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和刘伯承是亲密的战友，谁想到以前他们是战场上的冤家
○爹爹失去头顶上方的“北斗星”，军阀混战局面更加令人心寒
○“五四”运动激活了爹爹锥心刺骨的渴望，渴望再次为中华民族献身
○爹爹以顽强的毅力战胜烟瘾，踏上了海外求索真理之路
○孕育我生命的同时，爹爹也迎来他的“新生”
○爹爹和刘伯承是亲密的战友，谁想到以前他们是战场上的冤家>
爹爹这一生很坎坷，革命历程也很漫长，如果仔细讲述，恐怕几百万字的书也讲述不完他那富有传奇和厚实的经历。且不说他如何读书，如何接受新思想启蒙，如何由贫穷佃农子弟转变为富有爱国激情的知识分子的求学过程。仅从爹爹1909年考入云南陆军讲武堂后，他经历了中国现代史上所有的阶段：旧民主主义革命、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三个历史时期。他几乎把一生都奉献给了社会的变革之中。
爹爹的经历之所以传奇，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爹爹成为共产党员以前，曾经是国民党中名声显赫的将军。早年，爹爹曾经参与过推翻清王朝的辛亥革命，参加了反对袁世凯复辟帝制的护国战争，参加过维护共和宪法的护法运动。经历了这些斗争的磨练，爹爹逐步由一个农民秀才成长为出色的军官。如果用当时衡量军人实力和拥有兵权来称呼，爹爹应该算得上西南地区拥有实力的将军。
但是在封建社会里，一个人的成长总离不开时代的轨迹。爹爹也是一样，他也无法超脱。在取得荣誉和一定地位后，也逐渐走向旧式军人的领域，成为割据一方的军事统帅。将爹爹和旧式军人词汇联系在一起，作为女儿，我的心里并不情愿。但是，爹爹对待这个让人尴尬的问题，却很坦然，并且有他自己独到的见解。
爹爹在延安时，有一次向采访他的史沫特莱谈起旧式军人问题。爹爹列举了他和他的部下——八路军一二九师师长刘伯承的事例，说明事物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变的辩证关系。
“1917年，四川军阀和我们云南护国军达成暂时停战协议，并且派代表来护国军谈判，表示愿意结为军事同盟，共同对付临近的省份。可他们暗地里又派代表去临近的省结成军事同盟，来对付我们护国军。这在当时，凡是军阀几乎都喜欢使用这种两面派的手腕。被派到护国军谈判的长官就是刘伯承。他虽说年轻，却在四川军阀中小有名气。也是在那次护国战争中，子弹击中刘伯承的眼睛，他从此失去了一只眼睛。可是30年后的今天，刘伯承已经是我们共产党著名的 ‘独眼将军’，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以前我和刘伯承都是旧式军人，一个在云南，一个在四川，我们之间打过仗，各自走的路也不尽相同。但殊路同归，我们一起抛弃了以前的荣华富贵，找到了崭新的人生道路。有的人做了军阀而不思悔改，越陷越深，直到没顶之日。有的人随着军阀陷入泥潭，但最终找到了新的道路；也有人看到了新的道路，却因为过去中毒太深而不能自拔。许多国民党军人先头是革命的，后来抵挡不住金钱和权势的诱惑，逐步发展成了新军阀。而我们就属于找到并且走上了新的革命道路的那类人。”
爹爹还说：“旧式军人不要紧，军阀也不要紧，那是历史时代所赋予的特定身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要紧的是你在你特定时代里追求什么？个人权欲还是民众权益？追求不同，最后的结局就不同。我和刘伯承在特定时代中有一样的追求，最终我们走到了一起。”
爹爹这番似乎很简单的道理，却饱含了对自己人生经历的深刻透视。
