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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赦免与屈辱

  1. 命运的写照

  米开朗琪罗在马塞尔·戴伊·科维街上拥有了一个新居,马厩、花园、木屋和顶楼的设施齐全。他的工作室占据了住房的一半,并有6名年轻助手应聘前来。

  这一切是朱理二世临死时付给他的剩余报酬,也作为对他天才的创造——西斯廷小教堂天顶壁画的真挚感谢。

  也许是受到西斯廷小教堂天顶壁画成功的影响,他为朱理二世陵墓雕刻琪的《垂死的奴隶》(约1513年)和《摩西》(约1516年)也与壁画构思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

  《垂死的奴隶》雕像高228.6厘米。这位年轻的奴隶站立着,左手扶着后仰的头部,右手放在胸前。左腿弯曲,全身重量落在右腿上。

  他的头部、腰腹和腿部恰好形成一个自然的S形状。

  安详的脸上露出一种刚刚摆脱严酷折磨之后的轻松感觉,渴望着灵魂的自由,精神上的永恒慰藉。

  但是他仍然无法摆脱紧紧绑住胸部的几道粗粗绳索,临死前的平静与陶醉只是一种可怜的梦幻。

  但他无须再作垂死挣扎,因为对他来说,生命的一切都将结束,只能以甜蜜的沉睡来忘却生前的烦恼。

  这其实也是米开朗琪罗自我的生动写照。在西斯廷天顶壁画竣工前的两个月,他仿佛感觉到上帝在召唤他。在写给家里的信中,他慎重地提到了“死”的概念。

  朱理二世终于活到西斯廷天顶壁画的竣工,几个月后就去世了。

  现在他俩都得到了一种愉快的解脱。

  不过对于米开朗琪罗来说,甜蜜的沉睡只是短暂的,他醒过来时发现身上被绑的绳索仍然还在。新教皇列奥十世已经举行过隆重的加冕典礼。

  强烈企盼自由的愿望,何曾不是米开朗琪罗的内心呼喊?

