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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地狱之火

  1. 西斯廷小教堂

  新圣彼得大教堂的地基工程进展缓慢,布拉曼特并不着急。他正想观看一场精心策划的讽刺喜剧,在他心目中至少是这样想的。

  他已经派人去选择材料,准备搭设脚手架,地点在前面不远的西斯廷小教堂。

  米开朗琪罗也已觉察到有一双浅绿色的眼睛在关注着他,竭力迫使他累垮倒下,喘着粗气被抬回佛罗伦萨。

  波伦亚的铜像浇铸失败的阴影并没有完全消失,尽管他后来耗费了所有的精力,小心翼翼地使铜像两个模子部分完全吻合,总算成功了。但锉琢磨光的后期工程,几乎要把他活活地累死。

  这次来罗马,朱理二世以轻松的口气赞美了他的创造天才。

  “米开朗琪罗,你的谦虚美德使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你有着非凡的创造能力。”

  “铸造铜像不是我的本行,是上帝赐给我力量,还有你——尊敬的陛下慷慨地托起了太阳,拉长了时间马车。”米开朗琪罗恭维地说着。

  “你的嘴像百灵鸟在歌唱,你的手像阿波罗那样神奇,我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画家。”

  “不,我是雕刻家,拿画笔不是我的本行。”米开朗琪罗舔舔嘴唇。

  “哈哈,我说你的谦虚美德太伟大了,你与芬奇公开较量绘画,早已传遍全意大利。结果你大获全胜,就像我的勇敢骑兵。”

  “圣父,那是我的一时糊涂,想让家里的餐桌上有些笑声。”

  “你不想让皇宫里也充满笑声吗?我,以朱理二世的名义,委托你拿起画笔,西斯廷小教堂的无棚壁画在等着你去创造。”

  “……”

  “你用不着激动,你的才华需要我的帮助才能产生,就像波伦亚、彼鲁查需要我去征服。”教皇冷冷地挥着手。

  皇宫里发出了稀稀拉拉的掌声,表示称颂教皇的辉煌战绩。

  这掌声是那样的刺耳,米开朗琪罗觉得浑身难受,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坚信这又是布拉曼特的阴谋,那双浅绿色的眼睛并没有闭上。逼迫他逃离罗马,又怂恿教皇下令制作铜像。现在又要他拿起画笔,再次丢掉锤子和凿子。

  这是强迫我出丑,用自己的手撒毁自己的脸,损坏名誉,耗费我的宝贵生命!

  昏暗的西斯廷小教堂有44米长、14.3米宽、23米高,里面冷冷清清,惨淡的阳光渗进高大的窗户。

  他对于这里小教堂的设计者乔凡尼诺的名字并不陌生,因为是他的同乡佛罗伦萨建筑家。

  圆筒状屋顶的穹窿顶,四周大面积的墙壁,设计者已考虑到小教堂是一本形象的圣经,让虔诚的教徒作礼拜祈祷时,从装饰的壁画和雕刻所表现的艺术形象中去感受和认识基督的哲理。

  在这四周的壁画上,米开朗琪罗还能认出不少佛罗伦萨画家的名字:S·博蒂切利(1445—1510)、佩鲁吉诺(1450—1523)等人,其中还有他的第一位绘画老师吉兰达约,他于1480年应教皇诏令来作壁画的。

  小教堂的穹窿顶上已绘有蓝色的天空和几颗星星,但这深邃无限的意境,被横贯穹窿顶上的一道道拱梁所破坏。

  米开朗琪罗明白这就是要重新装饰的绘画范围,仅仅是遮丑覆盖,披上一件庸俗、漂亮的外衣。

  “3000枚金币,这是你的报酬,我还可以再付5个助手的工钱,现在你该满意了吧。”教皇傲慢的恩赐,深深地刺疼了米开朗琪罗的心。

  他粗粗地计算了一下,这穹窿顶少说也有四五百平方米。在屋顶中间绘上装饰图案,四周以十二大使徒形象为主,这些已是一个庞大的壁画计划,还从来没有人干过。

  人们习惯以平视的眼光去观赏绘画,谁又会不顾仰头的难受,长时间地去欣赏头顶上的壁画?

  侮辱性的涂画,偏偏要一个雕刻家来绘制。

  米开朗琪罗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西斯廷小教堂,他不想马上返回住宿的房间,毫无目的的散步把他引到了罗马的城外。

  傍晚的罗马沉浸在夕阳余辉之中,台伯河像一根飘带静静地绕着杜兰黄白色石墙。

  梵蒂冈皇宫周围还拥挤着一些小盒子似的民屋,模糊的青石瓦屋顶和小小的砖砌烟囱显得衰老、疲倦。

  这些建筑物已存在了多少年,将来还会存在吗?