在延安时，我看见过刘伯承，那时他的一只眼睛已经瞎了，常常看见他戴着深色的墨镜来找爹爹。我见他高大、威严，很有职业军人的风度，所以，他在我们孩子的眼睛里，觉得很神秘也很敬畏，使得我们不敢和他亲近。但他一走进爹爹的屋里，顿时就改变了冷峻的模样，变得开朗和悦起来。话也多了，嗓门也大了。他和爹爹年纪又相近，显得他们的关系特别融洽。他们在一起研究工作，晚了就不回去了，和爹爹睡在一个炕头。遇到吃饭就吃，从不客气，也不生分。如果不是爹爹说起过他和刘伯承以前是对战场上的“冤家”，外人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他们之间有过一段你死我活的交战。
这场交战发生在1920年护国护法战争之后。战争一开始，爹爹在滇军中任团长，刘伯承负责率领川东护国军，共同北上讨袁，成为反对袁世凯复辟帝制的主要军队。为此，刘伯承在战争中失去了一只右眼。可是这场以血祭奠中华的革命战争最后演变为军阀派别相互争斗的战争。四川逐步形成武装割据的局面，提出“川人治川，驱逐客军”的口号。已经进入四川的滇军遭到川军的进攻。刘伯承和爹爹在这次军阀混战中，都各为其主在战场上拼杀。爹爹所在的滇军没有战胜川军，连连败退，直到退回到滇军的大本营——云南昆明。
护国、护法战争以军阀混战而告以失败！
几年后，爹爹和刘伯承各自在自己的军队中，同时受到了俄国十月革命的影响，接受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先后抛弃各自的“灿烂仕途”，走进了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的行列，成为坚定的布尔什维克。
爹爹1926年底从苏联回国参加北伐战争，在四川遇见的第一个合作者便是刘伯承。他受党中央的指派，从上海来到四川，协助爹爹策划军事起义。1927年他们一起领导八一南昌起义，成为我军最早缔造者之一。从此他们就再没有分开过。在中央苏区，爹爹是红军总司令，刘伯承是总参谋长。1935年6月，红一、四方面军会师后，爹爹率红军总部和刘伯承在红四方面军，同搞分裂活动的张国焘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现在他们又都是八路军，爹爹是总司令，刘伯承是一二九师师长，同在抗日救国的大旗下，继续施展他们的军事才能。
我长大后，曾听人说，中国工农红军能走上正规的军事道路，并有完整的建制，这和爹爹、刘伯承等受过正规军事教育的军人加入中国共产党有很大关系。爹爹他们不仅带来了一颗为民众求解放的赤胆忠心，也带来他们训练部队和建设部队的科学方法，并在实践中形成了成熟的军事理论。
爹爹这一生始终充满乐观豁达的精神，在早期革命阶段，很少出现悲观和失望的情绪，以他饱满的激情和永不疲倦的精力从事救国救民的斗争。
护法战争失败后，爹爹走进了精神世界的低谷……
○爹爹失去头顶上方的“北斗星”，军阀混战局面更加令人心寒
1916年年底，爹爹第一次感到了内心深切的悲哀和失望。这之后，爹爹有七八年在政治上表现了一种分裂的性格，他常常被希望和失望、振奋和困惑、渴求和无奈的情绪所困扰。
1916年11月，他最崇拜的革命先驱，带他走上革命道路的引路人，发起护国讨袁运动的领导人——蔡锷将军因肺病，死于日本，年仅34岁。蔡锷将军尸骨未寒，另外一个革命领导人黄兴也死于同一种疾病。“共和派”一下子倒下两面旗子，云南护国军内部的凝聚力受到了强烈撞击，原来高喊共和制万岁的将领们，开始随风而动，暴露出勃勃野心，趁机想谋取权力，分割地域，加之其他反动军阀从中分化瓦解，一场声势浩大的护国运动，演变为全国范围内的军阀大混战。
