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蝎子号(3)

  我摇摇头,“上车吧。”

  她不可理喻,我原不应与她讲理。

  我对她说:“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带你到任何地方去,你可以坐在书房中看书看到老死,我不关心!”

  她沉默。

  我把车开得飞快,到家门我自己下了车就往屋内走,蝎子号在我身后追上来。

  “J3!”她叫我。‘

  我转头,张牙舞爪地装一个狰狞的样子,“叫我做什么?我是个残忍的食肉兽。”

  “去你的!”她扬扬眉毛。

  我颓丧地说:“连机械人都看我不起。”

  蝎子笑起来,我与她一起上楼,才到门口,就听见电话铃在响。

  我开门进去接电话,是C7非常不耐烦的声音:“J3,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反感而冷淡地答:“吃饭。”

  他问:“你的工作进行得怎么样?”

  “请允许我辞职。”

  “什么?”

  “辞职,”我清脆地回答:“我不干了。”

  他那边一片沉默。

  “喂!”我说,“听见没有?我辞工了,你们另请高明吧。”我大力摔下电话。

  蝎子看着我,她说:“是很幼稚的举止。”

  “可是我出了一口气。”我坐下来。

  “他们会生气的。”蝎子说,“不为你辞职,而因你的态度。”

  “管他呢,”我痛快地说,“我一生没有放肆过,这次大快人心。”

  蝎子号忽然掩嘴笑,她轻声问:“一生都循规蹈矩?那些金发女郎如何解释呢?”

  我被她抓住痛脚,忸怩起来,“那……真是,那不算什么。”

  蝎子号摇摇头,“缪斯关于你的资料,都是正确的。”

  “当然。”

  “你真是高温物理系的博士?”她问。

  我斜眼看她,“猪猡都有博士衔头,为何你独独怀疑我?欺人太盛。”

  “你如何会……”她措辞似有困难。

  我接上去,“沦落到这种地步?”

  “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毕业之后,我找到一间小大学教书,与首席教授的意见不合,时常争吵,他是个老蠢才。后来我觉得不耐烦,便辞掉工作。”

  “应该等他退休,为他辞职很不划算。”

  “如果我是电脑,我也会那么做,”我瞪她一眼,“可是当时他令我的生活非常不愉快,我没有选择。”

  “如果你现时仍在小大学里当助教,很多女学生会迷上你。”蝎子号说。

  我不敢相信双耳,这是蝎子号对我说的惟一恭维之词。我说:“不敢当。”

  她摊摊手,“可是现在你后悔也太迟了。”她说。

  “喔,谢谢你。”我白她一眼。

  “你应该忍气吞声的教书,找个女孩子成家立室,养两个孩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我不晓得她会不会明白,“正常人的生活目标不需要天份也可以达到,我随时随地可以养儿育女,只要我愿意。但是我想试练我自己,看看我是否有能力与本事做得更好,如果不让我有碰钉子的机会,我会痛苦一生。”

  “孩子的笑也能安慰你。”

  “是,但我现在还来得及结婚生子,只要我愿意,随时有半打以上的孩子会降临到世界上。”

  “只要你愿意——”蝎子问,“真的?”

  “愚夫村妇都能繁殖后代,你何必怀疑我的能力,”我说:“世界上总有愿意女人。”

  “J3,你找女人不见得这么容易。”蝎子摇摇头。

  我苦笑。

  唏,怎么搞的,我怎么会与一个机械人谈起人生哲理,而且居然有对有答,头头是道的样子?

  我看她一眼。

  蝎子问:“你恋爱过没有?”

  “没有。”

  “为什么?”她奇道,“这里每个人都自称是恋爱结婚的。”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你知道吗?”她问。

  “我知道,”我说,“你也许不相信,但是一生都在等候爱情来临,我不会妥协,我坚持守到最后一刻。”

  “如果你的爱情始终没有来临呢?”她问。

  “太坏,”我耸耸肩,“那么至少用一生时间来等待爱情,不负此生。”

  “J3,你是一个奇怪的人。”她说。

  “我以前有女朋友的时候,她们也这么说。”

  “史蒂拉?”她问。

  “史蒂拉是其中一个。”我说。

  “史蒂拉有什么不好?”蝎子问。

  “史蒂拉没有什么不好。”我问,“她十分好。””可是你没有娶她。”