  但他往往处在两难选择之中,他既想摆脱反复无常的统治者的严格控制,又想为统治者服务,将自己名字也一起永远铭刻在他们的陵墓上,这等于为自己勒紧身上的铁链枷锁。

  他是坚强而又软弱的,聪敏而又拙笨的,伟大而又普通的。

  朱理二世逝世前曾下达了重新建造陵墓的圣谕,这也正是米开朗琪罗的心愿。

  准备安放在陵墓上的《摩西》雕像,集中反映了米开朗琪罗心目中贤明君主的理想,也溶进了自己嫉恶如仇的鲜明个性。

  摩西在希伯来文中是“拉出”或“救出”的意思,他是《圣经》中传奇式的英雄人物。他带领古代犹太人摆脱了埃及法老的奴役,并成为代表上帝向犹太人传谕“十戒”的立法者。

  2.37米高的摩西雕像是一位坐着的老人,头上雕有两个小角,象征着放射出非凡的光芒。

  琪罗的《酒神》作品中也出现了豹皮与有羊蹄的小牧神,这与以上巴库斯的传奇经历有关。

  他右手夹着刻有“十戒”的两块石头,左手捋着垂下的卷曲长须。

  他的头向左前方注视,严厉的目光仿佛在怒斥违背“十戒”的罪人。

  强健发达的肌肉,蕴藏着巨人般的无穷力量,左小腿向后弯曲,**的左脚尖紧张地触地,随时准备站起来大吼一声。

  这尊威严愤懑的英雄形象正是西斯廷小教堂天顶壁画人物中缺少的,或者说前者是后者英雄人物系列的延续。

  米开朗琪罗经历了几位统治者执政的朝代,僭主、教皇的不同脾性都给他留下了深刻影响。

  他一生的命运被紧紧地系在统治者的手中,因此对于理想英雄的渴望,也是他对于自己悲剧命运的强烈抗争。

  在米开朗琪罗这一段雕刻期间,佛罗伦萨执政官索德里尼被赶下台,梅迪契家族重新控制了该城市。

  布拉曼特也永远闭上了浅绿色的眼睛,他生前仅仅完成了圣彼得大教堂中一座圆形的典雅小庙,被后世誉称为可以和古典杰作媲美的建筑典范。

  拉斐尔继续获得新教皇列奥十世的宠爱,接替了布拉曼特原先负责建造圣彼得大教堂的肥缺职位。

  米开朗琪罗却被一个令人头疼的难题困扰着,新教皇并不赞成他把精力都放在建造朱理二世的陵墓上。

  新教皇是罗伦佐殿下的小儿子乔万尼·狄·梅迪契,米开朗琪罗曾与他共进午餐,那时他俩都还是少年。

  1515年12月,新教皇在佛罗伦萨将伯爵称号授予米开朗琪罗的大弟弟波纳罗托。

  2. 毁灭

  “还想堆大雪人吗?”列奥十世拉着米开朗琪罗的手,就像久别重逢的兄弟俩。

  列奥十世的身上仍然能找出过去的乔万尼模样,肥胖的身躯近于臃肿,白皙的面孔圆圆的,两只淡白的眼睛凸出,他只接受了罗伦佐殿下的近视眼遗传基因。

  他穿了一件肥大的衣袍,笑嘻嘻地拿起放大镜把米开朗琪罗从头看到脚。

  “你喜欢听音乐吗?”列奥十世把手一挥,隔壁乐声和歌声响起来,他那双很美的手情不自禁地挥动着。

  如果不是他的侄子吉乌利奥求见,列奥十世还想逼迫米开朗琪罗朗诵一首拉丁文的诗歌。

  吉乌利奥还是那样英俊,只不过已有了过度纵欲的明显痕迹,他现在的身份是红衣主教。

  “米开朗琪罗,上帝给了你这双灵巧的手,也该为自己享乐一下。”吉乌利奥拍拍米开朗琪罗的肩膀。

  “尊敬的主教大人,我想应该重新拿起锤子和凿子,为列奥十世忠实地服务。”米开朗琪罗知道新上任教皇的心思,不如把话说得漂亮些。

  这果然引来了新教皇和红衣主教的得意笑声。能够役使米开朗琪罗已成为每一任教皇的权力荣誉,满足于世袭家族心理上的永恒纪念——建造陵墓。

  “你是属于我们梅迪契家族的雕刻家,把你现在的工作留给朱理的罗维尔家族后人去处理吧。”列奥十世仍然带着笑容,与他的强硬口气并不相称。

  “罗维尔家族已经和我签订了合同,我不能违背。”米开朗琪罗有点急了。

  列奥十世很不高兴地打断了他的话,“佛罗伦萨是你的故乡,改建圣罗伦佐教堂是我们梅迪契家族的一件大事,你难道不想回去干吗?”

  “……愿意。”

  “明天就出发,带上1000枚金币,卡拉拉的大理石在等着你的光临。”

  米开朗琪罗的两只手冰冷,就像多年前堆大雪人的那种感觉。

  在卡拉拉小镇的另一端,一位药剂师的双套间住宅里,出现了米开朗琪罗的身影。

  距离卡拉拉不远的皮埃特拉桑塔地区,也是一个采石场,可以闻到海上的新鲜空气,背后就是阿尔蒂西莫山。

  列奥十世改变了主意,必须采用皮埃特拉桑塔的大理石,放弃卡拉拉的。

  显然他看了米开朗琪罗的圣罗伦佐教堂的改建设计图,引起了浓厚的兴趣,决定要使这项改建工程成为全意大利的典范。

  “听说那里没有路,大理石运不出来。”米开朗琪罗摇摇头。

  “你是最有力量的,上帝都相信你会创造奇迹。”吉乌利奥轻松地说着。

  大理石还能从悬崖峭壁上滚下来?米开朗琪罗带着沉重的疑问,只好去阿尔蒂西莫山察看。

  黎明前的黑暗消失了,米开朗琪罗与向导像两个小甲虫在山岭之间蠕动。

  中午,他俩的身影缓慢地移动在灌木丛里的海边山顶上,面前出现了一道悬崖峭壁,再远一些就是一道沉睡千百年的峡谷,阿尔卑斯山脉从那里延伸出去,连绵不断。

  米开朗琪罗扒开脚下表面的土层,露出了晶莹洁白的大理石,他不由得发出了惊叹。

  细细地观察四周,顺着向导的手指方向,米开朗琪罗才好容易辨别出有一处似乎是个立足点,但还要翻越山腰上黑白分明的雪线。

  冷阴阴的山风吹来,湿透的衣衫贴在身上,米开朗琪罗不由得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下山的艰辛道路更使得米开朗琪罗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皮埃特拉桑塔的大理石为什么没有人使用。

  故乡的塞蒂格纳诺人伸出了援助之手,但他们中间大部分没有开采大理石的经验。

  在皮埃特拉桑塔安顿好住宿后,米开朗琪罗对新来的石匠挂图示范,详细地告诉他们采石的技术要领和有关注意事项。

  佛罗伦萨派来了一名代理人和道路建筑师。简易道路的修筑进展很快,但并不经过已发现的采石区。

  “你画的路线不能偏一点吗?”米开朗琪罗很有礼貌地提出建议。

  “你也懂?”道路建筑师吹了一声口哨,转身想走。

  米开朗琪罗一把夺过图纸,毫不犹豫地扔出窗外。

  他重新测量了地段,打下标桩,决定开挖隧道,免去翻山越岭的劳累。

  面对两个无法逾越的深谷,他只好采用把大理石放坡下去的方案,然后再运到海边。

  他的拼命工作差点中断,因为代理人警告他,没有钱了。

  “我的口袋里还有一些。”

  “这些钱掉进水里,再也捞不上来。”

  米开朗琪罗没有回答,招呼助手去察看筑路进度。

  山岭上的毒辣阳光渐渐地变得温和了,简易的道路终于通了。但米开朗琪罗仍然不放心,他想要亲眼看看第一块巨大的圆柱石运到海边的情景。

  几十个人的全身肌肉绷紧了,绳索绑住的圆柱石在慢慢地滑下去。陡峭的山岭不时有松动的小石子发出滚动的声响,过了好长时间,才消失在山谷里。

  米开朗琪罗的心一直悬空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始终盯着滑坡的圆柱石。

  他愿意接受各种前所未有的艰难挑战,紧张的刺激才能激发出他潜在的巨大能力。“我将创造全意大利人从未干过的事业,愿上帝保佑。”

