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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大地的精灵

  1. 合同

  1501年春,洛多维科久久地拥抱着归来的米开朗琪罗。要维护家族的荣誉,宁可“为了它而卖掉自己,像奴隶一样。”洛多维科还记得几年前米开朗琪罗寄来信中的内容。

  家里的窘迫情况用不着再隐瞒了,父亲、叔叔、姑妈和兄弟们都在等待着米开朗琪罗的决心。

  “报酬500枚金币,……我必须警告你,这不是你向往和值得的委托。”罗马银行家雅格布·盖洛没有忘记米开朗琪罗,仍然在帮助他,但在信中提出了忠告。

  当然,锡耶纳天主教堂壁龛里的15个小雕像任务,对米开朗琪罗来说并不成问题,但皮科罗米尼红衣主教的苛刻条件令人吃惊,3年之内不许签订其他合同,不预付工资。

  “有了500个金币,可以盖我们的新房了,再也不用租这里的破屋了。”洛多维科深陷的双颊露出了兴奋的红晕。

  米开朗琪罗耸耸肩膀,把手一摊,他想知道,这么多小雕像的大理石材料,3年的生活开支,这些费用谁来出。

  他只好再次向罗马的盖洛求援。

  “我能成为你的忠实朋友,令人愉快。我可以借到100个金币,但……”盖洛托人带回了消息,米开朗琪罗必须前往锡耶纳,完成他人未雕完的“尾巴”部分。

  “可耻!”比奇利尼老院长高声叫起来,他还未听完米开朗琪罗的叙述,

  “6年前的小伙子也决不会接受这种羞辱的事,你的才华,你的自尊,你的眼睛已经告诉了答案。”

  然而吉兰达约画室的师兄弟则劝他,“壁画的色彩能变成面包,总是好事,上帝的恩赐,只能看你的运气。饿着肚子等待,不如先干活。”

  米开朗琪罗还能说什么呢?只好收拾了工具,匆匆地赶往锡耶纳。

  佛罗伦萨执政官皮埃罗·索德里尼的外表难以恭维,长脸,高颧骨,弯钩鼻子。

  他的脾性不热不冷,温和的;他的政治倾向不黑不白,灰色的。

  他曾经以充分的理由,拒绝了米开朗琪罗使用都奇奥圆柱巨石雕刻《大卫》的请求。

  不过现在索德里尼很客气地请米开朗琪罗签订一份合同。

  “圆顶大教堂是佛罗伦萨人心中的太陽,全体市民也希望你能贡献自己的伟大艺术。”

  米开朗琪罗自然明白为教堂雕刻12个大使徒,意味着自己要当十几年的“奴隶”。

  “一幢房子和一个画室的优惠条件已写在合同上了,你可以看看。”索德里尼还故意强调了“官方雕刻家”的重要性。

  他盘算着一年雕一个,得到房子的1/12。

  但官方雕刻家和房子的诱惑力太强烈了,前者可以得到一份稳定的收入,后者是博纳罗蒂大家庭生存的基础。

  第二天,洛多维科已在思考如何设计大家庭的新房子,激动地跑来跑去,就像过圣诞节的孩子。

  米开朗琪罗却突然大叫起来,“这是我的家,不是你们的。”

  他狠狠地挥着手臂,真想撕碎那些该死的合同。

  2. 都奇奥圆柱石

  夕陽照射下,这个奇特的圆柱石在地上拖着长长的身影,中间一个丑陋的窟窿像一块无法医治的溃疡伤口,向人们诉说着自己从山里运出来时的不幸。

  大教堂堆石场的管理员伯佩,依然是过去的模样,秃顶,红脸。

  “下午好,米开朗琪罗。”他热情地招呼着。

  米开朗琪罗指指拖在地上长长的圆柱石影子,说:“命运女神的时间纺线已经绕上大半圈,美丽的夜莺要唱歌了。”

  “我的耳朵听不见,眼睛还行。”伯佩拍拍圆柱石,“索德里尼大人点头了?”

