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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洋上之太平洋会议观(一)〔1〕(一九二一年十一月五日)

  【正文】

  法总理一帆风顺

  华盛顿会议中之主要角色,显明于外者,为五大强国,究其实按题论人,尚有所谓等差在。以会议中之裁减军备论,海军以英、美、日为主,陆军以法、日、意为主;至于关系太平洋事务,美日为最要,英次之,法又次之,而意为最后。此外若和兰〔2〕、若比利时、若葡萄牙等,不过为备员耳,而中国则又在似主似仆之间。以关系太平洋问题,我实为主;若以列强对我态度言,美国预示我以太平洋议事之日程,日英要人更屡次声言须先行解决吾国内乱,其目中无人之概,固已视吾国为仆,而欲吾人之俯首听命。夫等一国际会议耳,而国际间之地位与关系,已差别不同如是,是开会后其表现于世之状况,亦未必能与吾人以若何满足之感。差别不除,而欲其能公开讨论,平等解决,是尤为难于上天之想。吾为此言,吾非好作杞忧,以吾近日居欧之观察,颇觉此次会议不但去吾国人之希望之甚远,且将有与吾人意见极反之结果出现于世。转瞬十一月十二日便至,大会既开,内幕终要揭出,届时为祸为福,吾通信至国内时,当已待得机证出。今姑以英法两国代表所持之主张,驰报国内,以资印证。

  法政府对于华盛顿会议之热度,并不在英美下,观其总理、元帅不惜抛弃现时对德之监视要务、欧洲大陆纷杂之外交事件,而远渡大西洋,则其重视此次会议,而更有所希冀于此会议也可知。就法国本身论,其主观当侧重减裁军备问题,而视太平洋问题为轻。夫远东安危,关系全世界之经济发展与战后之恢复事业者至多,在法国亦无不知之。且中欧困穷,北俄封锁,法国商业欲图于此时多有所扩充,自亦以在东亚尽量辟新商场为得计,法人于此,殆亦筹之熟矣。特以大战影响,与法以损失至大,商业发达,端赖工业振兴,而法国今日资本缺乏,原料减少,已倒之工场,尚无法重新,增加之希望,乃更难做到。再欧亚通商,首重运输,法国战后苦于船舶之不足、工场积货,常因此不克畅销。凡此困难,皆法国日前最难解决之事,唯一救济,乃在资本之生长。但财力之增加,与工商业之情状伏有循环的因果,后者不发达,而望前者之充足,是乃大难。且法国战后国债之重负,岁出之巨大,在在足以枯窘其财政之生命,为国者届此难关,其见地既无超脱凡俗之可能,则生长资本之方,自舍迫索德国赔偿巨款外无他善法。赔款总额经第二次修改后,德政府迫于情势,为不得已之承认。在德人已含辛茹苦,极其忍辱负重之能事,在法人犹以为未足,世之论者,或病法人报复之念太深,或病法人之贪得无厌,实则均非当论。要之,财力枯窘,使之如是,实为主因;报复、贪求尚在次耳。因本身有破产之虞,而破他人之产以求救济,此在公理上本说不下去,特今日之国际对待,宁容有公理立足地耶!法之如是,苟法人自作解说,必以情势所迫为言。吾人若进一步推究,必讥笑其言之不彻底,惟法政府固已持此义以临华盛顿会议矣。不仅法如是,英也、日也、意也,以至于美也,又何莫不然。故法代表身虽与华盛顿会议之会,其心固仍将悬念于莱因河畔,上西里西亚区域,以及柏林宗国银行之略地与赔款问题也。

  在法人之大欲,国际债务与裁减军备问题,均能于华盛顿会议中获得确实之保证与了解,方不负兴师动众为此大西洋对岸之壮游。英、美密谋招集华盛顿会议,原与法意无大关系。嗣以美总统有利用此次会议为国际新联合之用意,遂将全精神所贯注之太平洋问题移作附项,而以列强裁减军备为号召。美总统此举,原有彼之存心。惟法政府既被邀入,且又有横在目前之裁减军备问题,于是法国之问题起。以法国今日之国库枯窘,对美英担负国债之巨,德国赔款长期交纳之不尽可恃,均足以使其国之执政者对于财政之整理有束手无策之叹。他方德虽战败,然以受惩大重,相持之烈,法人亦难信其不谋将来之报复。欲防今日之发展,阻将来之祸害,法人自以为舍武力监视外无他道,于是八十余万之陆军,乃因以纵横欧陆,壹意制德,偶遇变动,后备兵役,亦常被征入伍。如是防范,在军事上既时时有不测之忧,在财政上已年耗巨额之支出,以兵力挟持德国,使其按期交款,同时又以偿得之款供给军费。此种循环式之出入,法国国民视之岂能心安?而所谓恢复战前经济状况之希望,岂不愈成泡影?至武力相持愈久,国内之壮丁损失愈大,本年五月间法国因对德发出要求承认赔款定额之通牒故,征集为两年已退兵役,致一时各工场纷纷感缺人之苦,幸不久德便接收通牒,占地威迫之举,无形取消,而被征之兵亦仍散归各地,否则八十余万之陆军,不难继长增高,以至九十万、一百万也。兵额扩充矣,军费将奚出?壮丁之损失将何由补充?工商业之振兴,战事区域之恢复是更难言。法政府虽一意穷兵黩武,远虑及此,谅亦不能无悔祸之心。惟法兰西今日之空气,已为军国主义所笼罩,举国上下,活动于此热狂之中,真正和平之道,自难一时使其领悟采取。其自身所认为救济要道,总不外仰仗他人,为之保证德人不再有报复之举,使其经济得有舒展之望。此种倾向,舍对美外,他国亦实无力担此重任。美国在去岁当威尔逊垂败时,曾宣言不问欧事,协约国最高会议几经磋商,都未能如英法之意,得美国经济上援助之允许。今春哈丁氏就任,对欧态度,纯取不即不离之手段。法政府虽欲有所干求,亦苦于无缘接近,惟两国之友谊,却于此种需求中,已增进亲善不少。今华盛顿会议催开,其主要题目竟以裁减军备闻,此在法政府视之,正“实获我心”之时,乌得不兴高采烈,以全副精神全副武装出席斯会耶?法政府现时最重要之希冀,可别为三项:

  (一)希望美政府关于对德防御,予以共同监视保证;

  (二)希望美政府关于国际债务许以延期偿还,或径由法国获有德国赔款之债权,移转若干,作为先期偿还之数。

  (三)希望美国加入国际联盟,或另组织新国际团体。〔3〕

  法政府之三项希望,以现今事实断之,殆均为难于实现之事。美德国交开始矣,最近驻守莱因流域之少数美军复被召回,美国政府又数数表示不愿加入欧事漩涡之政见,甚而美共和党之反对加入国际联盟,不签字和约,亦均为避免欧事关联之危险。美德本无大仇,苟以今日德国政情定之,美政府又何肯与德人结不解之恨,专心援法?盖法之利于美,犹不及德之利于美为大,此第一项难于实现也者。次言债务,法负美债,为数非小,美固为今日财力充足之国,然必谓其能慷慨救法人之急,接收对德债权,斯实为疑问。矧今日德币行市,跌落至大,美国于此时尤不易冒昧承认与将行破产之国家发生新债务关系。最近美国银行公会亦尝声言整理国际债务,而其所谓整理者,乃计算催促各国应还美国之公债耳。至会议,美总统亦尝因英法政府有将提出财政问题讨论之暗示,几次宣言回避,最后不得已乃改谓欧美财政关系,应有一详细之审查,而不及其他。如是,则第二项难于实现亦意中事。第三项美国之不能加入国际联盟,事理至明,数年内必不易变其固有之态度,若新国际团体,在美总统诚有此意,兹次华盛顿会议,或即为其试端。惟国际联盟已正式成立两年,加入国家,几遍全球,以言解散,谈何容易。前者不散后者决不能兴起。即有类似之团结,亦仅能保持华盛顿会议之形躯,使之常有所集合,此则于国际联盟外将更立一新式列强最高会议矣,于国际大结合何有?故第三项所能达法政府之望者,仅属于后半截。

  法政府最急最要之希望,实为前两项,而其实现之难如是。后者之所能实现者,于法国对法政策,亦犹有小补,盖即利用列强之团结,而保证德人不敢南犯也。然其所成功者,若终限于此,则裁减军备问题,必难邀法政府热烈之赞同。会议初开,法代表必满份热忱表其赞助裁减军备之决心,以示好意于美。同时暗中必以其所最希望条件,提交列强,求其承认,成则赞助军备裁减之事到底,不成则必借口防德,以为延缓推托之计。至于对美态度,必始终保持其十二分亲近,此实法代表重要使命之一也。次之关于太平洋问题,法国亦不能谓为无关,特不过无美、日、英关系之切,而法国今日之局势,又使之不得不缓其所缓,故将来太平洋问题开议时,法政府代表,或竞以关系人之资格,转而为英、日、美及中国问之仲裁,亦未可知。以法之主张论,自以保持远东均势,开放一切,为彼所最赞或。然进一步谋共同管理,退一步承认他人之特殊地位与利益,亦均非其所反对。盖共同管理,必先之以财政监督,是事新银团已先试其端矣。法政府当日便为赞助之一员,若承认他人之特殊权利,则必有交换条件在内,法政府更何乐而不为?总之,太平洋问题无论如何解决,于彼均为有利,即最不得已美日至于开战,法国亦不致有所损失。其在远东之权利,安南严紧,日本既无前往移民之野心,内部更少揭竿而起之远虑;云广特殊利益,除中国民族自求振作外,列强亦不致擅行排斥。由此以征,法国对于太平洋所取之态度,必与美国同其步趋。英非其所善,日非其所近,亲美又为其当然之举,其能为美助者,亦自以此事为最易而最切。大好时机,法代表能使之逸去而不求表现耶!有此数种使命,其总理、元帅,遂不惜奔波数千里外,以与盛会,其自视之价值固甚高也。〔4〕

