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西欧对俄对德之方略
△近东问题之不安
△希土之战事复开
△西欧外交界之策略
△真正和平之难现
欧战既停，酷爱和平之士，莫不欣欣然相庆，以为从兹战祸或将幸免。盖以战后损失之巨，影响之大，痛定思痛，未有不作悔祸想者。是以和平论调，遂一变为舆论之中坚；报章所载，集会所谈，亦无不以维持和平为根据。表面观察，似足征欧洲人士有深刻觉悟者。然细按内情，则各国政治界黑暗如故，国际外交，犹如数世纪传来之秘密操纵，强弱相欺，大小相吓，殆无公开平等之足云。
国际联盟虚设一会，内幕指使，仍不出诸强之手。报复侵略，仍为国际中重要条件，肆行无忌。然此犹抽象之言也，证诸近事，则俄以实行共产主义故，招列强之惧。邻俄诸小国，乃不得不受诸强之指使，供其牺牲。德以新败之邦，英法思重惩之，以防其再起，于是严限军备，重索赔款，致德人无发展之余地，然犹以为未足。上西里西亚本德地也，以其有波兰民众，乃适用民族自决主义，使居民投票公决，冀有以削其要邦。奥国分裂，剩余之纯德意志同族，欲适用民族自决主义请附于德，而诸强则惧增厚德势，从中阻挠，是同一主义也，取舍之间，已有别矣。故俄德近状，为西欧所最注意者。其防备之方，惩治之术，亦常因时而变。近俄波议和矣，上月中正式签字。外强所博为屏障堤防者，已裂其一口，同时德境共产党猖狂亦甚，占城据寨，至今未已。使德之政局果受赤化，则西欧更难安枕无忧。或曰，现今英俄通商签定，其重要条文，在阻止俄国宣传政策，使俄果需英助其机械，则俄必暂止其传布运动。然此公事也，俄共产主义已普遍多数人民心理中，私人宣传，又谁敢保其停止。况“思想征服”正多数派得意笔，彼固不虞商约上之规定条文也。至于德则上西里西亚之票决结果，德竟以七十万零四千五百七十九人之赞成，胜波兰之四十七万一千五百二十三人之赞成。协约国坐视出产丰富之邦仍归德领，心实不甘，于是乃以波人在上西里西亚骚动之故，欲移投票总数之结果，改为各地投票结果之局部决定，盖各地结果非一致拥德者，其间亦有投票逾于德票者。苟适用后说，则上西里西亚德人终不能得其全部也。
赔款问题，吾前函已备言其详。德地既为协约国侵占，则其承认赔偿之举，更不易见诸事实。德盖已具“欲如何便如何”之心理，协约国恐吓诱骗之外交惯例，盖已为德人识破矣。故俄德之问题，为西欧政治家所最焦心凝神者，然处置之结果，仅足益祸乱之机，殊无以减其隐忧也。协约国对德之方曰：“强压”，对俄之方曰：“固拒”。强压之结果，效尚未收，利尚未获，而已遗德人仇视之心理。固拒之功，既未大著，而协约国之步调已失一致。英通商，法拒绝，内部意见已不复协和，是予俄国以可乘之机也。故俄祸在目前，德祸在将来。使德受赤化，则俄德携手，协约国将受不可遏止之影响。使俄祸及于英法诸邦，而社会生巨大变化，竟归为赤化也，则德必波及，西欧社会将另呈异像。然英又非其人，法又非其地，赤化终难遍及。故今后之趋势，俄与西欧思想之冲突，德与西欧实质上之冲突，非易平之事也。而所谓隐忧祸乱之源，又将何以自已。是和平之望，终难期诸长久，矧祸乱之机，又非仅限于俄德已耶！今请以一事证其然。
