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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沉重的喧嚣

  1. 突然拜访

  米开朗琪罗没想到新当选的教皇保罗三世突然登门拜访。穿着黄绿色制服的卫兵忠于职守,已经毫无表情地站在门外两边,乌尔宾诺有些惊慌,他还从来没有想到过如何接待教皇。

  “买甜饼,葡萄酒?”他没有听清米开朗琪罗的话,不过从对方不耐烦的神情上,他猜想大约是对的。

  外面的华丽马车缓缓地停下了,一位红衣主教正打开车门,保罗三世下车了。

  保罗三世是在克利门特七世驾崩十几天后选出的,他出身于高贵的法纳塞公爵的罗马家族。

  他爱好各种学识和艺术,这成了他一生中值得骄傲的话题,他曾受到过罗伦佐殿下的文化思想熏陶。

  “圣父。”米开朗琪罗上前吻了教皇的戒指,随后退到一边。

  教皇脸上的慈祥微笑,米开朗琪罗已在梵蒂冈皇宫里见过。

  前四任教皇的音容谈吐的第一印象不尽相同,不过米开朗琪罗竭力不去回想作比较,否则他会十分厌恶面前这位保罗三世的微笑。

  米开朗琪罗工作室里的《摩西》雕像还未移走,引起了教皇与红衣主教的浓厚兴趣。

  惊叹的“啧啧”声米开朗琪罗听起来太庸俗,就像在丰盛的晚宴上谈起陷在泥淖里的一只破靴子。

  乌尔宾诺知道米开朗琪罗很不高兴,因为闯进工作室是他的最大忌讳。

  “圣父,感谢您的光临。”

  机敏的乌尔宾诺已经在一张宽大的椅子里铺上了厚厚的羊毛垫,他弯着腰,恭恭敬敬地站在椅子的旁边。

  米开朗琪罗朝乌尔宾诺看了一眼,搀扶着教皇坐下。

  “你准备好了吗?”保罗三世仍然微笑着。

  米开朗琪罗明白这又是那个不新不旧的话题,为西斯廷教堂绘制《最后审判》。

  克利门特七世逝世前不久就已提出这个要求,当时米开朗琪罗并未明确表示同意,也没有公开反对。

  现在保罗三世继续热衷地提起这个话题,也想分享米开朗琪罗天才创造的殊誉。

  “小羊羔已经老了,长长的胡子和头发都快白了。”米开朗琪罗想竭力推辞。

  “赎罪的小羊羔永远是个小羊羔,那是因为上帝的力量无所不在。”保罗三世的微笑显得有点勉强了,尽管他曾是一个口才不错的演说家。

  “罗维尔家族的合同还在发生效力,我不可能同时拿两把锤子。”米开朗琪罗一想起那个朱理二世陵墓的事,就感到无可奈何。原先他不觉得自己有责任去完成,可是罗维尔家族不断前来威胁,提出各种苛刻条件,真叫人无法忍受。

  这时保罗三世的微笑又恢复了正常,“你会听到一个满意的答复,这里的摩西雕像已足够让罗维尔家族感到满足了。”

  然而教皇的慷慨诺言,并没有马上打动米开朗琪罗的心,反而引起他的多疑。

  米开朗琪罗失去了信心,又想逃亡。

  1535年9月1日,保罗三世下达一道圣谕:任命米开朗琪罗为梵蒂冈的雕刻家、画家和建筑师,每月享有100枚金币的终身养老金。

  这个决定引起了米开朗琪罗同行之间的不满,对他的嫉恨和攻击性的敌视情绪又在暗地里酝酿,随时都会爆发。

  米开朗琪罗则拖着无可奈何的脚步,再次走向西斯廷小教堂。

  34年前,他还是一个正值艺术创作巅峰的美术家,如今已是60多岁的老人,还能创造一个惊人的奇迹吗?

