立新君,且诉以宋人忘恩背德,索取不休之事。

  齐僖公因攻戎之战,子忽有大功焉,故而对子忽心存感激,欲以次女文姜妻之。虽然子忽坚辞,到底齐侯心内还偏向他一分。今日郑国废忽立突,齐侯自然不喜。对郑使说道:“昭公何罪,为尔等所废 ?为尔君者不亦难乎?寡人当亲率诸侯,相见于城下。”礼币俱不受。

  使者还报厉公,厉公大惊,谓祭足曰:“齐侯责我,必有干戈之事,何以待之?”

  祭足曰:“臣请搜兵检乘,预作准备,至则迎,又何惧焉!”

  鲁桓公则不然,与昭公素无瓜葛,闻郑使之言,笑曰:“昔者,宋君行贿于敝邑,只用一鼎。今得郑贿已多,犹未满意乎?寡人择日亲自去宋,为贵国说项。”说毕,当真遣公子柔往宋,订期相会。

  宋庄公曰:“既然鲁君有言相订,寡人当躬造鲁境,岂肯烦君远来?”

  公子柔回国复命,鲁桓公再遣人往约,再三斟酌,在扶锺为会。会上,鲁桓公代郑厉公向宋庄公致谢,并请求宋庄公宽限郑厉公所许之物。

  宋庄公曰:“郑君受寡人之恩深矣,就好像是鸡卵,寡人抱而孵之,所许酬劳,出于他的本心。今归国篡位,翻脸不认账,寡人深恨之?”

  鲁桓公曰:“大国泽被郑国,郑岂敢忘?但因登基不久,府库空虚,一时未得如约。然迟速之间,决不负君。此事寡人可以担保。”

  宋庄公又曰:“金玉之物,或以府库不充为辞。像三城交割,只在片言,何以不决?”

  鲁桓公曰:“郑君惧失守故土,贻笑列国,故愿以赋代之。闻已纳粟万锺矣。”

  宋庄公曰:“二万锺之入,愿在岁输数内,与三城无涉。况所许诸物,完未及半。今日尚且如此,异日事冷,寡人问谁去讨?惟君早为寡人图之。”

  鲁桓公见宋桓公十分固执,怏怏而罢。

  鲁桓公归国,即遣公子柔使郑,致宋庄公不肯相宽之语。郑厉公又遣大夫雍纠捧着商彝,呈上鲁庄公,言:“此乃宋国故物,寡君不敢擅留,请纳还宋府库,以当三城。更进白璧三十双,黄金两千镒, 求君侯善言解释。”

  鲁桓公本不想再插手此事,经不得郑使再三肯求,只得亲至宋国,约定庄公于谷邱之地相会。二君相见礼毕,鲁桓公又代郑厉公致不安之意,呈上郑使所送之白璧、黄金。

  鲁桓公曰:“君谓郑所许之物,完未及半。寡人正言责郑,郑才勉力输纳。”

  宋庄公不仅不谢,反问道:“三城何日交割?”

  鲁桓公曰:“郑国之土地,乃先人所遗,郑厉公不敢以私恩之故,轻弃封疆。今奉一物,可以相抵。”说毕,即命左右将黄锦袱包裹一物,高高捧着,跪献于宋庄公之前。

  宋庄公启袱视看,乃是商彝一物,为当初自己窃国,贿郑之物,勃然变色,佯为不知问:“此物何用?”

  鲁桓公见宋庄公故意装傻,心中已有不悦之意,忍气说道:“此上国故府之珍,郑先君庄公,向曾效力于上国,蒙上国赐以重器,藏为世宝,嗣君不敢自爱,仍归上国。望念当年郑庄公相助之恩,割三 城之事,您就免了吧。”

  宋庄公见提起旧事,不觉两颊发赤,应曰:“往事寡人已忘之矣,将归问之故府。”

  话刚落音,嬖人来报:“燕君朝宋,驾到谷邱。”

  宋庄公正无台阶可下,闻之喜道:“有请!”

  鲁桓公欲避之,宋桓公曰:“燕使亲来敝地,必有要事相商,贤君理当一见。”

  燕君来到大帐,与二君问礼已毕,诉称:“地邻于齐,常被齐国侵伐,寡人恳请二君出面,与齐讲和,以保社稷。”

  宋庄公转面对着鲁桓公说道:“寡人这里,无话可说,不知贤君允否?”

