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英首相坐镇英伦
昨日通信,曾详叙法政府对于华盛顿会议所持之态度与所取之方略,今当继述英国。英政府于此次会议,实为内幕之主动人,举世尽知,无待赘述。至其主动之原因,吾于会议招集之动议初起时,便已函述一切。兹提要言之,实不外一太平洋问题。太平洋上之问题,在美政府视之,美日关系为最深;在英日两政府视之,美、日、英三国都具有极关联之情势;而在吾人主观论之,则三国所争所引者,咸以吾国为对象,关系之深,问题之重,实以吾国为首,特吾人不能自决,乃任人处分。今兹会议,更为英、日、美三国欲谋更进一步处分之会议。日本事前虽未与闻,会议之声浪初起时,其态度颇有惊慌失措之处。后于两月内经其政府与美政府一再磋商研究,关于会议中将有不利于彼之恐慌,已无形中打消不少,太平洋上之空气,亦将由紧张的变为和缓的,竟成为妥协的。新大陆之舆论,更因有日本人宣传解释之影响,得以减少其旧日之排斥观念。斯种现象,于会议中之趋势,实具密切关系,和谐妥协,社会间之舆论隐然有指挥之力。日人既着眼于此,则将来之隐处,或竞得消灭于无形。日美妥协能成,太平洋上之风云便可稍静,以酷爱和平如吾人,宁不期其有此?
惟太平[洋]风波平矣,东亚之一片土,必转致不复相安,均势耶,共管耶,划分耶,是皆为日美间所恃以解决彼此相持之要策。而于吾民族生存,无一不含有破坏关联,是美日间之问题不定,吾人固已感受共同不安之痛苦,即幸而定矣,其能与吾人以发展之机会者,亦正难言。总之美日之问题至为复杂,而又处处与吾人有极大之关联,苟华盛顿会议中,诸强不弃其向日之政治作用,以另求彻底之解决,则其所视为妥协者,终有不妥协之事变随之以生。吾人默察大势,此种声诉,恐终难邀列强之采取。东亚不安,世界之和平又焉能保?然则所谓妥协与不妥协者,亦正欺人之谈,运动此欺人之妥协实现最力者,厥为英国。
英帝国政治之复杂,久著于此,其外交政策,尤为多方面的。以太平洋问题论,英本国以东亚商业与印度统治关系,素不欲与日本表示疏远。而其属地如澳洲,如纽西兰,以移民与海权关系,既极不得意于日,美洲加拿大,更因亲美之影响,尤持极端疏远日本之论调。有此主张歧异之情势,英政府遂利用之,以不即不离之手段对待日本。巴黎和会,英本国以同盟与密约之束缚,对日本屡表示极端好意,他方则暗使澳洲首相为激烈之排日言论以减其势。本年英帝国会议,关于日英续盟问题,英首相既口口声声赞成盟约继续之实现,他方又使加拿大、南非洲两首相以亲美之主张反对续盟,结果盟约之时效虽仍得延长一年,而续盟之事,遂成为悬案,华盛顿会议之声调遂亦继之以起。夫既曰会议矣,其所欲解决事必以得公众之赞同或允许为得计。加入会议之人,复以英、日、美为主要,则英政府政见,必不愿于美日之间有所持重可知。太平洋上之形势,日既极力希望英日续盟之实现,美复以续盟则妨害英美国交为借口,是英国今日所处地位,已有举足重轻之势。弃日联美,既非英政府所肯冒昧出之;排美就日,尤非战后之世界新形势所许。欲周旋于此两大之间,而己身复执其牛耳,则日美间之问题,亦正烦琐。苟不从事调解,和谐妥协之望,亦终不易如英[政]府之所期。故华盛顿会议,名曰裁减军备,其根本问题实系于太平洋及远东两大问题;名曰诸强会议,而重要使命实以英政府之担负为最多。英政府之自视甚高,当会议声浪初起后,英政府即有提前在伦敦开预备会议之主张。事虽未成,但英政府重视太平洋及远东问题之意,已可于其专讨论太平洋事务为会前预备之主张上见出,英政府为此,亦正有英政府之用意。