  2. 一堵新墙

  熟悉的高大窗户,熟悉的大门,熟悉的四周与空间,还有他更为熟悉的穹窿顶壁画。

  他眯着眼,已看不清头顶上的壁画人物脸部,但是他仍然清楚地记得当初描绘的大部分细节。

  在教堂入口处正对面的圣坛上,粗长的蜡烛已经熄灭,烟火薰黑了这堵墙上的两幅壁画,有的还露出了丑陋的破洞和被损坏的痕迹。这壁画是拉斐尔的老师佩鲁吉诺在上个世纪80年代初的作品。

  壁画上方有两个弧面窗,留下了米开朗琪罗精心绘制的壁画。

  他觉得左右为难,这堵墙的壁画与窗户与整个教堂的内部设计显得并不和谐,但他不想铲掉佩鲁吉诺的壁画,免得被人指责自己自私。

  然而教皇的圣谕无法违抗,尽管他的微笑里还没有冷冰冰的教训口气。

  米开朗琪罗还在闭门构思壁画整体设计时,外面已有各种言论。

  流言蜚语还是传到了乌尔宾诺的耳朵里,他端着晚餐进工作室时,米开朗琪罗正对着草图发愣。

  草图上的构思只是一个大致轮廓:

  耶稣端坐着,右手举起,左右两边人群中都有一个突出的先知模样的张开双臂,激动地在申诉。

  左侧的人较多,一直延续到下面的地狱边缘。右侧人数较少,腾出下方空间,充分表现在地狱边缘的灵魂相互激烈争夺的场面,有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左下方的地狱有人在向上仰望,与上帝左右两侧构成一种内在联系的整体性。

  草图画面上的每个形象也只是一个人体的大致外形,还没有脸部、手、脚的具体细节,粗粗看上去就像一个个大小不一样的长、扁圆形拥挤在一起。

  乌尔宾诺跟随米开朗琪罗已有很长时间了,耳濡目染,也知道了老师不少的高超技巧。

  但是他还从没有见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巨画构思。

  其实,意大利有名画家西尼奥雷利(1445—1523)的代表作奥尔维耶托大教堂圣布里奇奥礼拜堂壁画(1499—1502),就是表现一组以“最后审判”为题材的宗教故事,其中《坠入地狱的鬼魂》、《基督复活》中的构思和人体画对米开朗琪罗时代的美术家都有着很大影响。

  乌尔宾诺心中有一个疑团:草图上为什么没有出现仙境般天堂的构思,也许西斯廷小教堂那堵墙壁的面积还太小了。

  他不敢冒昧地去问,更不想去打扰老师,把晚餐放在桌上,点起蜡烛,转身走了。

  他自然不知道米开朗琪罗心中已有了新的计划,重新建起一堵新墙,一直到弧形窗下,遮住原先的墙壁。

  弧形窗间他已画的天顶壁画大部分被保存下来,在与新墙壁的《最后审判》联接处绘制两个拱形画面,作为自然过渡。

  保罗三世对此方案大为赞赏,一堵新墙意味着一切重新开始,将给他的统治带来好运气。

  保罗三世及其随从的神色都在告诉米开朗琪罗,这堵新墙是他的晚年荣誉或耻辱的真实写照。

  米开朗琪罗也似乎感觉到这次大型壁画工作可能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他不愿自己毁了自己的名声,在结束晚餐前吞下一只苍蝇。

  米开朗琪罗最近一直在仔细研究但丁的《神曲》。

  在那悲惨的“地狱之谷”的边缘,

  回响着一片不绝的雷动的哭声。

  是如此黑暗,幽深,烟雾弥漫,

  我定神向那底下望去时,

  那里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但丁笔下的这种阴森基调,溶进了米开朗琪罗对《最后审判》的整体构思,与天顶壁画《创世纪》的思考形成鲜明的对比。

