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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罗伯·莫斯基尔

  1. 伪君子威利

  吉尔贝特亲手为小姑娘做了木制的小摇篮。妹妹为她缝衬衫,编制防寒的被子。罗伯特虽然没有同小姑娘的母亲结婚,却把孩子带到农场,大家是愉快的。只是母亲觉得遗憾,因为年轻的女仆佩姬没有成为她的儿媳,却嫁给了另外一个人。虽然她有点傻,也不太漂亮,但这样的女工也找不到,就连罗伯特也认为她是个听话的女人。他在1月已满26岁,该是到老成的时候了。

  父亲死后,他们家搬到了莫斯基尔农场,是从盖文·汉弥尔登那里承租来的。他起初是忧郁的,每个晚上都写得很多。以后春天来了,他也快活起来,白天干活,晚上老是去洛赫利闲玩到天亮。谁也不知道,他已同■姬开始恋爱了。

  罗伯特焦急地寻找着一个很瘦小的人。他使这个亲爱的小姑娘遭受到了处罚。教堂里一阵喧哗,强使这个小姑娘星期天坐在教堂的忏悔凳上,听完本地牧师的训诫。因为两个人晚上在黑麦田地里亲嘴,秋天在干草房中亲热地紧靠着,难道上帝真的要惩罚?谁血管里都有热血,在心中都有生活的快乐,难道地狱也在等着他们?“不论是恋爱,还是狂妄行为,那是年轻人脆弱稚嫩的心互相撞击,理应获得最大的赞誉,要对她歌唱……”罗伯特在他的日记中写道,“如果上帝认为爱情是罪孽,为什么他心中也充满了激情,而且热血燃烧呢?‘须知人世间,你或是迷途,或是走遍天下’,为什么到那个时候,宣判人们有罪,为什么置于前面把她羞辱,如像一个窃贼或是一个流氓呢?”

  最终、最重的,而又不可饶恕的罪孽之一是:不能否认孩子与他的血肉关系。关于这个,罗伯特总是向他的朋友讲述。他的诗中有这样一个新生的女儿:

  小女儿,与我不幸

  一起相遇,当时

  我羞红了脸,

  怕受斥责

  不公正的审判

  揪心的议论……

  我虽在你的身边,

  却不能相互道安,

  然而我必定是

  你的温存的父亲。

  你成长

  像一棵小树那样快活

  毫无一丝忧虑……

  父亲去世后,罗伯特有了非常大的变化。现在,他和吉尔贝特是家里的主人。现在无论谁也不问他们为什么花钱。不过,罗伯特要安排好吉尔贝特每天的事,办这事他比弟弟好得多。

  农场的头一年过去了:年轻的主人买到了很坏的种子,因而秋天收不到为养活全家所需的粮食。罗伯特是非常忙的,白天在地里干活,农场有很多急办的事,而晚上几乎经常同他的朋友去洛赫利。

  德荣·理奇孟特,律师汉弥尔登,以及德艾迷·希迷特都比罗伯特年少几岁而又崇拜他,就像他曾经崇拜过理查德·布拉温。罗伯特同他们一起又变成了顽皮的孩子。彭斯是个孩子,他想念父亲。父亲也打过他,但完全是善意的。他的父亲,告诉他尘世的快乐,不全是罪孽。他在诗中这样描述父亲:

  我的父亲是个正直的农场主,

  他并不富裕,

  教他的继承人

  要遵守秩序。

  学习美德保持尊严,

  决不可一文不值。

  最可怕是人格变节,

  就像穿着破衣服!

  没有希望,无一线之光,

  然而却有贫穷、忧愁。

  嘿,得啦,暂且活着吧,

  不顾劳动的疲劳。

  割地、耕地、耙地

  从小我就学会。

  所有这一切,我的父亲,

  留下由我继承。

  父亲从洛赫利一个姑娘中的手中截获过罗伯特·彭斯写给小姑娘的诗,那是个受过教育,中学毕业,发狠地看过了许多小说的小姐。诗中写了小说的危害:

  最初戈尔吉逊

  妨害了您的睡眠,

  而后汤姆斯·德荣愤怒

  趁您是处女的时候,

  使您成为牺牲品。

  这些诗令洛赫利居民中具有美德的某个人愤怒,有人向罗伯特说这个人就是洛赫利教区的长老之一的威利·费谢尔。费谢尔说,对反宗教的罗伯特·彭斯观察好久了,尤其是同反宗教的朋友,律师盖文·汉弥尔登,甜言蜜语的公证人艾肯,暗中勾结,自然玛戈金也是圈子里的相好。

  教会早就对盖文·汉弥尔登怀恨。他几乎不去教堂,嗜酒过度,虽然是显贵,但却与“各种坏蛋”交往。

  威利·费谢尔憎恨汉弥尔登。费谢尔是个老单身汉,他以“教训的废话,转为醉话,以及带着哭腔忏悔过于甜蜜的淫佚放荡的生活”而著名。

  当他终于捉到汉弥尔登不可饶恕的罪证的时候,费谢尔太高兴。了在“礼拜六”是应虔诚、尊敬的,而汉弥尔登去派仆人到自己的菜园,吩咐挖出尚未成熟的马铃薯当早餐!

  为使汉弥尔登当众悔悟过错和交付罚款,他被传唤到全地区教会大型全体会议。威利·费谢尔竭力使他受到更大的处罚。汉弥尔登骂他是“伪君子威利”,蠢人和假仁假义的人。

  汉弥尔登并没有惊慌失措,他向艾争斯科教会神甫(教会的最高长官),也就是公证人艾肯提出申诉。

  肥胖而又活泼的艾肯是认真做事的人,但同时对一切美好的,如诗歌、音乐、友好的谈话都非常敏感。他能言善辩,喜欢朗诵并甘愿为“无辜的受诽谤的朋友”打抱不平。

  “善辞令的人”面对教会最高法院以雷鸣般的演说进行辩护,到最后他的坎肩上的钮扣全都震得掉下来。汉弥尔登宣告无罪,而“伪君子威利”却可耻地失败。

  也许,这件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假如不是理奇孟特讲出了是威利·费谢尔把汉弥尔登出卖的,罗伯特·彭斯也就不会写出了《伪君子威利》和《这是他的墓志铭》诗作。理奇孟特有一次曾经把罗伯特的诗集《圣徒的集市》让他的老板看,按他的请求遮盖了作者的名字,汉弥尔登对“祈祷”诗非常满意。他请理奇孟特马上把作者给他领来,并邀请艾肯和玛戈金博士。在汉弥尔登的家里大家饮用极好的潘趣酒,而“善辞令者”高声诵读着罗伯特的新诗:

  伪君子威利的祈祷文

  主啊,我主坐镇天上,

  凡事随心所欲,

  叫一人上天堂,十人下地狱,

  都只为主的荣光,

  与他们自身无关:作恶,行善

  全不相干。

  我赞美主的威力无边!

  主将千万人丢在黑暗的深渊,

  惟独我在主的面前,

  受主的恩典。

  论才干和品德,谁都承认,

  我是此地的明灯!

  我何幸,我的一代何幸,

  居然获得这特殊的恩宠?

  我本来只配永世沉沦,

  因亚当罪孽深重!

  六千年前他犯了天条,

  我生前就有罪难逃!

  自我走出娘胎,

  打入地狱本应该,

  您本可将我丢进火焰海,

  烧得我苦苦叫哀。

  铁柱上锁住了永不起生的鬼,

  哭号声叫人心摧!