  不过这采石和运输毕竟不是他一个人所能承担的,危险的前兆随时都可能产生。

  圆柱石的晶莹白色被蒙上了西斜的阳光,距离山谷底大约还有十几米,米开朗琪罗松了一口气,擦擦汗。

  突然几只野鸟忽喇喇地惊飞起,一场虚惊,众人脸上露出了几丝欣慰的神色。

  山谷底下装大理石的大车子,由30多头大公牛准备拉牵。站在下方的米开朗琪罗刚想伸头察看,只听见“咔嚓”一声,圆柱石像发疯似的飞快滚下来。

  “躲开,吉诺。”

  但是,圆巨石无情地碾过了刚才还在安放木棍子的吉诺,并向米开朗琪罗头顶上猛冲过来。

  ……

  被划破衣衫的米开朗琪罗抱起了年轻的吉诺,一个灵魂飞走了。

  身后是摔得粉碎的圆柱石,散落在山谷里,悲痛的气氛笼罩着每个人的心头。

  天快黑了。

  “改变计划,放弃改建圣罗伦佐教堂。”

  米开朗琪罗惊呆了,他心中的一座宏伟的教堂模型顷刻间化为乌有。

  吉乌利奥走了,他丢下的话仍然在米开朗琪罗的耳边响着。

  “皮埃特拉桑塔的大理石,将铺在佛罗伦萨圆顶大教堂的地面上。”

  米开朗琪罗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辛辛苦苦运出来的上等大理石,却只能永远被人踩在脚下。

  吉诺惨死的身躯和血淋淋的变形脸在眼前晃动,揪心的痛哭声还在折磨着米开朗琪罗的心。

  山坡上一滴滴殷红的鲜血,太阳下一串串的汗珠,风雨交加,夜里蜡烛的余烬,这一切的努力都无情地被浪费了。

  当初他还充满信心地向教皇表示,尽快地签订合同,将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欢乐。

  1518年教皇命令他改建圣罗伦佐教堂,可是1520年3月10日一道圣旨就把这改建的契约轻易地取消了。

  现在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只有冷冰冰的圣旨。

  “为什么要毁了我?!”米开朗琪罗抱着头哭泣着。

  列奥十世还是怜悯老朋友,给了米开朗琪罗500枚金币,作为收回皮埃特拉桑塔大理石的报酬。

  3. 换了新主人

  1519年5月2日,达·芬奇去世了,由60个贫民拿着60枚蜡烛,在4个教堂里做了3场大弥撒和30场小弥撒,共耗尽了10磅大蜡烛。

  翌年春天,37岁的拉斐尔也死了,弥留之际还想拿起画笔,他的《基督变容》画面还只完成了一半,由他的弟子继续画完。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三杰已有两位去服侍上帝了,米开朗琪罗还在人世间挥动着沉重的锤子,苦苦地挣扎在圣旨和战火的黑色漩涡里。

  佛罗伦萨重归梅迪契家族控制之后,执政的新教皇兄弟并没有给这个城市带来什么好运气,就撒手仙逝了。列奥十世的儿子登上了统治宝座,但是他只是个小傀儡,既受到他的在罗马的母亲遥控,也要服从红衣主教吉乌利奥的指示。

  朱理二世陵墓的计划再次缩小,这是由于罗维尔家族接受了新教皇为代表的梅迪契家族劝告:米开朗琪罗可以同时为两大家族效劳。

  米开朗琪罗则躲在自己的工作室里,不想去理会窗外发生的一切,但门外还是响起来了有礼貌的敲门声。

  “下午好!米开朗琪罗,我可以进来吗?”来人很客气地问着,大街旁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

  米开朗琪罗已认出了来人是谁,但仍然说:“先生,你找错地方了,对不起。”

  “这么热的天,堆大雪人是一件愚蠢的事,我向你致以最真诚的道歉。”

  米开朗琪罗还未回答,来人已挤进门里,一双快乐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高大的工作室。

  工作室里一块块上等的大理石,使来人的嘴里不时地发出“啧啧”的惊叹声。

  “听说罗维尔家族还欠你不少钱,也许是我搞错了。”

  “再过几年,我就可以完成朱理二世的陵墓了。”米开朗琪罗并没有请来人坐下。

  “圣父已经让劝说罗维尔家族把陵墓计划延长到9年,你不高兴?”

  “谢谢圣父的恩赐,但是我的这双手不是梅迪契家族的。”只要想起列奥十世任意毁约的一事,米开朗琪罗就想发火。

  “西斯廷小教堂天顶壁画如此伟大,当初朱理二世也并没有完全强迫你,对吗?”来人拿起桌上的锤子,在大理石上轻轻地敲了几下。

  米开朗琪罗的心又沉重了,坐在一边托着头,他完全明白来人温文尔雅话语中隐藏的意思。

  来人走了,华丽的马车急速驶向皇宫,来人的姐夫列奥十世正焦急地等待着回音。

  不久米开朗琪罗只好暂停朱理二世陵墓的一切工作,开始设计佛罗伦萨的梅迪契家族墓室,这也属于改建圣罗伦佐教堂的计划。

  然而动荡的政局一次又一次地打断了米开朗琪罗的天才创作。

  1521年11月,列奥十世得了感冒,几十天后驾崩了。

  米开朗琪罗参加了列奥十世举行的安灵弥撒,但他并不感到悲哀,因为这位教皇无法与他的父亲罗伦佐殿下相比。

  继任教皇职位的是出生于荷兰的阿德里安六世,他对于买卖圣职、族阀主义等**行为感到厌恶,但也无能为力。

  同时人们也传闻阿德里安六世可笑的另一面,说他从教廷中放逐出去诗人和演员,轻蔑地把《奥拉孔》雕像叫做“古人的偶像”。人们甚至担心他会下令把古代雕像烧成石灰用于建筑圣彼得大教堂。