  《创世纪》以歌颂为主旋律,赞美人类的创造性智慧,阐扬人性伦理与人体美。

  《最后审判》则是无情地鞭挞一切罪恶灵魂,**裸地显示出丑陋、肮脏的内心世界。

  《创世纪》迎来了万物生命之灵诞生的希望早晨,绚烂多姿的崭新一天唤起人们追求幸福、和平的热情渴望。

  《最后审判》则是如同世界末日的降临,淫欲、强暴、贪婪之灵都在作最后的疯狂挣扎。有的撕下温情脉脉的伪装,长期积聚在心头的歹毒怒火都在这瞬间爆发。

  《创世纪》英雄人物的非凡智慧和无畏气概,以及忧国忧民的内心复杂世界,形成令人敬仰、沉思回味的庄严气氛。

  《最后审判》展示了弱肉强食的惊心动魄场面,表现的却是美与丑、善与恶殊死较量的大混战。怀着恐惧、惊慌和焦灼各种心态的灵魂,都在黑暗中紧张地等待着冷酷的最后判决。

  头顶上的《创世纪》壁画也是一种巨大的压力,逼迫米开朗琪罗绘制出与其相媲美的传世之作,不得不强迫自己超越自己。

  他被外界捧得越高,他越感到一种痛苦的孤独。在重新建起那堵新墙的同时,他也把自己的真实内心藏在新墙背后,呈现给外界的还是新墙上的精彩壁画。

  3. 他摔下来了

  米开朗琪罗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厚颜无耻的家伙——皮埃特罗·阿列迪诺(1492—1556)。

  带有淫秽性质的小册子已成为阿列迪诺的写作标签。他善于玩弄漂亮词藻,称他为作家和政论家不过是一种辛辣的讽刺。

  他说了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恭维辞令,很有礼貌地向米开朗琪罗索要艺术品。也许,他认为这也是一次公平的交易,因为创造辞令也是一种廉价的美。

  米开朗琪罗也很客气地拒绝了他,希望这位自命不凡的家伙不要再来打扰,如果有时间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不如去洗洗自己又臭又长的袜子。

  谁知阿列迪诺反而觉得米开朗琪罗在暗示他要耐心等待,又三番五次去信乞讨艺术品。甚至公然要为米开朗琪罗设计《最后审判》的草图,竭力想显示自己的艺术素质。

  这啼笑皆非的讨厌故事结局自然是阿列迪诺碰了一鼻子的灰,他扬言要让米开朗琪罗知道瞧不起他的严重后果。

  这也引起保罗三世身边那位司礼官赛斯纳的强烈共鸣,并串通了一些对米开朗琪罗不满的形形色色的人,伺机报复这位藐视周围人的孤傲老人。

  米开朗琪罗并不把这些人放在心上,闭门谢绝来访者,全心投入到《最后审判》的设计工作中。

  保罗三世突然传令要用油画颜料绘制《最后审判》,即使是米开朗琪罗的学生也坚持认为油画最有表现力。

  对于前者,多疑的米开朗琪罗猜想一定有人在怂恿教皇,企望让他遭到毁灭性失败的打击。因为达·芬奇同他公开较量绘制壁画时,就是使用油画颜料,在技术处理上发生困难。对此,米开朗琪罗根本不会忘记。

  至于学生的建议,他坚决反对,并偏颇地认为,油画,对于妇女和懒人来说才合适。

  他坚持采用湿壁画的技法,与天顶壁画《创世纪》工作方式保持一致。

  西斯廷小教堂的大门被紧紧锁上了,乌尔宾诺小心地把门钥匙保管好。因为米开朗琪罗已经不止一次地吩咐过,他不想再有第二个布拉曼特和拉斐尔进来偷看。

  登上脚手架,乌尔宾诺发现米开朗琪罗脸色苍白,喘气时令人难受。

  “快干!”

