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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洋上之太平洋问题〔1〕(一九二一年十月三十日)

  【正文】

  (一)林权助大放厥词

  系人想念之华盛顿会议,十数日后便将在美京开幕。群雄毕至,会议一堂,其重要自无待言。西欧社会间当此会议初发起时,态度上之表示,殊甚冷静,不若美日哄传之盛。近者因大西洋对岸卷来浪急,各方面受其波动之影响,亦渐渐移其对德、对土、对匈、对俄之视线,转而西向。于是外交上具有作用之表面活动,乃亦乘时而起,大事宣传,其中旗鼓最明响而目的又最简单者,自以日本为最。日本政府在欧之外交,于欧事则持一置于事外之态度,丝毫不苟,而又不即不离,常能[调]停和解于英、法、意诸国意见不合之时,以是日本在欧大使,乃有仲裁之目。惟其对欧事态度如此,同时遂又兼负解释东亚事务之责,凡日政府在东亚方面所施行之种种侵略政策,彼等无不尽力为之隐瞒辩护。隐瞒辩护之不足,则必设词污蔑他人,以证日本政府之所以如此,实由于情形之相迫,而尤召不得不如此之势。此日本政府在欧之外交策略也。不仅其驻欧各大使守此义不变,即日本旅欧“臣民”,亦咸负有宣传此种策略之使命。故旅欧日人,在欧洲社会间之交际,无不含有外交作用在内,其唯一之作用,尤为表白日本之苦衷及中国之贫弱。国际间交际,本多含有深心,然国民外交而亦时时不忘作用,是则为今日日本人独擅之技矣。华盛顿会议号召后,于东亚问题更有密切关系,日人在欧之活动亦愈形紧张。其行动分两段落〔2〕,初则一切奔走,均极秘密,务使西欧各国政治界、舆论界于黑幕中得来之报告,信以为实,且更生先入为主之见。至是根基已固,而社会间对于华盛顿会议,亦渐由冷静的变为热烈的相待,日人遂一改以前之秘密中飞跃情形为公开的活跃,向大多数群众攫取同情,盖后援已固,更不惧舆论之不我助也。日昨伦敦外国新闻记者联合会午餐席上,驻英日大使林权助男爵,曾有一长演说,即为此最近公开活跃之一证。其演说辞大要如下:

  十四日后,吾人将群集于华盛顿,吾人中即或有不克前往者,吾人之心亦必随往,此种责任各国之人物与其代表,甚至吾人之全体,均负有使此会议成功之期待。使吾人均得趋赴于共同赞助精神下,则吾信此会议之令人满意,初不仅为吾人之友之合众国,且更将被益于全体。

  大战中吾人已为良友,此时更无有假设之原因,而必谓彼此间已有界限,其界限乃为吾人破裂种种束缚与彼此攻击而成。吾尤喜为指出者,即国际友谊信将增于美英之间,吾亦希冀吾所信此同样之感情,将必有同时之转移,发生于美日之间。关于中国问题,亦将在华盛顿讨论,并加入其全权大使。惟其国内之纷争,殊令人视之不胜遗憾。吾深信英、美、法、日皆与中国有直接关系者,苟能至一协定地步,并寻出某种共同根据,则其国内平和,始可重图恢复。

  停止中国内争,实为今日之必须。因其内争,其国内一切活动都为停滞,无限之愁苦,日以加增,且更将使欧洲全体在中国市场上之商业,受其战争之波及蒙极大之损失。吾人甚愿举所有诚心以助中国,吾人所希冀之诚实通信社岂仅为少数,吾人并望各国外交人物及新闻记者,勿于此好意之热诚上加以阻力。

  此种阻力在美国、在日本均有人从事扩充,在此邦亦然,而更以在中国为甚。今早吾方阅报中载有吾老友伍廷芳博士语瑙尔斯克利夫勋爵(瑙氏为英国新闻界大王,现方东游历中、日,国人当已聆其议论——记者注),彼殊不信中国代表之参与华盛顿会议者将有若何用处,因彼等已甘居于日本势力笼罩之下。果尔,殊甚不佳。使具有权威之人如瑙尔斯克利夫勋爵者亦信此语为真,则千百以上之人民居于此邦者,亦将随之以信从,但吾终希望彼等将不如是。

  在英、美、中国代表中,将无人能信日本据有特殊之权力于华盛顿,所有报告,均无根据,吾人实期望平和。

  华盛顿会议闭幕之日,吾信其必能使吾人之友之合众国获得极大之满意。而吾人彼此间亦将如此。但吾甚望有许多问题,如吾人之所听闻者,将不复在此会议中讨论,因此类问题将另俟解决于来日。如此,则各国之外交代表,必不至于虚费其一年半载之长时间,从事于难以十分安定之问题,而未经多年之牺牲与设备者。但彼此共同之根基,却极易建立普通之主要条文于合理事实之讨论中。

  在所有情形之中,吾敢有一事为诸君告者,日本必能举其国家之可能以协助英、美、法诸国,谋人间之永久和平。

  林大使之言大概如此,吾人于其议论中,可获得下列之数项用意:

  第一,极力表示美日联络之可能;

  第二,宣传中国内乱之危险;

  第三,禁止中国提出中日间一切交涉。

  此三事乃为日本人对于华盛顿会议未开幕前所竭力从事之工作,林权助之言,不过为此种工作之一幕耳。〔3〕

  (二)共管说盛倡美国之由来

  日本政府对于作战计划,布置得亦极周密。彼明知大战中日本在太平洋上所获得之种种优先权利,深为英美所忌。今当战后休息之期,英以同盟故,不便直接向日有所表示,乃引出美国,以解决太平洋及远东之纷争为名,而欲日本于种种独占政策上有所让步。所谓让步者,普通说法,即恢复昔日利益均沾条件,切实言之,即英美欲与日本平分东亚一切权利,互不侵犯,保持彼此间暂时之和平。英日本为同盟国,续盟之事日尤急于英,英苟向日有所请益,原无不可能。惟日既许英在东亚占有更优之位置,则续盟条件,必更受束缚,影响之恶,于英美交谊上殊为不利。故七月中英帝国会议时,加拿大、南非两首相,极力反对英日续盟之实现。一方英本国又与日本为不即不离之表示,暗中则怂恿美国催开华盛顿会议,以太平洋及远东与裁减军备问题为主要。如此则事成,英、美、日必立于同一水平上,在东亚谋尽量之发展,更不受日本任何之束缚,对美国亦无若何之不安。使所图难成,则争执之烈,必以美日为甚,英政府仍得立于中立地位为排难解纷之人,以见好于双方。此种外交策略,可谓狡猾老练已极。美政府亦明知之,然失此时机不图,则世界盟主之资格难保,而太平洋风云将愈趋迫切,日美之争机既无弥补之方,英日续盟若成,必更益日人猖狂之气。因此美政府宁循英政府之请,以和平手段谋太平洋上一时之相安。至所谓和平永久,乃不过外交官口头上之一种辞令,岂真十数年来不能安定之猜忌排挤,一旦经华盛顿会议,便可悉化为云烟耶!国际间对待心理与其所处之环境,断无若是之易变者。英美之观念既如此,其于太平洋上所欲解决之国,吾国实首当其冲,西比利亚及太平洋上诸岛犹其次焉者。其所注重对手国则为日本。在英美之意见上,现方有一共同之点,即对于吾国一切设施,概取一共同管理态度。自大战终了后,世界强国,已属无几,东亚问题,更握于四强英、美、日、法之手,虽意大利亦难望有若何发言机会。惟关系之国家愈少,彼此之利害冲突亦愈多,使无一共同调解之道,则终难免于破裂。故“门户开放”、“利益均沾”之呼声,自战后益高,但呼声中之成分,与战前却已大异。战前之所谓“开放”,所谓“均沾”,不过彼此以此为监视要挟之具,而成相持不下之局,结果监视稍一懈弛,则强而有力且有余勇可用者,必乘机破此均势之局。大战中日本行动,已足为此举之左证,使英美领受极大教训。是以今兹策略,均一变向日彼此监视态度为共同管理,此实进一步之主张,较彼此相持之局实已获利多多。而所谓“均沾”,所谓“开放”,更能十分做到,战后之新银行团,即本此意旨而发起者。日本本为反对此种策略之国,因共管之局实现,则特殊利益与特殊地位即难存在。英美本忌其特殊,故以共同管理之说制之,乃日本于此决不放松,致新银行团代表在日本费许多解说,始获将此计划之初步实现。然而日本已往所得之特殊利益与特殊地位,新银行团固已默许其存在矣。新银行团特不过一经济侵略政策之初步,其成立尚费如许周折,则今日英美所欲谋之共管办法其实现之期,彼必更难于新银行团之存立。日本政府于此知之甚审,论其衷曲,彼必不愿共管说之实现,而有碍其单独侵略之进行。然大势所趋,苟难于阻挠,彼亦必顺水推舟,另谋相当交换条件,如其加入新银行团时之态度。八九月中共管说之盛传于日本,固为日本人借此以挑拨中美之友谊,然其用心更别有所在。在日本方面着想,彼以共管说若得实现,必须经日本之赞助方得畅行无碍,果尔,则日本必有所得,否则亦可于此大行宣传之时,使英美知有所惮,而不复提交华盛顿会议,则东亚问题,彼必可仍继续居其主宰之地位。故共管说,云日人赞成亦可,云日人不赞成亦可。观林权助“至一协定地步,并寻某种共同根据”之言,则知其说得含含糊糊,正所以表示其半推半就之态度也。且中国之内乱,成于日本人之手者十之七八。日本一方于世界尽情宣传中国内乱之危险,一方又竭力助中国内乱之延长,其用心之险,自无与比。其所以极力向世界宣传者,重要意旨无非欲破坏中国在列强中之信用,使华盛顿会议中国代表不得有所声诉。然宣传过甚,则益足以使共管说愈获有力之根据,故谓日人纯粹不赞成共管说者,亦非事实上之真像。国人于国内苟注意于东邻之各种舆论,即知吾之所推测者非尽谬误。至有人谓共管说系属日人造谣,此亦不免武断太甚,“共同管理中国”之名词或系日本人造出,若共管之起意,则实起自英美,国人倘于两年来新银行团内部之组织与其运用上有所考虑,则共管说之发生,便知其不为无因。英美共管中国意旨,首重经济,实则战后亦惟有此经济之消长为能制人死命,至于政治、军事等,彼等皆认为是乃枝叶问题。其于新银行团之组织固已费几许心血,惟其于运用上殊感不便。观两年来该团之不获发展,与不足以转移中国政府之施设便可证明。故彼等现在所谓之共管,乃求进一步而能获有指挥中国财政之全权,爽直言之,便是共同管理中国财政。

