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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玄都观题诗引起的风波

  正当苦闷和期待交织着刘禹锡心灵的时候,朝廷颁发了召回刘禹锡、柳宗元等人的诏书。元和九年(814)十二月,刘禹锡启程北上。从他途中所写的《题淳于髠墓》和柳宗元所写的《善谑驿和刘梦得酹淳于先生》等诗来看,他们是结伴同行的,途中的情绪显得愉快轻松。柳宗元对前程的估计更为乐观,其诗《汨罗遇风》云:"为报春风汨罗道,莫将波浪枉明时",寄语汨罗江的风浪,不要耽误了他效力于"明时"的大事。这种心情,刘禹锡也大致相同,希望回朝廷后重新大干一番事业。

  刘禹锡和柳宗元大约于元和十年(815)月抵达长安近郊。在驿亭中,刘禹锡想到韩泰等其他几位友人也即将回到长安,就在驿亭中题了一首《元和甲午岁,诏书尽征江湘逐客,余自武陵赴京,宿于都亭,有怀续来诸君子》诗:**江湘起卧龙,武陵樵客蹑仙踪。十年楚水枫林下,今夜初闻长乐钟。

  刘禹锡在诗中以"卧龙"自比,以"蹑仙踪"即重返尚书省当郎官自期,表明他对这次召还寄托着很大希望;以"十年"被贬的痛苦来衬托"今夜"闻钟的兴奋,反映了他悲喜交集的心情。

  刘禹锡到达长安后,与故友重逢,抚今追昔,感慨万千,但最感到惋惜的是时光的流逝,其诗《阙下口号呈柳仪曹》云:彩仗神旗猎晓风,鸡人一唱鼓蓬蓬。铜壶漏水何时歇?如此相催即老翁。

  他们多么想把逝去的岁月补回来,尽快地实现自己的报国宏愿。他们的心灵虽然受到很深的创伤,但并未失去生活的信心。他们盼望阳春三月长安牡丹盛开的时节,能在新的职位上重新发挥自己的才能。

  元和朝的政局变化颇具戏剧性。宪宗虽为宦官所拥立,也重用宦官,但还不是被宦官操纵的傀儡,元和十年以前,宪宗任用的宰相如杜黄裳。武元衡、李吉甫、裴垍、李藩、权德舆。李绛、韦贯之等人,都确有一些才干。

  其中,杜黄裳、武元衡两人与王叔文集团不相协,但在反对藩镇割据、加强中央集权、限制宦官权力等方面,与革新派也有一致的地方。如刘辟是王叔文早就想除掉的代表藩镇利益的凶徒,在平定刘辟之乱时,杜黄裳力主用兵,并决策正确,择将得人,奏请不以宦官监军,尤具胆识。武元衡也是削藩问题上的强硬派。元和三年(808)入相的裴垍,"小心敬慎,甚称中旨。""齐整法度,考课吏理,皆蒙垂意听纳。吐突承璀自春宫侍宪宗,恩顾莫二。承璀承间欲有所关说,宪宗惮垍,诫勿复言"。"严缓在太原,其政事一出监军李辅光,缓但拱手而已,垍具奏其事,请以李鄘代之。""垍守正不受请托,考核皆务才实。"①裴垍所荐举过的官员如李绛、崔群、韦贯之、裴度等人,后都相继人相,并颇有政绩。当刘禹锡、柳宗元等人还京的时候,朝廷上的人才济济。武元衡为门下侍郎,韦贯之为尚书左丞,井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裴度为御史中丞,李绛为礼部尚书,权德舆为刑部尚书,崔群为户部侍① 《旧唐书》卷一四八《裴垍传》。

  郎。陈武元衡外,这些人对刘禹锡都有好感。崔群、李绛是他的好友;权德舆是刘禹锡父执;裴度与刘禹锡母系中的卢璠、卢顼兄弟同为刘太真的门生,唐代文人很重视这种关系,因而两人的交谊根深。《旧唐书·刘禹锡传》云:"元和十年,自武陵召还,宰相复欲置之郎署。"从当时朝廷主要官员对刘禹锡的关系来看,他是有可能重回尚书省的。