  米开朗琪罗生气地喊着。他讨厌旁人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他,这意味着是一种侮辱,一种鄙视,一种丧失信心的同情。

  尽管他在内心总是在哀叹自己是“一只破旧的小船”,但在神圣的工作时,他必须战胜可耻的怯懦和自卑心理,树立起艺术巨人的形象,征服自己,征服工作对象。

  乌尔宾诺被老师的一声大喝,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一副风烛残年的老人的躯体里还蕴藏着如此惊人的力量。

  他在墙上涂抹了第一小块白灰泥层,这在近两百平方米的墙上只是一个小小白点,他不曾料到身下的脚手架要到6年之后才拆除。

  新鲜灰泥的湿气渐渐磨去了乌尔宾诺的好奇心,单调枯燥的简单重复动作开始令人心烦。

  到吃中饭时,米开朗琪罗不下脚手架,乌尔宾诺就必须饿着肚子坚持。有时他刚刚想溜下去,把饭菜热一下,这时背后就会响起严厉的声音:

  “这里还没有修平,你的眼睛呢?”

  米开朗琪罗气冲冲地指着刚刚涂抹上的白灰泥,好像这里面有着一个丑恶无比的灵魂。

  乌尔宾诺委屈地重新拿起工具,仔细地又修了一番,才发现还不如刚才修得平整。米开朗琪罗却装着没看见,仍然集中精力干着自己的工作。

  时间长了,乌尔宾诺才发现一个秘密,原来老师要他在旁边看着,揣摩湿壁画的某些关键技法。其中的奥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是难得的学习机会,一生中难得遇上几次,乌尔宾诺从心底升起真挚的感谢。

  米开朗琪罗仍然不大放心乌尔宾诺,坚持自己亲手干,包括一些简单的临摹准备工作。

  他的粗粗喘气声越来越令人不安,有时连弯腰拿颜料桶时,都显得很勉强。

  乌尔宾诺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米开朗琪罗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了。

  受重伤的右腿疼得他脸上直冒冷汗,他不愿哼一声,也不愿让乌尔宾诺靠近他。

  他像小孩子似的赌气,动辄发火。他认为,这次摔下来是他一生中的奇耻大辱,严重地损害了他的名誉。

  “医生来了……”乌尔宾诺的话还未落音,米开朗琪罗就大叫起来:“白色的魔鬼走开,我不想再见到你!”

  乌尔宾诺又气又好笑,但又无法说服眼前这位倔强古怪的老人,便与医生递个眼神,示意他坐下来察看病情。

  米开朗琪罗把毯子蒙住头,不理睬任何人。幸亏医生也是一个米开朗琪罗的崇拜者,并不计较这些。

  乌尔宾诺觉得过意不去,只好代替米开朗琪罗向医生连连道歉。米开朗琪罗摔下来的事情惊动了许多人,纷纷前来慰问。

  谁知都被乌尔宾诺婉言谢绝,因为米开朗琪罗觉得心烦意乱,陷入无可名状的惶惑之中。

  腿伤还未痊愈,米开朗琪罗迫不急待地要到西斯廷小教堂去。

  太阳升起来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大街上。他已经甩掉乌尔宾诺的搀扶,一瘸一拐地独自往前走去。

  4. 争吵

  乌尔宾诺将画稿按在墙上,用尖尖的象牙刺针穿透画稿,在墙上勾勒出人体的轮廓。

  他已记不得天天在脚手架上度过多少时间,转眼已过去了几个春季。

  墙上的壁画渐渐显露出众多的人体像,乌尔宾诺发现这正式画稿与原先的草图有许多不尽相同之处。

  原先左右两旁张开双臂向耶稣激烈呼喊的形象消失了,而是出现了两组各自表情不一的**形象,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耶稣,脸部与形体大都成为互相扭转的两个体积语言。

  米开朗琪罗还是采用了自己擅长的雕刻语言溶入壁画中。

  耶稣下方左右两侧则是被打入地狱的罪人,有的在下降,有的渐渐上升。每个人的形体动作复杂,远远超过了左右上方使徒的简单动作。

  乌尔宾诺有时还猜想壁画最下层的灵魂形象将是狰狞可怖的,还有耶稣左侧下面画着一个人体轮廓,还不知道是哪一个门徒。

  突然,有人猛然敲门,西斯廷小教堂门外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

  米开朗琪罗最讨厌在工作时有人前来打扰,他刚想发火,机敏的乌尔宾诺已爬下脚手架,连连摆手,招呼他赶紧下来。

  “圣父——”

