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缩到窗帘背后。
经理室的门被打开,一个西装焕然的秃头男人拥着个艳女进来,他们嬉笑着,对这个环境似乎非常的熟悉。
蝎子问:“怎么一会事?”
我暗示她莫出声。
他们两人在小型酒吧,取出酒喝,播放音乐,亲热地跳起舞来,看得蝎子大惑不解。
我心中暗暗好笑,这是公司的经理,带女人到办公室来鬼混,碰巧撞见我们,倒给我一个机会。
我把声音压得很低:“蝎子,你能不能制服那个女人?”
“现在?”
我笑,“傻子,不是现在,等他们再陶醉点。”
那个经理把艳女拉到高背椅坐下,艳女压在他大腿上,吃吃地笑。
高背椅就在我们前面一两尺。
我给蝎子一个暗号,我们俩几乎是一起扑出去的。
我用枪指住那经理的太阳穴,蝎子在她女伴脖子上的大动脉一勒,来不及尖叫就昏了过去。
我低声问:“什么是‘火箭’?说!”
他哭丧着脸:“‘火箭’的设计图早三天就失去了。”
“什么?”我大失所望,“失去了?”
“老兄,你的枪移开一点,老兄——”
“慢着,”蝎子打断他,“火箭到底是什么?”
“哎呀,”他说,“你们原来是外行,‘火箭’是德比尔斯公司参展的作品!”
“什么展览?”蝎子又问。
“钻石首饰展览。”秃头经理提起勇气。
我与蝎子都不能置信,怔在那里。
“你的意思是,‘火箭’是一套首饰的设计图?”蝎子问。
“是。”秃头经理提起勇气回答。
我的面孔转得煞白。
我跟蝎子说:“我们走吧。”
蝎子犹豫追问:“你是如何失去设计图的?”
“也有人像你们这样潜进来,偷了去,所以我们赶紧换电脑锁,谁知你们又来了。”他苦笑,“佩服佩服。”
我说:“够了。”
蝎子问:“失去设计图,你们怎么办?”
“放弃原图,另行设计,这种商业间谍的行为,屡见不鲜。”他挺了挺兄,“我们有应付的办法。”
蝎子说:“J,我们走吧。”她的语气中有无限的失望。
我用枪指着秃头经理,“来,乖乖的跟我们走。”
我们胁持他下楼,出大厦门口,等上了车,才把他撇在路边。
一路上我非常沉默。
我们没有回酒店,直接往飞机场,离开了阿姆斯特丹。
在飞机上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对蝎子说:“很抱歉,原应顺道带你去巴黎看看风景。”
她说:“那就要趁快了,我的寿命很短。”她的脸朝在窗口,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咳嗽一声。“对于这件事,你的结论如何?”我尽量镇静地问。
“组织太庞大,有了错误,给予某些人有不法行动的机会。底下层的工作人员根本无法与决策层人士接触,缺乏交通,是以C7派给你任务,实际上中饱了私欲,而你历年来其实只为C7服务,上头可能完全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卖了命也是活该。”
我打了个冷颤。
“C7需要一窜钻石项链设计图的目的,也许只是想他的情妇在派对上出一夜风头,”蝎子说,“于是你彻头彻尾的被蒙在鼓里,自己出了死力,替组织卖命。”
我悲哀的抬起头来,“设计图了?”
“已被他捷足先登了。”蝎子说,“他手下也许还有我们不认识的J5J6。”
“他要消灭我?”我问。
“也许,”蝎子号忽然笑了,“瞒上不瞒下,他总拍他的脏事给上头知道,把你铲掉,他就无后顾之忧了。”
“为了这么小的事就牺牲我?”我不置信。
“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国与国之间发生战争,成千成万的人死去?”
