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后摆足了架子,几天后,特地召见曾经一同出生入死、救自己于危难的恭亲王。想不到的是,几天不见,一向风流倜傥、唇红齿白的恭王,竟瘦得脱了人形,一张清瘦的小脸十分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更想不到的是,恭王一见到慈禧太后,竟然双膝跪地,痛哭失声,请求太后治罪!
慈禧太后安慰了几句,仍然准其为军机大臣,但是,开去了曾经在热河行宫许诺给他的议政王。
第二次打击,是在同治十二年,身为军机大臣的恭王,觉得国事艰难,海军军费不能被占用,因之谏阻同治皇帝为太后大寿耗费巨资,修建圆明园。这一次,恭亲王既得罪了慈禧太后,又得罪了皇帝,结果,又一次将他罢黜。虽然后来慈禧太后撤消了对他的处分,让他仍然主持军机,但从此之后,这位意气风发的亲王再也没有了昔日的雄心和气魄,仿佛被慈禧挖去了胆魄,遇事一哼二哈三不知,最后则一躲了之。
光绪皇帝立嗣之争,他没有建言。
慈安太后暴死之谜,他不敢廷争。
中法战争是战是和,他从不轻言。
马尾之战惨败,朝野一片哗然,矛头直指朝廷,首当其冲的就是恭亲王和他的军机大臣们。慈禧太后知道,恭亲王的仕途,已到尽头,收拾他的理由也很充分:苟且因循,麻木不仁。
恭亲王的麻木不仁,让大臣心急如焚。
翁同龢写道:如何如何?愤懑填膺也!
御史吴峋上书,以日色赤红如血,指责中枢大臣老弱疲瘦,不堪重任!请求简派醇亲王立赴军机处稽核,别选公忠正大、智略果敢大臣入充枢臣。
翁同龢与恭亲王奉召入内,面见慈禧太后时,恭亲王知道自己严重失职,请求处分。慈禧太后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不说话,让二人摸不着头脑。
翁同龢写道:入对时,恭邸及臣等,皆谢奉职无状。慈(禧太后)谕:当此时,汝等不忍辞,亦不敢辞耶!
慈禧谕旨的意思是说,如此危局,你等不能辞其责!
恭亲王不想承担和战的责任,慈禧太后也不想,她不敢承担和战的责任,清王朝就这样处于一种内外交困、无人决断的重重危机之中。面对这种危机,光绪皇帝睡不好觉,恭亲王睡不好觉,慈禧太后也睡不好觉,满朝文武百官也同样难以入睡。
翁同龢在这个除夕之夜,辗转反侧,一夜无眠,就写下了这样一首《除夕》诗:
综计一年事,中怀忡忡也。
一民生日蹙,
一边畔,一水灾,
一言路颇杂。
一向果断敢为的恭亲王,面对窃权乱政的慈禧太后,心中十分凄惶。他本来不是平庸无能之辈,可是,几度受挫之后,他方才明白,慈禧太后不是等闲之辈,是一个不动声色、深不可测的女人。如果他真心做事,慈禧太后就斥他揽权专政;如果他不好好做事,就说他委蛇保荣,特别是东太后慈安去世后,他更加处境艰难,如履薄冰。
恭亲王一想到近日以来,慈禧太后那双寒冷的眼睛,就透心寒彻。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风雨飘摇的时局,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冷艳的女人?
他的心腹们献计说,十月初十就是太后的生日,太后40岁的生日没好好过,这一次50大寿,她很惦记着,想好好过,何不就此讨好太后?
恭亲王问醇亲王,醇亲王也这样认为。
恭亲王战战兢兢,真的就十月太后万寿节一事入内请旨。他跪在那里,详详细细地叙述寿庆的安排,极其详尽,也极其琐碎。慈禧太后一次次地双眉紧锁,冷冷地带有一点可怜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位像拔了毛的公鸡一般的男人。
恭亲王跪着,说了约一个小时,总算讲完了,请求太后示下。
慈禧太后像是忘记了当年一起共患难一样,只冷冷地说:这等事情,本来就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何况,边事如此紧迫,哪里顾得了这些!您说呢,恭亲王?