  米开朗琪罗摇摇头,“还是看看我们的巨神吧。”

  伯佩已见过不少艺术家来测量,对于圆柱石的各个部位,他都能背出来。

  圆柱石高17英尺(约5.18米),有一人合抱粗(50多公分左右),重量达2000磅(约900多公斤)。

  “只有万能的上帝,才能听到它在叹息。”伯佩了解米开朗琪罗的犟脾气,但又忍不住想劝说他几句。

  伯佩还记得五六年前,米开朗琪罗也是这样呆呆地看着这圆柱石,凄泣的雨丝撒落在他的肩膀上,又卷又硬的头发上挂着细小的雨珠。

  他以为米开朗琪罗还在伤心,因为罗伦佐殿下去世不久。

  失去了大树的庇护,小鸟的爱巢只能忍受风雨的无情摧击。

  那时米开朗琪罗和现在一样,口袋里已没有金币可爱的声音,没有能力买下这个圆柱石。

  但他现在手中的凿子比以往更坚硬、更灵巧。圆柱石上的那个窟窿也并不可怕,反而成了上帝的提示。

  “赫刺克勒斯再强壮,这个糟糕的窟窿就像马人涅索斯的毒汁,也会把他害死的。”伯佩低声说着。

  米开朗琪罗转过身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是马人涅索斯?夜莺唱歌的时候,罗伦佐殿下的灵魂会出现。”

  执政官索德里尼的脸红了,他明白自己的理由不充分。

  “尊敬的阁下,你如果还承认我是佛罗伦萨人,那么你就应该让我试试。”米开朗琪罗勉强地降低了嗓门,尽力说得婉转些。

  “皮科罗米尼的合同使你感到不愉快,但你必须活下去,都奇奥圆柱石已经睡了半个世纪,让它迟些起床,也并不过分。”

  索德里尼翻开办公桌上的羊皮纸文件,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钱,钱,该死的钱。情愿出几万金币收买罗马的切萨雷·贾波,也不愿意拿起剑,披上铠甲,吹起号角,保卫自己的家乡。

  米开朗琪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离开故乡5年了,街巷口出现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市议会广场上萨沃纳罗拉被处火刑的地方,还常常有人鞠躬悼念。同时,又有人在试图重建被萨沃纳罗拉焚烧的一切。

  萨沃纳罗拉像一把锋利的双刃剑:抨击与仁爱,建设与毁灭,这是佛罗伦萨人的复杂性格特点之一。

  完美、高尚的佛罗伦萨人是谁呢?

  米开朗琪罗低着头走在小街上,拐角处飘来了熟悉的烤面包香味。

  也许是大名鼎鼎列奥纳多·达·芬奇的拒绝,执政官索德里尼等人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便派人去锡耶纳,请回米开朗琪罗。

  “佛罗伦萨的最好雕刻家怎么能干这种丢人的事,请你推迟履行其他的不愉快合同,都奇奥圆柱石还是你的。”

  索德里尼又说了一大堆的恭维话,似乎早就忘了上次脸红的事。

  “每月6枚金币,两年完成。”索德里尼已看出米开朗琪罗动心了,便说出了他与其他人拟定的报酬。

  太便宜了,简直是讹诈!那些不愉快的合同还比这工钱高出一倍。米开朗琪罗真想冲过去。

  但他紧张的手臂肌肉松开了,他太想获得那个圆柱石,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工程部还会追加资金,你的耐心将会得到丰厚的报酬。”索德里尼已猜透了米开朗琪罗的心思,不由得笑起来。

  他的心也是灰色的,就像大理石的粉末搅和在泥泞土路上的颜色,任何人都有权力踩着、跺着。

  米开朗琪罗盯着索德里尼的弯勾鼻子看了一会,也笑了起来。

  “签约!”