  米开朗琪罗觉得自己只是漫长历史岁月中的一粒尘埃,能够留在这美丽世界上的只有自己的不朽作品。

  “圣父,你既然给予画笔和时间,那么我就有权力支配。”米开朗琪罗抛开了甜腻腻的恭维话,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可爱的小羊羔,你又遇上了什么风暴?”教皇今天的心情不错。

  “有人想热情地拥抱我,为我搭设脚手架,但是我想说声,不。”

  站在一旁的布拉曼特很是吃惊,他没有料到米开朗琪罗会在教皇面前公开谈论此事。

  原先他想耍弄一个小花招,先让拱木打进墙里,再铺设木板。

  坚固的吊架外表容易迷惑人,却会留下以后补墙洞的后遗症。这个危险的希腊礼物,马上被米开朗琪罗一眼识破。

  “陛下,搭设脚手架的事,我确实不清楚,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新圣彼得大教堂地基的问题。”布拉曼特一副极为诚恳的样子,使其他的红衣主教等人微微点头赞许。

  “无耻,卑鄙。”米开朗琪罗在心里狠狠地骂道。

  “不过西斯廷天顶壁画制作不能拖延,否则会耽误了陛下做弥撒的圣事。”布拉曼特不紧不慢地提出建议。

  教皇看看米开朗琪罗,又瞧瞧布拉曼特,“你们俩都是亚平宁山峰上的两块巨石,同时享受到第勒尼安大海上的第一缕月光,你们心中的秘密,上帝都清楚,回去祈祷吧,我的两只小羊羔。”

  2. 抓住灵感

  爬上脚手架,已经是大汗淋淋。只要一伸头,登上绘画的脚手板,就像进了闷热的火炉。

  长长的半弧形穹窿顶里光线很差,要凑近才能看清画笔下的颜色。

  米开朗琪罗将粗糙的纸按在穹窿顶的空白处,踮起脚,使劲睁大眼睛,小心地剪下空白处的轮廓。

  热烘烘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像一件无形的羊毛大衣紧紧地裹在身上,挤榨出每一串汗珠。

  手上的工具已经被汗水湿透,米开朗琪罗的双手在粘乎乎的衣服上擦擦,不料额上的汗珠掉进了眼里,又涩又疼。

  他不想喊助手来帮忙,这个素描的尺寸必须由自己来掌握。

  按照原来设想,将四周画上十二大使徒。但一量尺寸,不由得令人吃惊,穹窿顶是半弧形的,绘画面积必然增加,大使徒形象也变得异常巨大,已失去了适当的比例,破坏了穹窿顶壁画的整体性。

  米开朗琪罗的手不由得停下来,他的脑子里出现了讨厌的一片空白。

  中午的烈日肆虐地烤晒着一切,也烤得脚手架上所有的东西不断地加热升温。

  他的脑袋热烘烘的,似乎都能感受到脑子里轻微的炸裂声,太阳穴又在痛苦地一跳一颤。

  在他眼前闪跃着但丁《神曲》的地狱之火:

  那永恒的热火也是这样降落,

  沙地全被燃着,就像钢击火石,

  燃着火绒一般,而倍增痛苦。

  那些可怜的手啊挥个不停,

  一会这里,一会那里,

  不停地躲闪着新的燃烧。

  一丝丝清凉的夜风唤醒了米开朗琪罗的知觉,他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

  助手把他扶下脚手架,并把一张张他画的尺寸图放在他的身边,尺寸图上还留着发黄的斑斑汗迹。

  大大小小的星星眨着疲倦的眼睛,睡意朦胧地停留在浩淼无垠的天幕上。一弯残月好像被闷热的空气烧焦了大部分,孤凄地叹息着。

  一颗流星飞快地掠过寂寞的群星,消失在神秘的夜幕深处。

  “又有一个灵魂去见上帝了。”

  米开朗琪罗吃力地站起来,用凉水冲冲头,脑袋反而更加沉重了。

  他曾乐观地估计还用200多天可以完成西斯廷小教堂穹窿顶的壁画。但新来的6名助手,水平高低不一,令人头疼。

  追求完美,一直是米开朗琪罗的艺术宗旨。雕像的每一个稍稍转动的不同侧面,都必须经得起挑剔眼光的审视。

  今天中午他已敏感地发现画面整体的比例问题,他相信自己眼睛的准确性。

  但是一个隐隐约约的危险预兆已出现,难道还会出现类似铸造铜像的失败?

  他展开草图,拿着蜡烛,又重新思考。但脑袋越来越沉重,像顶着一块大理石。

  他支持不住了,重重地倒在草图上,手中的蜡烛也摔灭了。

  东方的天边已露出了黎明前灰白色的亮光。

  圣诞节快要到了,米开朗琪罗心里很不安,他总觉得这次穹窿顶壁画的设计有问题。再过10天,另一张草图就要放大,描绘到穹窿顶上去了。在这之前,他必须作出明智的选择。

  天黑了,他最后一个离开西斯廷小教堂。他的两只手都冻僵了,迫使他不停地跺脚。

  这时天上掠过一道白光,不由得使他想起了那个闷热的夏天夜晚。

  万能的上帝创造了这个美丽的夜空。

  这时一个闪电般的感觉猛然升起,《创世纪》的故事迅速地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

  他突然惊喜地叫起来,像个小孩子似的又跳又唱,把帽子扔上天。街上的行人都以为他疯了,急忙闪在一边。

  有了绝妙的构思,等于完成了一半的艺术创造。

  米开朗琪罗太兴奋了,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就吩咐助手停止工作。

  助手们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急匆匆地向梵蒂冈皇宫跑去。

  “米开朗琪罗,你的新计划令人吃惊,现在我相信了外面的传说,你的确是一个天才的怪人。”教皇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在刚提出绘制壁画时,米开朗琪罗大发火,竭力辩白自己不是画家。但现在却要扩大壁画面积,还高兴得像挖到宝藏的守财奴。

  真不可思议。教皇与群臣都只好耸耸肩膀,表示无法理解。

  米开朗琪罗脸上溢满着笑容,只要能够实现自己的新设计,不管人家怎样议论。

  但他有一个坚定的信念:绘制这幅巨大壁画的作者仍然是雕刻家米开朗琪罗,并不是顶着画家头衔的米开朗琪罗。

  这就是他心中的秘密,一种无声的强烈抗议。

  他,是戴着面具跳舞的囚徒。

  3. 创世纪

  西斯廷小教堂里空荡荡的,助手们大都被辞退了,脚手架上也失去了往日繁忙的景象,显得冷冷清清。

  地上散落了不少带着颜色的灰泥残骸,穹窿顶上有的灰泥还未铲干净,留下了原先壁画的痕迹。

  米开朗琪罗疯了!

