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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螳螂捕蝉

  且说程渑武闻听说安德海打过尖便走了,并未停留,于是问道:

  “出的东门,还是出的南门?”

  “是出的东门。”

  为什么程渑武问出的哪个城门呢?原来由东昌府南下有两条路,如出南门则奔阳谷南行奔江苏。出东门又有两条路,一条是直奔正东,经平阴、肥城到泰安,折西往南,为自古以来的南北通衢;一条是奔东南,由东阿、汶上,经兖州人江苏,但不知安德海走哪一条路。

  跃跃欲试的余明问道:

  “大人!是不是要抓那一帮太监?”

  程渑武闻听余明之言,不由微微一惊,要逮安德海是一个绝大的机密,怎么这个消息会泄露了出去?但他为人精明老练,他知道对这类的问题,越是重视,那便传布的越快,处理这类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泰然处之,于是毫不在意地信口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余明答道:

  “如若不是,就应该护送他出境,以怕发生意外,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倘若是——是要抓这一帮太监,杀鸡焉用牛刀,只今天夜里便可一网打尽。”

  听了余明的话,程渑武不由“喔”了一声,他的脸色变得很正经了;他觉得这个余明,不能视之为一介武夫,看来心中很有路数,便有意探索一下,于是说道:

  “护送大可不必。我先问你,你怎么知道要抓这帮太监?”

  “有人从济南来说,很靠得住的一个人,他说宫保大发雷霆,非抓这个人不可。”余明说道。

  “他说要抓哪一个人?”程渑武的声音十分着急,显然有些吃惊。

  “是,是个姓安的总管太监,是西太后面前顶红的人!”余明说。

  程渑武听了并不说话,只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才说:

  “不必护送,也不必抓他,不过这个差使比抓还难,我不知道你办得了办不了?”

  程渑武这是用的激将法,余明虽然精明,但比程渑武还差得远,自然要中了这激将之计,当下满脸不高兴地说:

  “大人未免也有点太小看余某了,差使没派下来,怎么就说我完不成?”

  “这个差使是完不成的,你自然能办到。”程渑武慢条斯理地说:

  “他们今天中午在这里打的尖,今天晚上必然宿在桐城驿;在这里岔道,所以要在明天一早,才知道他们是投向正东,还是去至东阿?你今夜就走,把他们的行踪打听清楚,连夜赶回来告诉我。”

  “是!职下马上就走,明天天一亮,一定赶回来禀报大人。”余明答应道。

  “好!”程渑武又问:

  “你打算怎样去?”

  听程渑武一问,余明想到自己想得还不细,于是又想了一下说道:

  “职下想不带人去,就我一人,再换换便衣,赶到桐城,向那些车夫一打听就可以知道。等打听清楚了,既时回来,大人明日起身,便有确实的消息可以听到。”

  “就这么办,等事情办完了,我给你换顶戴,不然的话,就托王总兵给你补了实缺,你马上走吧!明天一早,我等你的消息。”

  0第二天一早,余明果然带回了确实而又清楚的消息,安德海一行是往东阿这条路上走的。程渑武是在昨晚就准备好了的,穿便衣,戴凉笠,带了十几个人跟了下去。临行之前,先给丁宝桢送上一通密禀,说明情况。

  程渑武一行跟了安德海他们两天,突然发觉安德海的行踪变了,由汶上县动身,本应直下兖州南下,入江苏境内。不想安德海折西往东去至宁阳,又转而向北走去。

  这么一来,倒使程渑武吃了一惊,他想,安德海为人极为刁滑,又有六七个镖客保护,据说这和尚武功过人,莫非他察觉了我们行踪不成,急忙把人马停住,派人前去打听,才知道安德海的游兴大发,他要顺道逛一逛泰山,然后再由泰安南下。

  原来,安德海走着走着,忽然想起没有去泰山,便吩咐改道,专至泰山。他妻子马赛花道:

  “又上泰山干什么?”