  3. 大卫

  丰盛的晚宴竟然是“大锅会”艺术家的一道道艺术文化菜肴,小乳猪装扮成乡下女人,铜匠的模样套用在烤鹅上,许多油炸雀子竟成了唱诗班的孩童……

  “大锅会”的12个艺术家成员可以分别带三四个客人,不过每人要制作一样别出心裁的菜,如果与别人重复,就要罚款。

  “欢迎今晚上的高贵客人——米开朗琪罗·博纳罗蒂。”

  晚宴的主持人拉长了嗓音,引来了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和掌声从拉斯蒂画室里一直延伸到门外的餐桌上。

  热情、奔放的歌声响起了,米开朗琪罗被拉入了欢乐的舞圈。

  一张张熟悉的、陌生的脸都挤过来,热情地与他握手,说上几句客气话。

  “我,科西莫·罗塞利退出大锅会,提名米开朗琪罗接替我的职务。”

  米开朗琪罗激动得眼睛被泪水模糊了,拿着酒杯咧着嘴傻笑。自从他拿起锤子和凿子之后,还是第一次加入艺术家组织。

  “干杯,干杯!”

  所有的艺术家都举起了酒杯,为米开朗琪罗祝贺。

  这一切都是真的吗?米开朗琪罗有点不相信这突然来的喜事,他拉拉自己的头发。

  对荣誉的渴望,是商业经济发达的佛罗伦萨人激烈竞争的普遍心态。在充满奋发向上的激情和强烈求胜欲望的经济文化背景下,荣誉成为一种肯定,一种信心,一种成功的标志。

  米开朗琪罗在一双双充满强烈欲望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佛罗伦萨人的心脏在跳动。

  “干杯!”

  在卵石街上响起了沉重的滚动声音,都奇奥圆柱石终于离开了沉睡多年的大教堂堆石场。

  在夏天的烈日烤晒下,搬运工人赤裸着上半身,吃力的肩上被绳子深深地勒出一道道口子。

  绷紧的古铜色肌肉呈现出条条块块的轮廓,布满脊背的汗珠在陽光下颤动。他们身上的每个部位的陰面与亮处的色彩交替,都会产生坚硬和柔和、兴奋与忧郁的细腻感觉。

  他们的形体是细长的,多余的脂肪已经被粗笨的体力劳动消耗干净,他们喷出的粗气和急促的呼吸声,也连同佛罗伦萨的炙人陽光渗进了都奇奥圆柱石里。

  米开朗琪罗忙着指挥竖立圆柱石,周围已有了一个雕刻工场的模样。

  “工作台,一个可以转动的工作台。”米开朗琪罗比划着手势,生怕解释不清楚。“我需要充分的光线,还需要四个脚手架,明白吗?”

  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溢着兴奋的感觉,他在高声叫喊,他不停地奔走,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圆柱石的灵魂已经看到了。

  黄昏时下了一阵雨,空气清凉多了。

  月亮爬上了屋顶,佛罗伦萨笼罩在朦胧的光雾中,市议政厅的钟楼伸长着脖子,忧郁地看着每扇亮着烛光的窗口。圣玛利亚教堂的淡红圆顶,像一朵含羞的红百合花,迟迟不愿开放。

  米开朗琪罗伸伸酸疼的胳膊,斜躺在椅子上,享受着这宁静的夜晚。

  工作台上放着一个18英寸(约40多厘米)的泥模像,还没有都奇奥圆柱石高度的十分之一。

  泥模像是一个体格健美的勇敢小伙子——大卫。

  他的头向左,凝视前方。全身重心落在站直的右腿上,左腿自然向前放松,恰好躲过圆柱石上讨厌的窟窿。

  圆柱石的直径只有这么多,无法使大卫雕像表现出强烈扭动形体的雕刻语言。

  既然全身框架构思已确立,那么只好在两只手的动作细节上进行琢磨。

  米开朗琪罗的画稿上已有不少手的素描,但无法体现出大卫在出征前的复杂而微妙的心灵感受。

  多纳泰罗大师等人的大卫雕像,都忠实于《圣经》上的描绘,大卫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踩在巨人哥利亚的硕大头颅上,以胜利者的姿态,露出少年老成的智慧笑容。

  昔日尚未发育的少年大卫,如今变成成熟的青年人,他是聪明的勇士,又是多才多艺的音乐家和诗人。

  大胆改变以往的情节,将胜利者的大卫转变为残酷激战之前的出征大卫。

  在鲜花和美酒属于胜利者欢乐场面的背后,又有谁能理解惊心动魄大战前难熬的片刻寂静?