  回到佛罗伦萨的助手们都摇着头,叙说着米开朗琪罗的怪性格,好端端的穹窿顶壁画,颜料还未干,就被他粗暴地下令铲掉。

  助手们不愿动手,他夺过拔钉锤,发疯似地拼命敲砸壁画。

  “你们都回去,我,一个人干。”

  米开朗琪罗的声音在小教堂里回荡,没有人相信他能独自完成四五百平方米的壁画。

  除非他是天才,他是艺术狂人。

  助手们亲眼目睹的事迅速地传遍了佛罗伦萨。经过大肆渲染的米开朗琪罗怪人怪事,则越来越离谱,最后干脆说他死了。

  米开朗琪罗家里人起先不相信,可是后来听到的有关细节很具体,就像是刚刚发生的。

  大弟弟波纳罗托悄悄地离开了佛罗伦萨,急忙赶往罗马,去打听米开朗琪罗的下落。

  灿烂的生命啊,我们的天庭里的仁慈是由你记载的,愿你的希望在这高空响彻各处;你知道基督把更多的光明照耀……

  抬起你的头来,再坚定你自己,因为既已从人间来到天堂,一定已在我们的光芒之中锻炼成熟。

  但丁《神曲》的天堂之歌,米开朗琪罗都能背诵,他需要从中获取精妙的设想,充实自己的智慧宝库。

  他已发现长长的穹窿顶可以划分为中央与周围两大部分。中央部分按照拱顶梁的建筑框边划分,恰好拟定为9组人物主题。

  周围部分除去四个角,那么左右两长列部分按照错落有致的建筑边框,也可描绘9个人物。

  这三个“9”也许是巧合,不妨隐喻着基督“三位一体”最深邃的奥义。中央部分绘上《创世纪》9组人物的圣经故事,如同一轴心上的九重天,那么西斯廷小教堂的穹窿顶也就象征着绚丽灿烂的天堂。

  但丁“诗魂”的再度出现,溶入米开朗琪罗的整体构思之中,他更愿意把这穹窿顶壁画看作是《神曲》格式的一节三韵句的完美诗体。

  他不满足西斯廷教堂四周前辈壁画的传统形式,潇洒地跳出窠臼,淋漓尽致地表现自己擅长描绘的人体美。

  他将大胆地采用自己熟悉的雕刻手法,高度浓缩《圣经》故事,坚决凿去一切繁枝蔓叶的多余部分。

  一幅幅各自独立的人物主题壁画,将是一尊尊有强烈立体感的雕像画。

  他要超越前人,将雕刻与绘画的姐妹语言融会为自己首创的辉煌壁画艺术。

  他被剥夺了拿起锤子与凿子的权力,但他的艺术思维仍在高速运转,他的天才仍然顽强地以其他艺术方式显示出来。

  不过在穹窿顶的中间长列里如何表现《圣经》故事,选择哪一个典型情节,米开朗琪罗则在苦苦思索。

  波纳罗托好不容易摸到米开朗琪罗的住处,但是大门紧关着。敲了一会,也不见有人来开门。

  他只好失望地再次向西斯廷小教堂方向走去,不过他也稍稍宽慰一些,米开朗琪罗没有死,也没有疯,仍然在绘画,在挣钱。

  其实米开朗琪罗已经全身投入到绘制壁画中去了,不准任何人进入西斯廷小教堂内。

  幸好兄弟俩未遇上,否则米开朗琪罗的一肚子怨气有可能发泄在波纳罗托的身上。因为他描绘的“大洪水”故事的壁画发霉了。

  灰绿色的霉点像一片片令人作呕的苍蝇蛆,几乎布满了刚刚完成一半的壁画,画上的人物也模糊不清。

  壁画底的新鲜白灰泥太潮湿,心急的米开朗琪罗未能给予高度重视,就将颜料涂上去。这时他想起了当初吉兰达约提出的忠告:

  “清早,必须使颜料保持液体状态,避免堵塞新鲜白灰泥的气孔。到落日时,灰泥会吸收一点颜料。”

  原先担心的失败还是出现了,米开朗琪罗十分恼火:“愚蠢、笨蛋!”在脚手架下面的助手听到上面突然吼叫的声音,吓了一跳,脸都惨白了。沾着颜料的灰泥纷纷落下,发出“劈劈拍拍”的声音,这似乎是米开朗琪罗痛苦地拷打自己灵魂的惨叫。

  没有人来安慰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没有人同他说话,他也没有时间说话。

  他整天处于半疯狂的亢奋状态,把自己关闭在西斯廷小教堂里。

  他在写给父亲的信中,透露了自己焦灼不安的心情:

