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劳特乔治之国会演说
英法两政府首领，为德国交纳赔款事，定于本周会于伦敦磋商一切，兹事吾前次通信中，已曾述及。今会议议毕矣，结果英法两方关于主张上均有所退让，而正式决定，则留待于下月初之协约国最高会议商榷。一场赔款问题之风波，自此果可安定耶？新会议与一月十五之交款，果皆能如英法两首领所料，而无变动耶？是皆在未可知之数。惟欲明将来之变象及其结束，不可不将兹次会议前后情形，略为记述，以资参考。
当本月上旬法国被损害区域部长鲁塞尔氏自英伦归法，定要英法两首领会面时期后，英法两国间对于赔款问题之论调，便不似先前相差之远。英人虽立允许德国缓期交纳，但同时又谓德政府如力能担负，仍宜责成其至期交纳。在法人方面，则谓“吾法亦非不赞成缓期交纳者，特德政府交纳之能力是否破产，尚宜研究，且缓期交纳，决不能借故减少总额，且宜规定时限，将来仍以金额补足。而外此尚须有正确之保证，与协约国以监督整顿德国财政之机会。”此种主张与英政府不赞成强制执行之意见，尚相去甚远，惟两方接近之动机已萌，较白里安氏初离美时英法间彼此攻击之论调固有别矣。根本说来，法之对英，事事以强硬态度出之，然外强中干，结果又靡不受英人软化。一年来之英法外交，舍上西里西亚问题法政府稍为得势外，其他争执，殆无不几经曲折，使最后之胜利，归于英人。今兹问题，固为此年终最后之一幕也。法总理或有所感，临开议前，意不复若昔日之强横，盖欲与劳特乔治一试樽俎间之软化手段矣。狡哉劳氏，彼见法人如此，乃更以其所好者投之。本月十五日劳氏于英伦国会中答工党代表之言：
上周间德国万特劳博士（德国前改造部长）告余，德国现状若依此不变，必将于最短时期中崩溃。然今日之问题，决非向德国索取债务，乃仅一恢复被损害区域及船只与战后救济金之支付，外此尚无所谓债务之要求。德国犹未起首为被损害区域有所交付，彼仅支付一部分占领地带之军费，彼曾向吾等要求，劝吾等勿坚持彼等交付为彼等所损害之赔偿。吾人虽未曾有被损害之区域，但吾人固曾损失若干船舶与其他航路，且吾尤未曾思及吾不列颠之任何国民有曾对于现存之损害赔偿作不必主张之提议者。吾恐人人正极力注意于德国所具有之最高能力，将如何赔偿其所已加之损害。
吾人所认为最难之事，亦即为发现赔偿支取之最善方法。夫赔偿之交付足以损害德国，此事实之至显然者；然于他一方面，则赔偿金之停付，又足以伤害法国无疑。惟此为现存损害之赔偿，吾决不愿有过重之担负加于德国。法兰西募集几多外债，以图重建彼之被损害区域，使无德国赔款济其后，则彼实无法安定此待决之问题。吾决不能使拒绝赔偿之主张向法国公共意见中提出，此[全]般问题乃为：谁应赔偿此损害？此被损害之区域固在于彼处，几多人保证此损害以求赔偿耶，抑将不为保证？此实注意于赔偿者之全般问题。
不列颠之债务其总数包含利息在内当为十万万金镑，而同盟国对不列颠之债务则共为二十万万金镑。吾固甚愿与任何国家为此问题有所会议，但吾终未寻出今世强国果能以独立取消债务，以为此世界解此围者。吾甚赞同工党之提议，希望于所有国中共同以求此问题之解决。
俄国亦曾复要求开一会议，不列颠固尔已有此种会议之等待，但至今吾人犹在此等待期中，未能实现。设有人能设法得俄国之偿付，则吾将十分欢迎。彼欠不列颠之国债为五万六千一百万金镑，但以现今之俄国情形论，谓其能立刻有一极速之进境，是又令人无从相信。盖今日之俄国其对于债务之注意态度既极可疑，且又无真实之资产足以保证此信用。