  偶尔响起孤鹰在半空中的凄厉叫声,掠过剑戟林立的双方军阵。战马焦急不安地轮换着重心,号角手的嘴唇在微微抖动,拿住盾牌的士兵都可以听到自己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残酷的寂静,可怕的寂静,像一座座大山重重地压在沙场的每一寸土地上。

  这时,大卫没有穿扫罗王脱下的甲胄,也没有护身的盾牌,更没有冲锋陷阵的锐利长槍。

  他手中拿的是以色列古老武器——击石机,在小溪边找了5块石子,攥在手里。

  作为千军万马的前锋勇士大卫在想什么?

  米开朗琪罗丢下素描本,使劲地搓泥。他的手指下出现了大卫的两只手臂:

  左胳臂弯曲向上,拿着击石机的左手几乎和肩膀平齐;小臂和手膀上的肌肉紧张地凸出。右胳臂下垂,攥紧石子的右手紧靠大腿。

  两只手背上的血管,在绷紧的筋骨上交错凸起,似乎都能看见沸腾的血在迅疾流动。

  平静秀美脸上的坚毅神色,自然放松的健美躯体显示出沉着冷静的勇士风度,然而两只手臂的姿势,令人想起了气势雄伟的峻山险岭景色,充满着神秘的紧张力量。

  大卫右小腿后依靠着一截树桩,如果说是增加了赤裸全身雕像的稳定性,不如说是象征着大卫屹立在富饶美丽的故土上,汲取着无穷无尽的战斗力量。

  他准备出阵迎战。

  佛罗伦萨已经睡了,烛油滴在米开朗琪罗的手指上,他伏在工作台上进入了梦乡。

  4. 诞生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人们在刺骨的寒风中互相祝福。

  厚厚的绒帽和大衣上披着一层洁白的雪花,踩出的一个个纷乱的脚印很快又被一夜的大雪覆盖住了。

  周围一片刺眼的银白色,迫使米开朗琪罗细眯着眼,脚下的脚手架发出“咯吱”的呻吟声。

  “当,当。”

  他手中的锤子击打声又响起了,大理石的白色晶粒飞溅在衣服上。

  “阿琴托,向北转。”

  米开朗琪罗焦急的声音不断地传下来,然而阿琴托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转不动工作台。

  其他的助手还在家里睡觉,壁炉里的火正美滋滋地吐着火舌,舔着暖暖的空气。

  “工作台冻住了。”阿琴托呼出的热气立即消失在寒风里,他的脸冻得通红。

  米开朗琪罗也累得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大卫的雕像只露出一个粗粗的轮廓,上面清楚地印烙着每一下凿子的痕迹。从足踝处向上运动,缓慢地爬上大腿、胸部和头颅。

  “米开朗琪罗,大卫的鼻子在哪儿?”执政官索德里尼仰起脸想看个明白。

  在索德里尼周围的是一起来观看的佛罗伦萨商界董事,他们也被米开朗琪罗拼命干活的热情所感动,工作场里已见不到初春残雪的影子了。

  米开朗琪罗对于这些衣冠楚楚的绅士来访,并不放在心上,但又不得不寒暄几句。

  索德里尼介绍着各位董事先生,“今天给你送来了圣诞礼物。”

  米开朗琪罗眨巴着眼睛,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似乎明白了。

  “400枚金币,两年。”索德里尼故意提高了嗓门,想让工作场里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到。

  这比原先每月6枚金币的工钱提高了一倍以上。阿琴托和其他助手都惊喜地交换着眼神,互相用肩膀撞撞。

  “感谢上帝的恩赐。”米开朗琪罗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在场的人忍不住都大笑起来。

  “尊敬的大人,你刚才看不见大卫的鼻子?”米开朗琪罗仍然以恭敬的口气说道。

  “这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

  米开朗琪罗爬上脚手架,吩咐阿琴托等助手转动工作台。

  “就在这里,看见了吗?”米开朗琪罗高声喊道,半空撒落下白色粉末。

  陽光为5米多高的大卫雕像轮廓(雕像净高4.1米)四周镶上了五彩的金边,大卫的脸部背着陽光,那个高高隆起的部位大约是鼻子。

  “看见了,多漂亮的鼻子。”索德里尼发出了赞叹,引起了周围一片附和的啧啧声音。

  “我再修正一下。”随着米开朗琪罗的喊声响起,纷纷扬扬的白色粉末又飘下来。

  不幸的是一丁点的细微白色粉末钻进了索德里尼的眼睛里,他顿时觉得又涩又疼,泪水硬是被挤出了眼眶。

  “看见吗?”米开朗琪罗还在高声叫喊,但再也没有人仰脸观看了。

  阿琴托和几个助手躲在一边,“吃吃”地捂着嘴偷笑。他们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没听见“当当”声音,哪来的白色石粉末。

