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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不信鬼神在

  《水经注》的记载中,有许许多多涉及鬼神的故事,也有情节十分荒诞的。郦道元引用这些鬼神故事,如前面提及的《淮水注》:"寻而梦上天,天帝怒曰:何敢败我濯龙渊?"其实是为了用这类鬼神故事达到他在某些问题上要表达的目的。当然,在另外一些场合,也可能是为了增加注文的故事性和趣味性。而其实,他不仅不信鬼神,而且凡是遇着以鬼神故事混淆重要的事实时,他往往要通过深入的研究和考证,澄清荒诞的鬼神故事,揭露事物的真相。这中间,被他辨明的关于铜翁仲的传说即是其中之一。

  卷四《河水》经"又东过陕县北"注中,有一个关于铜翁仲没入黄河中的故事,注云:河南,即陕城也,昔周召分伯,以此城为东、西之别,东城即虢邑之上阳也,虢仲之所都.为南虢,三虢,此其一焉。其大城中有小城,故焦国也,武王以封神农之后于此。王莽更名黄眉矣。戴延之云:城南倚山原,北临黄河,悬水百余仞,临之者咸悚惕焉。西北带河,水涌起方数十丈,有物居水中,父老云,铜翁仲所没处。又云,石虎载经于此沈没,二物并存,水所以涌,所未详也。或云,翁仲头髻常出,水之涨减,恒与水齐,晋军当至,髻不复出,今惟见水异耳,嗟嗟有声,声闻数里。

  这里,注文所述的铜翁仲,即是《史记·秦始皇本纪》中记载的:"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各重千石,置廷宫中。"《正义》引《汉书·五行志》:"时大人见临洮长五丈,足履六尺,皆夷狄服,凡十二人。故销兵器,铸而象之,所谓金狄也。"此事,卷四《河水注》所记,比《史记》和《正义》更为详细:按秦始皇二十六年,长狄十二见于临洮,长五丈余,以为善祥,铸金人十二以象之,各重二十四万斤,坐之宫门之前,谓之金狄,皆铭其胸云: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以为郡县,正法律,同度量,大人来见临洮,身长五尺,足六尺,李斯书也。故卫恒《叙篆》曰:秦之李斯,号为工篆,诸山碑及铜人铭,皆斯书也。汉自阿房徙之未央宫前,俗谓之翁仲矣。地皇二年,王莽梦铜人泣,恶之,念铜人铭有皇帝初兼天下文,使尚方工镌灭所梦铜人膺文。后董卓毁其九为钱。其在者三,魏明帝欲徙之洛阳,重不可胜,至霸水西停之。《汉晋春秋》曰:或言金狄泣,故留之,石虎取置邺宫,苻坚又徙之长安,毁二为钱,其一未至而苻坚乱,百姓推置陕北河中,于是金狄灭。以上记载的,除了秦始皇在咸阳铸十二金人见于正史外,其余大多是牵强附会的传说。"石虎取置邺宫,苻坚又徙之长安"。每个金人据记载重达一百多吨,从长安到邺宫一千多里,即使用今天的交通工具运输,也有极大困难,何况古代。这个传说最后又归结到黄河急流,由于有铜翁仲落入此处河中,而使这里"水涌起方数十丈",而且"嗟嗟有声,声闻数里"。说得有声有色。

  但是郦道元显然绝不妄信这种无稽之谈。他虽然搜罗这些传说把它们写入注文,但其实他是胸有成竹的。他写入这些牵强附会的材料,或许正是因为他对此已经作了深入的考证研究,有了他自己的结论。他说:余以为鸿河巨渎,故应不为细梗踬湍;长津硕浪,无宜以微物屯流。斯水之所以涛波者,盖《史记》所云,魏文侯二十六年,虢山崩,壅河所致耳。郦道元所引的数据见于《史记·魏世家》:"(魏文侯)二十六年,虢山崩,雍河。"《正义》引《括地志》云:"虢山在陕州陕县西二里,临黄河,今临河有冈阜,似是颓山之余也。"郦道元的说法,显然是信而有征的。但戴延之(《西征记》撰者)却只凭道听途说,连《史记》这样的权威著作都未曾查阅一下,宜有此误。当然,在古代这个充满牛鬼蛇神的传奇故事的社会里,戴延之记下了这种荒谬传说并不足怪,因为在当时,像郦道元这样具有科学思想而又愿意寻根究底的人,毕竟是少数。