  保罗三世披着红色的斗篷,长长的白须并未显得柔软,他的身后是司礼官赛斯纳和随从人员。

  乌尔宾诺拉拉米开朗琪罗的衣袍,暗示他热情地上前迎接。米开朗琪罗压住心头之火,勉强弯下腰,嘴唇几乎没有吻到教皇右手指上的戒指。

  “米开朗琪罗,昨晚上我做了一个好梦,神告诉我应该到这里来看看。”保罗三世带点歉意解释着,他的长长胡子微微地抖动。

  “圣父的光临,让我感动不已,只是你的诺言已经不完美了。”米开朗琪罗叹了一口气。

  保罗三世知道这“诺言”是指不干涉米开朗琪罗的工作,来观看未完成的壁画也并不等于“不干涉”。

  教皇还是微笑着,缓慢地走过米开朗琪罗的身边,径直走向脚手架。

  乌尔宾诺还想提醒米开朗琪罗,但看到对方绷紧的脸,只好把冒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下去。

  教皇仰着脸观看,全身动也不动地站着。他感到震惊,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我的上帝,请原谅我的赞美,这幅壁画将是我任期内的骄傲。”教皇在心里默默地说。

  站在一旁的司礼官赛斯纳阴沉着脸,对教皇低声说了几句,教皇的神色凝重起来,向前走了几步,还想靠近壁画仔细看看。

  米开朗琪罗有些沉不住气了,“圣父,上帝赐给我的时间并不多,下午的太阳要走了。”

  司礼官赛斯纳转过头,严厉地问:“米开朗琪罗,你不想为耶稣穿件衣服吗?”

  “你头顶上的男子汉还想问问你,尊敬的大人。”米开朗琪罗指指天顶壁画。

  赛斯纳刚想说那是“创世纪”的荒蛮时代,但想想又不妥当,因为“最后审判”也是神话故事,根本无法推定时间。

  他一眼瞥见了耶稣旁边的**圣母玛利娅,高声叫起来,“她……你在亵渎神灵。”

  “你不认识她吗?”米开朗琪罗不慌不忙地回答,并示意请赛斯纳上脚手架。

  赛斯纳气得脸铁青,“这里是神圣的西斯廷教堂,不是公共澡堂。”

  “你、我不都是还穿着衣服,我的手上还沾着颜料,哪来的澡堂影子。”米开朗琪罗故意装着糊涂,明明知道对方指的是壁画上众多**形象,如同是在公共澡堂里。

  “你,你的画只能挂到小酒馆里去,妓院的老板会出高价收买。”赛斯纳已经想不出比这些更恶毒的词语了。

  米开朗琪罗出乎意料地向对方鞠一躬,“尊敬的大人,你想买吗?请你禀告圣父。”

  周围的人看到这滑稽争吵的场面,忍不住都想笑,但不敢笑出声。乌尔宾诺则一直关注着教皇脸上的表情,担心会严厉处置米开朗琪罗。教皇似乎并没有注意身后的一场争吵,时高时低的声音也没有影响到他欣赏壁画的情绪。

  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幅壁画将吸引众多的虔诚教徒前来,跪下祈祷,乞求上帝宽恕自己的罪孽。

  《最后审判》是基督教的传统题材,在所有的教堂里几乎都有这个主题的壁画,但是眼前的这幅壁画所蕴含的心灵骚动的艺术效果,则远远超过了以往的所有类似作品。

  教皇已注意到这幅壁画与头顶上的壁画互为衬托为一个神学图解整体,这意味着他的名字也将一起列入伟大的历史画廊中。

  野心勃勃的政治目的和追求永恒的辉煌名声,使教皇再次露出了微笑。不过他也不得不注意到壁画上所有灵魂都将是**形象的事实,这与外面的异教徒的叛逆呼声似乎又有着某种联系。

  这时,教皇的微笑立即消失了。但他转过身时,已是一张恢复平静的脸。

  “最后审判时,我们都是**裸的灵魂,听从上帝的旨意。”

  教皇的声音暂时阻止了米开朗琪罗与赛斯纳之间的争吵,“我的孩子,如果我做你们的父亲,把你们的手连接起来,你们谁会拒绝呢?”