  红衣主教吉乌里奥已逃到佛罗伦萨,不可一世的梅迪契家族在罗马的势力被削弱。一直忍气吞声的罗维尔家族报复的机会来了,他们向阿德里安六世告状。

  灾难再次降临到米开朗琪罗的身上,因为他未能履行合同,建造朱理二世的陵墓。新教皇已同意罗维尔家族向法院控告。

  米开朗琪罗无法为自己辩解,法院的大门也拒绝他进入。

  他只有被迫承受,承受并不属于他的可怕责任。

  他被卷进了尔虞我诈的政治纠纷里,天才美术家的自尊被残酷地践踏。

  “我有罪吗?”

  米开朗琪罗跪在教堂里,万能的上帝却听不到他的虔诚祈祷。

  命运之神对他是极不公平的,总是把他逼上绝路,并把一大堆的懊丧和烦躁重重地压在他的心上。

  幸好阿德里安六世在执政的第二年就被上帝召唤去了。罗马红衣主教团选举了吉乌利奥为新教皇——克利门特七世,1523年11月19日登基。

  他下达谕旨:米开朗琪罗必须立即恢复梅迪契家族墓室的建造工作,以及耽搁的罗伦佐图书馆的设计。

  罗维尔家族在“劝告”下放弃了对米开朗琪罗的控告。在佛罗伦萨圣罗伦佐教堂的附近,米开朗琪罗也有了一个新的工作室,每月还可以领到50枚金币的终身养老金。

  这些都表明了克利门特七世的慷慨与仁慈,但米开朗琪罗只要两个字:自由。

  他已受尽了侍奉教皇的各种折磨,不再被诱人的工作室和稳定收入的条件所吸引。即使重新拿起锤子,也不像过去那样兴奋不已。他毕竟是50岁的人了。

  他也哀叹自己又老又丑,干1天,要休息4天。

  以往疯狂的工作带来的过度劳累,严重损坏了他的身体。

  眼睛经常发炎,琥珀色的瞳孔已有混浊的现象,看东西时间稍稍长了,眼睛就疼胀得难受。

  他的牙齿也开始拒绝冷硬的食物,有时疼得直吸冷气,发出“丝丝”的声音。

  失眠则成了对他最残酷的折磨,脆弱的脑神经无法安宁下来,总是好像被哪个魔鬼的手指使劲地拨弹着,引起震颤的频率时快时慢,给他带来难以入睡的百般折腾。

  孤独忧郁的心情带来了悲观迷乱的状态,各种蛊惑人心的传闻,令他忧心忡忡。

  罗马城外的地平线上烟雾弥漫,好像是非洲热风阴郁地笼罩着上空。先见先知的隐士出现在街头和广场上,预言意大利将陷入一场可怕的灾难。

  4. 返回守城

  1527年5月,罗马遭到德国皇帝军队的入侵,疯狂的劫掠引起了米开朗琪罗的惊慌,他十分担忧西斯廷小教堂的壁画和《摩西》等雕像的命运。

  佛罗伦萨市民却已经举行起义,再次把梅迪契家族驱逐出去,重新竖起了共和国的旗帜。

  克利门特七世与冤家罗马皇帝结成了同盟,开始进攻佛罗伦萨,企图恢复梅迪契家族的统治。

  米开朗琪罗受到佛罗伦萨起义军高涨的爱国热情的影响,在自由与民主的神圣旗帜下,他的热血在沸腾。

  他试图摆脱愁苦沉闷的枷锁,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去拥抱共和国每一天的浪漫早晨。

  共和国执政者委派他雕刻一尊巨像,成为《大卫》的兄弟雕像。他选定了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力士参孙反抗非利士人统治①的题材,来象征佛罗伦萨反抗入侵者的坚强意志和无比勇威的精神。

  ①普罗米修斯是提坦神伊阿珀托斯和忒弥斯的儿子。他不愿做神,离开奥林匹斯到了大地。他负责教育人的时候,发现没有火是不行的,就冒着生命危险到奥林匹斯山偷得了当时只有神才能享用的火--光明的象征--给了人类。