  铜翁仲的事情发生在黄河,不仅历史上有权威的文献可以查考,而且郦道元也能亲自到那里考察,要获得正确的结论,还不是十分困难。而对于那些文献缺乏,又是他足迹所不能到达的地区,对于那些地区所流行的神怪故事,郦道元也同样抱怀疑的态度。钱塘江的涌潮所引起的潮神的故事即是其例。卷四十《渐江水》经"北过余伉,东入于海"注云:县东有定、包诸山,皆西临浙江。水流于两山之间,江川急浚兼涛,水昼夜再来,来应时刻,常以月晦及望尤大,至二月、八月最高,峨峨二丈有余。《吴越春秋》以为子胥、文种之神也。昔子胥亮于吴,而浮尸于江,吴人怜之,立祠于江上,名曰胥山。《吴录》云:胥山在太湖边,去江不百里,故曰江上。文种诚于越,而伏剑于山阴,越人哀之,葬于重山,文种既葬一年,子胥从海上负种俱去,游夫江海,故潮水前扬波者,伍子胥;后重水者,大夫种。是以枚乘曰:涛无记焉。然海水上潮,江水逆流,似神而非,于是处焉。

  涌潮是一种特殊的自然现象,郦道元身居内陆,从未看到过这种自然现象。但在上述注文中引及了枚乘,即枚乘所撰《七发·观涛》。在这篇文章里,把海涛(即涌潮)描写得骇人听闻。在没有科学知识的古代,看到这种情景,当然不免要涉及荒诞。对于这样一种"海水上潮,江水逆流"的奇异现象,郦道元当然也无法作出科学的解释,但是他绝不相信《吴越春秋》所谓伍子胥、文种之说,而是简单地说出他的看法:"似神而非。""似神而非",意思就是说,事情确实神奇,但并不是伍子胥和文种所引起。由于他没有目击过这种现象,也找不到记载这种现象的可靠文献,所以他无法像批判铜翁仲那样说出一番道理。但对于伍子肯和文种与这种自然现象的关系,他显然是不屑议论的。所以就简单地用"似神而非"四字结束这个荒诞的故事。

  有人认为郦道元之所以不信伍子胥和文种与涌潮的关系,是受了王充《论衡》的影响。因为《论衡·书虚篇》中有一段有关这个问题的话:传书言,吴王夫差杀伍子胥,煮之于镬,乃以鸱夷橐投之于江。子胥恚恨,驱水为涛,以溺杀人。今时会稽、丹徒大江,钱唐浙江,皆立子胥之庙,盖欲以慰其恨心,止其猛涛也。夫言吴王杀子胥,投之于江,实也;言其恨恚,驱水为涛者,虚也。

  《书虚篇》中在上述文字以后,还有一大段约九百字的文章,用以证明子胥恚恨而为涛的无稽。在全部郦注中,卷五《河水》经"又东过平县北,湛水从北来注之"注中,曾引及《论衡》一次。说明郦道元确实是读过《论衡》的。不过在《渐江水注》中,他没有引及《论衡》的话,可能是因为他认为涌潮无关乎子胥、文种,这是理所当然,用不着引述《论衡》;也可能是他认为《论衡》虽然驳斥了涌潮与子胥、文种的关系。但毕竟没有讲出涌潮的道理,所以他无须引目。因此,他在《渐江水注》对涌潮所作"似神而非"的结论,是否受到《论衡》的影响,这里无法肯定。王充的不信鬼神在《论衡》中表达得十分清楚。《论死篇》说:"死而精气灭。"《订鬼篇》则说:"凡天地之间有鬼,非人死精神为之也,皆人思念存想之所致也。"王充现在被普遍认为是一位唯物主义哲学家。对于郦道元,我不必牵扯这类称号,也不必动用"无神论"之类的哲学名词,但是在不信鬼神这一点上,他和王充是相似的。当然,《论衡》与《水经注》是性质截然不同的两种著作,在表达不信鬼神的方式上显然不同,前者都用王充自己作为第一人称表达意见。《论衡》引用了许多古人古书,但却很少写出具体的书名,往往用"传书言"三个字表达。但《水经注》却不同,它所引用的大量书籍,都写出书名甚至作者姓名。与王充习惯用第一人称表达自己的意见迥异,郦道元常常借古人古书表达自己的意见。例如卷十九《渭水》经"又东过霸陵县北,霸水从西北流注之"注云:《汉武帝故事》曰:(汉武)帝崩后见形,谓陵令薛平曰:吾虽失势,犹为汝君,奈何令吏卒上吾陵磨刀剑乎?自今以后,可禁之。平顿首谢,因不见。推问陵旁,果有方石,可以为砺,吏卒常盗磨刀剑。霍光欲斩之,张安世曰:神道茫昧,不宜为法,乃止。

  这里,"神道茫昧,不宜为法"这句话,虽然是从《汉武帝故事》中引及的张安世所说的话,但郦道元却以此表达了他自己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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