我抬起头,“我很疲倦。”
“不要失望,你又不是这世界上惟一的小人物,”蝎子号说,“大结构那么多,你又不是惟一的牺牲者。”
我啼笑皆非,“谢谢你又一次证实了我的渺小。”
蝎子说:“你若不想生生世世被人摆布,就得站起来,向前冲,设法去摆布人。”
“不能和平相处?”我绝望的问。
“没听说过。”蝎子摇摇头。
我叹口气,“我的好梦粉碎了,过去那十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继双零七以后最权威的密探。”
“呵,J3,生活与小说有很大的距离。”蝎子说。
我失笑,拍拍她的手,”你的语气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J3,”蝎子看着我,“博士说,你对生命的看法非常浅薄狭窄,当然我像人,因为我也有思想,J3,你凭什么觉得生命等于两只手两只脚,一副眼睛鼻子嘴巴?”她说,“生命可能只是一束游离脑电波。”
“我只是一个庸俗的人,蝎子,别再向我逼供。”我用手抱着头。
“J3,你何必因此丧失对自己的信心?你还年轻,可以作其它的事,从头开始。”
“我?”我苦笑,“我不想再开始。”
“J3——”
“我现在打算睡觉,到家叫我。”我说。
然而我睡不着,用杂志遮着眼睛,嘴巴苦涩,我不能使自己诚服: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我拉下杂志,“蝎子,我对不起你。”
“为什么?”她问。
“现在你变得一点用途也没有了。”我说。
“我想我也决定辞职,”她说,“J3,我们共进退。”
“谢谢你。”我说着握紧她的手,我受她感动了。
到家之后,我决定与蝎子去见博士,把事情的始末与他说清楚。
蝎子劝我休息。
我拒绝,如果我会到下来,就让我到下来好了。
我不再关心,我已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乐得自暴自弃。
蝎子说:“你看上去是这样的不快乐。”
“你呢?”我问,“你快乐吗?”
她想了很久,然后说:“我希望我能够有眼泪,也希望有体温,那么我就快乐。”
“多么奇怪的愿望。”我说。
“对你来说,是的,但对我来说,我希望有人的一切。”
“那么你就会很不快乐。”
“能够有不快乐的感觉,未尝不是一种快乐。”蝎子说,“我的过去是一片空白,我的未来也是一片空白。”
“你怎能说这种话?”我震惊,“你的生命原应是一片空白。”
“这种说法,未免太武断了。”她别转面孔。
我不再说话,我的精神极端亢奋,但是身体非常疲倦,沐浴后我与蝎子赶到医院去。
我们踏进博士的病房,床位是空白的。
我一愕,怔住在房门口。
蝎子的双眼炯炯生光,马上转头询问地看着我。
我连忙出病房,抓住一个护士:“法兰根咸默博士在什么地方?”我的声音在发抖。
“谁?”护士问,“你是指一一三四的病人?”
“他不是一个数字,他的名字是法兰根咸默!”我厉声叫。
护士瞠目注视我。
蝎子出来按住我。
一个见习医生匆匆地过来,“你是该位病人的亲属?我们正在找你,他昨天清晨三时死于心脏麻痹。”
“不!”我大叫,“不!”
“J3!”蝎子制止我。
“谋杀!”我对蝎子说,“谋杀,三天前博士在复原中,这是谋杀。”
医生说:“心脏病人的病情千变万化,先生,你要节哀顺变,控制你自己。”
蝎子问:“死者的遗体呢?”
“在冷房,”医生说,“请随我们来办手续。”
蝎子说:“我们有急事,现在不能办手续。”
我浑身颤动,我失去了博士,他们杀了他灭口——
蝎子低声说:“J,我们得马上赶到博士的住所去。”
“缪斯!”我的血一凝。
蝎子点点头。
我拉着她冲出医院,以最高速度赶到郊外去。
一路上握着驾驶盘的双手簌簌地抖,无法控制,我要疯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离开博士的屋子还有一段路的时候,我听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我的心往下坠。
蝎子低低地叫:“缪斯!”