  鲁桓公曰:“齐与纪世仇,常有袭纪之心,而纪,寡人之附国也。君若为燕求和,寡人亦愿为纪乞好,各修和睦,免动干戈。”

  宋庄公曰:“诺。”遂与鲁、燕二君结盟于谷邱。

  宋庄公送走鲁、燕二君之后,又遣使赴郑,督促财贿,不绝于道。郑厉公万不得已,复遣使求助于鲁。鲁桓公只得又约宋庄公于虚龟之境会面,宋庄公不但不至,反遣使报鲁曰:“寡君与郑自有成约, 请君侯不要再插手此事了。”

  鲁桓公闻言大怒,骂曰:“匹夫贪而无信,尚然不可,况国君乎?”遂转辕至郑,与厉公会与武父之地,相约伐宋。一败宋于睢阳,二败宋于纪地。齐僖公因助宋之故,亦大败之,怀愤成疾,是冬病故 ,立世子诸儿为君,是为襄公。

  宋庄公连遭二败,恨郑入骨。遣使将郑国所纳金玉,分赂齐、蔡、卫、陈四国,乞兵复仇,齐因僖公新丧,只遣大夫雍禀,率车一百五十乘相助。蔡、卫亦各遣将同宋伐郑。郑厉公欲战,祭足曰:“不 可!宋大国也,起倾国之兵,盛怒而来,若战而失利,社稷难保,幸而胜,将结没世之怨。我国无宁日矣!不如听之任之。”

  郑厉公听了,沉默不语。祭足也不管厉公作何是想,当即发令,使百姓守城,请战者死!

  宋庄公见郑师不出,乃大掠东郊,以火攻破渠门,入及大逵①逵:四通八达的大路。,至于太宫,尽取其椽以归,为宋卢门之椽以辱之。厉公郁郁不乐,叹曰:“孤为祭足所制,何乐乎为君?”于是遂 有杀祭足之意。

  翌年春三月,周桓王驾崩,立世子佗为王,是为庄王。

  郑厉公闻周有丧,欲遣使行吊。祭足坚决反对,谏之曰:“郑与周世仇,周桓王曾率兵伐郑,先君之将祝聃怒射王肩,若遣人往吊,自寻其辱。”厉公虽然依允,心中愈怒。

  一日,厉公游于后圃,只有大夫雍纠相随。厉公见飞鸟翔鸣,凄然而叹。

  雍纠笑曰:“当此春景融和,百鸟莫不得意。主公贵为诸侯,似有不乐之色,何也?”

  厉公曰:“百鸟飞鸣自繇①繇:通由。,全不受制于人。寡人反不如鸟,是以不乐。”

  雍纠曰:“主公所虑,岂非祭上卿乎?”

  厉公默然不语。

  雍纠拍胸说道:“吾闻:‘君犹父也,臣犹子也。’子不能为父分忧,即为不孝;臣不能为君排难,即为不忠。倘主公不以纠为不屑,有事相委,不敢不竭死力!”

  郑厉公屏去左右,问雍纠道:“卿非祭足之爱婿乎?”

  纠曰:“婿则有之,爱则未也。纠之婚于祭氏,实出宋君所迫,非祭足本心。足每言及旧君,犹有依恋之心,但畏宋不敢改立耳。”

  厉公曰:“卿能杀足,孤以卿代之,但不知计将安出?”

  雍纠曰:“今东郊被宋兵残破,民居未复,主公明日命司徒修整廛舍①廛舍:廛,古代指一户人家占用的房子和宅院。廛舍,泛指城邑民居。,却教祭足带着粟帛去那里安抚居民,臣当于东郊设享,以 鸩酒毒之。”

  厉公曰:“寡人委命于卿,卿当小心从事。”

  雍纠归家,见其妻祭氏,不觉有惶遽之色。

  祭氏心疑,问之曰:“朝中今有何事?”

  纠回曰:“无也。”

  祭氏曰:“妾观君之颜,今日朝中,必无无事之理。夫妇同体,事无大小,应该让妾知道。”

  纠曰:“君欲使你的父亲去东郊安扶居民,至期,我当设享于此,与你的父亲贺寿,别无他事。”

  祭氏曰:“你欲享妾父,何必郊外?”

  纠曰:“此君命也,你不必问。”

  祭氏愈疑,用酒把纠灌醉,乘其昏睡,佯问曰:“君命你杀祭足,你忘之耶?”