  米开朗琪罗拍拍手中的石粉,拿起锤子和凿子,埋头干起来,再也不去理睬脚手架下面尊敬的大人了。

  工作场角落里的杂草已经绿了两次,现在又枯了。大卫的漂亮鼻子终于显露出来了。

  执政官索德里尼也想不起眼睛与白色粉末有什么联系,他正在和30人组成的艺术委员会一起讨论一件重大的事情:

  米开朗琪罗提出把大卫雕像放置在市议会广场上,直接感受到陽光。这意味着推翻都奇奥生前的遗愿,放弃教堂里的闭塞环境。

  大名鼎鼎的披着红发的达·芬奇也在这次讨论会上。他对众多著名艺术家用尽一切华丽词藻赞美大卫雕像的做法,表示反感。

  “我的意见是,一门艺术离开手工愈远,便愈完美。”谁知他双关语的话,也被认为是对米开朗琪罗高度的评价。

  达·芬奇有些气恼(以后他对于绘画和雕刻讲了许多并不公正的话),不过他也承认大卫雕像可以与自己绘画相媲美。

  大卫的身体大部分比例是那么的精确,即使用解剖医生苛刻的眼光去衡量,也不得不佩服米开朗琪罗的精确水平,仿佛在大卫的肌肉下还蕴藏着最微细的血管和神经。

  达·芬奇和其他艺术家也已注意到了大卫的手关节较大、大腿过长的夸张艺术处理,这反而衬托出作为一个巨人英雄的大卫形象。

  对于米开朗琪罗放置大卫地点的请求,芬奇等人并不反对。大家的心里都想竭力抹去萨沃纳罗拉被焚烧的陰影,让一尊崭新的年轻英雄雕像作为佛罗伦萨市的骄傲象征,出现在陽光下,重新唤起市民们的尊严和勇气。

  1504年4月,世界美术史上的伟大雕像《大卫》诞生了,璀璨群星中又多了一颗异常明亮的恒星。

  从此,米开朗琪罗的名字被正式载入伟大雕刻家的史册里。

  一个多月之后,工作场后面的围墙被拆除出一个大豁口。地上铺着圆木,大卫雕像被放置在一个大木框内。

  40个人拉着、推着、扶着,一小时只能移动六七米远。

  “这是我们的英雄——大卫。”

  “美——”

  “主啊,请宽恕我们的眼睛。”

  “亵读上帝的魔鬼,砸死他。”

  ……围观的拥挤人群堵住了街道,沿街的窗子打开了,伸出了形形色色的脑袋。

  不同的心情,不同的声音,不同的评语,不同的观赏角度。

  夜幕降临了,《大卫》雕像暂时停留在普罗康索罗大街的拐弯处。市议会派人严加保护,以免激进分子破坏。第二天圆木又开始蠕动了,直至第四天,《大卫》雕像才移到市议会广场上。

  太陽和月亮将忠实地伴随着他——大卫。

  这时,米开朗琪罗感觉至阿尔卑斯山的雪峰俯瞰着碧绿的波河平原,自己虚弱的身体软软地倒在绿茵草地上,像一只小甲虫,贪婪地吮吸着清新的露汁。

  他每天经受着的无数次的“当当”振动感觉并未消失,仍在敏感的肌肉神经末梢上作出下意识的反映。太陽穴在一跳一颤,关节的酸疼迅速布满了全身。

  累了,乏了,困了,睡了。

  他仿佛睡在大卫的脚边,腿部肌肉偶尔抽搐着。

  5. 两颗彗星相遇

  佛罗伦萨市议会广场附近的寓所里住着一位律师兼公证人,他在市郊芬奇镇购置了房屋和葡萄园。1452年他的儿子出生了,以后成为杰出的画家和科学家列奥纳多·达·芬奇(1452—1519)。

