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会议之内容
△相当手段之实现
△协约国所占领之三城
△赔款问题中最近之又一枝节
（一）德国赔款问题之决裂
德国赔款问题之决裂，国内人士或已于欧洲专电中，得其概略。然详细原委，以寥寥数十字之电文，终不易洞悉真相，且现象一日千变，简单之消息，每易前后矛盾，缺少有统系之排列，及有调理之叙述，故长篇通讯，终不可以少也。况此次联军既占德城，行将自征德税，德人又以极强硬与听诸公自便之态度处之，来日时局变化正多，是尤不可不开叙其端，以为关心世事者告。
本年一月底，巴黎会议之结果，吾已于二月初通信中详叙其始末，彼次会议本为协约各邦之意见，非双方承认之条文，事实上能否实行，固非经一度德国之承诺，尚无可能性发生，然承诺后非绝对的可能也。翻案之举，德国固优为之，此证之于近日德国不承认凡尔赛条约所签定之赔款便知其然也，矧总赔款之数，尚未获得德国方面之同意耶，是巴黎会议之后，协约国所最关心之事，便为下次之伦敦会议。
伦敦会议定期在一月二十八日开始，重要内容，为听取德国代表对于协约国所规定之总赔款数目之回答，及商定最后之办法也。在巴黎会议闭幕时，协约各邦便已致正式公文于德国，而附以德如不承认此项条款，协约国便执行相当手段之恐吓。相当手段者何？即占据德国领土，增设税所，由协约国增收德国租税也。此种要求本非相对的，而有绝对性含伏在内，态度可谓极其强硬矣。然一方协约国所与审度期间于德国者，乃有一月之久，使协约国强硬之要求，无伸缩裁减之余地，又何必与德以如是之长期审度，使德有伸缩裁减余地，而协约国致德文书，又何必若彼之强硬。曰：此种矛盾之行为，是外交惯例，亦西欧政治家所惯为者，故其对德，盖运用此种手段耳。然而西欧外交用之于向日，无往不利者，今兹之役，竟完全失败，是固协约诸邦政治家始料所不及也。
协约国之外交，在运用计谋而貌为强硬。德国则以质直之强硬应之，致协约诸邦无所施其技。缘二月间协约诸邦对德之态度，一方宣言赔偿问题，德国必须如数承认；一方从舆论上，极力宣传德国国力足以偿此巨额，而证以现今产业发达之状况；而又一方英法各国执政者，在外交上之谈话，则力言决不愿迫德为过甚之举，但期德国能谅协约方面苦状，而予以满意之答复。此所谓满意者，盖已暗示德人有磋商之余地矣。不谓德人殊太质直，伦敦会议席上之答复，竟令协约诸邦哭笑不得，退让不可，乃不得不执行所谓最后相当手段。
（二）伦敦会议之内容
伦敦会议，定期虽在二月二十八日，但当日德代表始至，正式会议盖在三月一日也。法、意、比诸国代表均先数日至伦敦，法总理白里安氏且亲往列席，盖协约诸国之重视赔款，亦以法为最。德代表团约五十余人，至伦敦时行装甚盛。英人疑其有久居之势，因一切举动甚不类临时代表之所为，总代表为万西门博士，德外交总长也。
一日会议，万西门氏代表德意志共和政府，答复一月底协约国巴黎会议之要求。其重要点，则在德意志当兹战后，国力空虚，实难担负过巨之赔偿。协约国所希望于德者，乃于四十二年内继续赔偿至一百一十三万万金镑，而外附年抽德国出口货百分之十二又二分之一之税则。今按德之实力，仅获许协约国以二十五万万金镑之赔偿，但其中十万万金镑德国已行交出，斯后仅能担任十五万万金镑之数。且此项担负，亦非德国所能直接交纳，将因此国际之担负，增长进口货税。德代表答复中扼要之意见如此。协约诸邦代表闻之，已惊恐失色，殊不意德人态度之强硬一至于此也。
英相劳特乔治乃以愤懑之辞，终其会曰：“……德代表今日之言，盖已误解德意志国家今日所处之地位，其应负之责任，协约国将审慎考虑，于后日有正当答复。”会散后，协约诸邦代表私议，有谓德代表今日之态度竟类似战胜国气派，盖亦同致其愤懑者。一日会终，协约国一月来之希望竟成泡影。就范之举，计其数目相差之巨，已成不可能之势。虽德代表席中宣言，犹谓二十五万万金镑已及协约方面所需求之十分之二，然索价之巨如彼，量价之差如此，岂足满协约国之意！况增德出口税之提议，尤见摈□过问耶！实逼处此，图穷而匕首出，于是三日会议，遂不得不有哀的美敦式之声明。