  汉弥尔登的客厅里响亮的大笑声不绝,罗伯特第一次听到真正的行家里手朗读他的诗。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要招:

  莉西的女儿也来过——大约三遭。

  不过,主啊,那一晚碰上她,

  我早已黄汤灌饱,

  不是酒,您的忠仆哪会出丑,

  更不会将她引诱。

  当“伪君子”开始揭发他们这一伙人时,听的人比这一切更喜欢:

  主啊,请给汉弥尔登应受的惩罚!

  他骂街、打牌、又喝酒,

  到处笼络,不论年长年幼,

  小恩小惠有一手,

  这样就从主的牧师手上,

  把人心完全偷光。

  还有,主啊,哪油嘴滑舌的艾肯,

  想起他我至今胆战心惊。

  那一天他骂得我黄汗像雨淋,

  一害怕小便又失禁,

  老峨特也张口结舌往外溜,

  双手抱住了头!

  (用王佐良《彭斯诗选》75~79页)

  汉弥尔登欢喜地拍着罗伯特的肩膀,明天他就把这些诗让他的所有朋友看看。他请求罗伯特现在就给他拿来,他马上抄下来。艾肯长时间地摇晃罗伯特的手,并邀请去做客。在古老的爱尔兰,在那里他可以介绍他同有权威的人士认识。

  从这一天起罗伯特看出他的诗,不仅弟兄和同龄人关心,就连有学问的人们也喜爱。在理查德·布拉温之后,他的听众汉弥尔登、艾肯、玛戈金第一次以真正的诗人对待他。

  2. 郎吹口哨妹就来

  小酒馆客厅里的蜡烛已燃完了。六月的夜空黑下来。第二层楼,洛赫利来的年轻人正在跳舞。小酒馆的主人茂尔通唠叨着:“时间到了,时间到了,夫人和绅士们,时间到了!”但是把跳舞者赶散是很难的:

  为了自己的5便士都想好好地玩个够。

  不管年老的茂尔通等得多么腻烦,一直到卡德里尔舞(四人组成两对,包含6个舞姿的舞蹈)尽尾,舞会才结束。罗伯特黑色的苏格兰牧羊犬突然间闯入客厅,并用力一扑就投入他主人的怀抱,尖叫着舔他的脸和手。

  罗伯特费力地使大狗平息下来,抚摩着它很漂亮的毛:“躺下,留阿特,躺下!”然后转身向一位姑娘说:“你看,我找女友,如果我喜欢,就像我的狗这样忠诚!”

  大家快活地发笑,其中笑的最响亮的是黑眼睛,皮肤黝黑的杰恩。

  她是很有钱的承包人阿穆尔的女儿。杰恩不久前刚满17岁,严厉的父亲今天第一次准许她去跳舞。

  整个晚上她毫无倦意,而现在满脸通红,喘息不停,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她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见罗伯特·彭斯,但无论什么时候也没有和他说过话:由于父亲几次厉害地责骂这个不信神的人和扰乱分子,母亲也在私下和婶婶们交头接耳议论关于他的非婚生女儿及他写出的极可耻的诗。

  今天晚上罗伯特两次和她跳舞,以后她整个星期都在回忆他那正经的微笑以及异常优美的大眼睛。

  星期天她看到他在教堂里,但不敢朝他的方向瞧。

  星期一早晨,当她和女伴把还没漂白的粗麻布铺在青草地上时,杰恩看见罗伯特顺着从农场去城里的道路走着。杰恩忍不住地高声喊叫:

  “喂,罗伯特,找到小女友,她爱你就像你的狗一样。”

  罗伯特停住了。杰恩一双黑眼睛带着柔情望着他,包发帽下面露出很漂亮的乌黑的卷发。他看到了杰恩幼稚黝黑的面颊、弄脏了的红晕、没在青草里的小小赤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从此以后,字条、短简和诗作直往阿穆尔家飞去。

  听听歌曲里是怎么唱他们之间的事吧!

  啊,郎吹口哨妹就来,

  啊,郎吹口哨妹就来!

  哪怕爹娘气发疯,

  啊,郎吹口哨妹就来!

  你要求爱得悄悄来,

  后门不开不要来,

  来了从后院上楼别让人见,

  见了装作不是为我来,

  见了装作不是为我来!

  如果在教堂和市场碰上我,

  你要装作无心看我就走过,

  走过了可要让你的黑眼睛偷偷瞧,

  瞧着了又当不知道,

  瞧着了又当不知道!

  (见《彭斯诗选》王佐良译,第52页)

  3. 杰恩的出走

  寒冷而又多雨的秋天飞快地来到了。罗伯特带着惊恐地看到,丰收的希望不能实现。这就意味着,没有同杰恩结婚的希望了。

  罗伯特无论如何不能拒绝她。他们按古老苏格兰的习惯秘密结婚。

  为此签订一份婚姻契约,两个人互认夫妇。罗伯特放心:现在谁也不敢让他与杰恩分开。

  他们几乎每天相见,已经不去树林里,那里树木凋落,榛林露出光秃的细枝条,而是在丽姬·希迷特的房间里或者不管什么地方的简易粮仓里。在每首歌曲中,在每首诗歌里,罗伯特都提到他的杰恩:

  够了,满意了,

  心不由己地

  我忆起杰恩,

  温暖着我,

  照亮着我,

  我已不是孤独的一个……

  睡着了的杰恩裹上自己的羊毛花毯躺在黑黑的粮仓的干草上,罗伯特大概又在想哪一年去西印度群岛呢?关于这个问题他曾向汉弥尔登说过:那里可以挣钱,给杰恩带回钱财。那时候阿穆尔老人,大概不会推开他的手。

  也许,他再也不会看到她,也许,他死在大海里或者死于炎热的国土的热病。他经常想动身出发,他写了这样的诗:

  我的苏格兰,别了,

  我所爱的是你烟雾笼罩的远疆

  花园般富庶的南方。

  再见,亲爱的家……

  妹妹,兄弟,我的母亲,

  悲伤的内当家!

  怀着忧愁的思念,

  我拥抱你和小宝贝。

  你,你自家兄弟,

  莫忘我的委托和信赖

  还有你,往日

  我所敬爱的朋友,

  连阴天的

  遭遇,使我感受

  家庭的温暖。

  你,我的妻,不要忧愁。

  为了我,把荣誉挽救,

  我向遥远的国土漂流。

  贫穷向我们农户逼近,

  饥荒,差辱向我们威胁,

  还有法院很厉害地传讯。

  然而,比饥荒更坏,比赤贫更可怕,是极可恶的挑拨是非的人,极可恶的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在11月的一天晚上,杰恩没有来幽会。罗伯特非常苦闷,小弟弟因发疟子躺在家里,没有钱买药。吉尔贝特几个钟头坐在练习本前,把农场各种各样的漫无节制的收入记下来,母亲和妹妹整个晚上纺毛线、织袜子和织补旧衣服。

  罗伯特慢慢地离开共济会支部会场。会议使他觉得无聊和单调。当在街上遇见他的朋友时,他非常高兴:和这些年轻朋友在一起他始终是轻松的。

  从小饭馆旁边走过,朋友们听到一片喧哗,哈哈大笑声、呼叫声。

  小饭馆的胖胖的女主人站在门坎上。他们给她起了“布希—恩爱希”的绰号,恩爱希是个美女。

  “你们来呀,不要怕!”她大声喊叫,“今天在我这里的都是老实人,寒冷把他们赶进来。听一会儿歌曲,喝一杯酒,对你们什么事也不会有!”