  纠梦中糊涂应曰:“此事如何敢忘!”

  晨起,祭氏谓纠曰:“你欲杀我的父亲,我已尽知矣。”

  纠极口否认:“你都胡说些啥呀?”

  祭氏曰:“妾一点也不胡说,夜来你醉自言,不必讳也。”

  纠沉默良久曰:“设有此事,尔将何处?”

  祭氏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扛着走,又何说焉?”

  纠闻言大为感动,一把将祭氏揽到怀中,吻了又吻:“你真是我的好夫人!”便将厉公如何叹息,如何定谋杀祭足,一字不漏地道了出来。

  祭氏曰:“我的父亲你也知道,老谋深算,行止不定,至期,我当先一日归宁,怂恿其行。”

  纠曰:“事若成,我代其位,于你亦有荣也。”

  祭氏果然先一日回至父家,见祭足两鬓斑白,死期将至,仍为国事操劳,顿生不忍之心,问其母曰:“父与夫二者孰亲?”

  其母曰:“皆亲。”

  祭氏又问:“二者谁更亲一些?”

  其母曰:“父甚于夫。”

  祭氏曰:“为甚?”

  其母曰:“未嫁之女,夫无定而父有定;已嫁之女,有再嫁而无再生。夫合于人,父合于天,夫安得比于父哉!”

  其母无心之言,却点醒了祭氏有心之听,遂双眼流泪曰:“我今日为了父亲,不能再顾及丈夫了!”遂将雍纠与厉公之谋,密告其母。其母大惊,转告于祭足。

  祭足曰:“你等勿言,临时我自能处分。”至期,祭足使心腹强带勇士十余人,暗藏利刃跟随。再命家臣公子阏率家甲百余,去郊外接应防变。

  一切准备停当,祭足方起身上路,行至东郊,被雍纠半路迎住,设享甚丰。祭足曰:“国事奔走,礼之当然,何劳大享?”

  雍纠曰:“郊外春色可娱,特备薄酒一杯,为大人祝寿。”言毕,满斟大觥,跪于祭足之前,满面笑容,口称百寿。

  祭足假装相搀,先将左手握纠之臂,右手接杯浇地,火光迸裂。遂大喝曰:“匹夫胆敢害我!左右,还不快快为我动手!”

  强胫谟率恳挥刀上,擒雍纠斩之,以其尸弃于周池。厉公伏有甲士郊外,帮助雍纠做事,早被公子阏搜着,杀得七零八落。厉公闻之,大惊曰:“祭足不容我也!”乃逃奔蔡国。祭足去卫,迎昭公复位 。郑厉公贼心不死,厚待蔡人,夜袭守栎之檀伯,杀之,遂以栎地为巢窟,增城浚池,大治甲兵,是时,鲁桓公已为公子彭生所杀,世子继位,是为庄公。厉公以吊贺为名,遣人转告庄公,谢罪于宋, 许以复国之后,仍补前赂未纳之数。鲁使至宋,宋庄公贪心又起,结连蔡国,共纳厉公。时,卫侯朔有送昭公复国之劳,昭公并不修礼往谢,所以亦怨昭公,反与宋庄公协谋,要助厉公。

  面对四国压力,祭足寝卧不安,后有公子阏献计,何不联齐以抗之?祭足大悟,亲使齐国,高渠弥乘机兵变,杀昭公而以子亹代之。

  是时,齐之国君,乃是襄公,一因昭公有恩于齐;二因为鲁桓公拉杀一事,国人沸沸扬扬,欲作一二义举,以服众心,便把打击目标选在子亹头上,诱而杀之,并将高渠弥处以车裂之刑。祭足遂改立公 子仪为君。子仪既即位,委国政于祭足,恤民修备,遣使修聘于齐、陈诸国。子仪又亲自赴楚,许以年年纳贡,永为属国。厉公无间可乘,自此郑国稍安。

  齐桓公听了宁戚谏言,要他在公子突身上做一做文章,心领神会,起身说道:“祭足以臣逐君,子仪以弟篡兄,犯分逆伦,皆当声讨。今子突在栎,日谋袭郑,况祭足已死,郑国无人,寡人若遣一将往 栎,送突入郑,则突必怀寡人之德,北面而朝齐,你说是不是这样?”