  “尊敬的圣父,我愿意。”赛斯纳恭卑地低下头,就像一头温驯的毛驴,随时恭候主人骑上他的背。

  “你呢?”教皇的目光转向米开朗琪罗。

  “我愿听从圣父的吩咐。”米开朗琪罗含糊地回答。

  “请拿出你的勇气和行动。”赛斯纳唯恐失去攻击的机会。

  “尊敬的大人,你的每一句话和你的容貌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

  米开朗琪罗似乎退让了。

  米开朗琪罗将《最后审判》下面的画稿都拟好了,乌尔宾诺一看,不由得大笑起来。原来地狱判官弥诺斯的模样与那位司礼官赛斯纳太相似了。判官长着一对驴耳朵,这是因为米开朗琪罗鄙视在亲王权贵面前怯弱谄媚的人,称之为“亲王们的荷重驴子。”

  一条大蟒蛇缠绕在**判官的腰间和胯下,也可看作是一块讨厌的遮羞布。

  画面上的判官的脸部转向右侧,呈现出尖尖的鼻子,龇露着可怕的獠牙,死鱼般的眼睛令人讨厌,全身臃肿,就像一只吹足气的癞蛤蟆。

  不久消息透漏出去,传到赛斯纳的耳朵里。他哭丧着脸向教皇诉苦。

  “圣父,米开朗琪罗太狂妄了,竟然不把你的忠臣放在眼里。”

  “把你也画上了?”教皇佯装糊涂。

  铁般坚强意志的普罗米修斯的形象在欧洲文学艺术史上曾经起到过巨大的精神鼓舞作用。马克思称他是“哲

  学的日历中最高尚的圣者和殉道者。”

  “……在地狱里。”

  “真可怜,你应该知道,无论在天上或人间,我都是无所不能的,但是我无力救你出地狱。”教皇叹了一口气,“看来,你只好留在那里,权力还不小,后人都会记住你。”

  对于米开朗琪罗来说,他只不过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因为他曾说,赛斯纳的每句话和容貌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

  况且赛斯纳不喜欢**之美,干脆用一条大蟒蛇遮住他的下身。

  米开朗琪罗的这个恶作剧也带来了严重后果,连教皇也无可奈何。

  5. 最后审判

  1541年12月25日,寒冷的梵蒂冈洋溢着圣诞节的热闹气氛。一些重要的旅馆里却已经出现了许多陌生的观光者,说着不同国家的语言,谈论的话题大都是米开朗琪罗和《最后审判》的开幕式。

