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耳朵贴到评梅的嘴边,用心地听,用力地辨,评梅似乎是说:“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慧……”
庐隐听着听着听不见声音了。抬头看看,评梅的嘴唇闭得紧紧的。她喊了几声,评梅依旧没有丝毫反应。评梅紧闭的嘴唇,再也不能张开。她仿佛熟睡了一般,仿佛精美的大理石五雕,圣洁,幽美,蕴含着对人世间眷恋难舍的深情,躺在那里,静静的,静静的。
庐隐看着看着,脑袋里突然闪出两句诗来:忍苦为诗身到此,冰魂雪魄已难招!
石评梅在人间弥留之际,脑袋里闪现出的,仍旧是高君宇的形象。
一会儿是她与君宇在梅窠荒斋谈诗论赋,或是举杯壮别;一会儿是她与君宇漫步陶然亭畔,游玩谈天;一会儿是君宇手握短枪,乘车疾驶,指挥千军万马,镇压商团叛乱;一会儿是君宇骑着匹高大的枣红马,手中挥舞战刀,驰骋疆场,陷阵冲锋。
唉!评梅在心中叹了口气。
哦,过去了,过去了!我的柔情和眼泪,君宇伴着鼙鼓声声、刀光剑影的半世生涯,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如同烟消云散!当年美人唇边的微笑,英雄手中的宝刀,这人生的英雄侠骨、豪情壮举,儿女绮情、欢声笑语,如今全都化做了古道斜阳,野冢衰草;化做了天上的流云,地上的烟雨;化做了抒不尽凄艳的悲剧,听不完哀婉的悲歌。跌落到冷酷现实中的,不过是身后萧条,客死他乡!多年的冰雪爱情,到如今,只落得个千古遗恨!
9月23日,协和医院脑系主任狄福斯博士诊断,评梅的病为急性脑炎。一个星期以后,1928年9月30日,京都的一代风流才女石评梅,病逝于北平协和医院。
石评梅死了!
从发病到去世仅仅十二天!
高君宇死后,评梅每个星期天,都要到陶然亭畔君宇坟前痛哭凭吊。哭了三年,她的心终于哭碎了。她急匆匆追寻君宇而去了!
评梅带着她清妙绮丽的文彩,傲然高洁的性格,带着她高尚贞洁的爱情,超然冷艳的生活,结束了她清幽的悲剧式的一生。
她是和高君宇在同一个医院,同一个病室,又几乎是同一个时间——凌晨两点一刻,病逝的!
第二天,深秋凄凉的早晨,天空阴得很沉。
这天是星期一,按惯例,师大附中是举行总理纪念周。每次纪念周,女子部主任石评梅先生都要报告些事情。但是今天却是林校长报告石评梅先生不幸逝世的消息,并且宣布:全校放假一天,以示哀悼,全体女子部同学,男生各班选派代表,到协和医院为石先生送殡。
操场上,几百人的队五,整整齐齐,肃穆仁立。女同学,清一色的黑裙子,白色的大襟短衫,臂上戴着黑纱,胸前戴着小白花,整好队,走到协和医院。
石评梅病逝,北京师范大学附中为她准备衣食棺木。初二女生王玉润为评梅穿殡葬衣服。
几百人,围着评梅的遗体,向她告别。当遗体入殓时,学生们有的放声痛哭,有的抽搐饮泣,有的泪流满面、如痴如呆,有的晕倒在地。
上午十点,送殡的队伍由协和医院出发,身穿白色制服的哀乐队做前导,开路。接着,便是送殡的队伍。长长的行列,深深的泪痕,阵阵的哀乐,嚎陶的哭声。行人让路,车马踟躇。疾驶的汽车停靠到一边,商号暂时停止了交易。
送摈的队伍后面是遗容车,再后是灵柩。从协和医院一出来.经过帅府园,王府井大街,长安街,和平门,西河沿,下斜街,下午一时到达长寿寺停灵。
这一路上,当知道死者就是京都著名女作家石评梅的时候,崇拜她的读者,以及知道她的人们,甚至有的学生家长,自动加入到送摈的队伍里。许多新闻界、报章杂志的朋友,评梅的师长,往日的学友,也默默地走进送殡的行列。从上午十时离开协和医院,历时三个钟头到达长寿寺,一路上,这支送殡的队伍越来越大,越来越长。天愁地惨,肃穆悲壮。哀泣,路人为之低首垂泪;励哭,天地为之悲伤动容。
石评梅的棺椁停放长寿寺以后,每天有好几拨女学生到庙里哭她们的老师。还有一些她的读者们,到庙里看了半天她的遗像,看了半天棺椁,凭吊他们平日向往见面而不得见的女作家。然后,三鞠躬,才默默地走开。
10月13日下午一时,不是黄昏,却似黄昏,阴霾布满天空,天光暗淡,凄清压抑。
北师大附中的全体师生,由林砺儒率领,排着整齐的队伍,到师大的风雨操场,为石评梅开追悼会。
追悼会的会场上,正中悬挂着石评梅先生的遗像。
上面一块横匾:
天丧斯文
下面一块横匾:
目洒秋风
在遗像两旁,是师大阳中校长林砺儒先生的一幅长长的挽联:
五六年绩咸举教有方光蹋我门墙讵料一朗摧健者
十余日舞景非诵声咽凄冷女学部不堪再听唤先生
花圈、花篮、挽联、挽幛,摆满了会场的四周。
右上方,有一幅挽幛,题写着悼亡诗,是庐隐的《哭评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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