华盛顿会议开后,诸强列席,语言错杂,提案烦多,自难使美、日、英三国代表壹意讨论太平洋事务。设事先不有接洽与疏通,届时难保无分道扬镳之险。意见不合,在日美平时已司空见惯,况今兹更逼进一层为两方利害关系之讨论,稍有龃龉,退会抗议之要挟必随之触发。美日于此,或不甚以为异,旁观者或竟以为当然,而在英政府则极有不愿此类事实之发生。因美日苟因磋商不合,而至于决裂,于英国之国际地位上实大有不利。联美联日既无主见,中立亦为各属地所不许,进退维谷,将与英政府以极大之难题。届时英政治家虽以狡猾著于世,恐亦不能无所损失,故太平洋与远东问题之解决,美日在形势上似较英国为急,若衷心之渴望与期待,似英犹多于美日。两三月来,英人对于太平洋问题之论调,大都以三国妥协为解决之中心,英日续盟事已稍稍冷淡矣。〔2〕
英新闻界大王诺尔斯克利夫〔3〕勋爵,旅行至美时,尤大倡英美亲善之论调,并言英日同盟在过去时期中,实为有用,今后若仍继续,恐不免有害。其善后之方,莫若使英、日、美三国共同协商,得一共存之道。诺氏个人虽为极右之保守派,于劳特乔治之政策尚多所不合,惟于对外之政见上,终无甚出入。诺氏固诋劳氏促成华盛顿会议,系为保全英内阁之生命,其实英内阁之保全,亦即英帝国之保全。英内阁现状虽亦甚风雨飘摇,然英帝国现状苟能维持不生重大变化,则英内阁之被推翻,尚非目前可能事,劳氏之竭力促成华盛顿会议,是不仅为英帝国前途计,且更与其个人之进退有关矣。
最近英国会常会开幕,统一党首领张伯伦氏与劳氏数数为亲美及希望华盛顿会议成功之言论。此种现象从表面上观之,似英政府政策已有偏美之表示,实则仍不外一种外交策略,英人为此,正力别昔日亲日疏美之嫌,且其亲美之主见后,必附以美、日、英三国共同解决太平洋上问题之意见,是内幕中已伏有三国妥协之运动,日政府受此暗示,近亦抛弃其日英续盟之呼声,而专意为三国妥协之提倡,在此妥协声浪中,日英两国无不极力抬高美国地位,推崇其于太平洋上有举足轻重之力,大有美国不加入妥协运动,则太平洋之风浪将无由以息之概。诚然,美国不谋妥协,太平洋问题终难解决,然必谓日英两国非俟美国加入妥协运动,以成太平洋上三角形之同盟后,即无法发展东亚形势,是未免近于欺人之谈。日英如此,则其内幕中所含之作用,已可想而知矣。
使美政府为知机者,自必另筹较善之对待方法,不然,冒昧承受其崇敬,加入三角同盟,既难免于束缚之苦,拒而不纳,则英日将借口其无诚意而实现续盟之事,是于美人尤为不利。美政府处此,实极感困难,据近日所传之消息,美国政治要人,亦尝声言太平洋问题与裁减军备事务,必诸国一致进行,方能得解决之道。至三国妥协,尤为美政府之希冀,惟同盟事适足以惹国际之猜疑,美政府不甚希望其实现。斯言颇能曲达英日对美企求之心思,而另与一新回答。当会议之开也,来往之“回答”已如此之多,及至幕帘既揭,则其迎拒之态度,当更有可观者。幕中人物,自以英、日、美为最要,而英代表中,众尤希望劳特乔治能亲往列席。劳氏自身亦曾以此自许,及于行期届矣,劳氏忽于二日在国会中声言,华盛顿之行,彼已不能践约,重要职务,当由倍尔福氏代负。