  以今日中国财政之紊乱,据新银行团之核计,至民国十四年六月便将破产,迟早终须受列强之处分,则彼等今日之见地,亦正有其根据。前昨两日英法报纸遍载华盛顿传来消息,谓中国代表团九十余人已将抵华盛顿,同时美国半官式之报告,已谓共同管理中国财政事必将于此次会议中解决。此信果属真耶?!吾人为民族存亡之念所动,当含满眶眼泪,而希冀此信之不确。若细察此函两月中英美外交界人论调,与其年来对于东亚事件之存心,则此议或终难免。吾人处此,已届最险期中,稍一不慎,便有覆国之虞。共管说为吾人绝对难承认之事,然持之过激,则日本必乘隙而入,助吾人以反对,而保其固[有]特殊情势,是结果必不免亲日之嫌。而山东问题,二十一条亡国条约,更将因之葬送,无丝毫抗争之余地也。若目光只及于山东问题与二十一条款,结果必致日本以此两事为承认共同管理中国财政之交换条件,而吾将两失。前日加拿大传来消息云,日本代表领袖德川公爵已于本月二十九日抵彼,其重要之宣言,即云中日间之单独问题,为留待彼此直接磋商,毋须提交华盛顿会议。林大使之演说亦云:“有许多问题如吾人所听闻者将不复在此会议中讨论,因此问题,将另俟解决于来日。”是非专对吾国所欲提交之山东问题与二十一条款而发者耶?吾人今日之态度,非常难处,盖已立于四面楚歌中。昔日巴黎和会,尚为专对日本一国,已竭吾全国之力,始获有不签和约之效果。今则对日为一事,对英美诸国又一事。对日问题无法争回,则东亚永无宁日。对英美之共管说无法打消,中国一切设施,更永无自由之可言。此两事不幸而均无争回之望,则英、美、日、法必打通一气,彼等所视之太平洋风波将因以小静,而吾东亚一片土必将遭大劫矣。故华盛顿会议所以能予人以抱乐观者绝少。证之以吾国代表之人选,更不免于亲日派之插足,是前途尤多黑暗之恐惧,兹以吾意先断日本代表在华盛顿会议所取之手段。

  对于列强者:

  (一)必极力赞助裁减军备之提议,且日本愿为首倡者,但必须获得交换条件及一切保证。此事日本代表德川公及加藤海军大将均已有类此意见之言论。

  (二)对于英美整理中国财政意见,取赞否不明态度,以冀从中获得他项利益。

  (三)对于列强在东亚利益均沾之主张,表面上极力赞成,暗中则以保留其所已得之特殊利益为要挟。

  (四)对于英日续盟问题,第一步要求美国加入,成为三角协商,使蓝辛石井之协定,更加一层保证。不成,则必求得美国之谅解,而使续盟之事得以于此次会议中决定。

  对于吾国者:

  (一)极力破坏吾国国际间之信用。

  (二)勾结吾国亲日派之外交代表,挑拨中国与列强之友谊。

  (三)反对山东问题与二十一条款之提出。

  (四)利用种种国际间不利于吾国之机会,施行威吓利诱之策略。

  日本政府外交策略向以目的单纯、手段复杂见称。今兹会议,彼必仍不免于运用此种惯例,如吾上所列举八项,概括言之,仍一对华问题耳。其四方八面之呼应,已足供其指挥而有余,正不必如欧和会中提出人种差别案以为抵制而惹美人之反感也。吾此信至国内时,华盛顿会议已将开会月余,则吾之所预测者,必可得一证明,是耶非耶,吾固不能预知,但吾甚希冀吾言之过当,而中国终得获有发展之机也。然吾终不免一最终之恐惧,即会议开后,非共管财政说之提出,即中日交涉案暗中打销,其甚者便为迫中国代表签字于列强均势之协定上也。〔4〕

  【注释】

  〔1〕本文原载一九二一年12月16、17日天津《益世报》,署名“恩来”。

  〔2〕《益世报》原文此处误增一“落”字。

  〔3〕以上原载一九二一年12月16日天津《益世报》。

  〔4〕以上原载一九二一年12月17日天津《益世报》。

  2007/09/10

  大西洋上之太平洋问题〔1〕(一九二一年十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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