  管仲、宁戚俱道:“是这样。”

  齐桓公当即遣大司理宾须无为将,引兵车二百乘,屯于栎城二十里之外。宾须无轻车入栎,面见厉公,言说齐桓公愿意助他归国,现有兵车二百乘在城外听命。

  郑厉公闻之大喜,厚宴宾须无。席间,有谍人自郑国归,告之曰:“祭足确实死了,子仪以叔詹为上大夫①上大夫:官名,类似上卿、宰相。。”

  宾须无曰:“叔詹何人?”

  郑厉公曰:“治国之良臣,非将才也。”

  谍人又禀:“郑城有一奇事:南门之内,有一蛇长八尺,青头黄尾;门外又有一蛇,长丈余,红头绿尾,斗于门阙之中,三日三夜,不分胜负。国人观者如市,莫敢近之。后十七日,内蛇被外蛇咬死, 外蛇竟奔入城,至太庙之中,忽然不见。”

  谍人话音刚落,宾须无举觥贺道:“君位定矣。来,干杯!”言讫,一饮而尽。

  郑厉公见宾须无干完了杯,不得不饮。饮毕,满面困惑地问道:“上使由何知之,寡人之位已定?”

  宾须无曰:“郑国外蛇即君也,长丈余,君居长也。内蛇子仪也,长八尺,弟也。十七日而内蛇被伤,外蛇入城者,君出亡从甲申之夏,今当辛丑之夏,恰十有七年矣。内蛇伤死,此子仪失位之兆,外 蛇入于太庙,主君宗祀社稷也。臣之主公方申大义于天下,将纳君于正位,蛇斗适当其时,岂非天意乎!”

  郑厉公大喜,曰:“诚如将军之言,没世不敢忘德。但不知如何复国,还望将军教我。”

  宾须无曰:“大陵城横亘于郑国与栎城之间,乃君侯复国之第一障碍,大陵不下,复国无望。外臣听人言曰,那大陵守将傅瑕,有勇无谋,只须如此如此,大陵可得也。”

  郑厉公道:“好计。”遂自选兵车二百乘,前来大陵叫阵。十七年来,傅瑕与厉公交战,不下十次,总是傅瑕占先,根本未把厉公放到眼中,今见他前来挑战,倾巢而出,谁知,这一次厉公之兵,顽强 得很,硬生生与他大战了一个时辰不分胜负,正欲撤兵入城,休整后再战,有守兵自城内出,言说大陵已被齐兵攻破,傅瑕走投无路,下车投降。郑厉公衔傅瑕十七年相拒之恨,咬牙切齿,叱左右:“ 斩讫报来!”

  傅瑕大呼曰:“君不欲入郑耶?何为杀我?”

  宾须无忙道:“君侯,不是外臣多嘴,这傅瑕留下,也许会有用处。”

  郑厉公见宾须无代傅瑕求情,不敢不给他这个面子。遂将傅瑕唤转回来,问之曰:“杀不杀你,与寡人得不得郑何干?”

  傅瑕道:“拒君者,子仪也,非郑也。有道是‘擒贼先擒王’,子仪若戮,余不足道也。”

  郑厉公曰:“你有何策,能杀子仪?不过以甘言哄寡人,欲脱身归郑耳。”

  傅瑕曰:“当今郑政皆叔詹所掌,臣与叔詹至厚。君能赦我,我当潜入郑国,与詹谋之,取子仪之首,献于座下。”

  郑厉公大骂道:“老贼奸诈,焉敢诳我?我今放你入城,你将与叔詹起兵拒我矣。”

  宾须无曰:“瑕之妻孥,全在大陵,可囚于栎城为质,怕他则个?”

  傅瑕叩头哀求道:“宾将军所言甚是,如臣失信,请诛臣妻子。”

  他见郑厉公仍不肯信他,指天为誓道:“君赦臣不死,臣入城必取子仪之首,有相违者,日落我落!”

  郑厉公这才勉强将傅瑕赦免。傅瑕至郑,夜见叔詹。詹见瑕,大惊曰:“你不在守大陵吗?何以至此?”

  傅瑕曰:“齐侯欲正郑位,命大将军宾须无统领大军,送公子突归国。大陵已失,瑕连夜逃命于此。齐兵旦夕必至,事在危急。子能斩子仪之首,开城迎之,富贵可保,亦免生灵涂炭。转祸为福,在此 一举,不然,悔无及矣!”

