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待开声中之华盛顿会议
△各国所持之态度
△英美之争执
△美日之交涉
△议题内容最近之变化
△山东问题之除外
前旬通信，于英国最近政情，言之颇详。其主要事项，为英帝国会议及英日同盟者，其最后之变象，有美总统华盛顿会议之提议。今事隔十余日，大西洋、太平洋两岸之风云，又变化许多，而所谓待开之华盛顿会议，亦因此失去其本来面目不少，内容如何，姑志之如次：
最近一月来，英伦岛上之空气，异常浓厚。罢工问题也，减资问题也，爱尔兰问题也，均将次第告解决，而得一时之相安。其尤重者，便为英帝国会议。会议内容，吾前次通信已详述之。此一旬中，无甚要案，所讨论者，殆皆议决而未筹有办法之积案耳。至今日会议大致可谓已告结束，一切内政外交方针之决定，已皆如英国各首相之愿以偿。所留而未决者，仅一英日续盟事。当会议期中，盟约将满之前三日，美总统曾以华盛顿会议之提议，咨求英国同意，英政府当时正苦续盟事难以解决，而有待于外交上之援助，得斯提议，正中下怀。于是本月十一日劳特乔治乃以极端欢迎之热忱，报告美总统之提议于国会，同时对于英日续盟事，轻描淡写，略述数语，乃得以不了了之之法，安稳渡过满约之期，而留其正式解决华盛顿会议后。夫英日续盟为一事，华盛顿会议又为一事。英政府所以视此二事有极大关系者，正以华盛顿会议中有太平洋及远东问题讨论之提议故。盖英日续盟，本英人之所愿也；英之于东亚印度有需于日，亦犹日之有需于英。观于澳洲、纽细兰之两地，本为反对英日续盟甚猛烈者，今兹会议，乃转变态度，为折中式之赞成，是知英日同盟，自有其不可不存在之秘因在。至若加拿大之反对，乃纯为对美关系，不得不然。南非本与此盟约无关，赞成反对，本无容心。惟其首相斯玛士将军雅负时誉，而又为亲美派之健者，故亦与加相持同一之意见。因此纷歧，续盟之解决，乃陷入苦境。究其实，抽象论之，仅一美国问题耳。使美国能了解英国之所解释于美国者，则美政府朝宣言，盟约之续夕成耳，更何有于属地之反对，更何顾忌于吾国之抗议。英政府有见于此，故对美为竭力之疏通，然终不能得美政府之谅解也。最后乃有所谓太平洋上三角同盟之劝诱，事虽难望有成，而美总统华盛顿会议之提议，终因之以发生。会议内容，限制军备及太平洋与远东问题二事。太平洋问题为日美争议之所在，远东问题则又为英日同盟中之重要条文也。使此两项问题，各方面有一合意之解决，太平洋上之风波不易再兴，远东处置得各方面之谅解，则英日续盟将不解决而自解决。英政府本此心理，对于美总统所提议讨论太平洋与远东问题，遂抱一极大之愿望。愿望大矣，英政府乃又有一异样之要求。彼以太平洋与远东问题，英本国政府远处西欧，实不若澳洲、纽细兰两地适当其冲，会议之时，澳、纽两首相势必亲往与议，方可云当。然揆之事实，则伦敦帝国会议，两月之勾留，已耗费其光阴不少，两相政务孔繁，又乌能于十一月中再遄往美洲，以与是会。折中之计，莫若分限制军备及太平洋与远东问题为两次会议。前者仍开于华盛顿，时期亦为美总统之意；后者则提前开于伦敦，时期最好定于英各属地首相未归以前之八月。英人之意，以为美政府既肯联各国为太平洋与远东问题之讨论，则地点之为美为英，时期之或早或晚，当不发生重要关系，即使美政府以伦敦会议有分华盛顿会议之势也，亦不妨以伦敦会议为预备会议。先由应加入之各国代表，讨论太平洋与远东应磋商之问题，而留其正式决定权于华盛顿会议中。使此议仍不得美人之许可，则英政府宁赞成是项会议延期至明年春间。上述三种办法，英政府之自谋，诚为计得，然询之各国，尚未闻有赞同者，英政府固极不得意也。