  “蝎子号,”我苦笑,“把你的资料再整理清楚才开口,凭什么一定得娶她?我不能娶世上每一个好女子。”

  “你太麻烦。”

  “是。”我微笑,“我很挑剔。”

  “但失去史蒂拉时又那么伤心。”她说。

  “我只是一个人。”我又摊摊手。

  “你还在生博士的气?”她问。

  “早就不生了,”我伸个懒腰,“交朋友不比做投机生意,朋友要长期观察‘功’与‘过’,若单为一件事而与朋友绝交,未免太不公平,不不,博士的功绝对盖得过他的过。”

  电话铃响了,我要去接,蝎子号按住电话,她说:”如果是C7,你如何回答?”

  我坚决地说:“辞职。”

  “那么好,你告诉他。”

  我取起话筒,“J3。”我说。

  “J3,”果然是C7的声音,“请你将你意思再说一遍。”

  “我不想再为组织工作了,请原谅我态度的不当,我觉得厌倦,我想辞职。”

  “没有挽留余地?”C7的语气很客气。

  我苦笑,“不用了,C7,我为组织工作十年,却连你的电话都不知道。”我与史蒂拉简直同是天涯沦落人。

  “好的。”他说。

  “你允许我退出?”我问。

  “自然。”我简单的说,“再见,J3。”他挂上电话。

  我很彷徨:“蝎子号,帮助我,他们下一次会有什么行动?试集中你的资料,快。”

  蝎子号闭上眼睛沉思,过了十来秒钟,她睁开眼睛说:“对不起,J3,我不能帮助你,我们要去找缪斯。”

  我说:“博士,缪斯,你,我属于一个环节,这个环节一断,就永远与组织失去联络了。”

  蝎子号笑:“J3,你在辞职之前就应该想到这一个关键。”

  “我们到实验室去找缪斯。”我说。

  “站住。”蝎子拉住我,“是什么令你忽然脱离组织?”

  我一怔,“我恨他们,对他们厌恶——人们为什么忽然离婚?”我反问,“说不上来,是不是?”

  “你们难道不能控制自己?”她问。

  “没有这种必要。”我说。

  “你或许会失去生命。”她说。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利用价值,他们一样会要我的命。”我说,“我没有选择,如果在小大学里教一辈子的书,到老来我一样要死的,蝎子号,世上没有长存不灭的东西,套句你说过的话,在时间无边无涯的荒漠里,三十万个小时与三千小时是没有分别的。”

  “那是三天之前,”蝎子号说,“在过去的三十六小时内,我学了很多,活着还是很好的。”她看着窗外。

  我失笑,“来,我们走。”

  我们驾车到实验室,缪斯看见我们,显得“雀跃”。我做了茶,与蝎子号一起坐在它前面。

  缪斯问:“你们成为朋友?”

  我看蝎子号一眼,不响。

  蝎子说:“缪斯,请你将阿姆斯特丹的‘火箭’计划资料打出来。”

  缪斯答:“是。”

  荧光屏上出现一连串的资料,蝎子凝神观看,缪斯的资料出名详尽,光是介绍将阿姆斯特丹,就从世界大地图开始。

  蝎子号看完之后,问缪斯:“‘火箭’的蓝图就在将阿姆斯特丹市中心梵高路的皇室大厦?”

  我说:“这是所相当著名的大厦,属于一间钻石切割公司,大厦的地下就是装饰用钻石商场。”

  蝎子号说:“缪斯,我要继续看下去。”

  缪斯打出影片,“这是皇室大厦七楼。”

  我们看到一所现代设备的办公室,一切都很正常,职员忙碌地工作,电话铃响着。

  “蓝图藏在这里。”缪斯说,“总经理室。”

  影片中镜头经过豪华布置的总经理室,停留在一幅荷兰大画家梵艾克的“春猎图”油画前。

  我叹口气,“保险箱为何一定要藏在油画后面?”

  缪斯笑,“你错了,摄影师不过想指出,这幅梵艾克是真迹,时价三百八十余万美元。”

  蝎子问:“夹万呢?”