蔡锷病逝，使得爹爹无限悲凉。他多年跟随这位杰出的将军，南征北战，从辛亥革命到讨袁护国，从没有后悔过，没有动摇过，就好比跟随头顶上方的北斗星。爹爹爱戴这位良师益友，崇拜蔡锷思想敏捷，见解精辟，坚强而无私。现在父亲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革命的出路在何方？
“为什么我一向如此富有意义、如此充实、如此旺盛、如此多彩的生活突然变得空虚和毫无意义。或许我从来就没有像我应该生活的那样生活过？军阀混战如火如茶，人民百姓水深火热。这难道就是多年为之奋斗的局面吗？难道是我们热血沸腾的救国使命？”
爹爹开始诘问自己，诘问自己生活的意义。由于绝望，爹爹一腔热血化为困惑和失望，像久久不散的阴云盘绕在头顶上空。他不知道照亮人类前程的阳光在哪里。
爹爹开始消沉了，开始逃避这混战的世界。
然而消沉并不意味沉沦，逃避并不意味逃跑。
爹爹开始探究人生，结果最后爹爹成了真理的探索者和思想的主宰者，但其求索的过程却是漫长和痛苦的。
以后许多年，爹爹每提起旧民主革命时期，他从不将自己看作是英雄，甚至觉得别扭。大概谁都不会相信，像爹爹那么忠厚诚实、政治稳健的人，会被混乱的世界逼迫到不得不麻醉自己神经的地步。他学会了吸大烟，想用鸦片来麻醉自己清晰的视觉和敏捷的思维。他想起了仪陇老家，想起了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终日含辛茹苦的父母。
爹爹无法报效祖国，便准备好好报答他的亲人。他将他的父母和两个弟弟接到了他的防地——泸州。并且亲手送弟弟们进了他的部队。他以为身经百战的他从没有在战争中伤过一根汗毛，那么，他的弟弟也不会有事情。可万万没有想到，第一次上战场，两个弟弟都没回来。可怜的父母在儿子的军官住宅里几乎哭干了泪水……
爹爹更加痛苦不堪……
国家、大家、小家没有一处是顺心的。
这时全国的军阀混战此起彼伏，丝毫没有松懈的迹象。北京政权并没有因为袁世凯暴病身亡而终止复辟帝制，他的新继承人段祺瑞，比前任更变本加厉，将北京变成了帝国主义分割中国主权的“市场”。
○“五四”运动激活了爹爹锥心刺骨的渴望，渴望再次为中华民族献身
在爹爹精神处于黑暗中，他结识了一位对他的人生转折发生重大影响的朋友——孙炳文。
孙炳文也是四川人，辛亥革命时曾经加入同盟会，担任过北京《民国日报》主笔，因为反对复辟封建帝制，遭到袁世凯的通缉，他不得不离开北京回到家乡避难。爹爹早就听说这位同乡的大名，也看过他主笔的文章，心中十分敬仰。现在他知道仰慕已久的同乡就在四川，他费了些周折，终于找到孙炳文住所。当他们开始交流内心感受和局势的看法时，爹爹觉得眼前黑色的帷幕被掀开，一束奇特的光亮透了进来，直达心灵深处。
他们一见如故，结为知己。
以后两人经常在一起讨论时事政治，一起阅读《新青年》等进步书刊，后来又一起出国留学。
孙炳文比爹爹回国早，在广州黄埔军校任教授。1927年4月，蒋介石背叛革命，在上海发动反革命政变，而孙炳文正好从广州到上海，一踏上码头，即被抓走。孙炳文宁死不屈，决不背叛自己的信仰，一个星期后，被国民党反动派枪杀在上海郊区。
消息传来，爹爹正在前往南昌的途中，他紧紧抓住船舷，失神地望着滚滚长江水，两行热泪无声流淌了下来，最后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悲痛，双手掩面哭出了声。同行的同志们脱帽致哀，悼念这位杰出的共产党人。
可以想象，像爹爹这样流血也不流泪的硬汉，此时的心是怎样的哀痛！
爹爹和孙炳文的友情一直持续到他的后代们，孙炳文的一个儿子，曾经给爹爹当过秘书，但在“文革”中被整死。自身不保的爹爹因无法救他而十分悲哀。孙炳文的女儿孙维世成为周恩来伯伯干女儿后，爹爹还经常关心她们姐妹的生活和工作。