限制军备一事，本为欧战后所盛倡道，然巴黎和会所限制者仅为德、奥，协约国固无与也。逮国际联盟开会，世界酷爱和平之人，又复希联盟各国于此事能有所尽力，然而言之者有人，议决焉，实行焉，乃终等于痴人说梦。盖各强国今日所急于从事者，仍在求势力之均平，军备限制，必首重裁兵减舰，彼此相峙，试问谁甘为此首创之国？忧时之士，于是又倡列强同盟限制之说，各国执政者亦间以为然。今兹美总统之提议，殆即为是说之反应。然则各国对此项问题之态度果何如耶？今先[以]英国言，英帝国会议中，对于限制军备之办法，殆皆宣言赞同，惟其所赞同者，乃不再加增英国之军备，而希冀别国实行减少。证以劳特乔治于会议开幕之日，其演说中有云：“吾人实不能忘却全英帝国生存之基础，实为海权，吾人宜审察为保护吾人所要求方法，吾人将无所求于增加，亦不能有所减少。”观此可知英人固无减少军备意也。英本海军国也，今日世界海权之竞争，已渐驾陆地之竞争而上。英、美、日三国海军谓之增加，英实为首，英不减少，而欲求诸他人，岂得费平。至于法则对美总统之提议，固绝对赞成，现法国方图亲美，欧事纷纠，法政府甚希美国出而与闻，为之处理，为之援。今兹提议，法人固认为千载一时之机，苟会议有成，则美政府必渐抛其向日不闻欧事之愤言，是法人之愿遂矣。故英法舆论，有谓华盛顿会议，宜并上西里西亚问题解决之。法人尤多主是说，此真神经过敏，希望太奢之言。法人对于美总统之提议，不仅赞成其议案，其地点、会期，咸具同意。盖法政府初无成见，总理白里安尤高兴渡大西洋为新大陆一行。而法之武人，于会期定在休战纪念日十一月十一之议，更表欢迎。法之态度如此矣，然其于会议内容所具之可能成分又何若？法固有陆军八十余万纵横欧陆也，使限制军备之议果成，则法之陆军，当为减裁之列，法人于是亦有要求。彼以为法之陆军盖在防德，使美国果允法人以共同防守，代担危险，则法人亦甚乐于裁减军备，以轻担负，言外盖欲以攻守同盟期美人也。〔2〕
法政府于斯，虽无正式表示，然其有望于美国之助固彰彰明甚。至若太平洋与远东问题，法政府以关系不多，未曾有若何议论。意大利方面，对于美总统之提议，固愿接收矣。惟其国人于兹事无甚兴趣，且有出怀疑之论调者，盖限制军备，叩之意政府私心，并非为赞成者，会议后能否生若何效果，亦为其所怀疑。然以情势故，又不能不随同赞成，是亦一不强健之分子也。欧土中尚有荷兰要求加入会议，彼所具之理由，为太平洋与远东问题，彼以属地故，当与议，据情势论，或不致被拒，惟至今尚未见美国回答。欧洲以外，东亚方面仅吾国及日本被邀与会。此两国之态度，一急一缓，吾国得信即应曰可，故劳特乔治十一日在英国会之演说，便云中国已接收美国提议，而日本则迟迟作答。至十四日始有一半接收，于太平洋与远东问题，则故作娇态，置诸不论。以示其半推半就之态度。夫太平洋及远东问题中之关系于吾国者，吾本自有主权，何劳他人代议，特以积弱故，无法阻他人之越俎代庖，然吾人殊不能置诸不问也。姑无论其为善意，为恶意，吾人苟得机与闻，总宜挺身而出，据理力争。故今兹华盛顿会议之招集，吾国既被邀与会，接收之速乃为当然。惟吾人亦非无厚望于该会者，山东问题也，二十一条也，吾人以公理争之于巴黎和会，竟不得其直，山东半岛且遭强占之辱。国际联盟开会已一年余，吾人以种种顾忌，迟迟未能提出，求诸公断。今华盛顿会议于远东及太平洋问题，固独标一帜，求诸国为之评解也。吾人以最有关系之国，提议问题中最有关系之议案，是非曲直，能否邀诸强赞助判断，姑置不论；而吾人据理陈诉，固吾人天职所许，正义所容。吾人方以是属望该会，乃不意自美总统提议迄今，为期仅两周余，距预定之开会日期，尚远隔三四月，而内容之变化，已令人生今昔之感。斯果何故耶？请观吾下述之日美最近之交涉。