  随着局势的日益严峻,米开朗琪罗也扔下了锤子,加入了保卫佛罗伦萨的行列。

  1529年初,米开朗琪罗被任命为佛罗伦萨城防工程总监,几个月后又担任了防卫将官(任期一年)。

  他以一个艺术家的热情奔波在佛罗伦萨外围地区,并与当地防御工程专家、执政者商谈。

  佛罗伦萨城墙的制高点圣米尼亚托钟楼,可以控制和观察敌军的进攻,因此修筑钟楼向两旁延伸的城墙引起了米开朗琪罗的高度重视,并准备在这里安放更多的大炮。

  但是却有人悄悄地告诉米开朗琪罗:佛罗伦萨执政官坚决要求他离开这里。

  显然,米开朗琪罗的忠诚受到了恶毒的挑拨离间的威胁,大家都不信任他一个受到梅迪契家族庇护的艺术家会起来反抗“恩人”。

  他竭力为自己辩白,并向佛罗伦萨新的执政官说出心里的怀疑:城防指挥官马拉特斯塔将军有叛变迹象。

  谁知新来的执政官并不感谢他,反而狠狠地斥骂了米开朗琪罗的胆怯和神经质的无端怀疑,并解除了他的职务。

  这件事引起了米开朗琪罗的极度悲伤,他习惯以艺术家的思维去看待残酷的现实生活,但得不到任何的同情,并已有流言说马拉特斯塔将军要陷害他。

  如果说这些是克利门特七世手下人耍弄的一个小小计谋,只是想保全米开朗琪罗的艺术生命,那么这种猜测也并非没有根据。

  1529年9月21日清晨,米开朗琪罗在内衣里藏了不少的钱,在他的学生帮助下,从防卫最松的城门处逃离了佛罗伦萨。

  两天后他出现在威尼斯,躲避了当地执政者迎接他的使者。他写信给法国国王在意大利代办艺术品的朋友,表示愿意去法国。

  法国国王得知后立即发出邀请,并提出送给米开朗琪罗丰厚的年薪和一幢房屋。但这封邀请信送到威尼斯时,惭愧的米开朗琪罗已返回佛罗伦萨了。

  佛罗伦萨的执政官曾下令:逃离者必须限期返回,否则以叛逆罪处置,没收财产。尽管米开朗琪罗没有被公开列入逃离者的名单,但给了他一个最后期限。

  米开朗琪罗的朋友也在信中表示,“你一切的朋友异口同声地渴望你回来,为了保留你的生命,你的祖国,你的朋友,你的财产与你的荣誉,为了享受这一个你曾热烈地希望的新时代。”

  11月20日,鼓起勇气的米开朗琪罗返回佛罗伦萨,几天后执政官宣布给他的处分:3年内不准出席有关会议,罚款1500枚金币。

  米开朗琪罗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毫不畏惧地等待战争的结局”,重新履行自己的职责和义务。

  这时圣米尼亚托钟楼已成为敌军炮火轰击的重点目标,已有部分城墙被炸毁。

  米开朗琪罗想起了绘制壁画的底层覆盖物,如果钟楼外面也有厚厚的屏障物,那么敌军的铁石炮火威力将被严重削弱。

  太阳升起来时,圣米尼亚托钟楼上出现了厚厚的保护层,那是几十床塞满羊毛的床垫用绳子悬挂着。惊奇不已的敌军还是架起了大炮,但事态的发展正如米开朗琪罗所预料的。

  他在致友人信中兴奋地说:“当教皇克利门特与西班牙军队联合围攻佛罗伦萨时,敌军的炮火被我安置在钟楼上的物件挡住了好长时间。一天夜里,我在墙底外部覆盖了羊毛袋;又一个晚上,我令人掘了陷坑,安埋火药,把敌军的断腿残臂一直轰到半空……”

  “瞧,这是绘画的用途!它用来作战争的器械与工具;它用来使轰炸……有适当的形式;它用来建造桥梁,创作云梯;它尤其用来构成要塞、炮垒和壕沟……”

  他自己也不曾料想到平时积累的建筑与绘画、雕刻之间的美学理论,在这场保卫战中竟然会发挥出神奇般的作用。

  1530年春天,佛罗伦萨保卫战进入了严峻的时期,阿尔诺河被敌军切断,食粮日益减少。夏季瘟疫的袭击,夺走了几千人的生命。

  8月2日,马拉特斯塔将军果然叛变,10天之后佛罗伦萨保卫战以失败告终。原共和国执政成员有的逃走了,有的被绞死。

  克利门特七世下令搜寻米开朗琪罗,而且有谣传说米开朗琪罗曾想毁掉梅迪契皇宫。

  米开朗琪罗却好像失踪了,有人曾最后一次看到他,那时他趴在佛罗伦萨大教堂的圆顶上,观察四周的战斗情况。

  5. 屈辱

  烛光映亮了狭长的地下室,大约有10个平方米,只放着一些简单的生活必需品。

  这里面的温度比较凉爽,并不像外面酷暑热浪逼人。一口水井静悄悄地蹲在一边,清凉的井水足够维持躲藏者的生活需求。

  米开朗琪罗是在平时修建圣罗伦佐教堂时偶然发现这里的,在佛罗伦萨保卫战失败后,他立即想到了这个理想的地下室。

  每天太阳升起来时,他不得不推上盖板,像耗子一样躲藏着。半夜里周围都平静了,他才能悄悄出来,吸一口新鲜空气。

  地下室的上面正是他要修建梅迪契家族墓室的主要位置。他曾设想罗伦佐殿下的陵墓就安置在离地下室出口五六米之处,让罗伦佐殿下的灵魂保佑他渡过这场劫难。

  过去他是拿着锤子的“囚徒”,自由只是个狭义的可怜名词。现在他听不到教皇的圣谕,但是自由活动空间仅仅是这个狭长的地下室。

  命运真会捉弄人。

  近几年大起大落的战乱环境,促使米开朗琪罗的情绪时而高涨,时而低落,时而羞愧,时而哀愁。

  现在剩下来的只是难以忍受的寂寞,他不知道这种难熬的日子还有多长。他不甘心这样白白地浪费自己的艺术生命,便在地下室的墙壁上描绘人体造型。

  墙壁面积有限,只画了十几个半人大小的人体,动作勇敢而复杂。准确的线条就像他的雕像风格,几乎没有涂改的重复之处。

  这时他的愤懑和苦闷才能得到宣泄,其中也包括积压在他心底的难言羞愧转而爆发的无名之火。

  克利门特七世怎么也想不到米开朗琪罗会躲藏在这里,并且曾受到了他部下的严密保护。(经历了400多年后,今天的人们才重新发现了这个古代地下室。)