  “夹万在这张巨型写字台左边下角,非常袖珍小巧,三十公分高二十公分宽,不会比一格大得多。”

  蝎子点点头,她问:“肯定是在里面。”

  缪斯:“应该是在里面。”

  蝎子:“‘火箭’到底是什么?”

  缪斯:“我不知道。”

  “取得蓝图,我如何辨别真伪?”蝎子问。

  “C7会核对。”缪斯说。

  我说:“也许因为这样,才想到以机械人代替我。”

  缪斯说:“J3,蝎子号不是普通的机械人,你不必过度自卑。”

  我说:“缪斯,我一小时前向C7辞职,C7应允,我想知道,这个行动可能引起的后果。”

  缪斯说:“我从来没见过C7,我只知道他是我们的老伴,J3,我不是预言家,我不能帮助你,我的资料中并没有这样的前例。”

  我沮丧地低下头。

  蝎子说:“别担心,J3,明夜我启程到将阿姆斯特丹,不消二十分钟我就可以打开那个夹万,C7总要与我联络,到时我会问他想怎么样。”

  我瞠目,“你问他?”

  “为什么不?我们的身份低微,也总有发言的资格,我认为这个人不应令你的生活不愉快。”

  “蝎子,”我被感动了,“你这么讲义气,我很高兴,可是人心险恶,事情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缪斯说:“蝎子号毫无机心,J3,你不能让她独自去取‘火箭’,她可能遭到破坏。”

  “别担心,辞职管辞职,我会陪蝎子上将阿姆斯特丹。”

  缪斯说:“那我放心了。”

  蝎子号笑,“你‘放心’了?你的心在哪里?缪斯,我们两个都没有心。”

  “蝎子号,”缪斯说:“这不是正确的,有思想就有心。”

  蝎子叹口气,“缪斯,有时我也很困惑,世上可以学习的东西太多——”

  缪斯如一个智慧的长者:“蝎子,别太贪心。”

  我说:“我们去看博士吧。”

  缪斯说:“J3,你当心,蝎子可以不眠不休,你当心倒下来。”

  我呵呵地笑,“你吃醋了,缪斯,你瞒不过我。”

  “再见,缪斯。”蝎子说。

  “再见,你们两个。”缪斯说。

  蝎子问我:“博士的屋子,仿佛只有铁门一把锁?”

  “防宵小也足够了,要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开直升机进来,难道以高射炮对付他们?”我说,“博士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

  我与她并肩出铁门,锁好。

  天空上一轮明月,我仰起头看,然后说:“探望完博士,我要回家好好睡一觉,然后与你到将阿姆斯特丹去。”

  蝎子笑一笑。

  博士在病床上睡得很稳。

  护士说:“别吵醒他。”

  “他怎么了?”我问,“可有进展?”

  “没什么事了,但是需要好好修养,不能过劳,不能受刺激,否则难说。”护士报道着。

  我笑道:“我这就‘放心’了,”我抚抚胸口,看着蝎子,“我是有心的。”

  护士以为我们打情骂俏,退出病房。蝎子瞪我一眼。

  我们还是把博士吵醒了,他睁开眼睛,问:“是J与蝎子?”他坐起来,张开手臂。

  我走上去,“博士。”我说,“精神好点没有?”

  “J,你不生我的气了?”

  “呵,不,博士,昨天我的态度太坏,我是来道歉的。”

  “J,”他说,“我视你如亲人一般。”他的眼睛潮湿了。

  “博士。”我握着他的手,侧着头,不敢让他看见我的眼泪。

  蝎子号又开始用她那种方言与博士交谈,发音虽然简单,但是悦耳非常。

  我忍不住问:“你们在说什么?又在埋怨我?”

  “不,”博士笑,“蝎子在表示不满,她说她没有眼泪。”

  我奇道:“你要眼泪干什么?”

  蝎子号忽然转过头,非常生气。

  我说:“眼泪主要的功能是润滑与杀菌,你身上又没有纤维质,况且制造泪腺多么复杂——”

  博士摆摆手,表示我不要说下去。

  蝎子闷闷不乐地说:“我到外边去等你们。”

  等她走出病房,博士悄悄跟我说:“你有没有觉得蝎子有点怪?”