当本月十四日日本政府接收美总统之提议也，其所声明，仅及于军备限制一层，太平洋及远东问题，实未提及。彼盖以为太平洋及远东事项，在在与日本有极大关系，苟冒然承诺，不加限制，则届时与议之国，议案提出，必于日本有极大之不利，故半推半就，以待美国事前之磋商。一方日相原敬于十六日在东京又发表一极热烈之通告，表示其赞助华盛顿会议之诚意。通告内容，限制军备，特为列出，太平洋及远东问题便未明言，而含糊其辞谓之为要求政府考量之其他问题。此两事也，日本可谓曲尽骗诱之能事。缘太平洋及远东问题，为日美问题中之最大关键。使日本明言反对讨论此事，则华盛顿会议即无开议之必要。彼美总统之希望列强共同限制军备，其最要者实为海军。英、美、日海军之裁减，太平洋及远东问题又实为先决之条件，日本虽愚，岂敢为此破坏会议之戎首？然彼又不甘于自投罗网也，乃以延宕之手段，不即不离，求其意中之收获，以为此问题之交换条件。果也美人易欺，二十四日有一答复日本之公文至东京，内容未能公布，据传于外间之消息，实信其有下列三项之声明：
（一）关系太平洋及远东问题，仅为宽广之问题有所讨论。
（二）凡凡尔赛和约中已经解决之问题，如山东问题、西比利亚问题及其他事项，会议中拟屏弃不议。
（三）关于耶普岛之争论，华盛顿与东京间已渐有妥协之望，该问题拟不加入会议中。
使传来之消息果确也，则日本意中之收获实如愿以偿。当美国提议至日以后，日本半官报纸已声言，凡关于两国间易于直接磋商之问题，会议中不应使其加入，言外即指山东、西比利亚及耶普岛诸问题也。夫耶普岛之归日，不曾经和会同意而规定之于国际联盟者耶。以美国反对故，乃改为两国单独之商榷，今彼此已互有让步，事将解决，宜乎美国政府认为毋须加入会议。至若山东问题，虽经和约规定，吾国固无承认之表示，且有拒签之举，因此中日两国对此问题直无直接交涉之可能。日人虽曰易于直接磋商，吾人殆誓出反对。而今者美总统一纸之回答，竟认为山东问题已规定于和约，会议中将摒不与议，是直以日人之言为是，而以吾人之反对为非，慷他人之慨，以图此会议之开成，进行之圆满，在美国诚为计得，然则又何解于昔日美共和党反对山东问题之激昂慷慨？且同一不承认和约也，美国不批准和约，便能不受其束缚，吾人拒签，乃不得抗议之自由，预排吾人之所欲申诉者于会外。会议尚未开也，其以主人自居之态度已竟如此，他日列强开幕论事，利害相关，秋波相送，岂尚有吾积弱之国发言地耶！此而不争，时机又失，吾爱国之国人，对此问题将作何计？此实海外侨胞所极欲一知其究竟也。
会议议题变化矣，会议之地点、时期，英美各执其一是，至今尚未有定。美政府之所以不能承认英国提议开伦敦预备会议，讨论太平洋及远东问题者，彼盖以此项问题与限制军备，实为互为因果，不容强为分裂，故主持统归华盛顿会议中解决。此亦为其自身之打算，与英政府之心理，初无不同，毋为讳也。〔3〕
【注释】
〔1〕本文原载一九二一年9月13、14日天津《益世报》，署名“恩来”。
〔2〕 以上原载一九二一年9月13日天津《益世报》。
〔3〕以上原载一九二一年9月14日天津《益世报》。
2007/09/10
待开声中之华盛顿会议〔1〕（一九二一年七月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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