  叔詹闻言默然,良久曰:“当初,我就主张迎立故君,为祭足所阻。今祭足已死,是天助故君。违天必有咎,但不知计将安出?”

  傅瑕曰:“可通信大陵,令速进兵。你出城,假装为拒敌,子仪必临城观战,我寻机将他杀掉,你引故君入城,大事定矣。”

  叔詹曰:“诺。”密使人致书子突。

  傅瑕出了叔詹之府,当即进宫,参见子仪,并诉以齐兵助突,大陵失陷之事。

  子仪大惊曰:“快唤上大夫进宫。”

  叔詹进得宫来,子仪劈头便问:“齐兵助突,大陵失守,为之奈何?”

  叔詹曰:“用重贿求救于楚,待楚兵到日,内外夹攻,齐兵可退。”

  子仪曰:“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办了。”当即让叔詹修书,遣使携黄金万镒,去楚搬兵。

  那使者本是叔詹心腹,携了国书和黄金,出得都城,找了一个干净客栈住下,整日里吃喝玩乐。

  公子突接了叔詹密书,与宾须无一道,率兵车四百乘,日夜兼程,来到郑都。叔詹面见子仪,曰:“子突已至城下,臣当引兵出战,君可同傅瑕登城固守。”子仪不疑有它,一一允之。

  正议论间,谍人来报,子突已至城下。叔詹故意说道:“这小子活得不耐烦了,看我不斩了他的狗头。”当即引兵出城,与子突佯战数合,宾须无引齐兵赶到,叔詹回车便走。

  傅瑕见之,在城上大叫曰:“郑师败矣!”

  子仪向来胆小,见傅瑕这么一叫,不辨真假,下城欲走。傅瑕拔剑自后刺之,子仪死于城上。

  傅瑕杀了子仪,打开城门,叔詹、子突同宾须无一同入城。傅瑕朝子突参拜已毕,说道:“主公缓行,臣代君前去清宫。”言讫,带领一支人马,先行一步,遇子仪二子,俱杀之。

  子仪父子俱死,国人不得不迎子突即位。子突即位后,厚贿宾须无,约以冬十月至齐庭乞盟。须无辞归。

  厉公复位数日,人心大定。乃谓傅瑕曰:“你守大陵,十有七年,力拒寡人,可谓忠于旧君矣。今贪生畏死,复为寡人而弑旧君,你心不可测也!寡人当为子仪报仇!”喝令力士押出,斩于市曹。

  翌日,又杀公子阏。强苡谑逭仓家,叔詹为之求情,乃免死,刖其足。拜叔詹为正卿,堵叔、师叔并为大夫,郑人谓之三良。

  齐桓公见郑厉公复国,卫、曹二国,去冬亦曾请盟,欲大合诸侯,刑牲定约。

  管仲谏曰:“君新举霸事,必以简便为政。”

  齐桓公曰:“简便如何?”

  管仲曰:“陈、蔡二国,自北杏之后,事齐不贰。曹君虽未会,已经随我一道伐宋。此三国,不必再烦奔走。惟宋、卫未尝与会,且当一见。俟诸国齐心,方定盟约可也。”

  言未毕,忽传报:“周王再遣单蔑报宋之聘,已至卫国。”

  管仲曰:“宋可成矣。卫居道路之中,君当亲至卫地为会,以亲诸侯。”

  齐桓公乃约宋、卫、郑三国之君,会于鄄地,连单蔑、齐侯,共是五位,不用歃血,揖让而散。诸侯大悦。

  齐桓公知人心悦从,乃大合宋、鲁、陈、卫、郑、许、曹、蔡、邾诸国于幽地,歃血为盟,始定盟主之号。此周釐王三年冬也。

  谁知,齐桓公盟主之座尚未暖热,便有人出来败盟。败盟者,楚文王也。

  楚文王熊赀,自得息妫立为夫人,宠幸无比。三年之内,生下二子,长曰熊囏,次曰熊恽。息妫虽在楚国三载,从不与楚文王说话,楚文王怪之。一日,楚文王问曰:“寡人爱你至痴,才强夺为己有, 立你为夫人,不曾使你受得半点委屈。三载相依,同衾共枕,莫说你是一个人,就是一块冰、一块铁石,寡人亦焐得化了。不承想你对寡人如此深恨?”

  息妫长叹一声,终于开口道:“俗人尚言:‘好马不备二鞍,好女不事二夫。’我一妇人,先侍息侯,息侯未死,又侍于君王,知耻而不守节,有何颜面说话?”