恭亲王感觉一盆冷水,从头浇了下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翁同龢在《日记》中写道:恭邸述醇邸语,请旨,则十月中进献事也(祝寿事)。极琐细,不得体。慈(禧)谕谓:本不可进献,何用请旨?且边事如是,尚顾此耶?意在责备!而邸(恭王)犹刺刺不已。竟跪六刻,几不能起。
恭亲王心凉了半截,不禁惊慌失措,乱了方寸。第二天,他又进见慈禧太后,极力讨好,试图挽回危局。但无济于事,两人对话也十分沉重。
恭亲王一直跪在那里,小心翼翼地表忠心:回太后,微臣赤胆忠心,上可对天!
慈禧太后喝着茶,不大正眼看他:忠心?上可对天?不在口头上!
3天后,慈禧太后颁谕,直接指斥恭亲王,并将和战的责任和沉重的国难,全部推给恭亲王和他所领导的军机处。
帝师翁同龢这样写道:今日入对时,太后谕:边方不靖,疆臣因循,国用空虚,海防粉饰,不可以上对祖宗!
日讲起居注官盛昱上书:疆事败坏,责有攸归,请将军机大臣严加议处,责令戴罪图功,以振纲纪,以图补救。
慈禧太后觉得时机成熟了,毅然决然地决定收拾恭亲王。她破例绕开军机处,颁发圣谕:
钦奉慈禧皇太后懿旨:
现值国家元气未充,时艰犹巨,政虞丛脞,民未敉安,内外事务,必须得人而理。而军机处实为内外用人行政之枢纽,恭亲王奕訢等始小心匡弼,继则委蛇保荣,近年爵禄日崇,因循日甚,每于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谬执成见,不肯实力奉行,屡经言者论列,或目为壅蔽,或劾其萎靡,或谓 簋不饰,或谓昧于知人。
本朝家法极严,若谓其如前代之窃权乱政,不惟居心所不敢,亦实法律所不容。
只以上数端,贻误已非浅鲜!
若不图改,专务姑息,何以仰副列圣之伟烈贻谋?将来皇帝亲政,又安能诸臻上理?若竟然弹章,一一宣示,即不能复议亲贵,亦不能曲全耆旧,是岂朝廷宽大之政所忍为哉?言念及此,良用恻然!
恭亲王奕訢,大学士宝鋆,入值最久,责备宜严。故念一系多病,一系年老,兹特录其前劳,全其来路。
奕訢著加恩留世袭罔替亲王,赏食亲王全俸,开去一切差使,并撤去恩加双俸,家居养疾。宝鋆著原品休致。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李鸿藻内廷当差有年,祗为囿于才识,遂致办事竭蹶;兵部尚书景廉只能循分供职,经济非其所长,均著开去一切差使,降二级调用。工部尚书翁同龢,甫值枢廷,适当多事,惟既别无建白,亦有应得之咎,著加恩革职留任,退出军机处,仍在毓庆宫行走,以示区别。
朝廷于该王大臣之居心办事,默察已久,知其决难振作,诚恐贻误愈深,则获咎愈重,是以曲示矜全,从轻予谴,初不因寻常一眚之微,小臣一疏之劾,遽将亲藩大臣投闲降级也!
嗣后内外臣工,务当痛戒因循,各虑忠悃,建言者秉公献替,务期远大,朝廷但察其心,不责其迹,苟于国事有补,无不虚衷嘉纳。倘有门户之弊,标榜之风,假公济私,倾轧攻讦,甚至品行卑鄙,为人驱使,就中受贿渔利,必当立抉其隐,按法惩治不贷!将此通谕知之。
恭亲王和他的五大军机,一夜之间,全部开去一切差使!这在大清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也是文武百官们所不敢相信的。然而,这一切都是真的。恭亲王不敢确认这是真的,试图探听一些真相。五大军机也是一身冷汗,目瞪口呆。帝师翁同龢心有余悸地写道:真洞目怵心矣!
恭亲王免了,五大军机撤了,中枢之地的军机处陷入瘫痪。谁来主持王朝事务?
慈禧太后当夜颁旨:礼亲王世铎,户部尚书额勒和布、阎敬铭,刑部尚书张之万,工部右侍郎孙毓汶等,为军机大臣,参决机务。并明确指示:军机处遇有紧急事件,会同醇亲王商办。俟皇帝亲政后,再降懿旨。
这一年是甲申年,亲王和五大军机撤换,史称甲申易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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