  “我的精神处在极度的苦恼中。一年以来,我从教皇那里没有拿到一文钱;我什么也不向他要求,因为我的工作进行的程度似乎还不配要求报酬。

  工作迟缓的缘故,是技术上发生困难,因为这不是我的本行,因此我的时间是浪费了。愿上帝保佑我。”

  米开朗琪罗的笔下后来出现了亚当与上帝的形象。

  亚当是一个年轻俊美的理想人物。

  他弯曲的右胳膊支撑着侧转的上身,伸直的左手臂搁在弯曲左腿的膝盖上。

  他裸露的全身有着发达、清晰的肌肉,和谐的比例使他身上各部分显得匀称和完美。

  他凝视着飞来的上帝,左手指想竭力抬起伸直,强烈渴望获得新生的力量和智慧。

  虚幻中的上帝也成了有血有肉的智慧老人,他那被风吹开的宽大斗篷像鼓起的风帆,他的白须白发都在飞动,增加了凌空而下的飘逸感觉。

  他伸出的有力的右手指与亚当无力的左手指之间,形成了瞬间即将触碰的紧张状态,这正是整个画面的视觉焦点。

  静止的焦急等待与飞速而来的慷慨给予,双方灵魂碰撞出意志和感情的璀璨火花,象征着人类的伟大创造力。

  神的特征世俗化,人的个性英雄化,鲜明地显示出意大利文艺复兴的时代特征。

  亚当侧转的上身与下肢形成两个方向的体积两大面,这正是米开朗琪罗典型的雕刻语言。

  上帝拉直全身强烈向前倾冲的姿势,不由令人想起《布尔威德躯干》的长古希腊雕像。虽然只存留躯干和大腿,但它的前倾动势和健壮的肌肉,仍然长大后成为一个勇猛而又善良的青年,常和朋友们一起坐着豹子拉的车出去狩猎、游玩。他曾受到老羊角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和生命感。这些都曾使米开朗琪罗惊叹不已。

  米开朗琪罗继续使用熟悉的艺术技巧,通过亚当与上帝两人互相对视的眼神,缩短了双方心灵之间的距离,烘托出画面各部分有机联系的整体性。他毅然放弃《圣经》故事的细节:上帝将生气吹在亚当的鼻孔里,就成了有灵魂的活人。

  创造性地选择了双方手指碰触的细节,这恰恰是米开朗琪罗注重人体上每个细小部位的雕刻语言“嫁接”的结果。

  似乎简单的构图却蕴含着变化多端的心灵感受,朴实的画图却有着强有力的创造性的冲击波。

  艺术的最高境界是无技巧。

  米开朗琪罗趴在地上绘制这幅草图时,并不知道他在创造世界美术史上的一个奇迹。

  《创世纪》是描写上帝创造人的圣经故事,但是米开朗琪罗则在创造自己的万能上帝——伟大的人类。

  4. 残酷折磨

  近20米高的脚手架成了残酷折磨米开朗琪罗的高台牢房。

  半弧形穹窿顶逼迫他挺胸后仰,脸部凑近白灰泥,瞪大眼睛,使劲盯着画笔下的每个细小部分。

  违反自然常规的绘画姿势,迫使腰椎吃力地支撑着异乎寻常的上身重量,脊椎骨节之间似乎都会发出紧缩压迫的呻吟声。

  难以忍受的酸疼感觉迅速传遍全身,手指冰冷,胳膊麻木,大腿肌肉都全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他坚持着,仍然不愿轻易放下画笔,他要紧紧抓住时间的后背衣领。

  突然几滴清冷的液体飞快地落下,他甚至不愿躲闪,任意让颜料掉在脸上,绽开出一丁点大的花朵。

  头顶上的壁画描绘,必须踮起脚,伸直脖子,竭力拉长全身,画笔的顶端才是他的艺术触角。

  刚刚到他小腿部分的下面壁画,他只好歪着头蹲着,蜷缩成一团,大腿紧靠着胸部。

  这种自我压迫、自我折磨的残酷感觉,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后来他果真雕刻了一个全身蜷缩成一团的奴隶雕像。

  粗粗的喘气声,酸臭的汗味,疲倦的脑神经,使他真想扔掉画笔,躺在脚手架上,舒展一下麻木的四肢。

  不,不能躺下。现在描绘的每一笔都有可能是致命的败笔,他必须亲眼观看白灰泥与颜料的效果。

  他强迫自己忍耐着,嘴唇周围的胡子在痛苦地微微抖动,他要以顽强的意志战胜生命的极限。

  外面起风了,一道闪电划亮夜空,紧接着雷霆之神大发怒火。

  小教堂里的烛光被吹灭了,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再次点亮。

  仙潘的儿子塞勒诺斯的保护,因而在表现酒神的美术作品中常常可以看到一大群喝葡萄酒醉得颠三倒四的羊角仙、山精女妖吹打着乐器的狂欢行列。

  他已无法完全恢复到正常人的站立姿势,他看见了面前的壁画,不由得后仰挺胸,脸面朝上,慢慢地举起了画笔。

  晃动的烛光映衬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天才美术大师。

  西斯廷小教堂的大门无法拒绝吹来的风,佛罗伦萨寄来的家信不时地挑动着米开朗琪罗敏感的神经。

  60多岁的老父亲洛多维科总是为了钱的问题,写信来诉苦,呻吟叹息。

  疲惫不堪的米开朗琪罗只好停下画笔,安慰他:“你不要烦躁了,这并非是人生遭受侮辱的事情……只要我自己还有些东西,绝不会让你短缺什么……如果你不能和其他的人一样去竞争荣誉,你应当为有自己的面包而知足了。”