  安德海笑着说:

  “咱们出回门不容易,这回路过山东泰山,不能不饱一饱眼福。这泰山乃五岳之首,咱要赏赏大夫松,要逛逛南天门,要登登玉皇顶,要观观朝日出……”

  马赛花马大奶奶接过话茬说道:

  “哟,照你这么说,要是这里玩几天,那儿玩几天,咱们这么走走停停的,离开北京都半个多月了,才走了不到一千里地,什么时候才能到广东?咱们能在太后的寿诞之前赶回来吗?”

  安德海放声大笑地说道:

  “放心吧!我的夫人,我早派驿卒用600里加急送信给广东巡抚瑞麟,让他多织造几件龙衣送到杭州,咱们到了杭州就把龙衣取回来啦,哈哈……”

  按下安德海暂且不表,且说程渑武摸清了安德海的底细,正待采取措施的时候,这时王心安带了一小队人赶来了,原来他是奉丁宝桢的命令,要他协助程渑武捉拿安德海,当他追着程渑武,说明来意,并说道:

  “几个太监,小泉兄何必为他们奔波,抓起来算了。”

  程渑武笑道:

  “治平兄,你说的固然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是老想法,安德海手下有好几个镖客。倘或被他伤上几个人,我们的面子上不好看;再者对宫保审讯这个安德海也不利,故此我还是主张智取。”

  王心安听了程渑武之言,认为有理,于是说道:

  “智取当然最好,但是计将安出?”

  程渑武笑道:

  “泰安知县何毓福,为人极其聪明能干,咱们到那里商量办法‘智取’,如实不能得手,那就等安德海从泰山上下来,再派兵拦截,也还不迟。”

  王心安拍了一下程渑武的肩膀说道:

  “小泉兄,你真赛过三国时的诸葛孔明,不怕安德海不钻进你圈套里去。”

  当下由程渑武把他们商量的办法,写了一封信,派余明抢先送到泰安,面交何毓福,而他和王心安,仍在背后尾随安德海之后行进。

  且说安德海来到这山东境内六七天的工夫,太平无事,他心中暗笑,丁宝桢徒有其名,看来也就是会说大话,唬那些胆小之人。太爷自入山东以来,他竟然故作不闻,跟我装起傻来了,好!这一趟咱就这么马虎过去,等咱家取了龙衣回来,再慢慢和你算账。他万万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丁宝桢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等他入网了。

  这天天色已晚,安德海的车队进了泰安的南关,说来也巧,泰安最大的一家客店——悦来老店,正有两个大院子闲着,而且非常干净,安德海便命住在这儿。当他们刚刚安顿下来,洗脸、漱口已毕,正在坐下吃茶之时,忽然黄石魁进来禀道:

  “总管老爷,泰安县派了人来,咱们是见还是不见?”

  安德海想,进入山东境内,并无一人迎接,一是显得自己面子上不好看;二是也摸不清丁宝桢的底,如今泰安派了人来,正好抖抖自己的威风,还可以摸一摸丁宝桢的底,于是很高兴地说:

  “见,见,人家来了,哪能不见呢?”

  黄石魁出去,领进来一个头戴红缨帽、身穿蓝布大褂的“底下人”,向安德海请过安之后,站起身来,自己报名说道:

  “小的叫张升,敝上特为派张升来给安钦差请安。敝上说,本来应该亲自来迎接的,因为未奉到公事,不敢冒昧;不过晓得安钦差是奉太后差遣,也不敢失礼。”说着,打开随身携带来的拜匣,取出一张名帖,双手捧着献上。

  安德海接过名贴看了看说道:

  “喔!原来是何大老爷!”

