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周恩来总理（以下简称周）：这次访问非洲两个国家〔2〕，它们都很关心东南亚局势的发展。我知道陈毅元帅访巴〔3〕时也和总统阁下谈了一些。
阿尤布·汗总统（以下简称阿）：我们也很担心。这种大规模的轰炸不知道哪天才会结束。
周：美国以为加强对南越〔4〕的侵略，扩大对北越〔5〕的轰炸就能压服越南，这种想法是要彻底失败的。
这次访问中，非洲朋友和欧洲朋友都很关心这个问题。总起来说，一共有三个问题：（一）在美国加强其侵略和压力的情况下，越南人民和印度支那人民如果能抵抗住美国的侵略，那也会受到巨大损失；如果抵抗不住，在巨大威胁面前就会妥协。他们担心，如果越南屈服于美国压力，世界其他各地就要遭到同样的损失。（二）担心战争扩大，遇到抵抗而逐步发展为世界大战。（三）在妥协和世界大战两者之间是否有谈判的可能。
我对这些问题进行了分析和回答。
（一）不存在越南屈服的可能性。三月二十二日南越民族解放阵线发表了最强烈的声明〔6〕。他们坚信是能够战胜伪军的，南越伪军会逐步崩溃。美国所派去的军队只能驻守一小部分城市和海港。根据美国的计划，最多只能再调三个师去南越：一是美国的步兵师，一是美国驻冲绳的海军陆战队，再从菲律宾、南朝鲜、泰国等地拼凑成另一个师。这些军队只能驻守南越的海港、城市和基地。美国想用这些部队代替南越伪军的正规部队，以便用伪军正规部队来对付南越人民。南越民族解放阵线相信能消灭伪军。美国当局担心伪军被消灭以后，美国军队怎么办。如果远离据点，也会遭到同样的失败。现在它的空军和陆军都不断地被消灭。南越伪政权已经换了十来个，几乎没有一个是美国可信赖的。吴庭艳〔7〕兄弟俩就是美国人杀掉的。美国正在考虑，出兵时要同伪政权签订协定，说明是应伪政权请求出兵的，如果西贡现在的伪政权不复存在时，协定仍然有效。这不是奇闻吗？美国和蒋介石订了很多条约，解放军占领南京后，这些条约就无法保持了，只有在台湾是例外。现在美国在南越又想利用协定来办事。其实，美国早就知道它在南越是输定了，可是又不肯退出，就想出这个办法来挣扎。
另一方面，美国企图用扩大对北越轰炸的办法来压服北越。在去年八九月的时候，美国每周对北越进行一两次轰炸，从今年三月下半月到现在，几乎天天都轰炸。对此，南越民族解放阵线声明，不管持续多久，将坚决战斗下去，直到胜利为止。越南民主共和国政府支持南越民族解放阵线的声明，准备给他们一切必要的援助。朝鲜政府也发表声明响应。中国也于二十五日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社论，表示决心支持南越人民取得胜利，准备向南越人民提供包括武器在内的一切援助，在南越人民需要的时刻，将派出中国人员和南越人民配合作战。虽然这只是一篇社论，但是外论反应强烈，特别是美国。陈毅外长在给越南民主共和国外长的复信〔8〕中也重申了这一立场。世界公众舆论对美国进行了谴责。面对美国的轰炸，越南民主共和国已经进行了疏散，决心支援南越兄弟抗战到底。
在这种情况下，美国的政策怎么样？美国的宣传也反映出它的矛盾状况。一方面，美国宣传说，如果越南不停止其“侵略”，美国就要扩大侵略战争。这是帝国主义的强盗逻辑，荒谬透顶。照这样的逻辑，南越对美国侵略的抵抗是“侵略”、北越给南越的支持是“侵略”自己的同胞，那么，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对法国殖民主义的抵抗也成了阿尔及利亚对阿尔及利亚的“侵略”，阿联〔9〕收复苏伊士运河主权也成了埃及人对埃及人的“侵略”。这个问题，同阿尔及利亚和阿联一谈就清楚。这完全是美国的强盗逻辑。
另一方面，美国又宣传说，战争的扩大仅限于南越；对北越来说，只要求它停止支持南越。美国打算把南越和北越分开，使南越感到孤立。
美国在扩大对北越的轰炸时又说，扩大轰炸仅限于北越，美国决无意同中国作战。它不仅这样宣传，在华沙中美大使级会谈〔10〕中也这样声明。英国外交大臣在华盛顿会谈后说，英国得到美国确认，决不把战争扩大到中国。因此英国首相说，他很放心。这说明美国的目的是要把中国同越南隔开，使越南感到孤立。
美国的政策是动摇的。第一，叫越南人停止“侵略”越南人，它是无理的。第二，它对扩大战争是动摇的。每走一步要看一步，政策定不下来。泰勒〔11〕回华盛顿也是讨论这个问题，即出兵南越对美国是否有利，轰炸究竟扩大到什么地步。