当日协约方面，由劳特乔治氏代表宣言，大旨谓德国应于四日后有正当答复，非承认一月底巴黎会议所决定赔款数目，即须允许凡尔赛条约中所载有满意的实行协约国要求的建议，倘一无所可，则协约国将立即占据德国杜斯耳道夫、鲁渥尔剃、杜易斯堡三城及莱因河右岸，同时并将增设税所于德国边境及占领之区域，一俟求得各本国国会同意后，便将收取适于赔偿比例之税则。
德代表得闻斯言，当答以事关重大，须请示本国政府，彼甚希望七日午前能有正式答复。宣言既出，协约国方面乃从事会议决裂后之筹备。而联军总帅福煦乃豪兴焕发，急招集协约各邦总将校至伦敦，商榷实行最行手段时之步骤。本武力威迫之举，为福煦元帅所数数主持者，占城侵地，尤为其得意之主张。今兹之变，在彼固得遂素愿矣。此军阀好乱好战之心理，证之中外无不然者。然而．国民之心理何若乎？当彼数日内，英国人民对于执行最后手段一事，尚无多深感想，盖由于侵地占城，远在大陆之上，派兵遣将亦咸由其戍兵中应选，是固无直接关系。至若法、比，则因外交紧急，深惧因强硬之举，激起德人抗拒，战事复兴。一方固深恨德人之不允赔款，一方又怵于战祸之惨。临边各地，甚有母子相哭，夫妻相泣者，是真“惊弓之鸟，草木皆兵”。实则德之军械军需运输机关让渡于协约国者已若是其多，是战斗力之已失，尚何能有战事之发生于近顷之间。然欧人恶战之心理，已昭然若揭。而一般军阀尤好大喜功，视过去四年间大战之惨害，若犹有未足者，是真无丝毫悔祸心也。〔2〕
柏林方面自接伦敦通告后，亦曾有数次秘密内阁会议，若视此事甚重要者。其实当德代表团离国去英之日，已早有预定步骤，兹者不过故示匆迫紧要耳。七日早德总代表万西门博士致最后之回答于会议中，大意谓德意志在今日之地位，实难承认巴黎会议中所预定之赔偿条件，审度情势，惟有作部分之承认。巴黎条文中所规定之前五年赔偿数目（前两年年交一万万金镑，后三年年交一万五千万金镑），德国允许担任，并愿应许交纳出口货品中抽百分之十二之税，但尚不能承认德国力能担此，必须协约国允许上西里西亚仍归德领，入口货不受任何限制，一切对外商业，均得仍复旧观，则德始能力践此言。斯种宣言，其态度之强硬，绝非类似答复协约国之要求，而转似要求协约国者。协约国诸政治家宁甘受此，于是七日午后又为最后一度之形式聚会。劳特乔治代表协约国声言，德国无诚意商榷，认为会议决裂。德总代表万西门博士与其随员商榷数分钟，然后退席。于是一月来西欧人士所急盼解决之赔款问题，至是乃完全失望矣。而协约国诸政治家所取之恐吓手段，前作盘马弯弓之势而不发者，至是乃不得不急转直下，调兵遣将，以实行恐吓要挟，从此西欧益多事矣。
（三）相当手段之实现
会议决裂之日，当晚即由协约各国联军司令部开紧急会议，决定实行“占城侵地”之应取方法。翌晨（三月八日）早六时联军进占德城杜斯耳道夫，午前占领鲁渥尔剃、杜易斯堡二城，同时德总统爱勃而脱氏，亦通告此三地之人民，戒勿为暴举，暂忍一时痛苦，以俟不久之解决。伦敦会议中之德代表团，亦于八日下午，全团离英归国。行时声势赫赫，极显其虽败犹荣之概。至柏林后，德总统亦慰劳有加，极称其不辱使命，德虽新败，其不屈之精神有如此者，殊足风矣。
当时德政府复召回驻英、驻法两大使，商榷决裂后对外之态度。协约方面既进占三城后，其第一步手续，便为设置税所，征收德税。但一切进行，既须协约诸邦同意，又复俟各该国国会合法之赞同。是时期上之限制，固非立刻便克实现之事。且占城侵地之举，其发动在英法，军队之遣派，亦多属于英法方面，故设所征税之议，尚未闻他国有如英法之急急从事者。今后之究竟，现尚不得为精细有把握之推论，不过就现象论之，赔款问题千头万绪，枝节横生，协约方面，亦甚不易善其后也。
英国政治本以圆滑著于世。今兹之举，在英人本不愿为此过甚，致走入“僵境”，转不易与德转圜。而德人亦正因窥破此点，迫之使不得不入此道，此劳特乔治所极不得意之事也。故三月十日劳特乔治报告英之国会有曰：“今后将于德境设置税所，征收德国出口货税百分之六十，以偿德国应担负之赔款。此种惩罚之改善，须俟德政府提出有意识之提议，方有磋商余地……”斯言也，盖为将来留商榷之地步，亦所以暗示德人尚非无转圜之可能也。
