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传记文学 > 仓鼠劫:秦相李斯的黑白人生 > 第十三章 沙丘附逆
一
秦始皇三十四年(公元前213年)对公子扶苏来说是灾难性的。这一年,他敬重的恩师淳于越与书俱焚,使他在精神上蒙受了巨大的打击。他忧愤至极,却又无力回天,因此大病了一场。第二年,又发生了坑儒事件,儒生六百多人惨遭杀害,其间不乏扶苏敬重的名儒。扶苏曾经试图阻止父皇的滥杀,但毫无结果,秦始皇不仅一意孤行,反而认为扶苏对他不恭,将他赶出咸阳,派往上郡,当蒙恬的监军。扶苏生性仁弱,又重孝道,故不敢违迕父皇之命,悻悻地离开了都城,到上郡去了。
此时,戍守上郡、北防匈奴的将军蒙恬正在组织兵卒刑徒修筑直道和长城。直道是一条从咸阳直通塞北九原的大道,全长一千八百里,是从秦都咸阳至北方九原的最捷近的道路。此道修筑于秦始皇三十五年(公元前212年),目的是为了巩固抗击匈奴的胜利,防止匈奴再次南侵。有了这条直道,一旦匈奴侵扰,秦军可循直道直达九原,迅速予以反击。直道一半修筑在山坡上,一半修筑在平原地,因其意义重大,工程进度很快。
长城动工于秦始皇三十二年(公元前215年),其修筑目的也同样是为了防御匈奴。
秦国过去曾修筑过长城,那是在秦简公七年(公元前408年),沿洛河修筑,为了防备魏国之敌,称为"堑洛"。秦惠文王更元元年(公元前324年),秦国又筑洛河中游的长城,这是防御赵国的。秦昭襄王时,又在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用来防御匈奴侵扰。此次修长城是以六国时的秦、赵、燕国北部的旧长城为基础,加以修葺、增补,同时再筑新的城墙,将它们连接起来。这又是一项耗费巨大的工程,先后有五十万人被征发。此时,秦王朝全国已有二百二十万人从事苦役,除筑长城外,尚有戍守南疆五岭五十万,修阿房宫、骊山墓七十万,守边疆三十万,其他杂役二十万,占全国总人口的百分之十一。无休止的征发,严酷的刑罚,使全国变成一个大监狱,穿囚衣的刑徒塞满了道路,监狱里拥挤不堪像个大市场。秦王朝为了支付这庞大的开支,横征暴敛,赋税如毛,社会生产遭到严重破坏,刚刚摆脱战乱的人民又陷入了新的苦难之中。
若干年后,曾有过一个可怕的传说:某人在山中偶遇一个全身长毛的人,据说他们的祖先是逃避秦始皇筑长城劳役的民夫,由于天长日久地躲在深山老林中,渐不知人间之事,竟问:"长城筑完否?秦皇还在吗?"若答曰:"长城未筑完,秦皇还在!"毛人则惊骇万状,仓皇逃遁。传说未必真实,但它却是历史真实的折射。百姓们对筑长城畏之如虎,足见秦始皇的暴政在天下人心中造成了何等深重的伤害!
在"千古一帝"的秦始皇逐渐蜕变为"稀世暴君"的时候,曾为统一大业作出过突出贡献的名臣李斯也逐渐堕落为暴君的帮凶。他因保禄位、保富贵的意识日益浓重,越来越淡漠了丞相的职责。他压根儿就不曾想过如何谏阻君王,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看到秦始皇脸上的微笑,这微笑在他看来是那样美妙、那样亲切,简直就是莫大的奖赏。他希望这微笑能够长久,并使他获得长久的利益。
然而,在进入秦始皇三十六年(公元前211年)的时候,形势似乎变得很不妙。这年年初,天上的荧惑星乱了应有的行次,接近心宿三星,这种天象被认为是不祥之兆。与此同时,有一颗流星从东郡的上空落下,到地上变成了陨石。那陨石不知被谁刻上了七个字:"始皇帝死而地分"。咸阳城中还流传着许多民谣,诸如:"阿房阿房,亡始皇";"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撑拄!"这是仇恨的诅咒,这是血泪的控诉,这是愤怒的反抗!出自对王朝命运和自身利益的担忧,李斯无法再置若罔闻了,他心事重重地前往咸阳宫,准备向秦始皇报告这些可危可惧的迹象,筹划应对之策。
咸阳宫中,秦始皇正如泥塑木雕一样呆坐在御座上。他满脸怒气,一声不吭,李斯见此情况,已猜出八九分。果然,秦始皇开口便问:"东郡之事丞相可曾听说?"
李斯道:"已有所闻。臣匆匆来正欲禀报此事。"
"你看如何处置?"
李斯没有马上回答,他在观察着秦始皇的脸色。稍顷,试探着说:"天降陨石于东郡,已非吉兆,刁民又借此危言耸听,蛊惑人心,实乃罪大恶极。臣以为当尽快查清此事,对胆大妄为之刁民严惩不贷。"
"东郡郡守派人来报,言及刑讯数人,无人肯讲,真是反了!"
李斯低头沉思,没有吱声。
突然,秦始皇大发雷霆道:"来人!传朕口谕,将东郡落石处方圆十里之内的刁民全部杀光!"