  这年三月,刘禹锡同柳宗元等去长安玄都观看花。刘禹锡见玄都观里桃花满园,触景生情,写了著名的《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诗:"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前两句是写实。唐时长安原有春天看花的风俗。暮春时节,长安居民观赏牡丹,"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②刘禹锡有《牡丹)诗,白居易有《买花》诗,李贺有《牡丹种曲》,都写到唐人重牡丹的风气。虽然桃花也吸引了很多观众,但花品不高。刘禹锡另有《杨柳枝词》说:"城东桃李须臾尽,争似垂杨无限时",表现出他对桃花的轻蔑,后两句有戏谑、讽刺之意,以桃花喻权贵,已有轻蔑之意,而且讽刺他们是在排挤自己出朝的悄况下才被提拔起来的,即玄都观里轰动一时的桃花是在刘郎去后栽的。

  这样,诗中就触到了当时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宪宗本人是通过逼官方式登上皇位并不久就害死自己父亲的人,他本来就对永贞党人抱有夙怨,这次又感到自己的尊严受到损害,更是被深深地激怒了。刘禹锡形容当时的情况是:"一坐飞语,如冲骇机。"①可见,对这首诗恼怒的人还不在少数。

  《旧唐书·宪宗纪》下云:元和十年(815)三月"乙酉,以虔州司马韩泰为漳州刺史,以永州司马柳宗元为柳州刺史,饶州司马韩晔为汀州刺史,朗州司马刘禹锡为播州刺史,台州司马陈谏为封州刺史。"刘禹锡等人被召回而又复出,原因何在?据《资治通鉴》卷二三九《唐纪》五十五云:"王叔文之党坐滴官者,凡十年不量移,执政有怜其才欲渐进之者,悉召至京师;谏官争言其不可,上与武元衡亦恶之,三月,乙酉,皆以为远州刺史,官虽进而地益远。"《资治通鉴考异》卷二○《唐纪》十二《(元和)十年三月刘禹锡为播州刺史改连州》云:"《旧·禹锡传》:'元和十年,自武陵召还,宰相复欲置之郎署。时禹锡作《游玄都观咏看花君子诗》,语涉讥刺,执政不悦,复出为播州刺史。'《禹锡集》载其诗曰:'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按:当时叔文之党,一切除远州刺史,不止禹锡一人,岂缘此诗!盖以此得播州恶处耳!"司马光的这种分析是比较符合事实真相的。

  关于刘禹锡复出为播州刺史一事,孟棨《本事诗·事感第二》云:"??作《赠看花诸君子》诗??传于都下。有素嫉其名者,白于执政,又诬其有怒愤。他日见时宰,与坐,慰问甚厚,既辞,即曰:'近者新诗,未免为累,奈何?,不数日,出为连州刺史。"《本事诗》较两《唐书》为早,这一记载可能是《旧传》、《新传》的根据。查《新唐书》卷六十一《宰相表》上,本年三月时,武元衡。张弘靖、韦贯之为宰相。元衡是禹锡的政敌,弘靖与禹锡没有很深的交情。因此,刘禹锡等人召而复出并不仅仅是因为作了这首诗,主要原因是"谏官争言其不可,上与武元衡亦恶之。"如果仅"缘此诗",不至于牵涉那么多人,都被复出为远州刺史。当然,刘禹锡这首"语涉讥刺"② 《唐国史补》卷中《兄师尚牡丹》。