我们看到火光融融,平房的屋顶随着浓烟堕下,木屑灰尘四散。
我说:“我要进去。”
“我跟你。”蝎子说。
我脱下衬衫,在莲花池里湿了水,蒙住头,拉着蝎子冲下去。屋子内的温度极高,火烧得那么旺,我心中只有缪斯。
“缪斯!”我大叫着扑上去,“缪斯!”
缪斯的荧光屏尚能操作,它说:“J3,我怕。”
“缪斯!”我哭起来,我拥抱着它,“缪斯,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J3,快与蝎子号离开这里,当心通道阻塞。”
“缪斯,你要与我们一起走,缪斯,你的脑子在那里?”
“J3,缪斯的脑子有半吨重,你搬不动它。”蝎子号在我身边哀痛的说。
又一声爆炸,地下室的天花板不住震荡,泥灰纷纷落下,火苗在楼梯口四窜而下。
“J3,我的生命就要中止了。”缪斯说,“J3,快点离开。”
“缪斯!”我撕心裂肺地叫它。
“J3,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将我关闭,不要令我痛苦,赶快离开。”它已到了生命的尽头,荧光屏闪烁不定。
蝎子号伸出手,“再见,缪斯。”
“再见。”缪斯说。
我恐惧地叫:“你不能关闭它,蝎子,你——”
蝎子一手关掉缪斯,“走!”她扯起我。
蝎子力大无穷,将我拉出地下室,她挡在前面,拨开灾场的杂物,但我的皮肤以有一定的灼伤,我们甫逃出平房,整间屋子“轰”的一声炸开来,我们被气流卷倒在地,博士那幢精致的寓所化为碎片。
蝎子抱着我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她的长发飞舞,双眼亮得像受伤的野兽。
我只觉得浑身有说不出的疼痛,骨节像寸寸断开。
“缪斯——”我断续地呻吟,“博士——”我大哭。
然后我失去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上了天堂。
张开眼睛,我看到一片宁静,舒适,柔和的白色,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心中有好几分钟的诧异,但是我很快恢复了记忆,一切烦恼与愤恨纷沓而至,在那一刹那,我是失望的,我明白,这不是天堂,我没有死,我又回来了,巴不得可以永久失去知觉,只有在这一刻,我发觉死亡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事。
我又发觉自己全身不能动弹,躺在一张床上,头可以转动,我轻轻试着转向左边,看见窗外一片青葱,窗台上种满了一排三色花,一个少女的背影伏在桌子上书写,她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烁。
我马上又高兴起来,像孩子迷途后见到亲人,我张嘴,“蝎子号,蝎子号。”
她一怔,随即站起来,转身面对我,她的表情是狂喜的。
“蝎子,”我哽咽,“蝎子——”
“J3,你醒来了。”她急步走过来,“你觉得怎么样?”她握住我的手,充满关注。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
“你昏迷已近七十二小时。”
“啊。”
“你身上受多处灼伤,已经经过治疗,可以慢慢修养复元,J3,我好不担心。”她恳切地说,“如果我失去你,这世界对我没有意义,我在地球是一个陌生人。”
“别怕,我还活着。”我安慰她。
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谁把我送进医院?”我问。
“我。”蝎子说。
“你?”我说,“难为你了。”我又看了看这间舒适的房间,“我们在什么地方?”鸟语花香,简直人间仙境一般。
“这是卢昂。”
“什么地方?”我一时没弄明白。
“J3,我们一定要逃,于是我把你带来卢昂。”
“你的意思是,我们在法国?”我愣住了。
“是的,J3。”
“你怎么把我偷渡入境的?”我傻了眼。
她说:“我有朋友,它们帮助我。”
“你的朋友?你没有朋友——除非它们是各型类的电脑!”