  福煦元帅先白里安总理往美,彼之责任,非为华盛顿会议代表而去,乃为华盛顿会议造会外空气而去。法国参加华盛顿会议代表,并无福煦元帅其名,说者谓白氏与福氏并不十分融洽,故偌大会议,不能使福煦元帅一露头角,福氏乃愤而借参加美国军团年会为名,只身往美,在会外监视法国代表团行动。又有谓福煦元帅之所以不获加入法国代表团中者,因其有军阀之嫌,法政府为郑重裁减军备名义起见,殊不愿以元帅与会议两蒙其不便。从前说,则福煦此去,盖已与白里安至决裂地位,其在会外监视,是不仅妨害白氏之一切行动,直欲以大军阀身分监视华盛顿会议矣。岂非与吾国内近日喧传之庐山会议欲置一监军以保护会议者有所类是。腾笑万邦,且不论复足以遗法国之羞,法政府当必不使福煦元帅如是,而福煦自视恐亦决不如是之疯狂。所谓白福两氏不相合一层,间或有之,缘法国自战后军阀要人常有凌驾政府之势,对于德问题尤然。法政府屡思有所抑之。今兹会议,四大代表中,无一军阀足迹,足以证明。不然福煦虽为法国军阀,而日本领袖代表中,加藤海相岂非军阀耶?以军阀而参加裁减军备会议,亦正有其用处,日本之出此,自具深心。法之终不遣福煦入会,殆亦有法政府之用意,以军国主义渐行膨胀之时,犹能有民政驾驭军政之力,不可谓非法兰西最近五十年来之共和政治熏陶所致。福煦既至美,虽不得列席会议,但终不能脱离关系,彼至美方不及一旬,而美国各方面欢迎此战胜将军之盛况,已足使法国社会闻之私庆其有凯旋归来之望。盖福熙元帅之使命,亦即不外乎法政府之使命。国际亲善,此福元帅之使命一;表白法国陆军之实况,此福元帅之使命二;声言裁减军备之可能,而附以希望条件,此福元帅之使命三。果其所宣传者不辱使命。则尽有成功可收,且将大有裨益于会议中法美之交涉。故福煦此去,吾人敢断言其负有法政府之重大使命无疑。不使之列名代表团,而使之赴美军团年会,其用意更深一层,白里安之外交手腕,亦毕竟非弱。

  白氏代表团之出发,在上月二十九日.当出发前数日白氏政敌鞑尔地鄂氏忽率各党反对白氏分子,大倡倒阁之议,阻白氏西去。议案提出,甚轰动一时,其重要点在攻击白氏对外政策毫无定见,彼际国会中空气亦颇紧张。惟白氏手腕,究竟灵活,于各党中仍有所联络,票决结果,终以三百三十九票之赞助战胜一百七十八票之反对党,于是华盛顿之行终得成行。此次反对白氏之人势本不弱,白氏对英外交之强硬,对于华盛顿会议之出席,不预先表示意见,此均足与反对党以口实。特白氏之托辞,于前者乃云吾政府非不欲与英政府和衷共济以理欧事,但英政府每不能谅法国处境之艰,任意专行,致法政府不得不坚持己见,以表示法国态度;至关华盛顿会议事,法政府已明示法国决不为世界最后之裁兵者,态度如此鲜明,尚有再加以说明之必要邪?法国现时政治,犹处于举国一致对外之呼声下,其声虽已渐微,但白氏就能借之以联络与党,且更恃其一年来外交上之成绩以助其成,毕竟遂白氏心愿,乘风波浪去矣。

  行人中主要之代表为白氏与战争开始时之前总理维维安里氏、殖民部总长沙扰氏、驻美大使居什朗氏。此四人外,外交事务领袖为白特洛氏(外交部秘书长),财政领袖为克尚拉夫氏,陆军领袖为密参将军,海军领袖为海军中将勒朋氏,殖民地领袖为都赛勒氏,外交委员中有关系中国事务专门委员雷结尔氏,雷氏前为驻北京法国公使馆之秘书。白氏等今犹在大西洋中,明晚将抵纽约。据海上传来之消息,白氏于船中曾问新闻记者表示法国减裁军备之意见,当以能保持国家之安全为满足,言外实有所指,可为吾前段之推论加一层证明矣。于此吾暂结束法政府之意见,姑定其对于华盛顿会议所持之态度与主见如下:

  赞成裁减军备,但须求得美国加入对德防御之保证,一意亲美并希望美国助理欧洲财政,关于太平洋问题,均势、共管、划分均所赞成。〔5〕

  【注释】

  〔1〕本文原载一九二一年12月30、31日及1922年1月1日天津《益世报》,署名“翔宇”。

  〔2〕“和兰”,今译荷兰,下同。

  〔3〕以上原载一九二一年12月30日天津《益世报》。

  〔4〕以上原载一九二一年12月31日天津《益世报》。

  〔5〕以上原载一九二二年1月1日天津《益世报》。

  2007/09/10

  大西洋上之太平洋会议观(一)〔1〕(一九二一年十一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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