  西斯廷小教堂沉重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洪亮的风琴乐声萦绕在教堂穹窿底下。

  奇怪的语言,可怖的叫喊,

  痛苦的言词,愤怒的语调,

  低沉而喑哑的声音,还有掌击声,

  合成一股喧嚣,无休无止地

  在那永远漆黑的空中转动,

  如同旋风中的飞沙走石一样。

  但丁《神曲》的诗歌韵律融会在《最后审判》的画面里,如雷般轰击着每个人的心灵。

  画面中的耶稣不再是仁慈的布道者,他曾被罪恶的尘世所拒绝,受尽磔刑的残酷折磨和头戴棘冠的羞辱。

  现在他代表上帝,扮演着至高无上、刚正不阿的**官。他端坐在天国宝座上,高举右臂,庄严地开始审判善与恶的一切灵魂。

  他的左右上方拱形里分别是一群不带翅膀的天使,在搬运耶稣生前被折磨的刑具:十字架和耻辱柱。

  复仇,控诉,扬善惩恶。

  坐在耶稣右侧的圣母玛利娅却转过脸,弯曲的右臂横过胸前,用手拽紧头巾,她没有勇气去正视这个“世界末日”的冷酷审判。

  温柔、怜悯的感情在这里完全是多余的,乌尔宾诺完全理解米开朗琪罗嫉恶如仇的异样心理。他在为壁画上底色时,就已经深深感到了这一点。

  即使围着耶稣左右两旁的有名使徒等人,也都是带着生前被折磨的各种典型刑具,脸上充满愤懑、愁苦和凄怆神情,强烈要求耶稣主持正义。

  乌尔宾诺曾为耶稣右下方未画完的十二门徒之一巴多罗马(又名拿但业)的形象迷惑不解,米开朗琪罗为何要把他单独分开,放在醒目的位置上?

  现在连前来观看的细心贵宾都会发现,这位巴多罗马的形象与米开朗琪罗本人相似。

  他显然不像达·芬奇《最后的晚餐》中的巴多罗马(画面左一),那时拍案而起的壮汉现在则成了迟暮之年的老人。

  他弓起背,急剧回头,脸上布满惊骇神色。他的手上提着一张从身上扒下来的人皮,这张人皮的脸就是米开朗琪罗自己被扭曲的脸形。

  显然,米开朗琪罗也想在这最后一次绘制的壁画上留下自己的痛苦灵魂,他的一生几乎都是在孤独地舔着自己的伤口,在压抑的黑暗环境中度过的。

  他的天才并没有给他带来幸福,苦难的折磨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丑陋的痕迹。

  过度的劳累和不得不屈服的畸形心理,使他竟然产生狂呓:“我的欢乐是悲哀”,“愈使我受苦,我愈欢喜”。

  但是他的灵魂又时时在恐慌,想逃离尘世,想解脱永不休止的沉重压力。

  现在“最后审判”之时,他的躯体得到了安宁,但他的灵魂仍然在忍受着残酷的拷问。因为他还搞不清楚自己一生的悲剧根源在哪里。

  米开朗琪罗在袒露自己内心世界的同时,也把理想的公正审判希望寄托在救世主耶稣的身上。

  耶稣派出7个天使(画面中央下面),驾云来到地狱,吹起长长的号角,召唤罪孽深重的灵魂前来受审。

  上至显贵的暴君奸臣,下到献媚、伪善的小人,都在地狱里遭受酷刑。

  坐在旁边观看的一个彷徨者,已下意识遮住一只眼,另一只眼露出了胆战心惊的骇怕神色。

  罪孽者终究要得到正义的审判,这是历史的真谛。

  能够从地狱进入炼狱的,那是生前的罪恶能够通过受罚而得到宽恕的灵魂。

  画面左侧下方有几个呈骷髅状的幽灵,有的骨骼上重新长出肉,渐渐上升;有的则是头脚倒置,将重新被打入地狱。

  米开朗琪罗在这幅壁画上尽情地泻露了自己爱与恨的真实感情,代表了某种社会进步的叛逆思潮。

  也可以说他在描绘自己崇拜的大诗人但丁的心灵,把《神曲》的诗魂转化为具体可视的艺术形象。

  在近200平方米的壁画上出现了300多个神态不一的人物,耗费了米开朗琪罗近6年的时间(1535—1541),在世界美术史上又留下了一个伟大的奇迹。

  但宗教派别激烈之争的介入,加之世俗政敌的内外夹击,赛斯纳和阿列迪诺强烈要求毁除《最后审判》的呼声,迫使保罗三世招架不住了,只好认真考虑如何修改壁画。

  米开朗琪罗起初对各种攻击置之不理,他认为不值得去反击,“因为他们的胜利是无足轻重的”。

  尽管米开朗琪罗仍然不去阻止,然而他的内心却已被激怒了,“我自以为是一个诚实之士,我从未欺骗过他人……我不是一个窃贼,我是一个佛罗伦萨绅士,出身高贵……当我必须在那些混蛋面前自卫时,我会疯了!”

  屋外有人在敲门,乌尔宾诺已辨认出来人是教皇的使者。

  “米开朗琪罗,教皇召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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