  芬奇30岁时离开佛罗伦萨到米兰大公属下担任宫廷音乐家时,米开朗琪罗刚刚7岁。

  “在人类所有的绘画中最崇高的作品”《最后的晚餐》,出现在米兰圣玛利亚·德拉格拉齐耶修道院饭厅时,米开朗琪罗的传世杰作《哀悼基督》雕刻正在制作之中。

  他俩既是同乡,又都是跨世纪的著名艺术大师。在师承流派上,他俩同是多纳泰罗大师的第二代学生。

  芬奇15岁时在韦罗基奥画室当学徒,以后兼作韦罗基奥(1435—1488)的助手。米开朗琪罗的第一位老师吉兰达约还是芬奇的大师兄,他也是韦罗基奥画室培养出来的。韦罗基奥与米开朗琪罗的雕刻老师贝托尔多都是多纳泰罗大师的学生。

  令人不解的是他俩似乎都没有公开承认他们是“师兄师弟”的关系。

  1499年圣诞节的新年钟声敲响之后,芬奇与米开朗琪罗像两颗加速运行的美丽彗星,终于相遇在佛罗伦萨的空间里。

  1500年初,芬奇刚回到佛罗伦萨就向市民展出精心构思的《圣母子与圣安娜》素描草图,引起轰动。

  1503年以后,芬奇创作的同名油画中,圣安娜膝上坐着准备去抱耶稣的圣母,加之旁边的圣约翰,四人同样构成一个完美的三角形。况且画中两位成年人与两位婴孩也都是通过目光视线形成内在联系的整体。

  这种构思的特点与米开朗琪罗的《哀悼基督》又是如此的惊人相似。

  但是,芬奇以那种典雅的微笑,对绘画与雕刻作了不公正的描述:

  “这两门艺术的主要差别,就在于绘画需要更多的精力,雕刻则需要更多的体力。”

  “雕刻者工作时,全身出汗同苦工一样,汗水中夹杂了灰尘,肮脏得很;他的脸上出现了污汗,又蒙上了大理石白粉,好像面包师傅;他的衣服沾满了石屑,好像沾满了雪片,他的家里充塞了石头和灰尘。”

  “画家工作时,就可以很舒适地坐着,听着音乐,穿着漂亮服装,用的是轻松的画笔和悦目的颜色。他的家里明亮而清洁,没有锤子声或其他难听的声音騷扰……”

  此言论传到米开朗琪罗的耳朵里,自然引出一番刻薄的讥讽回答。

  一天,米开朗琪罗低着头匆匆走在铺着卵石的街上,不愿向左右张望,这是他平时走路思考的习惯姿势。

  “米开朗琪罗先生对但丁很有研究,让他来解释,一定比我说得好。”

  米开朗琪罗听到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抬起头,才发觉自己走到一群衣冠楚楚的绅士圈里来了。

  他的衣服破旧,穿在瘦骨嶙峋的身子上,仍显得宽大。又硬又卷曲的头发和稀疏的山羊胡子,使原先损坏的鼻子并不觉得十分难看。

  刺眼的陽光迫着他细眯着有些发炎的琥珀色眼睛眨了几下,才看清周围的人。

  其中一位绅士模样的艺术家正露出了那种典雅的微笑,他有着一头红发,优美地散披到玫瑰色的斗篷上,脖子和手腕上系着飘带,像大理石凿雕的四方脸上,嵌着一双睿智的蓝色眼睛。

  当两双不同颜色的眼睛互相接触的一瞬间,形成了两幅鲜明对比的风景画:粗犷与清秀、孤傲与温和、雷电与微风。

  米开朗琪罗认出了对方是谁,就是他——芬奇为罗马的凯撒·波几亚绘出佛罗伦萨的军用地图,这是卑鄙的“叛国”行为。然而佛罗伦萨的执政官皮埃罗·索德里尼则显示出令人难以理解的宽容,以高薪聘请芬奇返回故乡,希望他以良好的影响弥补过错。