  几个弟弟都想依赖米开朗琪罗,并争着伸手乞讨金币,甚至提出要买下佛罗伦萨城郊的庄园。

  米开朗琪罗明明知道这是无礼的索取,但他仍然遵守原先的诺言,全力支撑这个衰败的家。

  烦闷的心情显露在他的笔下,“12年来,我为了意大利过着悲惨的生活,我受着种种痛苦,我忍受着种种耻辱,我的疲劳毁坏了我的身体,我的生命经历着无数的危险,只为要帮扶我的家庭。”

  米开朗琪罗昏沉沉地在脚手架上绘图时,总觉得有两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

  这是一种古怪的感觉,就像在大雾里行走时,自己无意去注意别人,别人却能有意识地观察着。

  他的助手忍不住告诉他一个惊人的秘密:布拉曼特和年轻的拉斐尔来偷看过壁画。

  5. 拉斐尔

  他,天生着圣母般的一张漂亮脸蛋,柔和的细眉,光滑的鼻梁,和悦可亲的目光,这些足以解除最恶毒的仇敌武装。

  他的原名是拉法埃洛·圣乔奥,以后则以拉斐尔(1483—1520)的名字享誉于世界美术史,奠定了西方近代绘画的秀美优雅典范风格。他的作品以圣母像为主,有“画圣”之称。

  拉斐尔出生在乌尔比诺,父亲是乌尔比诺公爵的宫廷画师,他从小随父作画。

  他21岁时描绘的《圣母的婚礼》,不仅充分吸收了绘画老师佩鲁吉诺的宁静柔美风格的精华,并在构图和形象塑造方面都有创新。

  1504年,米开朗琪罗的《大卫》雕像,使得刚来佛罗伦萨的拉斐尔惊叹不已。他又亲眼目睹了米开朗琪罗与芬奇在市议会大厅作壁画的公开较量。

  在佛罗伦萨工作和学习的4年里,显示出他的非凡才华和聪颖的天资,这对于他的艺术成长具有重要的意义。

  布拉曼特早年也在乌尔比诺学艺,1508年他把拉斐尔带到罗马,推荐给朱理二世,这时拉斐尔才25岁,成为“幸运童子”。

  对于拉斐尔的名字,在米开朗琪罗的记忆中有些模糊了。那时在佛罗伦萨的拉斐尔还是个彬彬有礼的孩子,身上的黑袍沾上了颜色,肘弯处也已磨破了。

  “我可以临摹你的画吗?”拉斐尔的眼神告诉米开朗琪罗,他十分钦佩这幅“卡西纳之战”的壁画草图。

  他腼腆地说:“在达·芬奇那里学到的已经不够用了,我也想……”

  不久米开朗琪罗赴罗马,很快将此事忘了。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腼腆的孩子在达·芬奇面前却说:“米开朗琪罗还不配替您解鞋带。”

  不过米开朗琪罗描绘人体美的雄健风格,在拉斐尔这时期的《基督下葬图》等作品中有着明显的影响。

  现在拉斐尔正在为梵蒂冈皇宫签字厅作壁画,包括天顶和四壁。

  他自然很想窥视一下米开朗琪罗的壁画制作。

  布拉曼特未等拉斐尔吞吞吐吐地说完,便已明白。他俩都很清楚,偷看别人绘画,这是同行中的最大忌讳。

  半夜里,两个黑影像幽灵一样出现在西斯廷教堂的大门前,布拉曼特的钥匙扭了几下,才好不容易打开笨重的铁锁。

  诺大的教堂里漆黑一片,只有模糊不清的脚手架上还有一闪一亮的烛光。

  他俩没有想到半夜里米开朗琪罗还在工作,犹豫了一下,他俩还是小心翼翼地踩上了梯子。

  脚手架上的烛光越来越亮,也渐渐能看出头顶上部分壁画的一个轮廓,这对于内行来说已经足够了。

  米开朗琪罗的奇特作画姿势,使他俩大为惊奇。在不得不佩服米开朗琪罗的独特构思和高超技艺的同时,也暗暗讥笑米开朗琪罗只是一个艺术疯子。

  他俩由于得到教皇的宠爱,都已获得了丰厚的薪金和奢侈的别墅,还有漂亮的女友。教皇举行的狩猎娱乐活动和盛大的宴会上都有他俩放肆的笑声。

  但是米开朗琪罗又有什么可以享受呢?

