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二年四月五日）
格林：尼克松访问中国之后已有几个星期了。你对这个访问的评价是怎样的呢？你认为这对国际局势的缓和有没有帮助？如果有的话，又在哪一方面呢？
周：在过去，中美两国的来往曾经中断了二十多年，尼克松总统的访问使双方有机会表达自己的立场和观点，有机会了解对方的意见。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在阐述我们的立场和观点的时候，我们曾希望寻求国际紧张局势的和缓，首先是远东方面的和缓。问题是将来有没有相应于这方面的行动。现在看来，在远东最突出的问题仍旧是美国对印支进行侵略战争。以我看来，如果美国不撤退它在印支的武装力量，如果他继续支持那些国家的傀儡政权，那末印支战争不会停止，远东的紧张局势也不可能有所缓和。
格林：你认为美国已经改变了它在印支的政策和目标，还是它只不过改变了策略？
周：在联合公报中，双方已经阐述了各自关于印支问题的立场。依我看来，能考验美国立场的主要是它的行动。如果美国不停止它对印支的侵略，如果战争继续，不论以什么方式出现，越南化也好，扩大轰炸也好，印支三国人民将会战斗到底，中国人民当然也将支持到底，因此远东的局势不会有所和缓，只有战争结束才能恢复局势和缓。这就是对美国的考验。
格林：苏联和其他国家猜想中美之间会有秘密协定：这就是尼克松到这里来的理由。你能否在这点上讲几句话？
周：中美之间并无秘密协定。从公报中可以看出两国的立场、态度和观点有很大的差异，这是由于我们两国的基本制度和外交政策有主要的不同，这表明了不可能有任何秘密协定。你可能也已认识到即使双方在少数原则上的同意也是经过了很长的时间和很大的努力才达到的。在中国方面来说，我们一贯奉行这些原则：即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格林：中国已重申了对印支民族解放运动的支持。对其他地区又怎么样呢？有些人说：中国支持世界上其他地区的解放斗争的政策有了某些程度的改变，你能否关于这方面讲几句话？
周：如果你能比较一下尼克松访华前后我们政府的声明、新闻报道、报章评论、我们与各方面的接触和关系等等，那么你就能自己下判断：我们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改变。这特别可以从我们的代表们在联大和联合国安理会上的发言中看出来：我们的立场在每一个国际问题上都非常明确，而且和我们一贯奉行的外交政策相符合。
格林：你一定知道，在国外有些对中国友好的外国朋友，对中国过去一年中的政策和对中国的邀请尼克松有些意见。
周：这里有两种不同的情形：第一种包括善意的人士，他们不了解真实的情况；第二种是恶意的诬蔑。对第一类人我们可以这么说：中美之间的谈判始于一九五五年八月三日。首先在日内瓦举行，后来又在华沙；这样进行了超过十六年。我们是基于两项主要原则：第一项原则是中国人民一向对美国人民是友好的，而中国政府也愿意坐下来和美国政府谈判不以武力解决中美两国之间的问题，即美国侵犯台湾的问题；另外一项原则就是所有国家之间的争端应该以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来解决。最近尼克松总统的访华实际上就是原来的谈判的升级。现在双方已经同意了五项原则，或正准备以五项原则来解决问题。同时，关于推进中美两国关系正常化和解决台湾问题，双方也找到了一些共同点，这在公报中也有了说明。
格林：对，我想谈一谈这个公报，尼克松先生说随着台湾地区的紧张局势的和缓，美国将逐步减少它在台湾的军事设施及武装力量。这项承诺的措词有些含糊，哪些是下一步减少紧张的最迫切的步骤？
周：确实是这样：因为这不单纯是台湾问题，而且和整个远东局势有关。对于撤军问题不可能太过具体化。公报说台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美国政府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并且认为它的最终目标是撤走所有在台湾的美国武装力量。下一个问题是在这一地区所采取的步骤。我们认为如果印支问题不解决，其他地区的和缓是不可能的。
格林：我想问一个关于日本的问题。影响中日关系正常化的障碍是什么？
周：日本现政府和首相、外相对恢复中日外交关系的立场和态度一直是前后矛盾，摇摆不定。首先，关于终止两国的战争状态这一问题，他们今天这么说，明天那么说，使我们无所适从。例如：日本首相有一次说中日之间存在着战争状态；另一次又说不存在。有一次说他想和中华人民共和国谈判关于签订和约后恢复两国外交关系的问题；另一次日本外相又说不用签订和约，因为已经有一个和约存在——这是指日本政府和蒋介石集团在旧金山签订的和约。但是蒋介石怎么能代表中国呢？
格林：你对你所认为的日本在亚洲的扩张主义政策很表关怀。日本在海外有大量投资，它迟早会建立军事力量来保卫那些资产。怎样才能遏制这样的经济和军事上的扩张呢？
周：日本政府所执行的经济扩张政策，必将导致以军事扩张来保护它的经济扩张，日本军国主义正在急剧复活，他们公开宣称他们寻求在南朝鲜、台湾和东南亚的军事扩张。如果这不停止，首先遭殃的便是日本人民，因为这种扩张政策对日本人民最为不利。现在是世界大乱。经济扩张，货币与财政危机又使世界经济危机更加严重，这将会使世界更乱，日本将会受到严重伤害。去年美国新经济政策的受害者首先恰恰是日本的经济。美国的新经济政策的目的是嫁祸于人，而首先便是嫁祸于日本。所以对于你的问题，即怎样才能遏制日本的经济和军事扩张，我们认为只有当所有国家的人民，首先是日本人民觉醒而认识这种危险和害处时，他们才能起来反对这种扩张主义政策和日本军国主义的复活。我们和许多访问中国的日本朋友在这一点上很容易取得一致的见解。他们也相信如果让现在的趋势继续发展，那是非常危险的。
格林：我能否问一个关于英国的问题？经过二十年，中英终于互派大使。这当然表示两国关系的改善。但除了这变化的形式之外，会不会有实质上的后果？譬如说你是否认为两国的贸易将会增加？
周：这不但是形式上的变化，也是实际关系的变化，因为从外交立场来说，谈判代表和代办都不等于完全的外交使团的建立，这种情况拖了二十多年，最后终于有了变化。我们认为能够建立完全的外交关系是一个好现象。我们相信：随着这些关系的建立，两国之间的贸易和科技来往将有所发展。
格林：谢谢你。
（原载（美）埃德加·斯诺等著《周恩来纪念集》第458—462页，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1977年5月版）
【注释】
〔1〕英国著名作家和记者费力克斯·格林曾数次访问周恩来。第一次在1957年，第二次和第三次分别在1960年和1963年。这后两次都是电视访问。1972年4月5日周恩来又接受了格林的一次电视访问，谈话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英国电视广播公司在4月24日播出实况。本文根据现场录音记录翻译。——编者注
2007/09/10
同英国记者、作家费力克斯·格林的电视谈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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