在我们的《人民日报》发表社论、陈毅外长复函越南民主共和国外长后，美国说，中国人只是说说而已，对南越人民的抵抗不会起真正的作用。有时美国又说，它拿不定中国是否会真正参战。这说明美国的政策不是建立在明确的基础之上的。它进行侵略，感到理亏心虚，站不住脚，但是又不肯认输撤走。由于输理，因此政策动摇。而撤走是它保全面子的最好办法，蛮干下去就只会更失败更丢脸。
阿：如果美国向北越和南越施加压力，中国不会不出兵，美国对这点似乎并不怀疑。它所怀疑的是，苏联是否会提供援助。
周：你的提法是有一定根据的，等一下我谈到是否会发展为世界大战时再谈。现在先谈第一个问题，即所谓压服的问题。越南是压不服的。美国把它的很大一部分力量用于越南和整个印度支那，其结果只能是失败和丢脸。
总统阁下访问美国时，如果美国问中国将怎么办，阁下可以告诉美国以下三点：
第一点：中国不会主动挑起对美国的战争，台湾就是证明。我们完全有权收复台湾，但是我们从未使用武力。尽管美国第七舰队在台湾海峡，我们一直在华沙同美国谈判。
第二点：中国人说话是算数的。凡是中国答应了的国际义务，就一定要履行。
阿：我们了解这点。
周：关于第二点，也有证明。中国解放不到一年时，美国发动了侵朝战争，同时把第七舰队开到台湾海峡，企图阻挠中国收复台湾。中国通过当时印度驻华大使告诉美国：如果美国越过三八线，靠近鸭绿江，中国决不会置之不理。当时，印度政府也确实告诉了美国政府。但是美国听不进去，不相信中国会援助朝鲜。这次总统阁下去美国，告诉它这几点，也许它还不信，也许像总统阁下所说，它可能信。两种可能都存在。不过，这次我们的朋友换了，不是印度而是巴基斯坦了。
阿：美国应该明白，如果压得太厉害，中国会提供援助的。
每个有理智的人都应该明白这点。美国说不把战争扩大到中国，这是要看苏联人将以何种程度参与。美国认为，苏联可能不会参加，扩不扩大要看苏联帮助的程度。
周：（二）至于是否会扩大为世界大战，阁下是元帅，你也知道，战争的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美国以为，不把对越南的侵略扩大到中国，中国就不援助越南。我们认为，即使不扩大到中国，中国也一样要援助越南人民，只要越南民主共和国提出要求，只要南越民族解放阵线提出要求。战争扩大时，是无法划一条界线的，就像火势会蔓延一样。美国要玩火，要冒险。中国要扑灭这场火。美国不干，还要加油，结果火就会越烧越大。战争的扩大是美国造成的，不是我们挑起的。尽管中国在许多方面保持克制，如果美国在这个战场上扩大战争的话，战火就必然会蔓延起来。美国说这是局部战争，它所进行的是有限的轰炸和有限的扩大。但是，即使它主观上想限制战争扩大，实际上也限制不了。尽管美国恐吓说，如果印度支那战争发展为朝鲜式的战争，它不会像朝鲜战争那样限于局部战争，而会扩大到中国，中国就不会再是什么庇护所了。我们是知道这点的，中国是做好准备的。
我们是有准备的。这是阁下可以转告美国的第三句话。美国说，中国没有作战准备，以此来欺骗人民。中国并不准备同美国打仗。总统阁下昨天发表的广播演说中，也说中国是热爱和平的。总统阁下访问北京、上海时，也看到北京、上海的人民毫无发动战争的准备。但是在军事上，我们不能不有所准备。如果美国把战火烧过来，我们不能不扑灭它。美国企图以朝鲜式的战争不限于越南民主共和国和印度支那来吓唬中国，孤立越南，这完全是妄想。
如果美国扩大战争，战争是会逐步扩大到中国的。对此我们已有精神准备和物质上的准备。希望我们的亚洲朋友在有机会对美国人民说话时告诉他们，不要不看到美国政府玩火的危险，战争扩大的可能是存在的，那时美国人民会被卷入大战之中。
问题在于战争扩大后，是否还会继续扩大。阁下刚才问，如果战争扩大到中国，苏联是否会进行干预。这个问题我们不答复，因为你明天就要访问苏联了。你可以问苏联朋友，让他们自己来答复。至于我们，则不考虑这个问题，也不指望苏联援助。
美国假如把战争扩大到中国，那就够它受的了。世界上已经有两个元帅说了以下的话，你是第三个元帅。英国的蒙哥马利〔12〕元帅曾两次访华。他劝他的美国朋友说，美国如果打中国，就会进得来，出不去。前方开辟了新战线，后方却无法对付。麦克阿瑟〔13〕临死前也这样讲，他告诉过艾森豪威尔〔14〕和肯尼迪〔15〕。约翰逊〔16〕可以回忆这一点。如果美国把战争强加于中国人民，中国人民将抵抗到底，别的出路是没有的。在这种情况下，美国有一派人说，美国只进行轰炸，而不使用其地面部队。阁下是元帅，你知道战争这样打是不能解决问题的。美国在空中轰炸，我们在地面上可以用别的办法到处活动。如果美国对中国进行全面轰炸，那就是战争，而战争是没有界限的，所有的军人都了解这点。既然中国就够美国受了，那它怎么能扩大到世界其他各处？所以不需要回答苏联是否会过问，也不必指望苏联。如果美国把它的政策建立在中苏不会合作抵抗侵略的想法上而扩大战争，那它就会提前宣告失败。中国人民为了世界人民的利益承担更大的牺牲，那是值得的。