  有人在痛骂拉斐尔的纵欲淫乐,他笔下的温柔典雅的圣母像,竟然是他放荡情妇的模特画。

  也有人憎恨拉斐尔谄谀的甜蜜香味,将自己的艺术才华恭卑地迎合权贵们的心理,肉麻地吹捧这些显赫一时大人物的战功业绩。

  米开朗琪罗偏偏不愿追逐献媚的鲜艳色彩,漂浮的轻快的透明的娇柔形象不是他的嗜好。

  他更愿意以自己的方式描绘这个世界,创造前人未发现的人类之美。

  这些是拉斐尔无法模仿,也无法理解的艺术境界。

  因为米开朗琪罗与拉斐尔毕竟属于两种不同风格的艺术大师。

  朱理二世则耍弄一些政治手腕,充分利用他俩的艺术才华,为自己的统治服务。

  布拉曼特和拉斐尔窥视壁画的丑事传开后,教皇没收了布拉曼特的钥匙。

  “米开朗琪罗,什么时候能让春风吹进西斯廷小教堂?”教皇耐心地问道。

  “我的眼睛都已经分不清春风和秋风了,令人遗憾。”米开朗琪罗不想抬起头,因为他脸上的颜料还未擦去。

  “你的天才和意志应该得到报酬,可怜的小羊羔。”教皇吩咐司库大臣立即拿出500金币。

  米开朗琪罗还是没有抬起头,但是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圣父,米开朗琪罗需要有人帮助,到第勒尼安海边休息游玩。”布拉曼特眨着浅绿色的眼睛说,“拉斐尔也愿意为他画肖像。”

  教皇忍不住笑起来,花白的胡子也在抖动。

  “哈哈……”

  高低不一的笑声从一张张大大小小的嘴里发出。在米开朗琪罗听起来,却像驴叫的、猪哼的、狗吠的,甚至像野猫发情时的“呜呜”声。

  这时拉斐尔却在细心地修改壁画的局部设计,他放弃了皇宫签字厅天顶壁画的原来构思,只是按照传统的图案框格装饰。

  他必须回避一个危险的敏感词语:抄袭。

  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四周的壁画上,精心设计了分别代表人类精神活动的4个方面:神学、哲学、诗学和法学,巧妙地与签字厅的内涵形成有机联系。

  这点与米开朗琪罗的构思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后者将《创世纪》故事与西斯廷小教堂的宗教精神和谐地吻合。

  拉斐尔还注重绘画表现与建筑装饰的协调,这更是米开朗琪罗对西斯廷小教堂壁画精心设计的重要特点。

  如果仔细地琢磨拉斐尔《教义的争论》画面以云层分上下两部分等构思,与西斯廷小教堂穹窿顶的壁画整体设计相比较,就不得不佩服拉斐尔是善于吸收前辈成果的青年艺术家。

  拉斐尔花费了3年时间完成皇宫签字厅的壁画,获得了空前的成功,被誉为壁画艺术的登峰造极之作。

  当拉斐尔骑着阿拉伯白马(辔头是金制的,上面还镶了很多宝石),后面跟随着许多狂热的崇拜者时,米开朗琪罗还未完成西斯廷小教堂的壁画,还在苦苦挣扎。

  不同的命运,不同的机遇,造成了他俩后半辈子不同的人生道路。

  6. 画了一半

  米开朗琪罗睡在脚手架上,两条小腿如同火灼一般疼痛,刚才他已没有力气脱靴子,助手只好爬上来帮忙。

  “啊——”米开朗琪罗疼得大声喊叫。

  靴子被使劲拉下来了,还有他小腿上血淋淋的一些皮。

  一股难闻的混合味道扑鼻而来,因为他已经一个多月和衣睡觉,靴子也始终未脱下。

  一天24小时的2/3的时间里,他在不停地绘画。即使休息,他脑子仍在高速度地运转,一旦出现灵感的神光,立即爬起来。

  外面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了,连那些放纵淫乐的贵族绅士和小姐也累得不想动了。

  黑洞洞的小教堂里,米开朗琪罗的眼睛还在下意识地一眨一闭。这已成为他在工作时的习惯,生怕颜料掉进眼睛里。

  他的屁股也肿疼得难受,那是他整天坐在新搭起的高台上的原因,这样眼睛才能凑近穹窿顶。

  不论是蹲着、坐着,还是斜靠着、蜷缩着,他的胡须都要被落下的颜料沾染上。

  他翻个身,全身的骨架都会发出“嘎叭”的可怕声音。

  他喘着气,胃腔里冒出酸醋的味道。脑袋还在膨胀,似乎要胀裂脑壳。

  两只手不时地痉挛抽搐,连揉一下眼睛的力气都似乎丧失了。

  他最担心的还是眼睛,今天下午他想看看波纳罗托寄来的信,外面强烈的阳光刺得他好长时间睁不开眼。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时时还会惊醒,因为教皇已派人通知他,明天要来观看西斯廷小教堂的壁画。

  朱理二世的长袍拖在木梯子上,幸好勤快的助手已擦洗过了,否则米开朗琪罗可真要难堪。

  米开朗琪罗清楚地听到朱理二世喘气的声音,一丝口水从他的嘴边溢出,登梯子的两只脚渐渐地显得很勉强,拄着手杖的教皇毕竟老了。穹窿顶壁画已完成了一半,米开朗琪罗并不想声张,但还是让教皇知道了。

  壁画上50多个人物并不显得紊乱,按照米开朗琪罗的设计,都有着自己的一方天地。

  这些比真人的身材还要高大的壁画人物,有的在沉思,有的在阅读、书写、争论,有的仿佛在倾听上帝的声音。

  小教堂入口处上方描绘的是先知撒迦利亚,意味着强调民族思想,注意道德的振兴。左右两个角上分别画着“大卫杀哥利亚”和“朱提厮杀荷洛芬季尼斯”,象征以色列民族英雄。

  朱理二世似乎不在听米开朗琪罗的解释,他已被头顶上的辉煌壁画惊呆了。

  他觉得自己才是这壁画的真正主人——上帝的代言人,壁画所展示的创世纪内容和先知们所提倡的新世界的大同理想,正是对他丰功伟绩的一种称颂。

  应该让这伟大的壁画立刻被天下的人都知道,一种傲视寰宇的帝王雄心油然升起。

  教皇突然问:“什么时候才能画好?”