李斯猛地一惊。他想说,此事系个别人所为,不要牵连无辜;他想说,应再加查实,不可大开杀戒,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是唯唯诺诺地说:"陛下所言极是……"
到东郡传达皇上口谕的使者出发了。数日之后,那里成了一个屠场,数百人惨遭杀害,好几个村落变成了鸡犬不留的鬼城,那块刻文陨石也被砸得粉碎。
然而,类似事件并未绝迹。这年秋天,有一个皇帝使者从关东到国都来,当他走到华山脚下的要道平舒道时正值天黑,忽有一个遍身漆黑且蒙着黑巾的人从黑暗中闪出,拦住使者道:"此有一玉璧,请转送给高池君。"说着,从怀中取出玉璧递给使者。
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话,使这位皇帝的使者惊异万分,毛骨悚然。正自纳闷,那人恨恨地说:"明年祖龙死!"言罢,纵身一跃,不知去向。
这一奇遇把使者吓得非同小可,到咸阳后马上进宫向秦始皇禀报。
使者入宫时,秦始皇正和李斯谈论骊山陵之事。今年以来,因为方士们久寻仙药未得,徐市也杳无音信,使一向迷恋仙界、向往成仙的秦始皇感到很渺茫,他于是又倍加关心起陵墓的修筑来。他催促李斯加紧监督,合理运筹,加快速度。李斯禀报说,陵园的地面建筑已基本竣工,墓坑也已挖竣,殉葬陶俑也大体烧制完成,只剩下一些收尾工程,明年即可完成。秦始皇很满意,他既怕进入这个地下世界,又幻想着日后能继续在这里享受生前的荣华。
使者的报告使秦始皇刚刚轻松的心又增添了新的沉重,他依稀觉得这并非吉祥之兆,特别是"明年祖龙死"这句话更使他震骇不已。
秦始皇胆战心惊地问李斯:"丞相以为’祖龙’系指何人?"
李斯琢磨着:祖,始也;龙,乃天子之象征,祖龙显然是指秦始皇。可是他不愿将这不吉利的话告诉秦始皇,他怕皇帝不快,更担心给自己带来预想不到的麻烦,便信口说道:"我华夏之人乃龙之后人,祖龙即人祖也。"
秦始皇心情略微好了一些,讷讷地说:"此言得之!此言得之!我疑此人为山鬼,其所能预见的仅一年以内之事,岂会预知来年?"又问:"这玉璧和高池君又是怎么回事?"
李斯想了想说:"臣听说,高池君是在渭水南边的高池受人祭祀的水神,其神体是周武王。至于这玉璧,大概是九年前陛下巡游天下祭祀长江时沉入水中的那一只吧!"
秦始皇恍然大悟。九年前,他第二次巡游时曾从泗水南下渡淮水,到达长江中游的衡山和南郡。由南郡到湘山祠这一段路程是利用长江的水道浮江而行。为求神灵保佑,他在船上将一只玉璧投入水中,以祭祀长江之神。秦始皇今被提醒,马上让人将玉璧拿来请李斯辨认,李斯端详片刻,肯定地说:"就是这一只。"说到这里,李斯猛地想到:这玉璧本是祭祀长江神的。现在要转送给高池君,这不是意味着秦王朝的水德将尽了吗?
秦始皇似乎看出了李斯的疑虑,惊问:"此事是吉是凶?"
李斯遮掩道:"一时尚难断吉凶。古人云:’国将兴,听于民;国将亡,听于神。’莫如占卜一番,看神意如何吧!"
秦始皇以为然。当即,令卜筮官进行占卜,得卦曰:"游徒吉。"卜筮官解释说:"此卦系破凶兆之法,一游一徒可吉焉。"
李斯马上出主意说:"北河、榆中地广人稀,可迁刑徒三万人前往定居。此外,明年陛下可再次巡游国中,以应天意,以求吉祥。"
秦始皇经卜筮官和李斯这样一说,心灵上的不安才渐渐解除了,他转忧为喜地对李斯说:"李爱卿,知朕心意啊!"