欧战近因，人咸知为奥塞之失和所致。而奥塞之所以失和，则巴尔干民族纷争，又为欧战之导火线也。故欧战停后，拒俄患，减德势，裂奥土，是协约国所视为重要职务也。解决巴尔干民族之纷争，亦协约国战后一种职务也，然则解决之道若何？塞尔维亚民族达其大塞尔维亚主义，并门的内哥罗，割奥国之土，而南立巨哥斯拉夫国。罗马尼亚，东侵土耳其地，西占匈牙利土，极力扩充其大罗马尼亚主义。保加利亚以新败之邦，备受罗马尼亚之凌夷，仅得保其残喘于东欧。此数十年之纠纷，而今之解决之方，仍不外强弱之见，横梗其中，所谓民族之错杂，固未得一为调处也。不仅此也，奥匈分裂，环其国四境之民族，纷焉以起，波兰、捷克据其西北，巨哥据其南，罗马尼亚侵其东，奥匈则分立于内。此中之民族错杂，因其未得为精确公平之调处，祸乱之伏于中欧也又如此。近今奥以迫于饥寒，经济破产，整理无术，辄作附德之求。匈因年来未受俄事之影响，国内扰乱不堪，前王有运动复辟之举，此最近之事也。然或因协约国监视方严，终不得如愿以偿，但内情之不安，于兹以见。中欧巴尔干半岛之风云待时而发，然犹未臻破裂也。若近东问题所关系之土希两国，则今方决胜负于疆场，为占领斯米耳拉地域问题，而实行开战矣。原夫欧战停后，各地因争城夺地之举，所起之小战本为常事。今土希战争，或亦为常事之一。在今日战味饱尝之欧人视之，固不值大惊小怪，且以平常茶饭味之矣。然细考此战事之起源，与夫今日之战况，固亦饶有外交趣味，及土耳其生存之关系，是乃不可不为我国人告也〔2〕。
当伦敦会议开始之时，本先为对土问题有所商榷。嗣协约国视对德问题重于对土，乃于三月初间先解决赔款之偿还。不意事变之来，德人竟强硬到底，致协约国不得不执行最后之手段，以示威吓。于是伦敦外交界中之对德问题，为之停顿，而对土问题，复行开议矣。对土问题重要议案为解决土希之纷纠，解决君士坦丁之谁属，解决联军之撤退问题。会议之先，协约国不能不有向来外交内幕中之秘密商榷。以协约关系论，英法诸强当袒希而挫土，然外交关系之复杂，又非仅恃此一部之观察，便可武断者。方希腊之加入协约国也，亲德派国王孔士坦丁被逐，国人立其次子为新主，以亲协约派威尼者落司为首相。威氏素得协约国欢心者，自彼执政，希腊与西欧方面之外交，真如胶漆，而威氏亦能善用其外交手腕，为希腊谋。盖希腊所注意者，在扩张领土于小亚细亚，此多年近东未决之问题也。威氏在职时，既忠于协约国，则希之所求，协约国自不能无所默许。自土耳其既为战败之国，希腊占其土地之一部，亦胜者所常为，故希之视其所欲得之斯米耳拉地域，不啻囊中物矣。
然协约国之内心果愿希腊如愿以偿耶？是又不可不一究各国之利害关系。协约国之大权操在五大之手。美日素不欲与闻欧洲事者，意外交手腕与左右政局之力，终次于英法。故欧洲事欧洲以外人不愿与闻，欧洲以内人亦惟英法有权操纵于其间也。英视希腊之进占小亚细亚也，于彼之米索不达米亚之势力范围，渐趋接近。希势日强，难保无利害之冲突。使此地仍为土有，则土已失尽欧洲旧土，亚土穷蹙，土又难振，终不能为英患也明矣。且俄患日张，中小亚细亚之间，俄极力布其赤化政策，使防御堵塞无人，则英之领土与保护国首当其冲。故英欲利土以自卫，亦以助土成其屏障堤防为有益。然希腊威氏当权，与协约素有大功，英亦难背旧盟，且法又极愿联希，坚协约之垒，以防德人之再起，慷他人之慨，法人所优为也，是英虽忌希，亦无如希何。情势至此，而希腊又以政变变其局。新王去岁以戏猴受伤死，威氏政权亦随之倒。国人迎旧王复位，旧王本协约国所极不喜者，希人以恶威氏为英法之傀儡，乃欢迎能自主之希王复国，兹事大伤协约国之感情矣，尤以法为甚。盖英人固执愿威氏权倒，异己执政，旧日之外交束缚得因之卸脱也。因此英人之外交策略，乃又不得施之于土希之间。上月伦敦会议，对土问题之结果，君士坦丁竟归还土耳其矣。