  整个晚上罗伯特和朋友们一直在小酒馆坐着。那儿尽是衣裳破旧、极穷、肮脏的人,而像他那样衣着整洁漂亮的人他一个也没有遇见。看来,这个晚上那些贫穷的人是偶尔在小酒馆里遇在一起,好心肠的女主人没有嫌恶这些穿着旧衬衫和破鞋的人,诚心诚意地往他们的杯子里斟上满满的酒。罗伯特不是好责难的人,这个晚上他贪婪地端详着漂泊不定的镀锡工人的脸。

  夜深了,回到家里回忆在小酒馆里看到的一切,自由、勇敢,肉欲生活的快乐,不顾一切的爱情,爱情和自由……

  在11月的日子里罗伯特写出了大合唱,把它取名为《爱情与自由》,而副标题写上《快活的乞丐》。

  罗伯特把这个大合唱仅给最亲近的朋友和吉尔贝特看过。谨慎的吉尔贝特说,无论如何不应让它露面:不好,让人说,罗伯特写了这样的诗。整个教堂的大会被他激怒,而“伪君子威利”尽全力探出他和杰恩的关系。罗伯特现在应特别小心谨慎,当时他想动身去牙买加。有谁不顾一切法律能这样公然,直言不讳地钦佩赞美这一伙放荡的败类,乞丐和流浪者呢?某些人也许甚至想到,作者借诗人之口来写自己,也同情地把乞丐请到家里招待酒宴:

  诗人坐在两个美人之间

  靠近酒桶旁,

  快乐地四面张望,

  他唱起歌来如铃声。

  在夜晚心儿和酒杯

  我们感到无限饱满,

  这儿有友爱的酒宴,

  大家同醉,一律平等!

  滚开,靠什么法律

  保护人民。

  监狱是对懦夫的防卫,

  教堂是伪善行为的避风所。

  胡说什么金钱和其他,

  谁渴求追求它,必是傻瓜。

  只要有爱情,不晓得什么痛苦,

  这里那里都一样,事事冷淡无牵挂!

  生命在运动,无尽无休,

  欢乐和痛苦,黑暗和光明,

  爱惜名声,我们

  用不着,我们一无所有!

  不行,这些诗行如让人们知道,那是会影响罗伯特未来的命运的,因此在罗伯特最后一次向朋友们朗读后,就把这部合唱从理奇孟特手里要回来,并尽力把它忘掉。

  罗伯特低着头,在犁铧后面走着,德荣·布拉依在地边挖沟,他和彭斯家的人一样,也是一个不多言表情冷淡的老头。秋天他来帮助收获,他就这样待在农场里。

  突然罗伯特勒马急忙停住:一只小耗子吱吱地叫着从铁犁铧下面奔出又向沟边跑去。布拉依也看到它并扬起铁锹,当罗伯特向老头大喊时,小耗子已从他腿下跑过。

  罗伯特俯身,拾起一团干枯的草茎,是一个精巧的鼠巢。摸一摸,从鼠巢中就很快发出臭味,中间部分还含着热,铺砌着青苔和青草……

  多么不幸的小耗子!它的家,它的隐蔽处被毁灭了……现在,11月里,它到哪里去找避难的地方呢?罗伯特扔掉了这被破坏的巢。老鼠和人一样,突然就会被毁灭……

  现在彭斯和杰恩仍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安家。晚上只能在某处相见,彼此拥抱,忘了时间。或者是求朋友中的某位允许到他们的家里去。偷偷地溜进别人的房子里,在那儿静静地坐着,像耗子一样。

  是的,可怜的小耗子,你不只是一个,就连我们,怕是也免不了,一生也会被铁铲在头上敲了一下……

  想到今后很害怕,但离开亲爱的人,大家又舍不得……

  吉尔贝特躺在床上听着罗伯特的新诗。罗伯特经常把刚写完的诗首先朗读给他。他低声读着,因为母亲和妹妹还没醒来。风在烟囱里鸣叫着,就像狂暴的猫在麦稭房檐下吱吱叫着,玩闹着。

  吉尔贝特为罗伯特担心,他不希望罗伯特去牙买加。据说,那里需要有铁一样的刚强性格,残酷无情的心肠。罗伯特可不是去种植园当监工,他将成为皮鞭下的黑奴。就像地里的小耗子从被破坏了的巢里奔逃时,他怎么也不能够心情安宁地看着呀?

  啊,光滑、胆怯、怕事的小东西,

  多少恐惧藏在你的心里!

  你大可不必这样匆忙,

  一味向前乱闯!

  我哪会忍心拖着凶恶的铁犁

  在后紧紧追你!

  可怜你那小小的房屋被摧毁,

  破墙哪经得大风来回地吹!

  要盖新居没材料,

  连荒草也难找!

  眼看12月的严冬就逼近,

  如刀的北风刮得紧!

  你早见寂寞的田野已荒芜,

  快到的冬天漫长又艰苦,

  本指望靠这块避风地,

  舒舒服服过一季。

  没想到那残忍犁头一声响,

  就叫你家园全遭殃!

  这小小一堆树叶和枯枝,

  费了你辛苦的经营全落空,

  赶出了安乐洞!

  无家无粮,就凭孤身在抵挡

  漫天风雪,遍地冰霜!

  (见王佐良译《彭斯诗选》128~129页)

  2月的暴风雪使眼睛迷离,厉害刺人的雪花打着脸。罗伯特却慢慢地转着,好像不愿回家去。他感到痛苦,可怜杰恩,也可怜自己。由于寒冷和恐惧,她哆嗦着,紧靠着别人家的门侧框,泪痕满脸向他低声说,要不要应该有个孩子?瞬间她向他跑来,紧紧地抱住他,并说一切将会好的,父亲一定允许他们举行结婚仪式的,现在他们的婚姻是牢不可破的。

  他用手擦擦雪花和眼睛。现在他应怎么办呢?无论何时家里仍是那样的贫困。吉尔贝特把所有的钱给家里投资买了好多东西,因为下一周就要耕地了。汉弥尔登先生是非常善良的,不会催租金的。他还劝罗伯特快点去牙买加,并介绍他同最大的种植场主认识,还答应付路费,许诺给较高的薪水。罗伯特不想去,但能有什么办法摆脱贫穷,帮助杰恩和未来的孩子呢?

  可是诗作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把它们丢在桌子里或者只流传于十来位朋友手中吗?不,他一直想,理查德·布拉温曾于春天在艾格顿树林里告诉他这些诗值得出版。那些有学问、富有学识、博览群书的文学界的人们,现在也都认为他的诗可以出版,艾肯先生对这件事比大家更坚决。几乎罗伯特所有的作品他都知道而又记得很熟。

  罗伯特久久地思考着艾肯的劝告。他将完成长诗《两只狗》。《两只狗》作品所表现的主题是十分完美的主题,诗里讲述了农民的生活,这是与地主的生活有区别的。同艾肯谈话之后,他把未完成的诗藏在桌子里,这部作品实在不像他的艾肯所想看到的那样。

  为了新诗,他决定运用英国古典主义的诗节,他的前辈费格生曾写过那样的诗,用8个又长又慢的诗节,甚至还有更长的9个诗节。彭斯喜欢费格生那些描述农场主的诗。它们令人喜爱、悦耳,其中也透出温柔的微笑和对普通生活喜事的欣赏,这是有益于健康的精神食品,当然也有令人开心的谤语和令人可怕的家神(类似中国的灶神)神话,墓地上的魅影和妖怪,正如母亲在夜晚给孩子们讲述的那样,“就这样,旋风吓得他们连毛发都竖起来了”。