  张升应道:

  “是!敝上叫张升来请示,敝上备了一桌席,给安钦差接风,想屈驾请过去。如果安钦差认为不方便,就把席送过来。”

  这是程渑武定好的激将法,估计十有八九安德海会上当。可安德海怎么想的呢?一是,认为如若自己不去,人家不说自己这个钦差是假的;便是说自己没见过世面,让人小看了自己;二是,也许这个泰安知县何毓福想让人把他提溜提溜。可是又没有门路,听说我老人家在这儿过,他想巴结巴结,可是拿到店里来怕不方便,才请我到那儿去,总之,一句话,不论从哪方面讲,我都不能不去,于是说道:

  “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既然贵上知道我的身份,倒不能不叨扰他一顿。”

  张升听说安德海肯去,便请了一个安说:“是!谢安钦差赏脸,还有几位老爷,也请一同过去。”

  “好,你等一等。”

  于是,安德海把人找来商量一下,决定带陈玉祥、李平安、黄石魁三个人去,一起赴席。

  黄石魁让张升先出去招呼车,自己低声对安德海道:

  “总管老爷,这位何县太爷,虽然是好意来请,可是咱们跟他素不相识,两眼一抹黑,人地两生,如有意外,可是措手不及,不如让韩总镖头也去,以防万一。”

  安德海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说道:

  “你也忒以小心了,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他动安大太爷的一根毫毛,就算他有胆子,除非他不要胆子了。如若带人保护,也显得咱爷们的胆子太小了。”

  安德海这话多一半是真话,他估计一个小小的知县无论如何也不敢动他,因为山东巡抚丁宝桢、东昌知府程渑武都不敢动他,在山东闯过了多少个州县,都是脚面水——平趟,这小小的泰安也不会翻船;还有一层是,他怕何毓福送礼,被韩宝清他们知道了,到处乱讲,所以才这样说。

  黄石魁一想,也有这个道理,便不再说什么。当下由张升带路,坐车直奔泰安县衙门,请到了花厅,张升便退了出去。厅外有个听差,端了个托盘,捧来了三杯茶来。不过令他吃惊的是,送来的并不是什么待客盖碗茶,而是普通的茶杯。安德海眉头一皱,脸色就变了,他暗骂何毓福这个浑蛋。

  “黄石魁!黄石魁!”他大声地喊着。

  他喊尽管喊,外边一点声音也没有,黄石魁不知到哪儿去了?安德海气恼地亲自离开花厅,走到廊下察看。那有什么黄石魁,只见廊下、假山旁,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影。

  “怎么回事?”陈玉祥凑了过来,小声问道。

  “岂有此理?这他妈玩得什么鬼花样?”安德海气愤地骂道。

  “别是……”陈玉祥才说了两个字,便有人拉了他一把。陈玉祥回身看时,却是李平安在向他摇手。

  到了这个分寸,安德海心里也没了底,彼此面面相觑,过了好半天,安德海才低声说了一句:

  “沉住气!”

  所谓“沉住气”,其实是在处于束手无策。很显然,安德海此时此刻只有一手,就是依旧摆他的“钦差”的架子来唬人,所以仍然撇起京腔。大发牢骚,骂人。但陈玉祥、李平安却是吓坏了,一见有人端了蜡烛进来,赶紧过去抓住他的手问道:

  “何大老爷说请我们吃饭,怎么人不见面?”

  那听差皮笑肉不笑地说:

  “总快出来了吧!”说着,把蜡烛放到桌上,径自退了出去。

  这么一来,陈玉祥、李平安心里更没底了,他俩是坐立不安。安德海板起脸来道:

  “你们少说话,凡事都有我!”

  话是这么说,可是叫陈玉祥、李平安不说话,却是件很难的事,也别怨他们俩人沉不住气,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啊!过了一会,陈玉详、李平安还是沉不住了,便躲到一边,悄悄地说起来,陈玉祥埋怨安德海不听黄石魁的话,没有带镖手来。

  对陈玉祥、李平安的话,安德海当然听到了,不过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申斥他们,因为那样会把这个“钦差”露了馅儿,所以故作不闻,只烦得他在花厅上来回踱步,外边一有什么响动,便要向外看,是不是何毓福到了。