联军竟既撤退矣，国际联盟允许土耳其要求加入有可能性矣，善后委员会亦允听取土耳其之意见矣，商业状况亦允其恢复旧观矣。凡兹数者，协约方面对土之态度，总算较对德态度为宽容多矣。而土耳其代表出席伦敦会议者亦极表满意。土之满意如此，希之不满意可知矣。协约国对于土希纷纠难决之斯米耳拉地域占领问题，定为极力求两国互相了解之空文。所谓了解，使土耳其甘于退让则亦已矣，使希不多事扩张，则更已矣。而事实上之显明，则又短兵相接，似非战不可者。使纷纠无由解决，一战而能定者，则亦惟有出之于战之一途，乃事实又不竟然。协约国之力本是以解此纷纠，更足弥此战祸，而彼等竟不出此者，则又其外交之策略不甚乐为希腊助也。使希腊仍为威氏执政，则所生之结果必有以异于今矣。
然则战而后之结果又如何？曰：是亦非难预测也。以今之情状论，当伦敦会议散后，希腊政府声言斯米耳拉之纠纷，非土希自身解决不可。土耳其国民党不但拒绝希军进占斯米耳拉地域，且将鼓励斯米耳拉之人民反抗希腊之统治，是不可不重惩土人，以求将来之妥协。希腊政府之意见既如此，而其国之政党及热狂之民众，亦群焉附和，赞助其政府之出兵政策。于是三年之预备兵复被召回，国内国民银行且以国债假诸政府，希腊乃实行出兵于小亚细亚矣，此三月二十三日事也。出兵后不一旬，希腊已占据小亚细亚极广之区域。希军节节进攻，土军抵抗之力甚薄。据现今情势观之，希腊之野心，固不仅希冀占据斯米耳拉地域已也。小亚细亚之地形本在亚洲之极西，其突出黑海与地中海之半岛，为今日土希战事之势力围范地也。
土耳其政府自退出君土坦丁后，立其政府于安奇那。安奇那距斯术耳拉城，不过华里八九百里。斯城在西南滨地中海岸，安城位东北，离海稍远。希军占领线系以斯城为根据，分两翼向不鲁沙同乌斯恰克二城进发，不城在北，乌城在南，与安奇那城成三角形。安城适当不、乌两城联线之正东。战事初起时，土军本以不、乌两城联线为防御线，今则希军已越此东侵占亚丹巴扎尔、爱斯克谢尔、亚弗亚末该那且撤三城。三城在不、乌二城之东，亦成南北直线形，亚城在极北，爱城居中，亚弗亚末城在极南，亚丹巴扎尔城邻近君士坦丁，为由亚往欧之道也。爱城直对安哥拉城，东西相距约当华里三百余里。今土希在此三域联线阵地中，正相持不决，协约国方面之态度大有听诸土希自决之意。然战期延长，影响于近东者亦正大，协约国终不能无一言也。
至于调停之结果如何，则又须视英法外交策略如何为定，固亦非能真解近东问题之纠纷也。于此吾等可知土希战事虽未息，而将来之结局要仍不出欧战前近东问题之糊涂解决，于和平也何补。〔3〕
【注释】
〔1〕本文原载一九二一年5月24、25日天津《益世报》，署名“恩来”。
〔2〕以上原载一九二一年5月24日天津《益世报》。
〔3〕以上原载一九二一年5月25日天津《益世报》。
2007/09/10
西欧对俄对德之方略〔1〕（一九二一年四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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