二
自从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的第二次巡游以后,秦始皇在八年间又进行了两次巡游:
一次是在次年春天。他从咸阳出发东出函谷关,至阳武,因在博浪沙遭张良和力士的伏击,没有另走新路,仍沿上一次走过的路线继续向东,再次到达之罘和琅琊。返回路上折向西北,经上党、安邑、蒲州津,回到咸阳。路经之罘时,在之罘山刻石立碑,碑文仍为李斯所书:
维二十九年,时在中春,阳和方起,皇帝东游,巡登之罘,临照于海。从臣嘉观,原念休烈,追诵本始。大圣作治,建定法度,显箸纲纪。外教诸侯,光施文惠,明以义理,六国回辟,贪戾无厌,虐杀不已。皇帝哀众,遂发讨师,奋扬武德。义诛信行,威?旁达,莫不宾服。烹灭强暴,振救黔首,周定四极。普施明法,经纬天下,永为仪则。大矣哉!宇县之中,承顺圣意。群臣诵功,请刻于石,表垂于常式。
第四次巡游是在秦始皇三十二年(公元前215年)。此次巡游的目的地是碣石和北方边塞。从咸阳至碣石所经之地多为原魏、韩、赵、齐等国的交界及黄河流经之处,这里建有不少城廓和堤防,秦始皇下令拆除,以疏畅交通,防止水患。秦始皇到碣石仍忘不了刻石记功,李斯又写了一篇歌功颂德的文字,文中除了"皇帝奋威,德并诸侯,初一泰平,恩服土域"之类肉麻的吹捧外,还将"堕坏城廓,决通川防,夷去险阻"的事也记了上去,以使后人永志不忘。秦始皇离开碣石后,又巡行了北部边境,从云中郡渡过黄河至河内郡,经上郡返回咸阳。
旷日持久的巡游使秦始皇在精力、体力上都消耗不小,但他乐此不疲。能够巡视属于他的广袤土地,显示他天下至尊的威严简直是莫大的享受,而李斯的刻石妙文则给予了他永久的慰藉。所以,进入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之后,秦始皇便急不可耐地开始了新的巡游准备。
在拟定随行官员时,李斯当然是不可缺少的人选,他被指定掌管沿途政事。另一个人选是中车府令赵高,兼管皇帝公文印玺和诏令发布。赵高祖籍赵地,其父原为赵国国君的远房亲戚,赵亡后,赵氏宗族多被迁至咸阳,赵高父母也在其中。后来,赵高之父犯了罪,被判以宫刑,其母沦为官奴。在此期间,其母暗中与人私通,生下赵高兄弟数人。赵高兄弟也被处以宫刑,留在宫中被役使。赵高因身高力大,狡黠多谋,巧舌如簧,又写得一手好字,很得朝臣赞赏。他又钻研刑律,以"通于狱法"得到秦始皇信任,被任命为中车府令,掌管皇厩车马。赵高借出入宫廷之便,千方百计接近和讨好秦始皇第十八子胡亥,很得胡亥欢心,秦始皇因此让赵高教胡亥学习狱法和书法,成为胡亥的老师。赵高曾作为皇帝近臣随秦始皇巡行,这一次当然也必在其中。
还有一位是蒙恬之弟蒙毅。其人勇武善战,此次巡行被指定充当皇帝警卫。右丞相冯去疾留守都城,处理日常事务。
胡亥得知秦始皇要出外巡行,也恳切要求前往。胡亥今年二十一岁,他是秦始皇十七年(公元前230年)时出生的,秦始皇统一六国时他刚满十岁,根本不知道征战之苦和创业的艰辛。他平日不像他哥哥扶苏那样关心国事,忧国忧民,而是沉湎于声色犬马,无所事事,他提出这一请求不过是想出外游玩一番而已。起初秦始皇有些犹豫,后经赵高竭力劝说,秦始皇才答应了。这样,在秦始皇的巡游队伍中,十八子胡亥便成了唯一从行的皇子。
秦始皇的巡游车队是在这年十月从咸阳城出发的。秦始皇的车子由六匹马拉着,车厢用金银装饰,帷幕上画着日月标帜。御驾前面是骑兵队和仪仗,后面有三十六辆属车。车队浩浩荡荡地出武关后,沿丹水、汉水流域到达云梦,在云梦大泽附近遥祭死在九疑山的舜帝,然后乘船顺长江而下,在丹阳登陆,至钱塘,观钱塘潮,西行从峡中渡富春江,登上了会稽山,祭祀大禹,并一如既往地刻石颂德。
这一使命又是非李斯莫属。此次刻文李斯除了又一次地使用华丽辞藻、肉麻地吹捧颂扬了秦始皇统一天下、威服四海、造福百姓的"功德"之外,又特别写上这样一段:
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淫佚,男女洁诚。夫为寄豭,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
这里主要写的是讲究女子贞操,严防男女之间发生淫乱之事,反对已生有儿子的妇女再嫁,对于那些因通奸而寄居在女子家中的"寄豭"(公猪),宣布杀之无罪。对于改嫁的妇女,规定儿子不能承认她是母亲。用如此严苛的法令强调女子的贞操,这是前所未有的。当然,这是秦始皇的旨意,李斯则将其形诸文字,刻写在会稽山巨大的石碑上。
十一月间,秦始皇的车队在返回途中到了吴县,一个高大强壮的青年目睹了皇家的威仪,发出了"彼可取而代之也"的怒喊。这青年后来率领义军将号称强大的秦军打了个落花流水,使秦王朝归于灭亡。这个人便是赫赫有名的西楚霸王项羽。
离开吴县后,秦始皇从江乘渡江。沿海岸北行至琅琊。他对琅琊这个地方太有感情了,几乎每次巡游都要来此。这是那充满奇幻的"海上仙山"和不死之药的吸引,尽管屡次被骗仍执迷不悟。
说来凑巧,在他到达琅琊的时候,"失踪"已久的徐市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徐市奏报:蓬莱仙岛的仙药本可求得,只因经常遇到大鲨鱼的袭击,无法靠近。有位随行博士解释说,这是海上凶神作对,杀死了它,"善神"就会出现了。秦始皇信以为真,准备大战"凶神"。
巡游的船队到达之罘后,果然遇到一条大鲨鱼,秦始皇急令射杀,鲨鱼当场毙命。这一来,秦始皇心里亮堂多了,又让徐市渡海寻仙,徐市于是扬帆东进。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回来。据说,他带领三千童男童女到了东海夷州岛,在那里定居下来。他休养生息,繁衍后代,成为今天的日本人的祖先。
六月间,秦始皇一行到达平原津。这天,那个畏罪逃亡的术士侯生突然来见。秦始皇大怒道:"老虏不良,诽谤尔主,还敢来见我?我要将你车裂,以解心头之恨!"