  米开朗琪罗原先一直以为教皇在仔细观看,脸上露出了十分满意的神色,一年多来的辛勤劳动也终于被承认了。但是没想到自己一番精彩的解释被教皇粗暴地打断了。

  “上帝还没有出现,我在耐心等待。”米开朗琪罗很不高兴地回答。

  “我在问你,完成壁画的时间。”

  “什么时候画好了就算画完。”

  “不,现在就拆脚手架。”教皇蛮横地下令。

  米开朗琪罗琥珀色的眼睛露出了惊疑的神色,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教皇是不是疯了。

  教皇却很满意自己的果断,米开朗琪罗的这副傻呆的样子,正是教皇所希望产生的反应。

  随从熟谙教皇的脾性,准备上前扶着教皇下去。

  “圣父——”米开朗琪罗的大声喊叫,震得教皇的耳朵“嗡嗡”作响。

  季葡萄藤发芽和秋收的时令举行酒神祭,成为古代希腊重要的节日之一。

  教皇盯着一步步逼近的米开朗琪罗,他的眼皮不由得眨了几下。

  “我扶你下去。”米开朗琪罗作了一个优美的手势。

  教皇却好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你无权命令我离开!”

  “请——”米开朗琪罗再次弯腰,作了恭请的手势。

  “混账!”教皇愤怒地举起手杖。

  米开朗琪罗本能地躲闪了一下,肩膀上挨了重重的一下。

  他愣住了。四五百天的地狱般生活,天天像疯子一样拼命干,得到的却是这毁灭性的一杖。

  愤怒、屈辱、凄怆、悲哀一起涌上了他的心头,眼前的一切在摇晃,教皇的脸变得模糊不清。

  他与教皇之间的距离这么近,都能听到对方心的剧烈跳动,随时可能爆发的怒火,感染了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似乎发出“滋滋”的燃烧声音。

  教皇已发现米开朗琪罗的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便大声喊道,

  “滚开!”

  米开朗琪罗也不知道教皇何时离开,自己什么时候才回到住处。

  善良的助手发现他喝得酩酊大醉,歪倒在椅子旁,身上一股难闻的酒气。

  第二天,米开朗琪罗被助手推醒了。

  在门外的阳光下,有一位穿戴华丽的教皇使臣。

  “真抱歉,我还没有收拾行李。”米开朗琪罗平静地说着。

  “亲爱的朋友,教皇赐给你可爱的金币。”使臣的笑容让人想起了春天。

  “圣父恩赐给我的报酬,令人感动。”米开朗琪罗接过一小袋金币,随手扔在桌上。

  “教皇的手杖喜欢落在他宠爱的羊羔身上,圣父吩咐我转达他的歉意,他也不希望再发生这种不愉快的事。”

  使臣说完后,耐心地等着米开朗琪罗的回答。

  “我可以留下?”

  “教皇要骑上战马,远征北方。”使臣并没有正面回答米开朗琪罗的问题。

  米开朗琪罗明白了教皇的用意,收拾好行李,离开了罗马。

  1510年夏末秋初,西斯廷小教堂的壁画绘制暂停。

  米开朗琪罗在佛罗伦萨的家里,度过了焦虑不安的几个月。

  7. 创造

  1511年的新年钟声敲响之后,米开朗琪罗重返西斯廷小教堂。

  经过一番折腾后,他改变了原来的整体设计,在以后绘制每组故事情节时,大大减少了人物形象。

  米开朗琪罗确实想尽快结束工作,在脚手架上搭起了一个简易的住宿棚子。

  在旁人看来无法理解的寂寞、枯燥的脚手架上的生活里,米开朗琪罗已习惯与笔下的人物互相交谈。

  围绕着中央部分《创世纪》9组人物形象的穹窿顶周围,米开朗琪罗安排了希伯来圣经中的三大先知和十二小先知(15卷先知书均以先知的名字命名),以及五大神巫(原先是上帝信徒,后来尊为上帝神谕的传达者)。

  理想的先知(原先称“先见者”)自觉地承担起对国家和社会改革的使命感,试图建立和平、正义的乌托邦(世界大同)。

  米开朗琪罗正是利用先知和神巫的形象来传达自己的理想的。

  这些大小先知大都与书作亲密伴侣,有的两只手捧着书,有的掩卷沉思,有的秉烛阅读(他头上也戴着有蜡烛的特殊“帽子”,一个小天使正在点燃蜡烛,这可以看作是米开朗琪罗的生活写照),有的凑近书本专心地看,有的与小天使一起读书……

  这书本象征着这些先知是智慧者、思考者、预见者和拯救者。

  米开朗琪罗不愿给先知们蒙上神秘的宗教长袍,而是让他们生活在世俗社会里,披着淡黄色的宽松衣袍,或者披着厚衣,或者穿着露出双臂的短衣,或者露出结实的上身肌肉。

  只有从这些先知的动作,联系他们各自的生平事迹,才能辨别出他们的大名。

  平民式的英雄,世俗的理想人物,溶进了米开朗琪罗的创作激情。

  朱理二世战败了,他丧失了军队和大炮,罗马的贵族也对他失去了兴趣。

  “圣父,欢迎你的光临。”米开朗琪罗平静地说着,他深深知道失败的滋味,会给朱理二世带来什么样的心理阴影。

  “我的宝剑快生锈了,战马的蹄子也该换换,唉——”教皇憔悴的脸上的皱纹里溢满了凄怆感情,两只手撑着手杖,不住地喘气。

  “你还恨我吗?”