劳氏此番言论，颇引法人之好感，多谓不图体恤德人备至之英相亦能为法人稍加体恤也。劳氏以前之不能体恤法人，岂真不能耶！今日之体恤，又岂真心体恤耶！一言以蔽之，均外交作用也。然因是买得法人之好感，今后英法外交，或竟得一时之小康，亦未可知。惟劳氏真意所在，亦不得不为之揭出。当华府会议开后，英法之态度，不甚相合也。德国交纳赔款问题继起，英法意见又相左〔2〕，彼时两国间之舆论与政府间之表示，均又有继续六七月时为上西里西亚所争执之情势。幸白里安氏知机，由美归来后，即一变其在美之强硬与笑傲态度，而表现些须之让步，以其对于英外相克尔梭卿之演说而竟无一字之回报，足征其对于英法间之外交已别有见地矣。故劳氏之论调，乃为对白氏态度上之和缓而发。老猾之英相，彼〔3〕决不欲于词令间呈不能让人之概，且会议未开，尤乐得送此好感与法人。至其对于赔款交纳之主张，则于其演说中亦可寻出线索，固承认德国应赔偿各国损害，但不及其他。彼虽承认德国应速交付法国应得之赔款，但同时彼亦承认甚难发现德国支付赔款之最善方法。由此可知减低债额，改善交款方法之主张，英政府固未尝一日忘也。外此尚有二事：一为俄国承认国债之事实甚难实现；二为世界各国彼此放弃债权之事甚难做到。前者劳氏固曾数言之，而后者则为此华府会议开幕后劳氏远隔重洋所得来之结果也。盖欧洲财政之恐慌，各国皆然，彼此辗转挖取，终非了局，所望于美者乃甚大。今美国之态度对此事既极其冷淡（吾前此通信，已数数言之），外援既绝，自不得不返而求诸己，此或亦为促进英法彼此间接近之一种原动力也。〔4〕
（二）赔偿委员会之文书
关于德国交款事，首当其冲，负责最重者，实为赔偿委员会。然德政府因竭力图谋缓交，对于赔偿委员会之活动，转形冷淡。至本月二日委员会对德所下之催促文书，直至月中始见回文。回文由德内阁总理威尔士博士署名，大致谓德政府已竭尽所能向国外图谋借贷，事终无成，国内金库已空，实无法应付下两月全部应交之赔款，无已，只能要求缓期。同时并声明经济现状如无法进步，下次交款，恐亦将随之发生影响。斯项要求，不仅为行将至期之赔款求延期，且更为其后之赔款留地步，以急于需款法比等国，为何能容此含糊之延期。当由赔偿委员会于十六日复向德政府致一催促文书，首言德政府应守约交纳下两月应交赔款之全部，嗣复问及德国对于其后赔款延期所提出之要求，果预备何种保证？保证为法政府所最注意之事，故催文中乃有此问。德人有言“法国迟早亦将占领鲁尔流域”，然则法政府今兹所注意者仍在[此]耶？但德政府终不能代法政府道出之也，法政府又何必有是问。赔偿委员会之催文发出方三日，英法两政府首领便会于伦敦。
（三）白里安氏会议前之态度
白里安氏以月之十八日至英伦，同行者有毁坏区域部长鲁塞尔及外交部秘书长白特洛两氏。白氏至英之日，英伦舆论界有谓白氏此去决非仅仅为赔款问题与劳特乔治单独磋商，根本计划将及于英法两国间今后之联合问题。盖法总理必能承认撤退驻扎莱因流域之过额军队，减低德国之赔款总额，而持此以换得英人助法防御之保证。此种推测，固由于最近英政府当局态度都趋向平和所致，然亦有几分实现之可能性。观白氏渡海前在加内海口对于巴黎《每日邮报》之言曰：“吾甚喜前往与英相有此会议，因其足以增加英法间观察与行动联合之巩固，以对于现在之所有问题，更含有赔款问题在内。闻此行颇有善意存于两方，必可得一有用之结果，且吾尤敢断言吾人之接谈必将有一佳果表现。法兰西常常记忆关于赔偿问题之全般困难，如二月间之事便为其一例。英国固亦急于求其本身应得本份之安定，至现在则吾知其均已属于一道矣。吾人仅求得方法与意义，后此将求所以决定此方法，斯乃为吾人之工作。”白氏此言足以表明法政府对英之态度，已有须趋于同一道途之感，其言较初归法时又和缓多多。法人直率，虽政治家亦易流露其民族天性，观此益信。
（四）送别残年之会议
劳白两氏之会议起于本月十九日，终于二十二日，中间议事仅四次，最后一次系结束一切议案，无甚讨论。最重要之决定，便为定于新年一月三日开协约国最高会议于加勒。然一经此决定，其他皆为悬而未决，留等全体公议之案。白氏此行于表面观之，似仅仅定一最高会议之会期，果如此未免太无聊赖。实则劳白两氏于内幕中固已商榷许多问题，其开端而不决者，正留以有待也。兹试以已传闻于外者分别言之，问题中最急者自以赔款居首。关于此事，法总理似已不甚坚持其德国必全数交纳之意见。每日首相会议后，赔偿委员会中之审查委员，必开一会议，审查德国财政之真实情况与其交纳之能力，以备劳白两氏咨询。