侯生却面无惧色,道:"臣听说,知死必勇,陛下肯听臣一句话吗?"
秦始皇道:"你欲何言?讲!"
侯生道:"当年禹王立诽谤木,是想知道自己的过错。如今陛下奢侈失本,淫逸趋末,宫室台阙,连属增垒;珠玉重宝,堆积成山;锦绣文采,满府有余;妇女倡优,数百万人。黔首匮竭,民力殚尽,而陛下却不自知,饰非拒谏,臣等因此而逃去。臣等并非吝惜自身,而是吝惜陛下国之将亡耳!"
秦始皇似有所悟:"你怎么不早说?"
侯生道:"臣等恐言之无益,反致其祸,故逃而不敢言。今臣必死,故无所惧也。虽不能使陛下不亡,只想使陛下自知。"
秦始皇道:"如此说来,还有望改变吗?"
侯生道:"形已成矣,恐难改变。陛下若想弃旧图新,除非效法禹汤文武,否则,亡无日矣!"
秦始皇听了很是震惊,再联想到天象和民谣,更是胆战不已。他没有杀死侯生,出人意料地放了他,但侯生之言使他深记于心,一想起来就害怕,不几天便得了重病,卧床不起了。
秦始皇平日最怕说死,所以群臣不敢谈论死的事。但事实无情,秦始皇的病越来越重,他悲哀地感到,死亡之神已不可阻挡地向他走近了。
秦始皇陷入难以抑制的恐惧之中。他在心里祈祷,希望上天再赐给他一些时日,他也盼望着徐市快快归来,带来他盼了多年的仙药。他也想起了自己统一天下的伟业,想起了耗费民力的诸多营造,想起了天怨人怒的一件件可怕的往事,心情烦乱到了极点,特别是一想起侯生的话更是心惊肉跳追悔莫及……
秦始皇已病入膏肓,车驾到沙丘时已经无法继续他的巡游。眼看皇帝危在旦夕,李斯、赵高都焦虑万分。这天,他们双双来到秦始皇的驻?之所,听取皇帝最后的叮嘱。
秦始皇脸色蜡黄,没有一点血色。他气息微弱,咳喘不止。御医垂手恭立一旁,无可奈何地守护着这位渴盼长生的君王。秦始皇望了望李斯,又看了看赵高,目光中蓄满了期待,同时也掠过一丝不安和忧虑。
李斯走到榻前,轻声说:"陛下觉得怎样?是否再服些药?"
秦始皇摇了摇头,神情悲凄。
赵高问:"可否请方士来看看?"
秦始皇面有怒色,恨恨地说:"休要……休要提他们!……仙药……长生不老……我要杀死他们!杀死……他们……"秦始皇一阵猛烈的咳嗽,说不下去了。李斯、御医赶忙为他捶背,赵高则觉得此言有失,很是难堪。
过了好一会儿,秦始皇睁开了眼,对李斯说:"大业未成,你要多多尽力……朕的天下要传之无穷,二世、三世……"
李斯、赵高双双跪下,说:"陛下请放心,臣等一定不负圣望!"
秦始皇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他吃力地抬了抬手,像是要笔墨。李斯会意赶忙取来笔墨,又将一块素绢展开在秦始皇面前。
秦始皇拿起笔,歪歪扭扭地写下这样的一行字迹:
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这是他写给扶苏的,让他将上郡的兵事交给将军蒙恬,回咸阳参加葬礼。赵高接过这遗诏,又当着秦始皇的面盖上了皇帝的玉玺,连同调动军队的兵符,都封存在他的"行符玺事所"里。
秦始皇写完遗诏,了却了最后一桩心事。他长叹一声,带着深深的留恋和遗憾告别了他极不愿告别的人世。这位有着巨大贡献的杰出的政治家,这位罪恶深重的残酷的暴君,终于没有完成他的巡游,此次出行成了他的死亡之旅。这一年,他五十岁,在位计三十七年,称皇帝十二年。
秦始皇之死使庞大的巡游车队失去了核心和支柱,形势顿时变得异常严峻。赵高问李斯:"皇帝驾崩,事关重大,左丞相拟如何处置?"
久经政治风云的李斯表现得异常冷静,老谋深算地说:"当今天下汹汹,怨声载道,民心不稳,且有皇子数人,至今未立太子,若将皇帝死讯公之于天下,恐生祸乱。"
"左丞相是说暂不公开皇帝驾崩的消息?"