  “早就觉得。”我笑。

  “不不,我是指最近。”

  “最近?”我益发觉得好笑,“她才‘活了’二十天,我只认识她三天,我不明白‘最近’是什么意思。”

  “J,你知道她的二十四小时等于我们的一年。”

  “这我不知道,原来‘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十年’。”我笑。

  博士喃喃地说:“但我替她安置‘脑’,不是叫她思考这种问题。”

  “她现在已不受你的控制了?”我问。

  “我都有点害怕,”博士说,“她太像一个人。”

  “我早就发觉,”我摊摊手,“她现在要求有眼泪。”

  “好好照顾她,J。”博士拉住我的手。

  “我会的。”我答应他,“我喜欢她。”

  “J,那么我放心了。”他高兴地说。

  “博士,我已有数日没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好的,J。”博士依依不舍,“再见。”

  我到会客室找到蝎子。

  “好吧,老友,我们可以回家了。”我拍拍她的肩膀。

  我吩咐蝎子号做一连串的工作:订机票,收拾行李,订旅馆。

  她觉得麻烦,对她来说,在公园坐一夜便可以解决住宿问题,她能够二十四小时不停工作,她能说十种主要语言,除了‘思想;太复杂,跟人类太相似外,她可以说是个十全十美的机械人。

  “你有无告诉博士关于辞职的事?”她问。

  “没有。”我说,“他在病中,我不想他烦恼。”

  “我觉得你应该告诉他。”

  “蝎子号,”我想伸手拧她的面颊,可是终于打消原意,“不久你就会知道我们人类虽然弱点多多,但不失是一种可爱的生物。”

  蝎子与我抵达阿姆斯特丹,是一个阳光懒懒的日子,欧洲天气比较冷,人们走在街上,口中呵白汽。我与蝎子自机场出来,租了一辆车,驶往酒店。

  蝎子像一个孩子,充满好奇,目不转睛的吸收着新事物。

  我对她笑说:“等你去到巴黎,就知道了。”

  她忽然问:“荷兰人为什么喷白烟?他们又不是抽烟。”

  我一怔,然后哈哈大笑,“喷白烟?啊,蝎子号,人的体温是华氏九十八点六度,今天的温度低,自然呵气成雾,你不明白?“

  她自然立即明白了,非常羡慕地说:“啊,你们身体的结构真是精妙。”神情中也不免有点黯然。

  “达尔文提倡进化论,”我笑道,“我宁愿相信上帝——谁愿意做猢狲的后代?”

  “但你们的思想仍然非常原始。”蝎子说。

  我又笑,“好了,别讥笑我们。”

  我发觉我对蝎子号的忍耐力好许多。

  到达酒店,柜面给我们两间房间的钥匙,我决定退一间房,跟蝎子商量。

  我说:“看,两个人住一间房,好照顾,我保证不会对着你脱衣服。”

  我填“张三先生夫人”。

  蝎子与我上楼,我进浴室洗澡,叫她准备“工具”。

  好助手,我想。

  待我浴罢出来,她换上新衣服:蛋黄的宽身衬衫,紫色长裤,正在忙碌地准备爆窃夹万的工具,自橡胶炸药至记录号码电子仪器,钻,凿,一应俱备。

  我对她先吹一声口哨,然后解释:“这是男人看见漂亮女子的激赏表示。”

  她笑一笑。

  “还有,我以为有你在,我们不需要这么多的工具了。”

  “你以为什么?”她白我一眼,“你以为我只要对夹万叫一声‘芝麻开门’,它就会自动开启?”

  “啊,”我说,“你看过《一千零一夜》这本书了。”

  她问:“皇室大厦那个保险箱,是什么种类的?”

  “我不知道,”我说,“去到才算。”

  “几时行动?”她问。

  “今夜。”我说,“如果有隐行仪器就可以了。”

  “我看过一本小说,”蝎子号忽然说,“讲到隐行人一点也不快乐,因为他们不能穿任何衣服。”

  我大笑。

  蝎子号拿起一把枪,装上灭声器,向窗外瞄准。

  “蝎子,”我说,“我情愿任务失败,也不愿开枪。”

  她点点头。

  “这是什么?”我指着摊在床上的长型盒子。

  “这是我的私人武器,”她打开盒子,“轻型迫击炮,有自动追踪仪。”她双托起来给我看。

  “这东西可以轰掉整个军队。”我吃惊,“你为什么需要这样强有力的武器?”