  不过使米开朗琪罗感到更羞恼的还是芬奇对雕刻家的评价,而且,显然是针对他的。

  芬奇和其他人的眼光还盯着米开朗琪罗,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你自己去解释吧!”米开朗琪罗沉着脸说道,“你读了很多的书,你是最聪明的人。”

  一股无名怒火在他心底升起,他还想找些刻薄的话,狠狠地扔过去。芬奇并不想激怒米开朗琪罗,只是看他急匆匆走来的模样,有点滑稽,便善意地提醒。没想到会……

  现在他有点相信人家的传说,米开朗琪罗整天挥着沉重的锤子,发出熊一般的吼声,打击着千年的巨大岩石。

  在米开朗琪罗的火山面前,芬奇的女性般温柔显得懦弱。不过任何人都不会宽恕芬奇的平静,一种捉摸不透的无言讥诮和抨击。

  果然,米开朗琪罗沉不住气,说:“你在米兰塑的一尊粘土像,16年了,还没有铸成青铜,佛罗伦萨人决没有这种悠闲的习惯。”

  芬奇还是保持着典雅的微笑,他不否认,但也不想反驳。他毕竟是50多岁的人,比米开朗琪罗大23岁。

  他平时习惯以迟缓的动作,考虑着,计算着,制作着,一切都是那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认为:“肉体所感受的最大快乐,是太陽光;精神所感受的最大快乐则是数学真理的明确性。”

  不过芬奇也钦佩米开朗琪罗的超人精力和胆魄,居然敢于接受那件高达5米多的都奇奥圆柱石。他刚回到佛罗伦萨时,也有人请他来雕刻,但他不得不犹豫了好长时间。

  米开朗琪罗对于芬奇的烟雾状笔法,也并非无动于衷。他喜欢打破框框条条的创新技法,给人一个意外的惊喜,在回味思索中又忍不住回过头再去看看。①

  ①朱迪思是写于公元前100年左右的希腊作品《朱迪思传》中的主要人物。她谋杀了阿西里安军队的将军霍洛芬斯,保卫了希伯莱城贝休利亚。

  他在《神圣家族》绘画中也有意识地运用了芬奇的笔法,这使得认真的鉴赏家不得不会心一笑。

  这时,他俩却迅速地交换着目光,芬奇的温和笑容里不免有点悲伤,嘴唇边添上了细微的动作。米开朗琪罗嘴张了一下,把话又咽下去,做了一个手势。

  周围的人都好奇地望着他俩,没有插话劝说。米开朗琪罗转过脸去,离开了。他的头仍然低着,好像永远被沉重的大理石死死地压着。

  他俩这次偶尔的相遇,被多嘴多舌的市民添油加醋地传播。不久市议会里又传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佛罗伦萨市议会大厅中将出现两幅壁画,作者分别是芬奇和米开朗琪罗。

  这场艺术上的公开较量正是在米开朗琪罗《大卫》雕像完成之后发生的。

  芬奇对创作壁画的迟疑,引起了佛罗伦萨市议会的责难。执政官索德里尼也很尴尬,一年前还是他竭力赞美芬奇的绘画天才,说服众人,出资1万枚金币,邀请芬奇为市议会大厅作壁画。

  ①朱迪思是写于公元前100年左右的希腊作品《朱迪思传》中的主要人物。她谋杀了阿西里安军队的将军霍洛芬斯,保卫了希伯莱城贝休利亚。

  芬奇终于画出了壁画草图,不过是在第二年的5月之后。草图展出时,市民争先恐后去观看,空前壮观的场面令人目瞪口呆。

  “列奥纳多·达·芬奇是托斯坎纳第一流的艺术家。”

  “伟大的壁画,上帝也会惊叹的。”

  芬奇的名字与佛罗伦萨的辉煌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高度评价,对于米开朗琪罗来说则是一个严峻的挑战。

  米开朗琪罗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锤子,闯进了执政官索德里尼的办公室。

  “大厅墙上的另一半应该是我的。”米开朗琪罗决心要与芬奇一比高低。

  “你的大理石还不坚硬?画笔是不是太软了?”索德里尼有点不高兴,他已经与米开朗琪罗签定了雕刻12个大使徒的合同。现在想同芬奇较量,这位年轻人的口气太狂了。

  “阁下,我雕刻《大卫》,你们才给400枚金币,芬奇的口袋里却装了1万枚,我,也有大口袋。”