"对,秘不发丧!"李斯果决地吐出了这样几个字。
李斯意见与赵高不谋而合,二人一致决定:将皇帝的遗诏暂时封存,不去送交公子扶苏,以免透露消息。
李斯还和赵高商定,将秦始皇的尸体放在皇帝平时乘坐的辒辌车中。这是一辆很宽敞的车子,有窗,闭之则温,开之则凉。每日百官照常奏事,侍者一如既往地端水送饭。车子里,坐着一个太监,装模作样地批阅大臣的奏章,就像秦始皇还活着一样,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
李斯的巧妙安排可谓费尽心机。秦始皇的死讯只有他和赵高、胡亥及五六个侍从知道。他们都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使有丝毫表露。
车队若无其事地行进在返回咸阳的路上。车队内很平静,沿途围观百姓们更是一无所知。李斯坐在自己的车子上,神态悠然自在,但内心却是波涛翻滚,难以平静。他预感到,一场巨大的变故即将发生……
三
夏日的骄阳高悬在天空,像团火一样地炙烤着大地。地上热得发烫,车马一过,腾起阵阵白烟。没有风,时或有一点风也是干燥的热风,使人觉得憋闷得喘不过气来。树上的知了在叫,那沉沉的长声像是一声声无奈的叹息。
因为天气太热,秦始皇的辒辌车也难以凉爽适宜,加之那车窗始终是关闭着的,这就失去了它调节温度的作用。秦始皇的尸体开始腐烂,发出了越来越浓的臭味儿,这辆华贵无比的帝王之车成了恶臭刺鼻的腐尸之车。
李斯深感忧虑。因为到咸阳还有一段路程,如果皇帝的死讯泄露出去,很可能会发生祸乱。李斯觉得那些沿途围观百姓的目光中像燃着火,若大风骤起,很快就会燃成遍地烈焰。
为了严守秘密,李斯派人弄了一些鲍鱼,每辆车上放上一石,用鱼臭掩盖尸臭。这样,大秦王朝的第一支车队便成了散发着熏天臭气的车队,人们只闻其臭,却分不清是尸臭还是鱼臭。
李斯这个"载鲍乱臭"的主意可谓独出心裁,也堪称高明,它成为后人谈论的话题、文人骚客吟咏的对象。唐朝诗人韦楚老有句云:"腐肉偷生二千里","胡亥空随鲍鱼辙"。与韦楚老同朝的诗人胡曾则吟道:"年年游览不曾停,天下山川欲遍经。堪笑沙丘才过处,銮舆风过鲍鱼腥。"
这一亘古未有的"腐肉行"在继续着,这个普天之下的头号秘密在严守着,一场巨大的变故也在酝酿着。
奸诈多谋的赵高在盘算:当今太子未立,皇帝遗诏扶苏来咸阳会葬,这显然是把皇位交给了他。这样的事实赵高是断然不愿接受的!这是因为,在二十多个皇子中,扶苏是最有才能的,扶苏与蒙氏兄弟关系密切,而掌握着国家兵权的蒙氏兄弟则与赵高有不共戴天之仇!早年,赵高因行贿受贿犯有大罪,秦始皇让蒙毅依法处置,蒙毅一丝不苟地进行了查案,并依照律令判处赵高死罪,除其官爵。秦始皇念及赵高教导胡亥很尽心,赦免了他,恢复了他的官爵,使他死里逃生。从此以后,赵高便与蒙氏兄弟结下仇怨。若是扶苏继位,蒙氏当权,赵高岂会有好果子吃?
按照赵高的意愿,自然是胡亥继承王位最好。但胡亥既没有太子名分,又不居长,皇帝遗诏中也没提到他,立他困难很大。唯一的办法是伪造遗诏,用查无对证的文字造成既成事实……
一路上,李斯也是心事重重。作为左丞相,他不能不为今后的事情焦虑。李斯对扶苏的才能是比较钦佩的,感到其他皇子无人能比,继承大业非他莫属,可他又有些不大赞同扶苏继位。说来话长:李斯有子女数人,为了加固禄位,他极力把女儿嫁给皇子,让儿子娶公主为妻。李斯看到扶苏居长,又有才能,他日极有可能继承帝位,便欲将长女嫁给他。但扶苏却钟情于蒙氏女,使李斯的攀附之愿落了空,这样李斯便与扶苏产生了一层隔阂。李斯是很计较个人私利的,同时他又忠君敬主,对皇帝之命不敢有所违迕。这种心态使他既不愿立扶苏,又觉得皇帝的遗诏是铁的命令,不可改变,因此矛盾重重,左右为难。
胡亥并不像这两位权臣这样想得这么多。他只是很悲痛,像是一下子失去了靠山。他也在担心,但他担心的不是国家大事,而是他是否能够还像过去那样享乐人生。
正当胡亥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赵高借车队夜晚停留的机会来见胡亥,说:"皇帝驾崩,未留诏书封诸皇子为王,而单单给你兄扶苏留下一封书信,待其回到咸阳,即立为皇帝,你无尺寸之封地,将怎奈何?"
胡亥两手一摊,说:"此乃天命,有何办法?我听说,明君最知臣,明父最知子。如今父皇驾崩,未封诸子,恐怕是自有道理,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高见胡亥如此胸无大志,很是生气,挑唆道:"皇子所言差矣。皇帝驾崩,诸皇子又不在此地。皇帝死讯及遗诏事,蒙毅也毫无所知,大权全握在你我及李丞相手中,一切皆可由我们三人定夺。我曾为汝师,实愿帮汝。主宰人臣或为人臣、制人或为人制好比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切不可等闲视之!"