  米开朗琪罗不想马上回答教皇的问题,把目光转移到角落里的一个壁画人物身上。

  那是先知耶利米,代表了先知运动史的巅峰。他一生为了说真话而受尽折磨,终于殉道而死。

  壁画上的耶利米留着长发长须,他弓着腰,低着头,侧身坐着,右手托在鼻子下,遮住了半个脸,双腿盘坐着。

  他的眼睛凝视着一个方向,苦苦思索着一个他无法解决的问题,露出困惑的神色,但又不甘心忍受一次一次痛苦的失败。

  朱理二世低下了头,他再也没有勇气观看。

  米开朗琪罗明白教皇此时的心情,但他在心里大声呼喊:谁能理解我——耶利米第二。

  他搀扶着教皇下梯子,教皇无力的手膀像根细细的棍子,那身上传过来的体温感觉,令人感到不安。

  教皇衰老了,也是一个凡身肉胎的人。

  “你画了三年多了。”教皇还想摆出昔日的威严。

  “上帝的《创世纪》故事还没有结束,小天使还想在空中飞几圈。”米开朗琪罗抬着头回答。

  “我想把你从脚手架上扔下去。”

  “梯子会把我送到地面。”

  “万圣节,我必须在这里作弥撒。”

  “尊敬的圣父,我听从你的吩咐。”米开朗琪罗是出于怜悯才答应的。

  自1508年5月到1512年10月,历时4年,米开朗琪罗完成了西斯廷小教堂天顶的近500平方米壁画,这是世界美术史上最大的壁画之一。

  其中形体鲜明的人物有343个之多,大部分比真人还大,有的甚至大2倍。其中原因之一是米开朗琪罗在设计时就已经考虑到穹窿顶离地比较高的艺术效果。

  由于长期仰头挺肚绘制壁画,他的眼睛被损坏了。在以后很长的时间里,他读信或看东西时,必须举起放在头顶上才能看清楚,不由自主地作出仰头的残酷动作。

  他创造了艺术美,艺术美折磨了他一生。

  西斯廷小教堂的穹窿顶壁画引起了轰动,前来参观的人群络绎不绝。

  一天清早,达·芬奇和他的学生佛朗西斯科出现在小教堂里,他一直犹豫着未能前来观看,但又不得不来。

  同行之间微妙而复杂的情感难以用言语来表达。

  他惊呆了,未曾料到壁画的整体设计是如此的庄严华丽。

  在他头上的壁画实际上分为三个层次,墙面上部窗户周围弧面窗及其高处的小拱间,画的是耶稣的各位祖先。

  由于米开朗琪罗把一大片墙与天顶弯曲区域处理为一种凹面三角形结构,三角形之间的拱间画成宝座,形成了天顶壁画的第二层次内容,并交替出现了先知和神巫的人物形象。

  第三层次是中央部分的《创世纪》故事。

  使达·芬奇感到惊奇的是第二层次的人物是按照地面观者的视点作透视缩小的,产生了仿佛与壁画人物同处在一个空间里的效果。

  中央部分人物则是按照壁画自身的透视法绘制的,使人感觉到壁画人物在空中活动,似乎近在眼前,但又远在天上。

  **男青年犹如雕像绘画,以各种姿势守护在《创世纪》每组人物主题的四周。还有一些象征着理性心灵的**人扭动在先知与神巫之间的空余处。

  达·芬奇也无法以新柏拉图主义与正统神学的寓意来作出详细解释,只觉得这壁画是一种完全意义上的创新,成为米开朗琪罗个人天才的伟大丰碑。

  走出小教堂,佛朗西斯科发现老师达·芬奇又老了几岁。

  达·芬奇的住处仍然是当初亚历山大六世在位时的那所潮湿、阴暗的小屋,属于教廷造币厂,在圣彼得教堂背后一条小巷里,离梵蒂冈皇宫只有几步远。

  现在他与米开朗琪罗又在同一个城市里,侍奉同一个新教皇——列奥十世。

  不过他已无法与米开朗琪罗再比高低,甚至那个曾是他的学生的拉斐尔也名声大作,俨然一副“画圣”的模样。

  刚才达·芬奇师生俩经过天圣使大桥时,拉斐尔与一大群追随者迎面过来,形成了一幅新旧时代交替的风俗画:年轻与苍老、华丽与寒伧。相遇时,拉斐尔急忙脱下帽子,对芬奇行了鞠躬礼。

  拉斐尔绘制的皇宫签字厅壁画,得到了教皇的宠爱,继续被委派绘制皇宫其他厅堂的一系列装饰壁画。

  他也曾再次去西斯廷小教堂观看壁画,赞叹道:“米开朗琪罗是用与上帝一样杰出的天赋创造这个艺术世界的。”

  不过他并不像达·芬奇那样感到悲伤,哀叹自己。他反而有一种解脱的轻松感觉,因为米开朗琪罗的天才似乎枯竭了,难以再有惊人之作问世。而他自己还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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