  当晚上从富裕的农场主家的小壁炉走过时,罗伯特觉得这些诗是写给城里的享有荣誉的客人。罗伯特自己已养成了另一种习惯写法,一边写歌曲、一边写诗,他把生活完全地描写出来了。

  当年轻的彭斯给他送来自己的新诗《佃农的星期六晚》和《两只狗》时,德荣·玛戈金博士非常高兴。玛戈金博士不是以无聊的诗而取乐的人,比艾肯更醉心于诗歌的收藏,比快乐者汉弥尔登更喜欢人们的幽默和辛辣的讽刺作品。玛戈金博士了解自己年轻朋友的一切不同寻常的才能。无论在英格兰或苏格兰,无论谁也写不出像彭斯写的这样的令人惊讶的作品。真的,他愿意写什么,就会写出什么。艾肯向玛戈金博士谈到,请罗伯特写“庄重的作品”。于是几天后罗伯特完成了关于星期六晚上的诗。起先,玛戈金博士觉得这仿佛是费格生的仿制品,但以后可以看出它是同一题材的异曲同工之作。

  这部作品完全充满爱的乐调,无疑使所有的苏格兰民族主义者高兴喜悦。玛戈金博士对这贵族式的雅各宾不表示赞同,因为他们只想帝位,而决不想把苏格兰从长期的赤贫中解脱出来。

  呵,苏格兰,我亲爱的祖国!

  为你我向上天提出最热烈的愿望,

  愿你那勤劳坚毅的土地之子

  永享健康、安定和称心如意的兴旺!

  啊,还愿他们保持生活的纯朴,

  不受奢风恶习的玷污!

  怕什么王冠被夺,王位被砸,

  只要有良善的人民起来护卫,

  就有火的长城把心爱的岛国保住!

  (同上,《彭斯诗选》160页)

  “不”,玛戈金想到,“这个《佃农的星期六晚》不像彭斯其余的诗”。是的,自然,其中有非常好的诗节,巧妙的描写。然而在这些诗中更有那种诚意和率直,玛戈金博士正是喜欢罗伯特的执拗、傲慢、诚实。他不会口是心非,令人满意地写出宁静而又保持古风的晚上,非常平稳的诗。

  可是第二首叙事诗《两只狗》决不像这些诗!那里罗伯特再也不是一个快活、不顾一切爱说俏皮话和讥笑的人,他用手掌拍打妄自尊大、笨拙而发抖的富人的脸颊。

  两只狗坐下来话家常。凯撒是一条傲慢的老爷们城堡的看家狗,另一条叫乐斯的是苏格兰的牧羊犬。凯撒:

  诚实的乐斯,我常常想问

  你们穷家狗怎样把日子来混:

  绅士们生活我倒清楚,

  就不知穷哥们怎样把岁月来度。

  ……

  乐斯:

  凯撒,他们的情形真是困难,

  有时候泡在水里去挖河岸,

  有时候浑身臭泥去修长堤,

  或者搬运石块,弄得力尽筋疲——

  就这样养活他自己和他老婆,

  还有大小儿女一大窝,

  一切全仗他一双大手,

  好容易使全家踏踏实实、穿暖吃够。

  一等他们遇到重大的不幸,

  给人退了佃或者生场病,

  那光景的凄惨可以预料,

  一拖久就要又冻又饿、死路一条!

  但是我却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大多是欢欢喜喜的一家子,

  虽然生活是这样的艰苦,

  可养出了结实的小子和伶俐的闺女。

  但是凯撒无论怎样也不承认,在破旧的小房子里会有什么高兴的事。凯撒:

  可是瞧一下你们怎样受人白眼,

  怎样给人又打又骂,有苦难言!

  天呀,老爷们才不关心

  这些掘土挖沟的畜牲,

  遇着了啐一口抬头走过,

  就像我碰着路旁的蜗牛、田螺。

  每逢我们老爷坐堂收租,

  我把可怜的佃户们看个清楚

  (但每次看了都叫我悲伤)。

  他们身无分文,却逃不过我们的账房,

  他顿脚,他威胁,他臭骂,

  抓了人,还要将他们的衣服剥下。

  佃户们低头站着,恭恭敬敬,

  还得忍耐听完,胆战心惊!

  阔人们日子过得真舒坦,

  穷人们活得比鬼还要坏!

  ……

  (见王佐良《彭斯诗选》中《两只狗》)

  由于觉得自己的父亲和佃户们有一样的命运,诗人才能够这样写。

  玛戈金博士知道,蛮横无礼的地主管家对老彭斯谩骂。他明白罗伯特为什么怀着痛恨写这件事。

  敏锐智慧的博士对这种毫不妥协、不依赖人的精神,非常喜爱。他们时常会见,长久聚谈。不久前玛戈金博士同“洛赫利漂亮姑娘”之一艾琳·米尔列尔结婚。妻子向他谈了罗伯特与杰恩·阿穆尔的恋爱事。

  这罗伯特,半个城都知道他和杰恩的“秘密婚姻”。

  玛戈金博士想到,罗伯特需要印刷出版他的诗,或者到那个时候,杰恩的父亲对他就会持另一种态度。

  应当同共济会分会主席德荣·瓦特冯德爵士讨论一下。因为德荣爵士把彭斯的关于共济会事情的信让博士看,他注意到彭斯此信不仅文体特别而且内容庄重,是关于共济会成员之间履行互助义务的合理建议。

  可惜,德荣爵士迁居到爱丁堡。

  艾肯与汉弥尔登商量,一定应给德荣·瓦特冯德写信,讨论如何筹钱出版彭斯的书。

  也要和罗伯特交谈。难道除了动身去牙买加以外,他实在看不到别的出路了吗?

  德荣·理奇孟特,罗伯特最亲密的朋友和盖文·汉弥尔登先生从前的办事员,坐在古老的爱丁堡的家里很小的斗室中读着罗伯特的信。

  罗伯特写道:“只是告诉你,收到你的信非常高兴……为我的诗歌作品中忽略过去的错误我向你致歉。你动身以后我和诗神往来很多,并写了许多,其中《受过登报的人》是写给到吉尔曼诺克来的牧师玛克·亨利的,随后是《苏格兰的威士忌酒》,此后还有长诗《佃农的星期六晚》《告恶魔书》等等。我同时完成了我的长诗《两只狗》,不过还没有在广大范围露面……我不能通报洛赫利的特殊的新事,在那里一切照旧。

  看来关于我自己没有令人高兴的非常重要的新消息通报,你猜不到某些传闻,这个问题以后再写……”

  整个3月罗伯特写诗,并偷偷地和杰恩相见。4月初他挑选出44首诗去付印。他已不想动身去牙买加,他高兴起来了。他所以不走,是杰恩的前途和书的问题暂且还没有解决。为了征求订户天天必须印征订广告。罗伯特把它编排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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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格兰诗歌

  罗伯特·彭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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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卷八印张

  书价:三先令

  罗伯特·彭斯在内心深处明白自己诗歌的价值,他也明白,他有理由自豪,他应享有盛名和荣誉。到那个时候,连爱情也不应再隐瞒,到那个时候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有妻子和未来的孩子。

  而杰恩将以他自豪,如同他以她的忠实和他们的牢不可破的爱情而光荣。

  年老的阿穆尔因狂怒而发抖。他用手指狠戳“这张丑恶的纸儿”——结婚契约,他逼杰恩交出来。他用极难听的话大骂女儿和她的引诱者。

  他要求杰恩毫不迟延,立刻离开洛赫利。什么?丈夫?他是她什么丈夫?