胡亥仍不觉悟,道:"废兄自立不仁,不遵父命不孝,力薄才浅却贪别人之功是无能。此三者都是逆德之事,不仅难服天下,我自己将遇危险,连宗庙社稷恐怕也难以长久!"
赵高见胡亥顾虑重重,笑道:"皇子之忧不足道也。我听说,商汤王、周武王杀死主君,建立王朝,天下人却说他们是仁义的,未言其不忠;卫国的国君辄杀死了他的父王蒯聩,卫国人却景仰他,孔子将此事载入《春秋》一书,没有把他当成不孝之徒。大行不拘细谨,德高不必谦让多虑。光注意小节而误了大事,将会给自己带来不利,日后必定后悔。只有不失时机,敢作敢为,方能取得成功,请万勿迟疑,速下决心!"
胡亥有些心动,又为难地说道:"父皇驾崩的消息还未公布,丧事还未办理,怎可用此事去麻烦丞相?"
赵高道:"这无妨,臣请替你与丞相商议!"
胡亥终于被赵高说服了。接着,赵高又去见李斯。
赵高在决定攻克李斯这一个堡垒时动了好一番脑筋。他想到,李斯私心最重,最担心禄位丧失,若抓住这一点发起进攻,必定攻而破之。打定主意之后,他对李斯说:"天子驾崩,赐长子扶苏遗诏,令其会葬咸阳而立为嗣,此诏及皇帝符玺我都交给了胡亥。决定立谁为太子一事全在丞相和我,丞相看怎样办才好?"
本来,秦始皇遗诏及印玺都由赵高秘藏,现在他却伪称在胡亥处,这就给李斯造成一种印象:立太子是胡亥的主意,这一方面开脱了自己,另一方面也给李斯造成了一种压力。
李斯因为太看重了自己的富贵,胆子变得越来越小。他闻赵高此言,吓得非同小可,说:"你怎说出这种乱政亡国的话来?这种事难道是臣子应该议论的吗?"
赵高淡淡地一笑,道:"丞相勿急,请且再冷静想想:论才能,你能比得上蒙恬吗?论功绩,你能高过蒙恬吗?论无怨于天下及与扶苏的关系,你能比过蒙恬吗?如若扶苏继位,丞相与蒙恬将谁能占上风,显而易见,丞相难道看不出来?"
赵高的"以利攻之"果然发生作用,李斯陷入个人利害的冲突之中。过了一会儿,他反问道:"我是比不上蒙恬,可你为何苛求于我?"
赵高道:"我本宦官,出身低微,因明于法律而获恩准出入宫廷。二十年来,我从未见过秦国罢免的丞相和功臣有封及二世的,等待他们的只是灭门之祸。长子扶苏刚毅勇武,素有威望,与蒙家关系甚密,拟与蒙氏联姻,其即位后肯定要立蒙恬为相,若是这样,丞相将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且不说爵禄难保,能否安全回乡也难预料。我为胡亥师多年,其人待人慈爱温和,轻财重士,思维敏捷,其他皇子远不及也。我等莫如助胡亥继承了王位,共建大业……"
李斯马上打断他的话,说:"中车府令休要再说了!我奉主上遗诏,顺天应命,从无非分之想!我本上蔡一布衣,蒙陛下信任器重,任我为丞相,位封侯爵,子辈皆享厚禄,这是因为皇帝要把国家的存亡安危交付给我,我岂能违逆天子旨意?人臣应各守其职,你这样做不是要陷我于十恶不赦之罪吗?"
赵高并不退却,继续说:"圣人贵在随机应变,如今天下大权和命运都掌握在皇子胡亥手中,我既为其师,日后无须多虑。我是在为丞相着想。丞相如能按照我的计划行事,不仅可使爵禄铁固,还可使子孙后代永远富贵,若不依我计,漠然处之,将祸及子孙,后果不堪设想!福祸分明,尽由丞相自选,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赵高这几句话对屡屡败退的李斯是致命的一击。李斯想到,他由卑贱而富贵太不容易了,如今的功名爵禄太美好也太应珍惜了。多年来,他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奉事皇帝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永保富贵?若像赵高说的这样,岂不枉抛了一片心血!他再也无法固守自己的防线,在赵高的"以利攻之"的策略下乖乖地缴了械。他泪流满面,仰天长叹道:"苍天啊!命运怎使我处此乱世之中?从今以后,将寄托何处呢?"
看到李斯终于被说服,赵高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接着,赵高马上去见胡亥,口称胡亥为太子,说:"臣已将太子之命转达给丞相,丞相已经接受。"
胡亥听到赵高称他太子,又得知丞相降鼎力相助,大喜过望,道:"好极!好极!此事若成,当永远不忘恩师大德!"
当即,赵高又请李斯前来,统一思想,并开始了进一步的谋划。
这天晚上,天特别黑,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不远处墓场上闪动着点点鬼火,使这沉寂的黑夜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四
在秦始皇病危期间,随行的将军蒙毅不在车队之中,他受秦始皇之命祭祀山川去了。赵高、李斯、胡亥抓住了这个天赐良机,很快地组成了一个"三人同盟"。昏聩无能的十八子胡亥成了这个同盟的核心,围绕在他身旁的是两个权倾朝野的重臣。
这是一个阴谋的结合。他们各怀心腹事,又互相利用,为同一个目标而暂时地走向了统一。这个同盟最终葬送了秦王朝的天下,也葬送了他们自己。
在蝇营狗苟的密谋中,赵高从他的"行符玺事所"中拿出了那块写着秦始皇遗诏的素绢,对胡亥和李斯说:"此诏留之无益,烧了吧!"
