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蹈道心一，俟时志坚"

　　《何卜赋》是刘禹锡在贬谪朗州后期所写。"何卜"即何必占卜的意思。

　　刘禹锡用"何卜"作为赋的篇名，实际上是表示对自己的政治思想没有任何怀疑。《何卜赋》开头指出：余既幼惑力命之说兮，身久放而愈疑。心回穴其莫晓兮，将取质夫东龟。

　　楚人俗巫而好术兮，叟有鬻卜而来思。乃招而祝之曰："嘻！人莫不塞，有时而通，伊我兮久而愈穷。人莫不病，有时而间，伊我兮久而滋蔓。""力命之说"是宣扬人的智力拗不过命运的说法。据《列子·力命篇》记载，智力和命运辩论谁是万物最根本的支配者，辩论的结果是：万物"自寿自夭，自穷自达，自贵自贱，自富自贫"，各自都有命数，不是人的智力所能追求到的，应当听天由命。刘禹锡从小就对这种智力拗不过命运的说法表示疑惑，身遭长期贬谪就更加怀疑，心里反复思考还是想不明白，于是就去找占卜的人来解答疑难。刘禹锡当时身居朗州，地属楚域。楚人风俗信巫神而好占卜，他招来一个卖卜的老头询问，说人总有处于困境的时候，但也有处于顺利的时候，可我却是时间愈久，处境愈困难；人没有不遭受忧虑的，但也有间歇的时候，可我却是时间拖得越久，而忧患越多。

　　刘禹锡一方面感叹个人的遭遇与"极必反焉"的规律不一致，另一方面沿用《淮南子·精神训》中的说法，"头之圆也象天，足之方也象地"，说"予首圆而足方，予腹阴而背阳，胡形象之有肖，而变化之殊常？"这就向占卜者提出了一个疑问：我头形圆而脚形方，腹属阴而背属阳，为什么我的形象与天地有相似的地方，而处境却这样反常呢？

　　刘禹锡接着向占卜者提出了下面的问题：剥极则贲。居贲而未尝剥者其谁？否极受泰。居否而未尝泰者又其谁？鹤胡不截，凫胡不裨？夔何罚而踸踔，夔何功而扶持？纷纭恣唯，交作舛驰。似予似夺，似信似欺。孰主张之？问于子龟。

　　按照古代占卦之书《周易》的说法，遭受挫折到了极点就会转化为显耀、顺利，那么一直处在荣耀显贵地位而从未卑微的是谁呢？一直处在困苦受害的境地而从未顺利过的又是谁呢？鹤的腿长为什么不把它截短？《庄子·骈拇》说："鹤胫虽长。断之则悲。"凫的腿短为什么不把它补长？《庄子·骈拇》说："凫胫虽短，续之则忧。"夔是古代传说中的独足兽，夔为什么受罚而只能用一只脚艰难地跳动？蚿是多足的虫，蚿有什么功劳而用这么多的脚来扶持它的身体？这些现象是如此的杂乱而没有定规，交错出现而又互相抵触，似乎给予又似乎夺走，似乎可信又似乎欺骗，到底是谁在主宰这些事呢？

　　刘禹锡借卜者的回答，为"时"的重要性列举了许多论据，从而否定了"命"的主宰作用，这就把"时"的概念同唯心论的"命"的概念区别开来。

　　刘禹锡在说明了"主者其时"的观点后，指出：谅淑恶之同出兮，顾所丁之若何！夫如是，得非我美，失非我耻。其去易思，其来易期。

　　姑蹈常而俟之，夫何卜为！

　　如果我们确信善恶同出一源，就看人遭遇到的时机如何。如此说来，成功不是我个人的荣誉，失败也不是我个人的耻辱。时机失去了，何必去想它；时机到来了，也不需要期待。姑且遵循一贯的信念，等待有利时机的到来，何必要占卜呢？

　　最后，刘禹锡指出：予退而作《何卜赋》。于是蹈道之心一，而俟时之志坚。内视群疑，犹冰释然。

　　刘禹锡写了《何卜赋》，坚持信仰的决心和实践理想的心情更加专一，等待时机到来的意志更加坚定。回顾自己内心曾经产生过的许多疑虑，都象冰块融化那样消散了。

　　《何卜赋》的中心思想是"蹈道之心一，而俟时之志坚"。这是一篇通过阐明哲学观点来砥砺志节的文学作品。刘禹锡在诗文中经常把"道"与"时"这两个概念对举。"道"指主观理想；"时"指时机，即实现理想的客观条件。在这篇赋中，刘禹锡坚持《天论》中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观点，继续对力命之说进行了批判，这是对天命论批判的深化。这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有进步意义的。

　　刘禹锡贬谪夔州期间写的《浪淘沙词九首》，最后两首也抒发了"蹈道心一，俟时志坚"的情怀。第八首云：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洒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永贞革新"失败后，刘禹锡等人一再受到政敌的恶毒攻击，"谗言如浪深"；他们不仅被远谪边荒，而且"逢恩不原"，"迁客似沙沉"。这首诗前两句的句首冠以"莫道"、"莫言"，说明诗人对"谗言如浪深"、"迁客似沙沉"视若等闲，虽屡遭贬谪，仍保持着豁达大度和坚定无畏的乐观精神。诗的后两句，运用比喻的手法说明蒙受谗言的"迁客"是真金，而进谗的政敌却如"狂沙"。谗言和贬谪使诗人历尽辛苦，但是锻炼了意志。狂沙最终是埋不住真金的。诗人对此充满信心。

　　《浪淘沙词》第九首云：流水淘沙不暂停，前波未灭后波生。令人忽忆潇湘渚，回唱迎神三两声。

　　诗的前两句写流水淘沙一刻也不停，风起浪涌，前浪未息后浪又生，形象地描绘出事物运动不息的客观规律。这使诗人忽然回忆起昔日贬谪朗州，漫步潇湘洲头的往事，禁不住和着屈原的《九歌》唱几声。屈原被放逐于湖南沅、湘之间，曾把当地民间迎神曲改作《九歌》。《九歌》中有"湘君"和"湘夫人"两首，传说湘君娥皇和湘夫人女英死于江、湘之间，化为潇湘神。刘禹锡写有《潇湘神二首》。诗人在诗的后两句中，含蓄地表示了以屈原为榜样，砥砺志节的精神。这两首《浪淘沙词》，是刘禹锡不向恶势力妥协，百折不挠，自强不息的正气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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