  楚文王执息妫手曰:“此过不在夫人,皆蔡哀侯挑唆,如若哀侯不在寡人面前戏言夫人美貌,寡人何以情痴乱智,夺你为夫人?寡人明日起兵伐蔡,替夫人出气。”

  一夜无语,第二日晨,楚文王果然出兵车三百乘伐蔡,蔡无备,城几破,蔡哀侯献舞赤裸上身,跪于楚文王面前请罪,尽出府库财货献于楚文王,楚师方退。适郑厉公遣使告复国之事,楚文王曰:“突 复位二年,乃始告孤,慢孤甚矣。”复兴兵伐郑,郑谢罪请和,楚文王许之。

  周釐王四年,郑厉公畏楚,不敢朝齐。齐桓公使人责之。郑厉公使上卿叔詹入齐。

  叔詹见了齐桓公,哭丧着脸道:“敝邑困于楚兵,日夜守城,未有间息,是以未修岁事。君若能以威加楚,寡君敢不朝夕立于齐庭乎?”

  齐桓公拍案斥道:“大胆!”遂命甲士押于军府。叔詹乘隙逃回郑国,自是郑背齐事楚。

  齐桓公一世英明,唯有四件事情处置极为不当。其一,蔡有难不救;其二,逼郑投楚;其三,周之大厦将倾,不知扶之;其四,错用竖貂、易牙、卫公子开方三位小人。

  现单说第三件事。

  周釐王在位五年崩,子阆立,是为惠王。惠王之二年,楚文王崩,其长子熊囏嗣立。郑厉公闻之,大喜曰:“孤无忧矣!”

  叔詹进曰:“臣闻‘依人者危,臣人者辱’。今立国于齐、楚之间,不辱即危,非长计也。先君桓、武①桓、武:指郑桓公及郑武公。及庄①庄:指郑庄公。,三世为王朝卿士,是以冠冕列国,征服诸 侯。今新王继位,闻虢、晋二国朝王,王为之飨醴命宥,又赐玉五双,马三匹。君不若朝贡于周,若赖王之宠,以修先世卿士之业,虽有大国,不足畏也。”

  郑厉公曰:“善。”乃遣大夫师叔入周朝贺新王。

  师叔回报:“周室大乱。”

  厉公问:“怎么讲?”

  师叔对曰:“昔周庄王嬖妾姚姬,谓之王姚,生子颓,庄王爱之,使大夫蔿国为王师傅。子颓性好牛,曾养牛数百,亲自喂养,饲以五谷,被以文绣,谓之‘文兽’。凡有出入,仆从皆乘牛而行,践踏 无忌。又暗与大夫蔿国、边伯、子禽、祝跪、詹父等勾结。此情,釐王并非不知,但未加禁止。世子即位,是为惠王,子颓仗着是其亲叔,愈加骄横。惠王恶之,乃裁抑其党,夺子禽、祝跪、詹父之田 。惠王又因筑苑囿于宫侧,蔿国有圃,边伯有室,皆近王宫,王俱取之,以广其囿。又膳夫石速,进膳不精,王怒,削其禄,石速亦恨王。故五大夫同石速作乱,奉子颓为君以攻王。赖周公忌父同召伯 廖等死力拒敌,子颓不能入,乃出奔于苏。

  “先周武王时,苏忿生为王司冠有功,谓之苏公,授以南阳之田为采地。忿生死,其子孙为狄所制,乃叛王而事狄,又不缴还采地于周。桓公八年,乃以苏子之田,赐我先君庄公,易我近周之田。于是 苏子与周嫌隙益深。周庄王在位之时,卫人逐国君朔而立黔牟,黔牟者,庄王之婿也。后朔复国,因仇恨黔牟之故,移恨惠王。得知子颓奔苏,邀至于卫,二军合一,加之燕兵相助,同伐王都。周公忌 父出战,一败涂地,遂同召伯廖等奉惠王出奔于鄢。五大夫等尊子颓为王。”

  厉公曰:“国人对这件事如何看?”

  师叔曰:“国人以为子颓以臣犯君,以弟奸兄,罪在不赦。”

  厉公曰:“寡人知之矣,寡人这就遣使去齐,商议平乱之事。”

  师叔说:“不可,不可这样。”

  厉公曰:“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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