  现在就出屋,现在就出去!

  杰恩神志不清。她默默地把东西收拾到一起,默默地和父亲并排坐在两轮马车里,默默地频频点头,当母亲同她谈话告别时她没有试图打算与罗伯特接一下头。现在一切都完蛋了。母亲第一次发觉和杰恩疏远。

  母亲得知了一切。杰恩怕父亲,怕宣扬,她不敢反对父亲的意愿。可是罗伯特两天没有来。最好是走,否则父亲有可能把罗伯特送到法院,那么整个教区都会说他的坏话。杰恩不知道现在将怎么办。她没有自己的主意,一切由父亲为她决定。杰恩的小弟弟、16岁的阿达木,带着唿哨声向罗伯特跑去。阿达木总是对姐姐的朋友表示出孩子气的崇拜,抄写罗伯特的歌曲。而这次是别的事,向他跑去是受杰恩的委托。他向罗伯特急急地说杰恩走了,父亲发怒,让罗伯特最好在这里不要露面。为夺走杰恩,现在父亲带着什么纸去艾尔到公证人艾肯先生那里去了。

  罗伯特听完了男孩子的话怅然若失。难道杰恩就这样容易地放弃了他?难道她向父亲献出了他们的婚姻契约?明天也该去让艾肯先生知道,老阿穆尔对他竟干了什么事。

  罗伯特手里拿着一卷铅印的薄纸,是他的书的广告。昨天,即4月14日,深夜吉尔曼诺克城印刷厂主给他寄来这些广告。今天是星期六。

  在这天他通常去艾尔,到“敬爱的保护人”艾肯先生那里。可是他们相见时,正是杰恩的父亲刚刚离去。艾肯习惯地一笑,挺着肥胖的肚子说道,他使杰恩的父亲平息下来,并建议彭斯从婚姻契约中剪去他俩的名字,“按照阿穆尔的请求”剪去签名。罗伯特转身就走了。这件事最好去问盖文·汉弥尔登。罗伯特亲自向他讲述了杰恩的“背叛行为”,她动身出走的情形。

  盖文·汉弥尔登在星期天早上收到了罗伯特的信,他和平常一样,没有去教堂。从莫斯基尔送信来的小孩,正赶上他和妻子、妻姊用早餐。

  艾莲·汉弥尔登和她漂亮的姐姐非常喜欢彭斯,并都听到了他和阿穆尔姑娘的爱情令人伤心地结束了。罗伯特的信使他们非常痛心:

  敬爱的先生:

  昨天晚上收到了我的广告,知道了,您以前给予我帮助的心愿全部实现了,我向您致谢。我必须首先和您商量一下,能否有礼貌地送给从前的朋友,艾肯先生一份呢?他仍然把我认为是个诚实的人。恰好这个时候,年老的阿穆尔先生说服他同意毁坏这个惹祸的契据(我与杰恩的结婚契约)。艾肯通知我,把我们的签名从契据中剪掉,我的心停止了跳动。这些话,如同他切开我的血管。应该诅咒她的欺骗和违背誓约的背叛行为!但愿上帝保护她,宽恕她,我的可怜的、不久以前如此热爱的姑娘,完全是父母把她引入歧途,给她出坏主意。不要蔑视我,先生,我实在是个蠢人。但我希望无论谁也不敢叫我为下流东西。

  不幸的罗伯特·彭斯

  “为他马上行动,”艾莲·汉弥尔登的丈夫说,“订购单我自己张罗,他的书必须出,这是毫不费力的。”

  广告分别寄送,订购者的钱从各处开始汇来。吉尔曼诺克印刷厂主、威尔逊先生,已交代稿子排好版。两个月后准时出书。

  4. 他想去牙买加

  春天农场里有许多活,罗伯特的两只手也闲不着。但他习惯到晚上凭着记忆把一天中的一切情形写出来。在诗中他把心里想的一切事和他偶然遇到的事记述,有时候编成歌曲。这首歌大概表达了杰恩离去后,他的心情:

  我把心儿献给他,

  他将是忠实的朋友,

  蹚地扶犁,

  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手艺好。

  昨晚他来我家,

  浑身湿透劳累疲乏。

  我的爱,快把衣服换下,

  请过来吃晚饭吧!

  我赶紧喂他吃,

  为他铺好床,

  给可爱的朋友,

  把靴子晾干爽……

  罗伯特总是虔诚地相信誓言。他自己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怎样也不食言,如果没有信心履行诺言,无论谁也不应承诺。杰恩明明知道,她是他的真正的妻子。她怎么竟敢背叛了他?虽然他从前爱她,但现在他要把她从心里根除。他要找到一个女朋友,他永远忘记杰恩……

  峭壁重叠的岩石山,云儿在那里躲开,

  青少年们在那里的河中嬉戏东蹬西踹。

  钻进稠密的帚南石搜寻食物,

  小学生用雌鹌鹑为自己做了美餐。

  相比辽阔的绿色的海岸,

  我更喜爱陡峭绝岩的山。

  喜爱那山旁的小溪,

  我的喜悦、我的忧虑就住在这里。

  她并不美丽,但有许多可爱之处。

  我知道,她的嫁妆不多,

  但从第一天我爱上了她

  因为她爱我!……

  5月的晚上,罗伯特在艾尔河的绿岸边拥抱着第二个姑娘。这是献给她的诗。

  玛丽·甘培尔被他称为“高原的玛丽”,是一位非常好的、快乐而善良的姑娘。在教堂里她紧靠着罗伯特,低声和他谈起话来,并用浅蓝色的眼睛望着,约定他城外远处相见。她可怜罗伯特,他为她慷慨的爱感谢无量。玛丽和他一样贫穷。现在她给人家当佣人过活。

  更主要的是,她帮助他忘记委屈,忘记杰恩。

  玛丽完全另一样,浅蓝色的头发,蓝眼睛。罗伯特不想对玛丽的未来担保。

  在5月一个星期天,罗伯特在河岸边和玛丽告别,为了做好准备去旅行,她回趟故乡。

  罗伯特的书在夏天就可出版,而秋天他在戈列诺克港将同玛丽相见,然后永远离开亲人。

  告别时罗伯特买了两本装订非常漂亮的圣经。在第一本上他写上玛丽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在第二本,他又引用圣经的话谴责虚伪和背叛:

  “你们还要听清,古代的人们说:不能违背誓言……”

  “以我的名字发誓决不撒谎……”

  罗伯特写这个不仅为使玛丽相信自己不违背诺言,也是迫使她不食言。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想到另一个违背誓言的杰恩。他不可能忘记她,甚至同自己的新女友刚告别的时候。

  玛丽从洛赫利启程,并带走罗伯特在港口等她的许诺。

  他俩不知道,他们的会见断定不能实现。

  而6月7日杰恩回到家。

  “我引导阿穆尔使她回来”,他给在爱丁堡的理奇孟特写道,“为此目的,我用人格担保,要想找一点和解的借口,很容易。但她母亲不再接待我,就连杰恩也没有表示悔过。不过我们的牧师通知我,如果我履行教堂的一切要求和忏悔,我就能成功。”

  星期天早上他又补写道:

  ……准许我马上忏悔。对不起,主啊,饶了我吧!经过两周我的书已出。如果你那里有订户,请经过当地邮递员把他们的名字给我寄到。主啊,保护遵

  守教规的人!阿门,阿门。

  罗伯特·彭斯

  理奇孟特是彭斯的亲密朋友,“快乐乞丐”酒宴上的酒友,所以对自己有过的事,彭斯经常不加考虑地谈出来。彭斯给他的女友的信中,这样写道:

  您要知道这个历史的一切细节,这历史是极不愉快的。我不知道杰恩现在怎么想自己的行为。但明显只有一个,由于她我彻底地成了一个不幸的人。无论什么时候人们都不应这样恋爱。在我们之间,必须说实话,我爱她,我至今爱她,爱的非常厉害,不顾一切。但如果我们会面,我连一句话也不敢对她说。我贫穷,亲爱的人,不幸的杰恩!我在她的怀里多么幸福!我不因为我失去她而伤心,更多的是替她难过。我预料她走上无穷的死亡之路。那么,有人喧嚷起来,对我这样的想法不满意,或许她能成为我的妻子。当然,让万能的上帝宽恕她的忘恩负义和对她的背叛态度,我也全心全意地原谅,让我不忘她的恩遇和对她未来一生祝福!……我常常打算忘记她,我醉心于各种各样的娱乐,疾速地打发时间,参加群众集会,加入一醉方休的酒宴和朋友的胡闹,但一切徒劳。再有一个办法,就是我去牙买加。而那个时候,请原谅,亲爱的,古老的苏格兰,请原谅亲爱的不幸的杰恩,无论什么时候,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您,大概也听到,我打算印刷发表过诗歌。明天我的诗排好版。这是最新的发狂行动,我打算实现,这样之后我就可以很快地变得更聪明起来……

  其实,罗伯特没有失去健全的理智。7月22日他把出版诗歌的一切进款都转让给吉尔贝特。

  “我的时间已到,”罗伯特向忠诚的理奇孟特写道:

  我们任何时候再也不能在别林科布列坦相见了。我接到指示,最迟三周,乘‘南西’号出发,和西米格船长一起,从克莱特到牙买加。除了我们的朋友西米特以外,对洛赫利的所有人这是秘密。相信吗?阿穆尔先生获得把我抛进监狱的全权,当我不交出为杰恩担保的一笔巨款时。他们保守这个秘密,但从某种来源我知道了一切,但他们也没在做梦。现在我有时躲藏在这一个相好的家里,有时在那一个朋友那里,我好像一个‘无处不低头’的人。我知道,您可用骂人的话对他抨击,可是为了我对贫穷胆怯的女儿要留情!让一切泼妇,老妖婆,她的母亲,她的末日到了。让地狱拉紧死亡之绳,向她放出致命的一箭,让大自然怒吼,狂风卷着烈火,迎面把她焚烧!看在上帝的面上,烧掉这封信,任何一个活人也不能看!我写时就大怒,想到自己非常可怕的处境、流亡、离别、不幸……不再写了,我等她的送信人的回话。

  动身前写。

  您的罗伯特·彭斯

  5. 第一本诗集出版

  3个先令是一大笔钱,如果得到15个先令更好!那就是20年辛苦所得的工钱。佃农在农场劳动一天只得到住处和一块面包,偶尔从邻人那里额外挣到两个或3个便士。

  当女仆的姑娘更艰难。为了买一件新的衣服或者带有小花边的最便宜的包发帽,就要不停息地弯着背脊在夜里给别人缝制服装,一个铜币接一个铜币地存放在旧的长袜子里,而如果收受主人儿子的赠品,就要付出很高的代价。

  然而在吉尔曼诺克城威尔逊的小书铺里出现了许多不寻常的购书者。那个赤脚落满灰尘的年轻人穿着长长的家庭手工织的衬衣,衣襟露在外面;那两个羞怯地窃笑的小姑娘,久久地点数铜元并且低声地争吵道:“丽姬再给两个便士。”他们全买同样的一本小书。威尔逊先生懊悔,从印刷厂总共只拿来13份。他很快把它们全部卖掉。最后一份落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匆忙抓住头发束带的一个不太年轻的人手里。他爱惜地用皮围裙边把书包起来,并拿着它来到厂房光线暗淡的织布作坊旁贪婪地读起来。有的人小心地逐页地把这不大的小书拆开,分别抄写。

  女房主邓禄普,菲艾斯·柔丽丝·邓禄普太太,有5个儿子,6个女儿。在秋天生活中她常常苦闷和忧愁,因为不久前她刚刚失去丈夫。她已年近60岁了。但她对一切事情都非常感兴趣,世上的事她都想做,读许多书,同著名的作家书信往来,自己也写诗。

  彭斯不太厚的诗集偶然传到她那里。她翻到《佃农的星期六晚》这一首。她觉得这些诗行给她从没有想到的启示。她把这本书一字一字地读了。这些诗使她大吃一惊,成串的“粗鲁话”,过于尖锐、讽刺而“多情善感不足”,她也发现诗歌中的“含有深意的引人入胜”的诗行和山地的雏菊,犁铧被打破时的恼怒,对“残酷无情女人”背叛的痛苦“诉怨”和对非婚孩子的令人感动的态度。邓禄普太太精神振奋了,在她面前的是一位令人惊讶的诗人。她再次重读卷首语,难道这些真正优美而崇高的语言是从艾尔来的普通庄稼人写的吗?

  邓禄普夫人喜爱苏格兰的诗歌作品,她不是那种尽力模仿英格兰而放弃苏格兰传统的贵族阶级的代表。她在乡村长大,非常明白农民的作用,她自己用苏格兰语说话。这些庄稼人的诗歌使她摆脱了许多日子的发呆。她当即就给作者写信,让仆人送到莫斯基尔,并请求买来6本神异的书。

  邓禄普夫人以足够的智慧和对诗歌的足够理解,马上感觉到,在她面前的是一位多么不平凡的作者。她派仆人把信送去,这成了她与诗人多年友谊和直率地通信往来的开端。

  这封信正赶上彭斯没在家,这天他再次被邀请到爱丁堡大学道德哲学教授杜戈多达·斯丢阿尔特博士家吃饭。他和杜戈多达·斯丢阿尔特博士在10月份相识。

  斯丢阿尔特教授是著名数学家的儿子,这个秋天他住在自己不大的庄园里,他的客人之一特爱尔勋爵是个虚弱而热情洋溢的年轻人,脑子里充满对人类社会改革的高尚的计划。

  当斯丢阿尔特教授把一本年轻农民的书让他看时,特爱尔勋爵激动起来。正是这样的人也许能实现卢梭的宿愿。

  罗伯特初次到上流社会著名人家里去做客。蔚蓝眼睛的瘦削的年轻人,带着有肺结核斑点的排红面颊,怀着幼稚地极喜欢地对他看着。他感觉自己到了家一样。心情安宁有头脑的斯丢阿尔特教授有点儿像令人喜欢的茂道克老师,可是年轻的勋爵却很腼腆,当客人急忙抓点东西吃的时候他非常兴奋地注视,他们的眼睛相遇时,罗伯特每次不得不抱以兄弟般的微笑。

  斯丢阿尔特教授被震惊,甚于读彭斯的诗,甚于比他们艾肯和汉弥尔登所认识的还深刻,这是个年轻品质出众的农民。他怎么也没有预料到与他相见的不仅是个“最有教养、与普通人不同的、勇敢而又能控制感情”的人,而且又是一个“语言精确,内容新奇”最优秀的对话人。

  他的知识在文学和历史方面甚至比大学教授还出众。教授以后写道:“他高兴与他交谈,而且恭恭敬敬倾听着……”