哪里最黑暗，哪里最先看见黎明的曙光！
1919年，北京爆发了声势浩大的“五四”运动，学生、工人走上街头抗议北洋军阀出卖中国主权。顿时，全国各地如久旱的干柴堆，燃烧起反抗帝国主义的烈火。人民第一次感受到了苏联十月革命胜利送来的春风。爹爹他们在黑暗中苦苦期待光明的人，无疑看见头顶上方闪过一束耀眼的光电，冬眠的心灵一下子被激活，散发出锥心刺骨的渴望，渴望再次为祖国效力，为中华民族献身！
以后人们在总结“五四”运动时，概括出运动的特点：在人类世界上，很少像中国“五四”运动那样，在极其混乱的政治形势下出现如此巨大的文化和思想上的剧烈变化。
就连爹爹一身戎装的旧式军人，对“五四”运动表现出由衷的骄傲。直到三十多年之后，我从苏联留学回国，成为新中国的知识分子时，爹爹对中国知识分子的骄傲，依然浓烈。
他对我说：“中国知识分子有爱国的好传统，有无所畏惧的勇气，你成为新中国知识界的一员，要保持这种好传统好作风！”
“五四”运动揭开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序幕，中国也由此进入了更加无政府状态，混战局面愈加不可收拾。
爹爹觉得不能再等待了。
1922年，爹爹为了表达他信仰共产主义的决心，毅然决然脱掉马靴，换下军装，放弃了荣华富贵的生活。他只身来到上海。他拜访了被广东军阀陈炯明叛变而被逼回上海的孙中山。孙中山希望利用滇军的力量夺回广东，并表示预付军饷10万元。爹爹虽然同情孙中山的处境，但凭他10年的经验，对借助一部分军阀攻打另外一部分军阀的做法，失去了信心。他婉言谢绝了孙中山的要求。
爹爹决定出国留学，去德国留学。德国是马克思、恩格斯的故乡。这或许是他逃避中国战乱最好的理由，也是去寻找革命道路最好出路。1922年8月，爹爹和他的朋友孙炳文等一同乘坐法国海轮离开了上海码头。
随着海轮的颠簸和船舷两边海水的涌动，眼前的海域越来越宽阔，海水越来越蔚蓝，爹爹的心也越来越清澈宁静。他相信他的探索会在外国的土地上得到答案，一定会寻找到解救中华民族危亡的钥匙。
○爹爹以顽强的毅力战胜烟瘾，踏上了海外求索真理之路
爹爹和孙炳文，他们乘坐法国邮船“安吉尔斯”号，在大海上航行了40天，于11月抵达法国马赛港。他们一到住所，就听说在欧洲留学的学生成立了共产党的团体——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旅欧支部，负责人正在德国柏林。
爹爹他们连行李都没有打开，当即决定去德国。
这之前，爹爹和母亲贺治华刚刚相识，不久母亲也到了德国留学。为了迎接新的生活，迎接即将来临的新世界，爹爹痛下决心，出国之前，必须戒掉大烟！爹爹特地到上海，在专门戒烟的医院里，顽强地和自己体内的毒瘾搏斗了十多天。
吸烟容易戒烟难，戒烟不再吸烟更难！
那些日子，爹爹不知道是如何熬过来的，好似脱皮的春蚕，痛苦地褪下暗色的皮囊，获得一身洁白无瑕肌肤那样，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煎熬。
离开医院的爹爹，从此和烟草永远绝缘！
经历这不平凡的戒烟，不仅拔掉了体内的毒素，也获得了心灵的解脱。爹爹不再是以前那个旧式军官，不再拥有兵权，也没有丰厚的薪水。他完全告别以前的生活模式，准备开始一个崭新的人生。
爹爹和历史上每一位可敬可爱的伟人一样，从尝试与错误中，洒着泪流着血去找路，去求证，去琢磨，千方百计地去寻找前人没有发现的道路。寻找的过程是痛苦的过程，但必定铸造一个人的坚强与成熟的神经，以致有勇气踏着荆棘，踏着血迹去寻找。
