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七年(1092年)二月,苏轼奉调扬州。
他的长子在外地任职,他带小儿子参观途中各地。他遣开侍从,到乡下和百姓聊天。他看到王安石变法的遗祸,大地充满青翠的麦田,许多农舍却空空如也——农民最怕丰年,因为当地官吏和士兵会来逼他们还贷款的本金与利息,抓他们下狱。苏轼到达扬州,曾上表说“丰凶皆病”,老百姓在凶年的饥馑和丰年的牢狱之灾中进退不得。
经过苏轼的多次努力,他的建议部分被朝廷采纳。
元祐八年(1093年)秋天,有两个女人先后去世,一个是苏轼的续妻王闰之,一个是太后。她们去世后不久,苏轼的命运开始全面转变。八月一日苏夫人去世,九月三日太后驾崩。苏轼夫人死时,他的福禄达到最高峰,她死得恰是时候,不必陪他度过一生最悲惨的岁月。苏轼由扬州回京,先后当了两个月的兵部尚书,十个月的礼部尚书;他弟弟官拜门下侍郎。
苏夫人曾陪皇后祭拜皇陵,享受贵妇一切的荣宠。苏轼的孩子们都已娶亲,留在母亲身边。苏迈三十四岁,苏迨二十三岁,苏过二十一岁。次子娶了欧阳修的孙女。苏夫人的葬礼非常隆重,她的棺木放在京城西郊的一座佛寺中,十年后,他们夫妻合葬在一起。苏轼为夫人写的祭文措辞恰当,古雅质朴,文中说她是贤妻良母,待妻的儿子如同己出。他说她分享他一生的起伏荣辱,心满意足,希望自己将来要和她葬在同一墓穴。百日之后,苏轼请名家李公麟画了一张十菩萨像,祭献给她,还叫和尚做法事,保佑她平安升入极乐世界。
太后——神宗的母亲,哲宗的祖母倒真是苏轼的守护神,她一死苏轼马上倒霉,她摄政时的其他大官也一一遭殃。贤明的老太后早就感到政风将变,因为孙子在她身边成长,她太了解他了。哲宗是个爱好文艺的少年,其他方面处事轻率,脾气暴躁,容易被老奸巨滑的小人所支配。他对祖母怀有恶感,可能是王安石的党徒故意挑拨的。
太后死前十天,范纯仁和苏辙等六位大臣前去探病。范纯仁是名臣范仲淹之子。
“我大概无法复原了”,太后说,“不能长期看着你们。你们要尽力侍候小皇帝。”
大臣即将告退,太后指名要范纯仁留下来,于是哲宗叫别人退开,只剩下范纯仁和吕大防。
朝中传闻太后谋反,要立自己的儿子为帝,太后问道:“皇上年幼,神宗委托老身治国。九年里你们可曾看到我特别照顾娘家?”
“没有,”吕大防说,“太后未曾厚待娘家,一切都是以国家社稷为重的。”
“正是如此,”太后含泪说,“所以老身临死才见不到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太后并没派儿子在京做官。
“太后必能康复,”吕大防说,“请听从医生的劝告。您现在不该说这些事情。”
“不,”太后说,“今天当着你们的面,我要对皇帝说几句话。我知道我死后会有一些大臣愚弄他——孙子,你该当心!”她转向吕大防和范纯仁说,“在我死后,你们还是辞官归隐吧。我认为皇帝会任用一批新人的。”
她问侍从宫中有没有请大臣吃饭,她对吕大防和范纯仁说:“现在去用餐吧。明年此日,请记住老身。”
太后一死,苏轼就奉调离京。他自己请调,被派到最麻烦的区域,统领河北西部的军区,担任步兵和骑兵领帅,衙门在北平附近的定州(今定县)。根据宋朝体制,军事将领都是文官,由将军担任副职。苏轼任期不长,却证明诗画家也可以指挥军队。军政腐败,士兵薪饷低,衣服破,伙食差,军营一踏糊涂,贪风很盛,军纪松弛,官兵酗酒赌博,样样都来。这种军队是无法临战的。苏轼着手修营房、整纪律,将贪污的官吏革职议罪,改善军人服装和伙食。
太后去世后的第二年,哲宗改年号为“绍圣”。绍圣元年(1094年)四月,章惇为相。
章惇曾是苏轼的好友,王安石当政期间,正派学者大都因抗议而去职,章惇却一步一步往上升。他拜相后,马上把老党徒扶回高位,这些都是不简单的人物,都以残忍、奸诈而知名。
太后摄政期间,章惇曾被监禁,如今,他开始疯狂报复。王安石当年罢黜反对派,与这回第二次迫害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司马光和吕公著已死,他们在坟墓里也不得安宁,死者两次被削去封号和官衔。
这样还不够,章惇又劝皇帝挖司马光的坟墓,打烂棺材,鞭尸示众,以警告所有不忠的臣民,幸亏他没有如意,否则司马光的墓就将不复存在了。
章惇拜相后,他的巨斧首先落在苏轼的身上。苏轼最先被贬到广东高山南部,通称为“大庾岭外”的地区,他被削去官职,调任英州(今广东英德)太守。
苏轼察觉到眼前的变化,但他并没有去考虑这一次问题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太后去世时,他即将到定州任职,当时皇帝不许他上殿辞行,他已预感到事态严重。
八年来他断断续续教过小皇帝,十分了解皇帝为人,但是他并不明白以后的命运,贬到英州当太守并不特别辛苦。
他的罪名一再重复的老调子,不外乎“诽谤先帝”,证据是元祐年间他所拟的王安石亲党的解职令。
现在苏轼由华北动身,要走一千多里地到岭南。
他一生东飘西荡,这一次,不过是又一次起程。他年届五十九岁,看过了太多荣辱起伏,已不会轻易被新局面吓倒。
苏辙此时在汝州任职。他是绍圣元年(1094年)三月被贬的,几个月后,又奉调转往高安。汝州离京师很近,苏轼先去向弟弟争取财政的支援。苏轼不善理财,太后摄政九年间他官运不错,但他一直调来调去,几乎没有积蓄;另一方面苏辙不断升迁,最后当上“宰相”。苏轼去汝州,苏辙给了他七千缗供其家在宜兴定居。苏轼从苏辙居处回来,发现他的官阶又降了一次,英州的派令倒没有更改。苏轼上书请愿,希望皇帝同意他坐船走,算是对老师的一项恩赐,他担心走千余里的陆路,自己会病死在路边。皇帝批准了他的请求,苏轼把全家——包括三个儿媳妇送去宜兴湖泊区的苏宅,只带侍妾朝云和两个小儿子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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