总起来说，这三句话是：一、中国不会主动挑起对美国的战争。二、中国人说话是算数的。三、中国已经做了准备。
我们是亲密的朋友，所以我把真话告诉你。尤其是你要去访问苏联和美国，所以更应当清楚地告诉你。
中国这一关美国就过不去，扩大为世界大战，它只会失败得更惨。
（三）是否能谈判解决问题。中国并不根本反对谈判。任何问题最后总是要通过谈判才能解决的。但是，就南越问题进行谈判的条件和时机都不成熟。美国提出了谈判的条件，即越南停止“侵略”，南越民族解放阵线〔17〕停止抵抗，给伪政权喘息的机会，让美国继续对南越进行压迫。美国把南越人民的任何行动都说成是北越指挥的。在这种情况下是无法谈判的，这样谈十年也不解决问题。
中美谈判进行了十年，没有任何结果。我们是耐心的，因为台湾就是那么一块，再也不能长了，蒋介石越来越老，总有一天要死的。中国日益强大，总有一天能谈判解决问题。这是台湾问题可以采用的方式。南越问题不能采用这个方式。如果停止抵抗，哪怕只谈判一年，这期间死去的人就会比战争中死去的多得多。南越民族解放阵线提出现在不能谈判，这是正确的立场。
【出处】
根据中央文献出版社一九九○年出版的《周恩来外交文选》刊印。
【注释】
〔1〕这是周恩来同巴基斯坦总统阿尤布·汗的会谈节录。
〔2〕非洲两个国家，指阿尔及利亚和阿拉伯联合共和国（今阿拉伯埃及共和国）。
〔3〕陈毅元帅访巴，指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长陈毅一九六五年三月二十五日至三十日对巴基斯坦伊斯兰共和国进行了五天的友好访问。
〔4〕南越，指当时美帝国主义扶植的傀儡政权“越南共和国”。
〔5〕北越，指当时的越南民主共和国。
〔6〕声明，指一九六五年三月二十二日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中央就美国在南越扩大战争发表的声明，指出要不惜一切牺牲抗战到底，赶走美国侵略者。
〔7〕吴庭艳，原南越总统兼总理和国防部长。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一日在美国策划的军事政变中，同其弟弟吴庭儒一起被击毙。
〔8〕复信，指一九六五年三月二十八日，陈毅给越南民主共和国外交部长春水的复电，表示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完全支持越南民主共和国政府谴责美帝侵略，要求美国撤走一切军队，由越南人民自己解决问题的严正立场和正义要求，坚决支持三月二十二日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的声明，中国人民将尽自己的一切力量，给予英雄的南越人民必要的物质支援，包括武器和一切作战物资。并表示中国人民随时准备着，当南越人民需要的时候，派出自己的人员，同南越人民一道共同战斗。
〔9〕阿联，即阿拉伯联合共和国，今阿拉伯埃及共和国。
〔10〕华沙中美大使级会谈，中国和美国一九五八年九月至一九七○年二月在波兰华沙举行的大使级会谈。华沙会谈是中断达九个月的日内瓦中美大使级会谈的继续。通过会谈，美国政府同意中美两国签订的关于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协定。
〔11〕泰勒，指马克斯韦尔·泰勒，当时任美国驻南越大使。
〔12〕蒙哥马利，即伯纳德·蒙哥马利，英国元帅。一九六○年和一九六一年两次访问中国。
〔13〕麦克阿瑟，即道格拉斯·麦克阿瑟，朝鲜战争时任“联合国军”总司令，指挥侵朝战争。
〔14〕艾森豪威尔，即德怀特·艾森豪威尔，一九五三年至一九六○年任美国总统。
〔15〕肯尼迪，即约翰·肯尼迪，一九六一年至一九六三年任美国总统，一九六三年十一月遇刺身亡。
〔16〕约翰逊，即林登·约翰逊，当时任美国总统。
〔17〕南越民族解放阵线，即越南南方人民爱国统一战线组织，成立于一九六○年十二月。一九七七年二月，与越南祖国战线和越南民族、民主及和平力量联盟等组织统一成为越南祖国战线。
2007/09/10
中国坚决支持越南人民的抗美战争〔1〕（一九六五年四月二日）
子午书屋（www.ziwushuw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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