至于法，则希德承认赔款之急，更甚于英，故占城侵地，非所重视，其急于欲解决者，乃在第二步之征税。此计划，在最近期中“协约诸邦莱因地域委员会”有一种提议，拟设税所一百五十处于德国边境，及被占领之区域，以期获得赔偿之支付。其征税方法，关于从占据地带，向德之出口货、织物工艺品征收百分之二税则。而普通工艺品及食料，征收百分之三又二分之一税则。关于德国向占据地带之入口货，征收百分之二十五至五十之税则。此种办法，英法之意见大半无甚差池。意、比、日等国是否赞同，现尚无从知悉。协约国之计划如此，然则德人将束手待毙，听诸邦寸寸宰割耶？抑将起而抗拒耶？前者非德之所能受，而后者又非德之所能出。相当之对待，在今日之德人，固以“抵货增价”之议，倡于国中矣。抵货，抵制协约诸邦输入之货也。增价，增高输出德货之价也。
抵货之效，国人殆已遍知，是无待乎赘言。增高货价，在德人之意，以为协约诸邦以征税百分之五十困我，我将以抬高货价一倍应之，使协约诸邦能如愿得其税利，则担负之实，乃在协约诸邦之国民，使协约国民以价高而摈弃德货也，则征税之所亦将受同样之损失，是又不仅德人已也。是种呼声，以汉堡为最甚。现状虽无甚表现，然将来一旦征税实行，恐将由宣传而变为事实矣。
（四）协约国所占领之三城
协约国所占领之三城在莱因河左岸，据德、荷、比三国中间，为德意志西部领土也。至莱因河右岸领域，则在此三城之南，凭莱因河右岸，西邻比利时，南接法新得回之亚劳两省，沙尔区域在其下中也。三城中鲁渥尔剃居最北，当鲁尔河口，为德国最大之沙港，以转运煤铁商业著名。杜易斯堡在鲁尔炭田区，出产铁、铜、煤矿，及转磨工场机器等物，人口有二十五万。杜斯耳道夫在三城中为最大一城，居最南，为德国甚重要之工业城，亦为莱因河下流最引人注意之地，人口有四十万，亦三城中最富庶之地也。
（五）赔款问题中之又一枝节
伦敦会议之决裂事件，乃对巴黎会议而发也。巴黎会议以外之事，尚未闻有所改变，不图德意志乘势而下，一不做二不休，对于凡尔赛条约中所规定今岁五月一日之赔偿，亦复不承认履行矣。五月一日以前赔款之数，为十万万金镑，今日以前德已赔过四万万金镑，其余六万万金镑，德应交纳五千万金镑于三月二十三日，以所余之五万五千万交纳于五月一日。不意时至三月二十三日，德意志竟致拒偿之公文于巴黎协约诸邦之赔偿委员会，声述据万西门氏在伦敦会议之声明，德之让渡于协约诸国之货物，按统计学家之概算，其数已超过十万万金镑以上，则德意志衡以应交纳之十万万金镑，其中已赔过四万万金镑，其数不仅相抵，且超出多多，今后德意志实不能再应赔偿也。斯项声明，在德意志方面，诚为得步进步，盖视协约国占德三城，亦不过如此。再接再厉，协约国固无如我何？而在协约国方面，则如惊弓之鸟。伦敦会议既使预定之赔偿归于决裂，今兹之变，愈使协约国啼笑不得，愤恨无方。对待之方，经二十二[日]下午赔偿委员会之会议，二十四日早复致通牒于德，不允德国之拒绝，令其实践昔日凡尔赛条约中之签定；一方致文电于各国，请其筹第二步办法，务使德国能俯就范围。然而第二步手续究何若耶？侵地耶？占城耶？德已熟视无睹，听公自便，运用不灵矣。仍将由征税得之耶？则前途茫茫，固不能谓具有把握，愈做愈“僵”。今日之协约诸邦，转因胜德而益难于处置也。而德代表在巴黎者，因二十四日赔偿委员会之通牒，复于二十五日宣言德人之所以不能担负赔偿者，不仅因应赔之款额已交，且因近日现象不安，实无力筹此巨数于国中也。斯言盖一方为答复赔偿委员会之回文，一方正所以为近日德国内部共产党起事作凭藉之理由也。德人之振振有词，在协约国方面视之，直不啻故意为难也。〔3〕
【注释】
〔1〕本文原载一九二一年5月19、20日天津《益世报》，署名“周恩来”。
〔2〕以上原载一九二一年5月19日天津《益世报》。
〔3〕以上原载一九二一年5月20日天津《益世报》。
2007/09/10
德国赔款问题之决裂〔1〕（一九二一年三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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