  斯丢阿尔特教授向彭斯详细打听他的计划。他一下明白了,诗人由于痛恨而去牙买加的想法。彭斯很矜持地,然后公然伤心地说,如果他能够像艾肯先生劝告他的到国家机构供职,就可当一个普通的消费税征收员,他就没有必要离开祖国。他为此要进入长期学习的专修班,可是目前生活很困难,钱不多,由于诗歌出版收到近50英镑,农场还需开支。

  教授大概知道,他有一个大家庭……

  和彭斯告别时,斯丢阿尔特教授连什么也没有许诺他。在昨天斯丢阿尔特教授往爱丁堡写了几封信,是向他的朋友、大学教授谈了他所见的新诗。

  秋天短短的3个月,8月、9月、10月,无论如何再也容不下这么多的重大事件,就像那重要意义的1786年一样。

  彭斯的第一本书出版在8月1日夜里。直到现在他仍是个“不知名的弹唱诗人”,只有亲密熟人和近邻才知道,而一周后他却成了名人。

  整个8月他在小城镇、艾尔农场、周围邻居之间走来走去。

  他和最亲近的朋友相会。处处都知道他的诗。他听说,在吉尔曼诺克的作坊,小型工厂大家一齐唱他的歌曲。他收到请求赠寄一本书或者如有可能的话2~3首手抄的诗的陌生人的信。他的话到处传,于是他躲避不见熟人。“暗探”阿穆尔先生仍然恐吓把他送进监狱,如果他不给未来的孩子交付钱的话。他给洛赫利的忠实朋友西米特送去一个便条。

  在里边他写道,不打算乘“安西”号,在9月1日改乘“别丽”海船,同科木卡尔船长一起。“到那时我将藏到何处,不知道,我要忍受狂风暴雨。恐怕我这块血肉之躯就消失了!不管同谁我准备厮杀,可是现在我将笑、唱和玩,该多好!在星期四,如果你能表现出舍己精神,在早晨7点起床,我在途中看你……”

  昨天他带着自己的书恰好到了过去在科尔柯斯瓦尔特土地测量中等学校“把三角学全搞错”的佩姬家里。现在佩姬已出嫁,她有两个孩子。

  她的丈夫高兴地迎接妻子出名的朋友,他一直走了五米里亚送罗伯特到邻近的城市去。而佩姬回想起一个黑眼睛羞怯的小男孩,在树林中游玩时把第一首诗献给了她。现在在书的扉页出现了另外一些诗行:

  我的爱早在那过去的年代,

  在我的心中不断地响着你的声音,

  请为这友谊致以诚恳的敬意。

  对,友爱——我们没有免除的义务,

  当你收到这个礼品的时候,

  请喘一口气,想到我,

  使我苦恼是那正午炎热的最远的地方,

  或者大洋深处隐含的寒冷。

  9月1日罗伯特返回莫斯基尔,他知道现在没有什么可怕的。

  “我不再怕阿穆尔先生,”他给理奇孟特写道“虽然他仍然有权把我投进监狱,但一些地方高尚人士对我表示愿意袒护和友谊,除此之外,杰恩没有采取什么步骤违背我。她没有预先通知我,只因为可怕的威胁使她不得不在教堂所建议的声明书下面签字。不久以前我看到了她。她快走到跟前时高兴地哆嗦起来,请您相信,我的朋友,我为她非常担忧。

  她乐意接受求婚,可是有一回拒绝了……”

  那个时候罗伯特的哀求没有得到杰恩的允许。他的自尊心、他的傲慢,都受到了致命的伤害。杰恩“背叛了他”,他向列圣发誓,决不让她影响他的名誉,决不取她做妻子。

  9月1日他这样写道。

  可是三天后杰恩生了双胞胎,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儿。

  这对罗伯特来说,他不仅永远有父亲身份的神圣天职,而且也是最大的喜事。

  还是在冬天时他给杰恩写了一首小诗,在那里谈到小女儿。用他们襁褓中的小乖乖换来了一个好玩乐的少年父亲。他把她眼泪擦去,爱抚一阵,和她一起坐在忏悔凳上。并说给婴儿起个名字,——当孩子出生时,他全做到了。可以不再爱一个姑娘,可以离开她。但即使是坏蛋也不能离开自己的亲骨肉。

  毫不奇怪,知道双胞胎的生日,罗伯特高兴得忘乎所以。他向杰恩跑去,带着他母亲贮存起来的朝思暮想的金币。但阿穆尔老太太只准看一眼婴儿,就从房间里把他赶出去,甚至不让他吻一吻对他微笑着的杰恩。

  他跑回家,深深吸一口早晨清新的空气,预感到秋风快到了,在9月的天空上显出明亮的蓝色,快乐的话儿在头脑里飞舞,他沉睡在原先熟悉的旋律中。

  向农场飞奔跑来,他拥抱正走动的母亲,吻了年幼的妹妹,拍一下吉尔贝特的背,就冲上他的顶间写信。

  “我的朋友,我的兄弟!”他给吉尔曼诺克的穆伏龙写道:“你想必听到了,可怜的阿穆尔把爱情的保证加倍地还给了我。非常好的孩子,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儿,激起我的许多感觉,阴沉的预感,心突突跳……”

  不,阴沉的预感,去它的!他给另一个朋友理奇孟特写道:“祝贺我吧!我亲爱的理奇孟特!阿穆尔一下子给我送来神异的小男孩和小姑娘!上帝啊,祝福可爱的孩子!”

  他在回家路上还想出这样的诗:

  河中长着芦苇,

  发青笔直纤细,

  我一生中最好时光,

  将在孩子中间逝去……

  非常好的诗!他总是这样愿在响亮的韵脚后,顿一顿后脚跟:

  让那披着驴皮的法官,

  即使将我判罪,

  成了一根废弃而智慧的稻草人,

  也喜爱着小女儿……

  难道真的要离开这一切快乐的喜事,去到那陌生的、不熟悉的热带国家,还有每天渐渐长大的3个孩子——1岁的别姬和刚出生的双胞胎?

  什么时候再能看到,苏格兰森林中桦树开花,总能不听苏格兰的百灵鸟的歌唱?罗伯特痛恨地思考着发怒的可怕的大海,毫不留情地制造炎炎赤日的太阳,令人憋气的闷热夜晚。不,那里对他反正一样不能继续生活下去,他去必死……

  一块粗大的劈柴在宽敞的大房间里哔剥响。大窗户上放下丝绸刺绣的帘幕。蜡烛在高处的铜烛台上点亮,室内反光,照亮薄薄的白色衣服,照亮长而发亮的一绺鬈发和带有黄色细链的颈饰的少女的脖子。她的小手在琴键上来回移动,纯正的高音的金属响声像玻璃珠似的发出颤音在客厅里传开来。

  克莉吉娜·娄理小姐在弹簧管小风琴。

  罗伯特至此第一次看见簧管小风琴。老实说,这样的少女他也是第一次看到,第一次晚间进入这样的房子。房子的主人,极可尊敬的德热尔兹·娄理神学博士邀请他到自己的家里整整待了一昼夜。他介绍妻子、女儿以及小儿子阿尔齐帕德和书的作者认识,全家非常高兴。当然,兴趣各异,在这种场合下,少女们对诗中的可怜的小鼠和被犁践踏的雏菊流出眼泪,娄理小姐醉心于彭斯的诗作《佃农的星期六晚上》,阿尔齐帕德对《苏格兰的威士忌》和《致魔鬼》钟情,而喜爱苏格兰巴拉达诗作的娄理博士自己总是惊讶和叹赏作者,好像以为与自己的先驱比赛,虽然采用他们传统的诗,但也迫使他表现自己的新特点——轻巧和清新。