  几个月后,克利门特七世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原谅了米开朗琪罗的“背叛”行为。派人到佛罗伦萨去寻找,并放出风声,只要米开朗琪罗愿意继续建造梅迪契家族陵墓,他将享受原有的良好待遇。

  这个令人难堪的赦免意味着米开朗琪罗必须举着白旗出来,跪在教皇面前低头签字。

  这时米开朗琪罗的复杂心情就像他以后制作《胜利者》雕像中的那个俘虏。

  胜利者是一位**男青年,卷曲的头发下是一张漂亮的脸。他的右腿站立着,左腿膝盖压在弯着腰的俘虏背上。

  胜利的年轻人似乎并不去理睬已被征服的俘虏,他扭转头观看另一个方向。他已失去了胜利的喜悦,冷漠的脸上露出了不屑一顾的神态,他觉得只是结束了一场热闹的游戏。

  俘虏是一个长发长须的老人,扭曲的身子被迫蜷缩着。他那不甘屈服的头颈向前伸直,怨恨、羞愧交集的目光令人吃惊。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健壮的全身肌肉仿佛在痛苦地抖动,剧烈起伏的结实胸膛随时都会爆发出巨大的反抗力量。

  但是他的双臂被紧紧地反绑着,脊背被致命的重量压迫着,他无法挣扎,也无法呼喊,顽强的忍耐带来的是漫长的囚徒岁月。

  为了继续维护他的玫瑰艺术梦,米开朗琪罗踉踉跄跄地走出地下室,自躲藏以来第一次公开站立在太阳底下。

  “啊——”

  他发出嘶哑的喊声,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勇猛和力量。

  “米开朗琪罗先生,我可以进来吗?”20多岁的乌尔宾诺站在门外,他是新来的学徒兼管家。

  米开朗琪罗不耐烦地挥挥手,又低头摆弄泥塑小样。

  乌尔宾诺刚想拾起掉在地上的小泥团,“别动!”米开朗琪罗又发火了。

  “先生,你也许正需要这个小泥团。”乌尔宾诺已悄悄地把小泥团揉了几下,笑眯眯地放在米开朗琪罗的手边。

  果然米开朗琪罗正在工作台上翻找,“请原谅……”他摇摇脑袋,无可奈何地做了一个手势。

  乌尔宾诺惊奇地看着米开朗琪罗的一双魔手,捏捏、按按、剔剔,已出现了几个卧躺的人物形象。

  但很快地又被米开朗琪罗使劲地合成一团,人物形象消失了,他的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什么,显然不大满意。

  乌尔宾诺来了不少时间了,但始终不敢直接与米开朗琪罗的目光相遇。他在十分敬重这位天才的美术大师的同时,又往往怀着怜悯和同情。

  他很愿意听到米开朗琪罗手中锤子的“当当”响声,看到坚硬的大理石变得那么温顺。然而“当当”的声音从早晨一直延续到天黑,这就令人很不安。

  乌尔宾诺总是能想出一些小计谋,让“当当”的锤子声音停顿一会。每天晚上他还特地为米开朗琪罗准备了葡萄酒,少量的酒精也能使人愉快,加速血液循环,消除疲劳。

  有时半夜里,乌尔宾诺常常被“当当”的声音惊醒。他轻轻地推开工作室的门,静静地坐在一边。

  这时千万不能打扰米开朗琪罗,除非他干完,否则一场可怕的风暴会马上降临。

  乌尔宾诺明白自己的能力微不足道,无法帮助米开朗琪罗摆脱紧张苦闷的处境。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米开朗琪罗生病了,连起床都觉得困难。

  他一阵猛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随着就是大口大口地喘粗气,咽喉被什么东西塞住了。

  乌尔宾诺一直守在床边,不时地更换冷水敷料,以免高烧把米开朗琪罗的脑子搞坏了。

  克利门特七世也很着急,急忙派使者前来抚慰,劝说米开朗琪罗节制工作,愉快的散步会忘掉一切烦恼。

  “米开朗琪罗必须活下去,梅迪契家族的荣誉还需要通过他神奇的双手永远发扬光大。”

  克利门特七世下令不准任何人上门干扰米开朗琪罗的工作,并在给他的信中说:“人家向你索求一张画时,你应当把你的笔绑在脚下,在地上划4条痕迹,说,‘画完成了’。”

  米开朗琪罗的朋友也担心,“他将活不了多久。他工作太过分,吃得太少太坏,睡得更少。一年以来,他总是被头痛和心病严重损害着。”