劳氏借口之辞,为爱尔兰问题正在紧急期中,彼无法摆脱,此言确是实情。惟其所图却不仅因英爱关系之重大,于其自身,亦至有影响,盖爱尔兰问题,亦为其内阁生死问题。英爱妥协交涉,迄今五月余,进行情形犹在似破裂而未破裂之中。以言成绩,既无甚可说,论过亦未至定论之时。故反对派欲以爱事攻击现内阁者,均苦尚非其时,但蠢蠢欲动之势,已成不可掩之事实。反对劳氏最烈之党派,社会党无论矣,爱斯葵氏所领之自由党无论矣,即在劳氏联合内阁中之统一党,近日亦因其对爱政策过于宽大,有少数之党员,与向日非妥协之统一党员联络,谋为倒阁之运动。同时旧日统一党首领劳尼讷氏本为今岁春间已宣言脱离政治活动之人,乃近日又复与闻党务,与政治要人白尔根海得、杨格尔两氏,有所密议。后者乃为皇党之首领,于劳氏之政见,尤多差异。夫劳特乔治对爱尔兰态度,已极其强横无理,其旧日同党爱斯葵氏常面斥之于国会,不意保守派中人,尚有所不满,是真与法国议院中保守党反对白里安氏之政见,如出一辙。大战后之反动潮流,竞至如斯之盛,真令人惊叹!劳氏既有此政敌在内,其不克安心外出。自为当然结果。使爱尔兰问题果能以粗粗就绪,使反对党无借口之机,而劳氏尚可冒险渡大西洋,以与盛会。今则爱事之解决,仍在烟云笼罩期中,光明之来到,尚不可企及,且时时有破裂之现象。劳氏果不顾而去,势必至于半年磋商,一无成效。英爱之关系日急,予反对党以攻击材料,斯实为劳氏所不敢出。劳氏之行,既一时中止,代表团中重要之领袖,乃为倍尔福氏、海军界勋爵李氏、驻美大使结特斯氏、加拿大代表包尔登氏、澳洲代表上议员佩尔斯氏、纽西兰代表沙耳满氏、印度代表沙斯特瑞氏,此七人为英帝国全权代表。而后四人亦属于英帝国代表之中,不复如昔日巴黎和会时,英各属地之自遣代表均得独立为一团也。
兹次会议,由美发起,美总统本为极力反对英属各地于国际联盟中获有直接投票资格之人,故英属各地运动直接加入会议,均为美国所拒绝,至是遂形成此混合之英国代表团。此外关于各种专门委员,陆军为克望勋爵,海军为贝剌伯,空中防御为辛忌斯元帅。至外交委员中,十数年来驻在吾国之朱尔典前公使亦加入在内。朱氏本已退隐,今日复出任繁杂之外交事务,是英政府之重视远东问题也可知。劳氏虽未获去,然其坐镇英伦,亦正有彼之用处。两年前威尔逊总统不察欧洲政情冒然来欧,卒致一切失败,抱恨而归,今哈丁总统虽为会议之主要人,且会议复举行于华盛顿,近水楼台,彼犹以前事为鉴,不欲亲身周旋诸强之间,则劳氏之不去,吾人亦可以另有作用。观之昔日之巴黎和会,一列强分赃之会议也。今日之华盛顿会议,一斗角钩心之会议也。劳氏之政治手腕,在在与大英帝国之前途有关,其花样愈多,愈令人有世界变化愈大之感想。则会议开后,彼虽坐镇英伦,其发纵指使,恐较亲身与会者,尤有为力焉。〔4〕
【注释】
〔1〕本文原载一九二二年1月10、11日天津《益世报》,署名“翔宇”。
〔2〕以上原载一九二二年1月10日天津《益世报》。
〔3〕“诺尔斯克利夫”,前文译为“脑尔斯克里夫”。
〔4〕以上原载一九二二年1月11日天津《益世报》。
2007/09/10
大西洋上之太平洋会议观(二)〔1〕(一九二一年十一月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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