  米开朗琪罗的粗暴声音,使索德里尼不由得扬起眉毛。

  不过两人的较量,也能上演一出有趣的好戏,佛罗伦萨需要太陽和月亮。

  索德里尼的温和再次赢得了众人的赞成。但是扔到米开朗琪罗口袋里的只有给芬奇报酬的1/3。

  果然不出所料,他俩绘画的特殊较量成了佛罗伦萨市民在餐桌上的热门话题。并喜欢多放些香料和盐,把他俩的绘画动机与政治派别联系起来。对此,各方的争论甚至发展到了大街和广场上。

  米开朗琪罗不想卷进这种无聊的争论中去,但他心里很着急,想尽快弥补上迟于芬奇3个月后才动手绘画的时间。

  他曾悄悄地仔细观看过芬奇展出的草图,那是描绘1400年佛罗伦萨战胜米兰的战役。芬奇多年在米兰大公手下供职,现在回故乡选定这个题材,用意很明显。

  画面上双方骑手搏斗着争抢一面战旗,白刃在空中砍杀,骑手的狂喊也感染了双方战马,直立起来,前脚缠绕在一起,歪斜的眼睛喷着怒火,如同野兽般互相嘶咬。血泊中还有两人在厮打,随时会被马蹄踩死。

  画面的震撼力和高超的绘画技法,也使得米开朗琪罗感到吃惊。

  正面的战场再作描绘只能是愚笨的,只有从侧面来表现。米开朗琪罗的构思很快地出现在许多张纸拼成的壁画草图上。

  他选择了1364年卡西纳之战的前夕:夏天忽然警报传来,正在亚诺河里洗澡的佛罗伦萨士兵,立即准备去穿汗水淋漓和沾满尘埃的衣服,披上被夏天太陽晒烫的铜甲胄。

  这正是米开朗琪罗擅长表现倮体人物不同姿态的绝妙时机。

  然而他与芬奇并未同时出现在市议会厅里,双方似乎都在小心翼翼回避着。

  芬奇这次作壁画时还是用油彩,他不喜欢用水彩色的快速画法,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还在壁画前用铁盆燃起火,试图让油色渗透进石灰里,但火的热量只能满足于下面,使得壁画的油色无法达到预期效果。

  他的心情无法好起来,并有一种沉重的压力,就是米开朗琪罗的壁画构思。

  “我看见了米开朗琪罗的‘战士沐浴图’画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人能预料到他的艺术已经达到了什么样的水平,将来还能发展到什么样的境界。”

  芬奇在一位最亲近的朋友丽莎夫人家里赞叹着。不过他又有点不明白,自己并不是米开朗琪罗想象中的敌人,而是一位可以依赖的朋友。

  可惜的是米开朗琪罗没有听到芬奇的表白,但他应该向芬奇致意,因为正是有了芬奇这样强大无比的对手,才能激发他潜在的非凡绘画才能。

  因为“卡西纳之战”毕竟是米开朗琪罗第一次单独创造如此大面积的壁画,这其中也有着他的绘画老师吉兰达约的影响。

  1506年芬奇再度赴米兰,停止了壁画的制作。其实此壁画制作是失败的,因为他想恢复古代绘画技巧,并未成功。后来由G·瓦萨里作画覆盖。芬奇的壁画草图也失散了,不见踪影。

  芬奇再次离开佛罗伦萨的一年前,米开朗琪罗已经奉教皇旨赴罗马,他也只完成了一小部分的壁画,草图与壁画也遭到了毁于战火的不幸命运。现在人们所能看到的同名版画,是由马康托尼奥·莱蒙狄根据米开朗琪罗的素描刻制的。

  不过,米开朗琪罗的草图对当时的画坛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使整个佛罗伦萨画派也开始像他那样把笔墨集中于表现强有力的人体上。

  米开朗琪罗与芬奇这两位著名的艺术大师还曾相遇过,但没有机会再作一次特殊的较量,为世界美术史留下精彩的不朽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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