爹爹到上海还有一个原因，他想寻找刚刚诞生的中国共产党。当时共产党主要负责人是陈独秀，他在上海接待了爹爹。一开始，爹爹将入党的事情看得过于简单，以为他提出申请，共产党就会接纳他的。可是有着丰富社会经验的陈独秀，对一个远道而来的老国民党党员，而且又是旧式军官，他保持特有的矜持和不信任的警觉，没有同意爹爹的申请。他觉得应该先考验考验这位特殊身分人的入党动机。
爹爹用手去敲未来的大门，可是大门对他没有敞开，这无疑给决意要脱胎换骨的爹爹一个打击，但毕竟启程在即，远方世界的吸引力远远大于眼前的失意。爹爹很快拂去心头的不快，他相信朝着一个目标前进，永不回头，目标终有一天会属于自己。
○孕育我生命的同时，爹爹也迎来他的“新生”
我有个很奇怪的乳名——四旬。
小时候听外婆告诉我， 1926年4月我在莫斯科出生的时候，爹爹这年正好40岁。为纪念他40岁得一女儿，特地给我起了这个乳名。
以前，我只以为乳名就这一个纪念意义。
后来我长大阅读了有关父亲经历的书籍，才明白40岁的爹爹经历了一次人生重大转折。我这个小生命诞生的同时，爹爹也将迎接一次新的革命——回国参加北伐战争。这是爹爹1922年到德国以后，第一次执行中共中央的命令，第一次将自己的追求和理想付诸行动。
当初，爹爹带着希望来到了德国，在这里他遇见了比他小12岁的周恩来。爹爹以后向别人描述了第一次和周恩来相见时的情景：
我们是1922年12月抵达柏林的，一到那里，我们就直奔周恩来的住处，就是我们在路上听说中国留学生在德国和法国建立了共产党支部后，打听到领导人是周恩来，并且有了柏林的地址。我当时已经36岁了，听说周恩来才24岁，年龄悬殊很大，使得我又怀疑自己是否会像在上海那样遭到拒绝。我怀着不安的心情敲开了周恩来的门.我们看见一个身材瘦长、比普通中国人略高一点的人，两眼闪着光辉，面貌很引人注意，称得上清秀。不过，这是男子汉英俊的一种清秀。让人一看就感觉他的聪颖。周恩来举止优雅，待人体贴，询问我们有何见教的时候，甚至有点腼腆。爹爹有这样的感觉，我也有过。那时我只有12岁，但却非常清楚地记住了周恩来伯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和他令人感到亲切的笑容。那次他和邓颖超妈妈专门秘密来成都接我去延安，后来我虽没有走成，可周恩来伯伯的形象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不知道，周恩来伯伯看见我时，是否还想起他和爹爹 16年前的第一次相见。
他惊讶地对邓妈妈说：“这个孩子多像朱老总！”
“可不是嘛！……不过朱老总皮肤没有这么白！”邓妈妈以她女性特有的敏锐观察力，一眼看出了我和爹爹的差异之处。
我白皙的肤色遗传于母亲，但是模样和神态的确是从爹爹那里遗传来的。
爹爹和周恩来一见如故，立即将多时委屈在肚子里的苦衷全盘托出，特别讲述了他这次来欧洲学习，就是为了寻找革命道路，寻找自己新的生活方式，用现在说法——换个活法！讲述过程中，周恩来始终侧头仔细倾听，不打断爹爹的讲话。最后，爹爹向这位比他小12岁的年轻人郑重地提出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请求！
爹爹的请求很快得到批准。1922年11月，爹爹终于从旧时代中，从困惑和矛盾中拔出那一条深陷无处落脚的腿，双脚站立到新的时代里。
爹爹和周恩来在德国认识后，爹爹继续留在德国学习，周恩来不久去了法国。等他们再相会时，一个伟大历史的开端正等待着他们……
1927年8月1日，爹爹和周恩来，还有叶挺、刘伯承、贺龙等人领导了南昌起义，向武装的国民党反动派打响了第一枪。
直到周恩来1976年1月去世，爹爹和他并肩战斗了半个多世纪。可以说，周恩来伯伯不仅是爹爹的入党介绍人，也是和爹爹最早合作的共产党领导人，而同毛泽东合作的“朱毛”岁月却是在这之后。