  憔悴的脸色,衰弱无力的身体,生命仿佛走到了尽头。米开朗琪罗还从来没有这样悲伤和绝望过,他的孤傲和强烈的自尊心被分割成可怜的碎片,他甚至想自杀。

  “如果可以自杀,那么,对于一个满怀信仰而过着奴隶般的悲惨生活的人,最应该给他这种权利了。”

  这是他在诗歌王国中袒露的心情,也倾注在这时期雕刻的《昼》、《夜》、《晨》、《暮》的作品中。

  6. 夜

  也许是继续受到创作西斯廷天顶壁画的构思影响,米开朗琪罗仍然想以雕刻形式描绘出《圣经》的第一个故事,即划分光明与黑暗的永恒主题,寓意在《昼》和《夜》、《晨》和《暮》中。

  这4尊雕像分别由两组男女**人物形象组成,分别象征着时间。这种寓意的构思不能不说是米开朗琪罗的大胆创造。

  《晨》与《暮》雕像后来被放置在罗伦佐殿下的石棺上,雕像人体分别卧躺着。

  《晨》是一名**青年女子,她的右手撑起上身,左手弯曲伸向扭转的脖子。右腿懒洋洋地伸着,左腿自然地抬起。

  她仿佛刚刚从梦里被惊醒,脸上显示出一副惆怅的神态,她微微张着嘴,想知道这个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留下的问号却由《暮》的**男子来回答。

  经历了磨难的坎坷岁月,他已失去了青春似火的热情,浪漫之夜不属于他,这一切都成为褪色的回忆。

  他需要冷静的思考和睿智的理性,才能揭去蒙在这世界上花花绿绿的遮羞布,反思自己的过去。

  过多的叹息令人烦恼,不如都埋藏在心底,坦然地送走喧闹的一天。

  如果说《晨》与《暮》的这组人物都毫无顾忌地展示着自己的一切,包括内心世界,那么《昼》与《夜》则不尽相同。

  《昼》意味着生机勃勃的白天和太阳,然而他却将半张脸掩藏在发达肌肉的臂膀后面。

  他不愿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害怕这太阳和蓝天会给他带来一场意外的灾难。

  他想侧转身去,把自己藏起来,但又不甘心就这样悄然隐退,他还留恋着这个世界,舍不得放弃自己的追求和理想。

  尽管他有着强壮的肌体,令人羡慕的身材,但他内心矛盾的冲突仍然使他犹豫不决,勉强地维持着难堪的局面。

  《昼》的雕像与西斯廷天顶壁画中的耶利米形象尽管有某些相同之处,都是半遮着脸,但后者是典型智慧者的沉思形象,而前者则是怯懦大于反抗的弱者。

  在长期忍受着精神上痛苦折磨的灰色生活中,唯一能得到的心灵上暂时宁静的乐园,那就是能够忘却一切烦恼的甜蜜梦乡。

  《夜》里的中年女子在静静地享受着梦幻的美景,但是她的脸上毫无表情,似乎摆脱了人世间的苦难。

  她睡的姿态很不自然,右手搁在弯曲抬起的左腿膝盖上,整个裸露的身子被迫扭曲着,左脚的大脚趾与其他脚趾紧张地分开,明显地还烙印着日间所受到的磨难。

  她的腿边有一只美丽夜莺,然而她的身下却枕着一个惊愕表情的狰狞面具。当她从美梦中醒来之后的早晨,仍然没有她所期望的绚丽色彩。

  意大利诗人乔凡尼为《夜》这尊雕像深深感动,拨动了诗的琴弦:

  夜,为你所看到妩媚地睡着的夜,

  那是受天点化过的一块活的石头;

  她睡着,但她具有生命的火焰,

  只要你叫她醒来,——她将与你说话。

  米开朗琪罗对朋友的诗感叹地回答:

  睡眠是甜蜜的,

  成为顽石更是幸福。

  只要世上还有罪恶与耻辱的时候,

  不见不闻,无知无觉,

  才是我最大的快乐;

  因此,不要惊醒我啊!

  讲话轻些吧!

  人们在高度赞美《夜》雕像时,却忽视了《夜》的姐妹作品《丽达》。

  丽达在古希腊神话中是一位美丽的仙女,宙斯摆脱了妒心深重的赫拉,变成一只天鹅,飞到了他所爱的丽达身边。他俩的女儿海伦成为希腊第一美人。

  米开朗琪罗画笔下的丽达也在沉睡,睡的姿势竟然与《夜》的雕像如此的相似,整个身体也是呈“~”状。只是右手放在抬起的左腿膝盖上,一只天鹅脑袋伸向丽达的胸脯。

  这是一个动人的美丽故事。

  但是《夜》的雕像脸部已憔悴,还能依稀辨别出丽达丰润的漂亮脸蛋,原先丰满的胸脯只剩下皱皮。

  米开朗琪罗在哀叹逝去的青春年华,美丽的故事只能在梦中重现。咀嚼昔日的快乐,带来的是对目前现实的忧郁、困惑和失望。

  陷入兵荒马乱的意大利,被蹂躏的佛罗伦萨,还有自己难言的屈辱和心中仅存的艺术殿堂一隅,这些构成了米开朗琪罗的复杂感情,寄寓在《昼》、《夜》、《暮》和《晨》的雕像上。

  乌尔宾诺简直不相信米开朗琪罗虚弱的身子里还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创作力量,草图上的有力线条上哪里有病魔留下的痕迹!