  ① 《刘禹锡集》眷十八《谢中书张相公启》。

  的诗,蔑视权贵与皇上,使他们大为恼火,成为"叔文之党"召而复出的直接导因。刘禹锡因是此诗的作者,使他遭到了比柳宗元等人更重的打击,置他于最远的播州恶处。

  播州即今贵州省遵义地区,唐时属下州,州民总数不足五百户,离京都很远,非常荒凉。当时,刘禹锡的母亲年老多病,风烛残年,要同其子一起跋山涉水到播州去生活,是很困难的。刘禹锡《谢中书张相公启》云:"昨者诏书始下,惊惧失次。叫阍无路,挤壑是虞。"他埋怨自己"智乏周身,动必招悔",感到一筹莫展。这时,刘禹锡的好友柳宗元曰:"'播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万无母子俱往理。'欲请于朝,愿以柳易播。"①柳宗元准备上疏皇帝,请求让刘禹锡到条件较好些的柳州去任职,而自己愿去播州,显示了其崇高的友谊。御史中丞裴度与刘禹锡的母家素有交谊,他不忍心年高的卢氏簸迁,也向宪宗进言道:"禹锡诚有罪,然母老,与其子为死别,良可伤!"上曰:"为人子尤当自谨,勿贻亲忧,此则禹锡重可责也。"度曰:"陛下方侍太后,恐禹锡在所宜矜。"上良久,乃曰:"朕所言,以责为人子者耳;然不欲伤其亲心。""退,谓左右曰:'裴度爱我终切。'明日,禹锡改连州刺史。"①因此,宪杀是在裴度以"恐伤陛下孝理之风"的提醒下,才"改授连州刺史"的。

  在赴任途中,刘禹锡与柳宗元又是结伴而行。在衡阳分手的时候,两人互相赠诗。柳亲元写了《衡阳与梦得分路赠别》侍。诗中写道:"直以慵疏遭物议,休将文字占时名",此乃针对玄都观诗引起的风波而发,含有规劝之意。刘禹锡写了《再授连州至衡阳酬柳柳州赠别》诗:去国十年同赴召,渡湘千里又分歧。重临事异黄丞相,三黜名惭柳士师。归目并随回雁尽,愁肠正遇断猿时。桂江东过连山下,相望长吟《有所思》。

  这首诗的首联,与柳宗元原唱的首联"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紧相联属,概括了他们被贬逐十年的辛酸和召而复逐的悲愤。颔联所说的"重临",是指第二次授连州刺史。"黄丞相"是指西汉黄霸,他曾两反任颖川太守,有"循吏"之称,后官至丞相。黄霸两次到颖川与刘禹锡两次到连州都是重临旧地,所不同的是黄霸被汉宣帝所重用,而刘禹锡是受唐宪宗打击的人;颖川是中原大郡,地近长安,而连州是南方边远之地;刘禹锡两次被贬为连州刺史,但第一次根本没到任,所以说:"事异黄丞相"。"柳士师"是指春秋时期鲁国的柳下惠,士师是掌刑狱的小官。《论语·微子篇》云:"柳下惠为士师,三黜。??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战国策·燕策三》载燕王喜写给乐间的信说:"柳下惠不以三黜自累,放前业不忘;不以去为心,故远近无议。"柳下惠与柳宗元的姓相合,这里以柳下惠指代柳宗元。柳下惠三次被黜而名声依然很高,刘禹锡把柳宗无比作这位古代贤人,有推崇之意。宗元品德高尚,又有柳下惠那样的涵养,禹锡认为自己却做不到,感到惭愧,"名愧"含有自谦之意。颈联和尾联写眼前之景,情景交融,抒发了再次遭贬的悲愤之情和① 《资治通鉴》卷二三九《唐纪》五十五。

  ① 《资治通鉴》卷二三九《唐纪》五十五。刘禹锡《谢上连州刺史表》云。"伏荷陛下孝理宏深,??哀臣老母赢疾,??特降殊恩,得移善部。"证明裴度为刘禹锡求情属实。

  同柳宗元患难与共的真挚友谊。这次分手以后,他们两人只能借助吟诗的方式来表达思念之情,再也没有会面,实际上是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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