  那么,何毓福到底是干什么去了呢?他是在等着程渑武和王心安的到来,好商量处置办法,原来“悦来老店”的那两处大院子,是何毓福特意命令腾出来的。狼一掉入陷阱,便被队伍封住了。加上何毓福用调虎离山计,把安德海调了出去,成了“群龙无首”,所以虽有许多镖手,但因“蛇无头不行”,又因不知到底是什么馅的,安邦杰也不敢浑出主意,韩宝清、演文也不愿轻易冒险,因为多么好的武功既抓不住枪子,也闭不住枪子,金钟罩,铁布衫,可以闭住刀枪剑戟,却无法与现代化的枪子较量。故而也不愿轻易出手。

  等处置好子这些事,程渑武和王心安也赶到了,他们对何毓福这一手办得很满意,就在“悦来老店”商议下一步的计划,经过商议妥当,程渑武暂回东昌,为防止韩宝清、演文等人发难,由王心安再分出一半人,携助泰安驻军围困悦来老店,他自己带另一半人,护送安德海到济南。

  于是,何毓福赶回了县衙门,一进花厅便抱拳说道:

  “失迎,失迎!不恭之至,万望见谅,东城出了人命大案,不能不赶去料理。以致说给安钦差接风,变成口惠而实不至。抱歉得很。”他说到这儿便喊了一声:

  “来啊!”

  他是刚才送蜡烛的那个听差,对主人的态度,自然大不相同了,进了门靠旁边一站,双手下垂,听候吩咐:

  “快摆酒,天到这般时候,只怕钦差早已饿了,看厨房里有什么现成的点心,先端上来请贵客用。”

  “□!”那听差答应着,退出去时,还给“贵客”请了个安。

  这一下子搞得安德海、陈玉祥、李平安三人糊里糊涂,不辨吉凶。实际上他们没有去想,也不容他们去想,方才送蜡烛之时,安德海他们问他的主人时,他答应是“总快出来了吧!”这会何毓福又说出了“命案”,不得不去,一个小小的县城,出了人命案子,听差如何不知,明显的何毓福说的是谎言。不过安德海即便是想到了,也不能去质问人家,反正巴掌不打笑脸,能唬还得唬,替陈玉祥、李平安引见之后,坐下来跟何毓福寒暄,安德海问道:

  “敢问何大老爷,是什么出身?”

  何毓福欠身答道:

  “承安钦差下问,卑职乃末科两榜进士出身,放到这瘠薄的地方,做了一个小小的县官。”

  “敢问贵县在京内可有门路?”

  “卑职乃一介寒儒,侥幸得中,京中并无门路。”

  安德海暗骂:这个笨蛋,我这里给你竖了梯子,你不借机上楼。他一是为显示身份;二是为了让何毓福向外掏腰包,便自动说出如何奉慈禧太后的懿旨,到苏州采办龙袍,接下来便大谈宫中情形,不要说何毓福这等七品芝麻官,就是丁宝桢等这二品封疆大吏,也只能奉召到养心殿、太和殿罢了,对宫中的事是听不到的,这自然都是极其吸引人的。

  何毓福自然洗耳恭听,还不断点头。

  谈了一阵,席面铺设好了,听差来请主客入席,席面极为丰盛,何毓福殷勤劝酒劝菜,十分热情。

  安德海是个乖巧人,他见何毓福只听不说,他还摸不清何毓福的底,不敢多饮,怕酒后失言,招来不必要的麻烦,陈玉祥、李平安二人,都头脑简单,见何毓福如此殷勤相待,早把方才那惊恐之心,扔到九霄云外去了,而是杯杯净,盏盏干,开怀畅饮。

  在吃到杯盘狼藉之际,那个听差又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禀道:

  “老爷,省里有人来!”

  “谁啊?”何毓福问。

  “是抚台衙门的‘戈什哈’,说有要紧公事,跟老爷面回。”

  安德海、陈玉祥、李平安三人,听说丁宝桢派了人来,不由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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