胡亥的脸上抽搐了一下,那神情似有些担忧。
李斯捻须深思,暂未表态。他意识到此事关系重大。一向对皇帝唯命是从的他还没有从"君命至上"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诏书是可以随便烧毁的吗?
望扶苏继位,我等人头落地吗?"
胡亥、李斯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赞同地点了点头。
赵高遂将遗诏在灯烛上点燃,掷于地上。腾起的火焰映红了这间小小的密室,但转瞬间就熄灭了,至高无上、神圣不可侵犯的诏令化作了一撮绢灰。
沉默,三个人都愣愣地站在那里,谁也不吱一声,仿佛在观望着一个时代的结束,等待着另一个时代的到来。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赵高先开口:"遗诏既焚,还得另拟诏书一封,以安天下。"
胡亥战战兢兢地说:"怎个拟法?"
赵高恶狠狠地说:"让扶苏死!"
李斯仍没有作声。他来回踱着步子,像是费神地思索着一个重大决定。突然,他转过身来,走到案前,提笔在手,展开一块素绢,写道:
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
李斯写罢,掷笔于地,问赵高道:"此诏如何?"
赵高赞道:"丞相久为皇帝草拟诏书,著文刻石,行文娴熟,内容得体,真大手笔也!"
胡亥也转忧为喜道:"扶苏、蒙恬见此诏必死,皇位将归我矣!"
由这个三人伪造的秦始皇诏书使公子扶苏面临厄运,大秦王朝的历史也面临着巨大的转折。
伪诏加盖皇帝印玺之后,即由胡亥的一名亲信送往上郡。使者临行,赵高、李斯又叮嘱一番,要他严守秘密,不得延误,确保万无一失。
远在上郡的扶苏根本不知道沙丘所发生的一切。他展开伪诏读毕,不禁大惊失色。他想象不出父皇为什么如此严厉地指责他,为什么作出如此严酷的决定?他痛苦万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使者见扶苏迟疑,催促道:"皇命不可违,请公子速依诏自裁!"扶苏无奈,只好拔出佩剑,准备自刎。
将军蒙恬心存狐疑,阻止扶苏道:"公子且慢!皇帝陛下岂会在巡游途中册立太子?我今为三十万兵卒统帅,公子身为监军,此乃天下之重任。今有使者前来,公子即欲自裁,这岂非失之仓促?"说到这里,蒙恬用疑惑的目光瞅了瞅使者,"说不定此人所持是伪诏,有奸佞之徒欲置我等于死地。我等莫如先请皇帝下诏宽恕,如若不成,再死不迟!"
使者听罢,有些害怕,但想到胡亥临行时的叮嘱,又挺直了身子,狐假虎威地说:"将军怎敢怀疑圣上?圣命不可违,请公子、将军快快自裁!"
仁弱的扶苏大哭起来,道:"父赐子死,子怎敢不死?我命休矣!只是壮志未酬,无功于国,我何面目见列祖列宗于地下?"说着,扶苏猛地将利剑往颈上一横,鲜血泉水一样地涌流出来。
蒙恬想去拉他,但已经晚了。这位久经沙场、斩首甚众的将军见此惨景再也止不住泪水,痛哭失声!使者又催促蒙恬自杀,但刚毅的蒙恬说什么也不肯这样不明不白地去死,坚持要面见皇帝。使者没有办法,便把他交给了狱吏,关押在阳周县,然后便离开上郡,向胡亥复命去了。
胡亥、李斯、赵高得知扶苏已死,很是高兴。胡亥打算饶恕蒙恬,将他放出,这时正赶上蒙恬之弟蒙毅代替秦始皇外出祈祷山川神灵返回,赵高即对胡亥说:"皇帝想要荐举贤能确定为太子已很久了,但蒙毅一直认为不可如此,依我看来,不如将蒙毅杀掉!"赵高说着,恶狠狠地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胡亥于是逮捕了蒙毅,将他囚禁到代郡。
车队继续前行。先是从沙丘到达井径,再由井径绕道往九原,然后才顺直道回咸阳。这条路线是李斯与赵高商定的。其目的是用以蒙蔽天下人耳目,让人觉得秦始皇依然健在,正按照原来的计划巡游天下。当时,因蒙毅已下狱,李斯恐有变故,便以李斯舍人为护军,以确保一路的安全。
车队到了咸阳,立即宣布了秦始皇薨世的消息,并公布了秦始皇的所谓"诏令"。与此同时,胡亥以太子的身份登基,称二世皇帝。
秦始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九月,秦始皇的葬礼在咸阳隆重举行,但"会咸阳而葬"的不是公子扶苏,而是十八子胡亥。秦始皇原本寄厚望于扶苏,却被人偷梁换柱,他若在九泉之下有知,不知当作何感慨!