  客人完全出乎意料。娄理小姐很高兴地指出他的出色的手法,而三个小姑娘全都堆着笑容,面红耳赤,嘲弄、温存的目光,聚精会神迎着他的黑眼睛。午饭后,走出房子的时候,阿尔齐帕德和娄理博士不无兴趣地听着客人述说洛赫利教区的风气和长时间笑着诵读《伪君子威利的祈祷》,此诗当然没有收入书中。

  晚上客人们来了,年轻的女郎和阿尔齐帕德的朋友以及娄理博士坐在簧管小风琴旁边,为了年轻人能够跳舞。

  彭斯跳舞的舞姿优美,他在17岁的时候违背父亲的意愿进了塔尔鲍顿舞蹈学校,没有徒劳。所有的姑娘抢着要求和他跳舞,但他面带微笑,再一次鞠躬,把手伸向克莉吉娜小姐,令人喜欢的音乐家,显然征服了她的心。

  从他的卧室出来送走客人时,娄理博士停留在门口,并问彭斯往后做什么。

  “我想,您哪儿也不用去啦。”他听彭斯说完后说,“我不想您预先能成功,但我可采取一些步骤,请您等候回信。我认为,苏格兰不应该把自己的诗人放走到国外。”于是提出异议的人举起手来,把话停住,辞谢后,娄理博士就进去了。

  罗伯特几乎呆然若失地站在主人的房子中间,他能留在祖国使他遏制不住自己的喜悦使他彻夜不能入睡。

  汤姆斯·拉布雷克博士早在幼年时就失明。可是,虽然生活繁杂和艰难,他在65岁仍然保持着活泼的快乐的心境以及对一切抱有兴趣,尤其涉及到他热爱的诗歌写作。他对青年人总是怀着慈父般的关切。他对谁都帮助,对谁都袒护,连许多爱丁堡的律师和学者的前途都受恩于这个谦虚温雅的老头子,他出身于贫穷家庭。拉布雷克博士在爱丁堡不仅受大家尊敬而且也受大家爱戴。他是一切文学早餐和晚餐集会所期望的客人,他的诗——唉,非常新奇!在首都的杂志经常刊登。甚至连德跃松博士这样的学者,和年轻人包别尔一起到苏格兰各处旅行,曾会见盲诗人。关于盲诗人他写道:“我怀着极大的尊敬去看望他。”

  娄理博士把彭斯的书介绍给著名的拉布雷克老人是非常的成功。老人经斯丢阿尔特教授介绍和现在听到的他已知道彭斯各种令人神往的事,并已读过两本至三本彭斯的诗歌作品。拉布雷克马上感到这个异常的天才,他多才多艺,他贯通一切的力量。娄理博士在信中转达拉布雷克,诗歌的作者是一个普通的农民,没有受过教育。

  “我看到芸芸众生中拥有天赋才能的例子,他们显露出能克服无数障碍,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这个例子相比,因此感谢您,使我认识他”

  拉布雷克在信中写道,“他的内容庄重的诗令人感动,在他的较为快乐的作品中有这么多才智和幽默,给以最诚恳的叹赏和最热情的称赞是不过分的。我希望在诗中表现自己的感情,可是我寿命正在减少,我无力完成这个心愿……我已经把一切能量释放尽了。因此非常希望为这个青年的幸福,马上把他们再版……”

  彭斯连做梦也不敢想到这样的称赞话。终于“不吉祥的运星”,正如他喜欢经常说的那样,悬在他头上天顶的那个星,他命中注定不祥之光滚开了,突然沉落了!难道说可以印刷增补新诗的书?莫非可以不去苏格兰国境之外?真的可以留在祖国了?!

  “或者,我试图出版我的第二本书”,他给理奇孟特写道,“如果这个做到,我就迟一些回家,如果不行,就走,收割结束。”

  罗伯特写到有关动身以及苦恼。有时,他想跑到乐意去的地方,不过不想看杰恩;有时,他想起了玛丽·甘培尔,和她一起去东印度。玛丽对他的信好久没有回答——或许,她也对他叛变了?

  11月已到。庄稼早已割完,汉弥尔登和艾肯坚决主张去首都。许多地主为过冬从艾尔到那里去——或者,他们能帮助自己的有才能的老乡。关于这个彭斯写信给著名的克列克兰勋爵,他是艾尔最富有的地主。

  原来,克列克兰勋爵不仅买了彭斯的书,他用锦缎装饰书而且通知诗人,对他将给予任何帮助,如果他来到爱丁堡。就是说,完全可能,克列克兰勋爵不仅帮助他出版书,而且也能获得任何一个工作。

  罗伯特感觉到“福星降临”,而且知道,这是他应得到的。

  他不害怕去爱丁堡,他确信,在那里他将受到很好的欢迎。

  家里一切事情完毕了。杰恩住在父母那里。阿穆尔决定留下自己的女儿。小女儿按照母亲的名字叫杰恩,外婆把小男孩送交给莫斯基尔,小男孩接着父亲罗伯特的命名叫做鲍比。11月的天气,春天快到了可以把小男孩带到莫斯基尔。

  还没有去戈列诺克港,母亲就把罗伯特的最好的衬衫、几双备用的长袜子、新的高腰的皮筒靴和发亮的骑兵靴放在小木箱里。她还放进衣刷和靴刷、一块肥皂,很漂亮的发蜡罐,防寒的穿戴,那里,在北方想必很冷。

  11月的雨顺着屋顶哗哗地下着。不想交谈,离别之前经常觉得要商谈一切,可是分手了,却找不出话……

  突然有人敲门。洛赫利的邮递员急忙地把信送给开门的小妹妹别尔,就跑远了。

  别尔甚至连地址也没有看,就把信交给罗伯特。他走向窗前,看到了那些短短的几行字,在拳头中把信揉成一团就从家里径直向倾盆大雨之中跑去……

  信中报告玛丽·甘培尔小姐因患热病今年某日在戈列诺克港逝世,并安葬在那里西边墓地,在造船巨匠玛克菲尔家族的一小块土地上。因此已故甘培尔小姐的亲戚向彭斯先生请求不要由于他们的信而不安。

  彭斯永不忘他心中的玛丽,他写了这样一首诗:

  你们啊,河岸、山坡和溪水,

  环绕着蒙哥马利的寨楼,

  愿你们林木苍翠花儿美,

  愿你们的清水长流!

  夏天在哪儿初露面目,

  哪儿它逗留最久;

  我和亲爱的高原玛丽

  最后在哪儿分手。

  快活的青桦树开得多美,

  好一片山楂花盛开;

  在那芬芳的树阴底下,

  我把她紧搂在胸怀!

  宝贵的时刻展开仙翼,

  飞过我俩的头顶,

  因为亲爱的高原玛丽

  可贵如光和生命!

  山盟海誓,紧紧相抱,

  依依是我们的别离;

  约定日后再常来相会,

  我们俩就忍痛别去;

  但是啊,死亡像过早的霜冻

  使我的花儿早夭!

  如今裹着高原的玛丽

  是冷冷的土,青青的草!

  如今苍白是那双朱唇,

  我曾热烈地接吻!

  永闭了是那明亮的眼睛,

  她们曾温柔地向我盯!

  如今消逝于无声的尘土

  是她那爱我的心!

  但是在我心灵的深处,

  玛丽将永远长存!

  (见袁可嘉《驶向拜占庭》79页)

  1786年11月27日,骑着别人的马,没有一个熟人,老朋友理奇孟特除外,也没有介绍信,罗伯特·彭斯向“北方雅典”苏格兰首都,一个美丽的爱丁堡市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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