  “防身。”她说,“当敌人提起刀的时候,我们也要提起刀。”

  “这句话真熟,”我微笑,“你阅读的范围真广。”

  “嘿。”她冷笑,“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整天读书了。”

  “你不见得也整天抬着这管东西走路吧?”我问。

  “放在车后行李箱。”她说。

  我打个电话叫侍者送食物上来。

  “吃吃吃,”蝎子号扬扬手,“整天就是吃,告诉我,这些动物尸体的味道是否真的好吃?”

  我喝道:“你少捣蛋!”

  她大声笑,我看着她娇艳的笑晏,禁不住叹一声气,多么奇怪的一具电脑机械人,如果她往酒吧中一坐,我保证有一打以上的男人会向搭讪。

  食物送上来,我据案大嚼,蝎子摇头叹气。

  她说:“J3,你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吃相是最败坏你形象的时候。”

  我抹抹嘴取牙签,“一切都是为了吃,人不能饿肚子,衣食足方能荣辱。”

  她凝视我。

  我说:“蝎子,你不应该想太多,你的资料储藏器太活跃,输出资料的时候混合太多你自己的思想,这是不良现象。”

  蝎子号说:“过一阵总有一具混合型电脑会出这种毛病,”她用手撑着一边头,“人何尝不是一样,哲学家与思想家也就是这类型的错误,无论是人是电脑,想得多总是无益的。”

  多么像一个少女的抱怨。我想起博士批评我对生命的观念太狭义,为什么要否认蝎子号不是活着的呢?她有思想,她有记忆,她的生命亦有期限。

  “我们出去溜达一下,”我说,“披上大衣。”

  “我又不会觉得冷。”她说。

  “我不想人家瞪着你,来,入乡随俗,谁叫你到我们的世界来。”

  她穿上一件小巧的皮夹克,显得神采飞扬,活泼美丽,缪斯说得对,蝎子号的确长得好。

  她问:“我们上哪里?”

  “我们去梵高纪念馆,”我说,“你应该读过文生梵高的故事。”

  “自然。”她说,“文生梵高,荷兰继伦勃郎后最伟大的画家,一八五四至一八九零,活了三十六岁,死于自杀,作品中只有生命脉搏之声,在八百幅油画作品,七百幅绘画中,活着的时候,只售出一幅,在他一八八二年写给他兄弟提奥的信中,他写:‘我亲爱的提奥,假如有人愿意出钱买我的画,勿与他争论价钱。”

  我沮丧的说:“蝎子号,你知识是那么丰富,胜过一般少女多多,我希望可以找到像你这样的女朋友。”

  “但我是一个价值近亿,博士花了三年多时间制造的机械人,”她向我眨眨眼,“我很难能可贵。”

  我为之气结。

  我们前往参观梵高的画,蝎子号着魔似的兴奋,她的手套在我的臂弯中,不住地说要收回她对人类攻击之辞,我觉得很高兴。

  电脑与人一样,也分种类,有些微型电脑门钟,只能奏六种不同的短曲子,正像有些人,只以交配繁殖为大前提。

  蝎子号当然是电脑的最优秀分子,而我呢?我苦笑,与蝎子号在一起,我简直高攀了她。

  走得累了,我坐在长凳上等她,一位金发女郎游客与我攀谈起来:

  “那是你女朋友?”

  “噢——是。”

  “你们是中国人?”

  “是。”

  “她说得那么一口流利的荷语,真了不起,而且长得美。”

  “谢谢。”

  女游客离去,蝎子号与我算帐,逼着我承认我有勾搭金发女郎的陋习。

  后来我们在码头“借用”两辆脚踏车,我带她去看有名的“赛特时”堤坝。

  她很感动,她说:“你们人类居住的环境是那么差,但这么勇敢克服困难。”

  我说我不明白。

  这时白浪滔滔地卷上来,海鸥低飞,哑哑地叫,蝎子号用手拨顺海风吹乱的长发。

  她说:“J3,你有想过吗?地球并非人类理想居住地。看你们生活多么复杂,再观察飞禽走兽,它们可不必刷牙洗脸,在家设冷热水喉,夏天开冷气,冬天开暖气,又要备四季衣裳,盖房子买汽车,担心股票黄金的上落。J3,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人类是地球上进化的,你们的生活应当如地里的百合花,不种也不收,但是那装饰的美丽,连所罗门最繁荣的时候,还比不上它。”

  我面孔变色,“什么意思?你指什么?”——

  “过去二十多天我不住搜集资料,处处发觉疑点,J3,我认为你们是从别的地方迁移来地球的。”

  “上帝!”我恐惧地说,“不要告诉我!”