  他想减轻米开朗琪罗的工作强度,但根本不知从何处下手,“我这样做,知后就给予他残酷的惩罚:用锁链把他锁在高加索山的峭壁上,每天遣老鹰吃他的肝脏。但他坚决不屈服,忍受了三万年的漫长苦刑,最后被大英雄赫刺克勒救出。行吗?”

  米开朗琪罗终于抬起头,掸掸手臂上的大理石粉尘,说:“先打凿出一个轮廓,你会感到有一个灵魂在召唤。”

  乌尔宾诺也努力从锤子的“当当”声音中去寻找艺术灵感,但总觉得缺少一股神秘的力量,无法减轻“当当”的击打所引起的全身酸疼感觉。

  这几天,米开朗琪罗又发怒了,总是高声叫喊乌尔宾诺锁上圣罗伦佐教堂的大门,不准佛罗伦萨新的执政者亚历山德罗进入参观。

  亚历山德罗是克利门特七世的儿子,他厚实的嘴唇里吐出的却是放肆、傲慢的言词。

  他也想在米开朗琪罗的面前炫耀自己的权势和地位,谁知米开朗琪罗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俘虏”,甚至公开拒绝让他设计一个新要塞的指令。

  亚历山德罗气得暴跳如雷,在父亲面前大肆诋毁米开朗琪罗。克利门特七世并不支持儿子的申诉,反而严厉指责他不顾大局,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这些事情的内幕,乌尔宾诺并不清楚,他担心亚历山德罗会对米开朗琪罗下毒手,因为已经有人来提出严重警告。

  “上帝会保佑我们吗?”乌尔宾诺担忧地说。

  “上帝太忙了,只好委托给罗伦佐殿下,他会喜欢这些雕像。”现在轮到米开朗琪罗来安慰他了。

  “圣父还喜欢你吗?”

  “不知道。”米开朗琪罗脸上的肌肉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1534年6月,老父亲洛多维科90岁了,他无力的脑袋下垫着两只枕头。

  米开朗琪罗低下头,耳朵几乎贴近老父亲的脸颊。

  老父亲断断续续的临终嘱托,大都是围绕着维持家庭的话题,他的声音低沉,吐字模糊。

  米开朗琪罗招手示意侄子利奥纳多把牧师请来,随后他附在老父亲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老父亲的眼睛眨了几下,一缕口水顺着嘴唇淌下。

  老父亲临死前还不清楚米开朗琪罗的雕刻究竟有多少价值。他只希望儿子的雕刻换来的金币能拯救博纳罗蒂家族的世袭荣誉。

  他已满足了,平静的灵魂升入了天堂。

  米开朗琪罗为老父亲拢合上了眼睛,牧师的祈祷声飘出了窗外,屋里响起了一片哭泣。

  这是米开朗琪罗第二次与死去的家里亲人告别,他的心里很乱,悲伤不能说明他的心情,甚至他竟然羡慕老父亲的平静之死:

  “……上帝把你从我们的苦难中拯救出去了。可怜我吧,我这如死一般生存着的人!”

  “你是死了,你变为神明了;你不惧怕生存与**的变化:(我写到此怎能不艳羡呢……)

  “命运与时间原只能赐予我们不可靠的欢乐与切实的忧患,但它们不敢跨入你们的国土。

  “我亲爱的父亲,由于你的死,我学习了死……死,并不如人家所相信的那样坏,因为这是人生底末日,也是到另一世界去皈依神明的第一日,永恒的第一日。”

  眼前的一切该结束了,包括这圣罗伦佐小教堂里的雕像和建筑装饰工程,米开朗琪罗想忘掉这里的日日夜夜。

  乌尔宾诺却掩饰不住心里的激动,这里毕竟是他第一次跟随米开朗琪罗工作的地方,并且出现了这样惊人的成果:雕刻与建筑的完美统一。

  这里出现了没有结构功能的建筑要素,四周的墙面不再是死板的,而是形成多层次的装饰体,这本身就意味着雕刻内涵与外延的引申。

  圣龛及其下面卧躺的两个人物雕像,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然而人物雕像下的“人”字形的拱台,及其左右相对漩涡形状的装饰,又给三角形增加了巧妙的动感。

  整体设计显得刚柔相济,给人留下了耳目一新的深刻印象。

  乌尔宾诺有些不大明白罗伦佐殿下的雕像并不像生前的模样,趁收拾行李的空闲时,想得到米开朗琪罗的指教。

  “千百年后谁还能认识我和你的面容,然而罗伦佐殿下的英名与功业永远留在世界上,就像他的雕像。”

  米开朗琪罗说的是“形似”与“神似”的艺术创造哲理,乌尔宾诺似乎明白了,回头再看看罗伦佐殿下的雕像。

  他在沉思,头微微低下,左手支撑着下颌,手指压着嘴唇,双腿交叉。

  这又是一尊年轻的先知耶利米雕像。

  1534年9月23日,米开朗琪罗与乌尔宾诺到达罗马,从此米开朗琪罗再也没有返回佛罗伦萨,一直住在罗马。

  两天后,克利门特七世死了,经医生诊断,他具有多血质(快活)和胆汁质(急躁)的天性。

  但这些对米开朗琪罗来说已没有太多的意义,因为他很幸运地摆脱了梅迪契家族的控制。

  这时他已经是60岁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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