埋葬秦始皇的陵墓已经修好,这是七十万人三十年日夜辛劳的结果。如此众多的役工、如此漫长的工期,其工程量之大可想而知。
葬礼按照早已安排好的程序及要求进行,三重之泉以冶铜固塞,奇珍异宝藏满墓中,以水银为江河,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墓门有弩机,有接近者可自行射杀。
秦始皇头西脚东躺在他的棺椁之中,一如他生前躺卧的姿式。他曾经雄心勃勃、虎视眈眈地望着东方,时刻准备兴兵东进,统一天下。当统一天下之后,他仍然向往东方,多次向东巡游,那是因为东方有大海,大海中有仙岛,仙岛上有仙人和长生不死之药。那么,现在呢,他还是面向东方,是面对着一片迷茫还是永远的遗憾?
有数千"兵马"的殉葬陶俑也烧制完成,它们按照一定的编组和队形被安放在三个俑坑内。第一个坑布的是弩兵之"阵",此阵最突出的是弩兵,弩兵中间是跪射俑,外围环绕一圈立式俑,显示出整齐有序的作战阵势;第二个坑内是骑兵编队,位于阵中的八列八排六十四辆战车似乎随时都会呼啸而出。第三个坑内有兵马七十余个,为指挥部。这些殉葬俑是气势磅礴的皇陵卫队,也是强大的秦帝国军队的象征。
皇陵两侧还有近百个马厩坑和三十多个珍禽异兽坑。马厩坑内有大量的活马殉葬,珍禽异兽坑内用陶棺装着各种珍稀动物,它们的脖子上都套着小铜环,头旁有小盘,盛有食物。
这一切都是按照秦始皇生前的嘱咐:事死如事生,在地下世界也要享受生前的荣华。
作为寿陵总管的李斯看到自己的精心运作都被完美地派上了用场,心中无比畅快,他感到为皇帝做了件非同寻常的事情,他也因此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秦始皇的葬礼不仅以陶人陶马和珍禽异兽殉葬,二世皇帝胡亥还残忍地下令:后宫嫔妃未生子者全部从死。胡亥又担心骊山陵的工匠们知道墓中机关和底细,怕泄露出去,待埋葬已毕,便将这些工匠幽于墓道中,没有一个能够逃生。此后,陵墓上的封土又经夯实,种上草木,看上去如同小山一样。
一代雄主和暴君秦始皇终于走进了他精心经营的地下世界。人们或赞扬他的雄才大略,或抨击他的狂暴,见仁见智,褒贬不一。唐代大诗人李白有一首《 秦王扫六合》诗对秦始皇的一生功过作了较为全面的描述和评价: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铭功会稽岭,骋望琅琊台。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尚采不死药,茫然使心哀。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嵬,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鬐?蔽青天,何由睹蓬莱。徐市载秦女,楼船几时回?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
一代开国雄主死去了,一个年轻的继承人十八子胡亥坐到了他父亲的御座上,操纵起这个大一统王朝的权柄。李斯、赵高因沙丘之谋有功,被胡亥引为左右臂,李斯仍任左丞相,赵高由中军府令擢升为郎中令。此职为皇帝侍从之长,掌管宫殿掖门户,主郎(廊)内诸宫,故称郎中令,为九卿之一。其他官员大都各任原职,一切照旧。秦王朝在李斯、赵高的操纵下平安地避免了因皇帝驾崩可能带来的动乱,将皇权顺利地转移到二世胡亥手中。但是,此时的秦王朝已是矛盾日深,危机四伏,政治腐败,民怨沸腾,等待着胡亥的是严峻的现实。
胡亥似乎没有许多忧虑,他把国家大事看得很简单,以为有李斯、赵高在便可平安无事。奸佞赵高见胡亥对他如此信任,便放心大胆地胡作非为起来。他首先想到的是报蒙氏之仇。他捏造了罪名到胡亥那里去状告蒙氏兄弟,胡亥根本不去查实便同意将蒙氏兄弟杀死。胡亥的侄子子婴听说此事,进谏道:"从前赵王迁杀李牧而用颜聚,齐王建杀其先世忠臣而用后胜,终至亡国。蒙氏兄弟乃秦之重臣良将,陛下却要将他们杀死,臣窃以为不可杀忠臣、用佞臣,否则将使群臣离心,望陛下慎之!"
胡亥没有听从子婴的劝谏。因为赵高已先入为主,丞相李斯对此事也模棱两可,未明确表态。
蒙毅被杀死了,使者又将一爵毒酒送给了被囚禁在阳周的蒙恬,蒙恬接过毒酒,痛心地说道:"自从我先人及至子孙,积功绩信任于秦已历三世,我今虽入囹圄,仍可指挥调动手下的三十万大军,其势足可背叛,但为保持一门忠烈,我只有一死了!"说罢,饮毒酒自尽。
蒙氏兄弟是秦二世胡亥诛杀功臣的第一批蒙难者,世人皆为之大鸣不平。左丞相李斯没有对这件事进行干预。他仍然信守他的为官要则:只要是无害于己,谁管它血流成河!
秦二世胡作非为,赵高助纣为虐,李斯明哲保身,秦王朝的"三驾马车"狂奔疾驰,急速地临近毁灭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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