爹爹入党是秘密的，因为周恩来考虑爹爹是国民党的老党员又是资深的军官，在国民党军队中有很高威信，就想利用这个关系，让爹爹做统战工作。后来爹爹回国参加北伐战争，主要任务就是做四川军阀的统战工作。
爹爹成为中共党员后，学习愈加刻苦，那股热情和用功劲一点也不像已经37岁的中年人。
爹爹和母亲在德国哥廷根城奥古斯特大学学习社会科学。他们先后在文德路88号和马克思·普朗克大街3号住过。
在德国的土地上，诞生过哲学家，也诞生过文学家。在这富有哲理和浪漫情调的大地上，在这个美丽的异国他乡，我闯入了他们的生命中。父母在德国共同学习，共同参加革命活动，但母亲的思想发生了很大变化，她和爹爹虽然生活在一起，可心却越离越远，直到最后完全背叛了我的爹爹。
在我即将出生的时候，爹爹因为又一次参加德国政府禁止中国人参加的演讲，被抓进监狱，随后被德国当局限期24小时离境。父母只好匆忙准备行装。原来爹爹准备回国的，但是母亲预产期已经临近。尽管母亲已经对爹爹不好，让爹爹伤心，但爹爹还是尽了此时自己应尽的责任，陪着临产的母亲，根据党组织的安排，横渡波罗的海到了苏联。一到莫斯科，爹爹将母亲安置在莫斯科郊外一个农庄待产，他先进入东方大学学习军事。
在他们到达莫斯科后，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我出生的时候，爹爹正好在身边，他对我这个女儿自然是喜欢的不得了。
我的顺利出生，对于爹爹来说好像了却了一桩心愿，他可以再次为革命投入全部精力。我对于爹爹在我刚满月就离开了我，始终不解，老是以为爹爹不喜欢孩子。我那时的年纪还不能脱离凡人思维去思考伟人的行为，这就带来了感知的距离。
40岁的爹爹才有了自己的女儿，这个年龄是非常喜欢孩子的年龄。是什么力量使得爹爹能撇下家庭，离开襁褓中的婴儿，去献身革命？
长大后，我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早已将革命利益高于一切，求天下解放为己任。爹爹投身的急流愈宽阔，个人情感和家庭在急流中的阻力就愈小。爹爹投身的是大洪流，投身后的自己就消失在博大的洪流中。
后来和爹爹接触多了，才了解爹爹那种永远属于国家和事业的精神境界。
我出生的时候正好是国内风暴再次掀起的时代，远在莫斯科的爹爹怎能按捺住蓬勃的情绪和寻求已久的向往！特别是此时的爹爹已经铁心跟着共产党，和以前许多旧关系断绝了联系。此时正是他回国大展身手，在以前那些军阀面前展现崭新革命形象的机会。
我这个小小生命自然无法阻止爹爹向往革命的脚步。他要启程了……他是带着对革命未来的向往，带着对新生女儿的思念，也带着个人生活不幸的伤痛踏上了回国的归程。
从我记事起，身边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我常常怨恨母亲：她为什么不要我？不抚养我？不给我母爱？长大后我才知道，母亲弃我而去，甚至叛离了我的爹爹，是为了追求与爹爹的信仰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她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一生。在这一点上，我作为女儿，是不能原谅她的。
我的存在，也给爹爹留下了一个温馨的盼头。革命形势一有好转，爹爹便让组织及时地寻找我，并且承诺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可见我在爹爹心中是有相当重要位置的。
然而，爹爹这种行为并非让我从14年的陌生中获得全部的理解和感动，毕竟爹爹内心感情埋藏得太深太深。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