据审查委员意见，新年中一二两月赔款两千五百万镑与一千二百五十万镑两项，以德国现状论，可暂责其先交二千五百万镑之第一项，后项无妨稍缓。此事审查委员曾与留英之法国万特劳博士有所接洽，似德政府之能力亦仅能筹至此数。白氏于斯项意见，未置可否，但亦未声言反对。不过白氏所屡次声言者，乃为本年五月中所定之赔款总额，万难再减，而劳氏所注意者乃在法政府所主张武力强制等行动，决难赞同。关于此两者，两方似已谅解，均将有所让步，其共同所着意者，乃在设使德款竟无法交出，将用何法以监视德国财政，以保证其将来不致崩坏。此层英国审查员言，协约国一方宜许德国延期交款，一方宜有严重之委员会，清理德政府之岁出，监视德国之国家银行，将来必可有恢复旧观之望，斯举法总理或亦信之。惟德政府是否能容受此财政上之监督，易名即为管理，尚为疑问。若德政府拒绝此请，法国武力主义不又将出现耶？总之，法政府注意在外攻，英政府则注意在内攻。德国财政紊乱，不但为英政府所忧虑，且亦为德国资本家所忧虑。故上月德国产业家斯坦士至英数日，英政府及资产阶级中人对德之经济观念为之变动不少。临督德国财政，是不仅英政府如是主张，恐正亦德国资本家所大愿。彼等所惧者，在德政府将使德国为俄罗斯第二也。英政府主张内攻，未必便动法总理之心，然此俄罗斯第二之隐忧，则颇足使法总理恐惧，故英法此次接近，其内因实不如外因为有力。美政府无意救济欧洲之财政，德国财政状况有俄国第二之危险，此均足促英政府之醒悟，而欲以联合坚固以自图解决与监视也。
（五）最高会议之预定
英法既表示接近，一般热心于平和运动之人，咸谓欧事纷纠得英法两政府提携解决，以后政象，或将小康。斯论正确与否，固须视新年最高会议之结果如何，方得下以判断。惟即使英法政府真能实行提携矣，彼等目中所认为平和者，未必便能满足一般[市]民所渴望之小康。犹之英工党所提倡之联合世界各国一致废除债务，与劳特乔治心目中之废除债务事实虽同，其目标却迥异也。且英法之对德外交必趋一致，是昔日相牵扯之局，将一变为协力图德矣。德当战败之后，于西欧地位上尚不致动摇万分，如今日奥匈所受痛苦之甚者，一方固由其民族国力两有所恃，而他方则英法外交意见之不一，亦实与以助力不小。今此机若失，于英法固为有利，于德恐不免益增祸害，是现代政治家所认为小康者，亦将未由实现。总之，欧洲现象，无日不在动摇变化之中。反古、革命、调和、折衷各执一是。思想既异，国别尤多，根本改造之机，恐尚非近数年内所能目睹。至真正和平之实现，更辽远矣。今置此推测且不论，姑以新年三日预定之最高会议内容，预述其一二以终吾篇。新年三日之会议，除每次参与最高会议各国必遣代表莅会外，闻驻英美国哈维氏将代表美国出席该会议，八月中哈维氏曾因协约各国曾议上西里西亚事出席最高会议一次，吾彼时通信断其为美政府与关欧事之动机，今兹会议，如哈维氏应约出席，是尤足证明美政府对于欧事若即若离之态度，决非决绝万分可比。今日美报载美议员有提出明岁三月招集各国代表在华盛顿开财政会议之议案者，果尔美政府其有救济世界财政紊乱之决心耶？然则英法政府自助之动机，或将因美政府意思活动，而稍行缓和，亦未可知也。新年会议中之议案，大要为德国赔款之交付方法，减低意见，救济与监督之实行，及维斯滂登条约之批准与八月中所议定德国赔款分配方法之决定，此外全欧经济之改造，与英法之关系，亦恐将于会议中提出也。〔5〕
【注释】
〔1〕本文原载一九二二年2月10、11日天津《益世报》，署名“恩来”。
〔2〕《益世报》原文为“相又左”，当是排印之误。
〔3〕《益世报》原文为“被”，当是排印之误。
〔4〕以上原载一九二二年2月10日天津《益世报》。
〔5〕以上原载一九二二年2月11日的天津《益世报》。
2007/09/10
圣诞节前之英法会议〔1〕（一九二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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