  蝎子号笑了,“你与其它人一样,J3,你也不喜欢接触到这个问题。”

  我说:“曾经有科学家提出过这个问题,我也觉得合理。你说得对,人类在地球上太过无助,我们并不快乐,一只蝙蝠身上的装备就胜过人类一切科学发展,蚂蚁似乎更有办法适应自然环境。”

  “它们在地球上进化,它们才是地球上的土著。”蝎子号说。

  “蝎子,不管我们从什么极乐世界来,如果不能回去,多想无益。”

  “或者在那里,你们不必困在屋子与交通工具中,不必穿衣服,不会老,而死只是以不同的形式出现,重生一次,你说是不是?”

  “也不必读书?考试?”我笑问,“不必在事业上竞争,不会失业?没有战争,没有饥荒?”

  蝎子微笑。

  我说:“也许在那里,女人可以像你这样,不必化妆,没有虚荣心,永远青春活泼。”

  这时候下起毛毛雨来,我与蝎子号骑脚踏车回去。路边有卖花的老妇,摆了一车的黄色郁金香,青石板的路面濡湿地汪着一池池的汽油虹彩。

  我买了一束花给蝎子号,说:“我觉得地球还是不错的,或者我们已经习惯了。”

  她温和地笑。

  吸了一天的新鲜空气,松弛过后,我开始为晚上的工作而沉默。

  晚餐的时候,我叫了一客蔬菜沙拉,嘴里险些淡出鸟来,然而博得蝎子号激赏的目光,大概是值得的,我一向希望别人的生活愉快,包括机械人的生活。

  蝎子号服从地跟随我出发。

  我与她驾车到达皇室大厦,把车子停在转角,轻而易举避开守卫,进入七楼。一切情形与缪斯所供给的资料相同,只是办公室已下了班,静寂无人。

  我用百合匙开了门与蝎子进去,叫她注意摄像器,我们正要进入第二道经理室的门,蝎子低声说:“这扇门由电脑控制,密码每天更换。”

  “大水冲倒龙王庙,”我看蝎子一眼,“你来做。”

  她注视着门锁上的十个按钮,双眼在黑暗中精光闪闪,这时我名副其实地变了她助手。

  蝎子自工具箱中取出小旋凿,将门上的一块约二十公分见方的铝片取下,她蹲在地上,细细观察里面密麻麻的电子管,有时将电线微微拨动一二下。

  她坐在地上,看着这具小小的电脑沉思。

  我有点紧张,额角上有点冒汗。

  我轻声问:“如何?”

  “没问题,”她笑一笑,“看我的。”

  她按56414,门铃发出轻轻的音乐声——

  我听了马上“呜”一声笑出来。

  “为什么笑?”蝎子问。

  “有机会告诉你。”我说。

  蝎子轻轻一推门,我们闪身进入,关好门。

  我打量经理室的设备,轻轻问她:“你是怎样打开这道门的?”

  她说:“一具电脑与另一具电脑之间有某一个程度的感应与沟通,正如人与人一样。”

  我不十分明白,只有概念,但我点点头。

  我们伏在桌子背后,找到那具夹万。

  “是否电脑开关?”我轻轻问。

  她拆开了锁,查看半晌,驾轻就熟,一旋就开了锁,令我目定口呆。

  “老天,”我说,“简直跟开抽屉似的便当,告诉我,普通人开启这种锁需要多久?”

  “除非你知道密码,跟我一样快,否则带动警钟,非常麻烦。”

  我忙碌地翻阅着文件,一份一份,都是钻石买卖的合约,但不见任何与‘火箭’有关的东西。

  “怎么办?”我关上夹万。

  “文件不在这里。”蝎子有点失措。

  我低喝:“伏下,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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