“是的,电脑帮助了我,”蝎子说,“我将我的情况与困境告诉它们,它们帮助我。医院的病历电脑使你合法地成为接受治疗的病人。移民局的电脑私自发出我们两人的正式护照,所以我们顺利地来到卢昂。”
我听得发呆。蝎子号与全世界的电脑又交情,任何又电脑存在的地方,她就行得通,她与同类有共同的语言。
她的势力多么强大!我有一丝恐惧,倘若蝎子号失去控制,要为非作歹的话,她不必抢劫银行,她有办法使银行承认欠下她一笔天文数字。
我清清喉咙,咳嗽一声,“所以就这么简单,我们便来到了卢昂做游客。”
“不,我们现在是法籍人士,事实上三年前已经取得法国护照,电脑一直有记录,文件却失去了,不过这是领事馆的错,与我们无关。”她眨眨眼。
我笑。
“你能不能坐起来?”她扶我。
我挣扎着靠在床上。
“我们自由了。”蝎子说。
我沉默一会儿,看着自己的左腿与右手,都还有用纱布包扎得像木乃伊的肢体,我说:“我不认为如此,蝎子。”
“为什么?”
“你不知道组织的特性,它不会放过我们两个。”
“至少我们争取到时间,别忘记,组织越庞大,工作进行越慢,除非C7独立利用他个人的手下来对付我们,这种情形,我又不怕,”她坚毅地说,“我可以应付。”
“你只有一具轻型迫击炮。”我提醒她。
“我有朋友。”她也提醒我。
我叹口气,“你所有的朋友也不能带回缪斯与博士。”
“缪斯——”蝎子黯然。
“缪斯知道得太多。”我悲愤地说,“人们应付朋友的手段,往往比敌人更狠辣。”
蝎子不响,过一会儿她问:“你可饿?”
“是的。”
“当你在医院的时候,我学习烹饪,颇有成就,现在可以一显身手。”她活泼地说。
“真的?”我欢喜,“大快朵颐的时候来临了?”
“是,根据资料上的记载,你原籍中国浙江宁波镇海,可是?”
“完全正确。”
“你可有想念令堂亲手调制的葱烤鲫鱼与猪油芝麻汤团?”
“哗!”
“J3,让我们忘记过去的一切不愉快,以后的日子,咱们俩水来土淹,兵来将挡,待我煮几味好菜以示庆贺。”
“说得好!”我想拍手,但是手足不能动。
在巴黎近郊的卢昂,我与蝎子号过了近十天大吃大喝,无所事事的享乐日子。
她可以买到最好的酒与最好的水果来配她那手无懈可击的好菜,我身体复原得很快,而且胖了很多,饭后喝一杯标准咖啡,或是龙井茶,坐在白色茅舍的门前看猫儿打架,要不坐在曼纳画过的卢昂大教堂前的草地憩息,淡淡的阳光,无忧无虑的日夜,活着应该是这样的。
我跟蝎子号说:“让我们在此终老吧,直到头发灰白,你可以扶我走路。”
蝎子号温和地答:“J3,我的生命看不见你头发灰白的日子。”
听了她的话,又明知是事实,但不禁心如刀割。
博士已经去世,无法获得延长蝎子号生命的秘诀。
蝎子号反而安慰我:“J3,我只是一具混合型机械电脑,我甚至没有一个动听的名字,我只叫蝎子号。”
“不!”我握住她的手,“蝎子,当然你不止是一具机械人,你甚至比一些女人更像一个好女人。”我由衷地说。
“真的?”蝎子问。
“百分之百真。”我说,“你是我惟一的朋友,蝎子,我不能想象失去你我该何去何从,我们俩注定要相依为命。”
“呵J3,你不再讨厌我?”她感动地说,“你终于接受我了。”
“蝎子,以前那些事,真是误会……”我懊恼地说,“那时……总而言之,我小觑了你。”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J3,老实说,现在我已开始喜欢你们的世界,我也愿意做你们的一分子。”
我点点头,“既然如此,你就把自己当作一个人好了。”
“你是说,我们一直可以住在一起?”
“当然。”
“太好了。”蝎子号欢呼。
我笑说:“只怕你与我住久了,名誉不好,以后嫁不出去。”
她一怔,即刻明白了,也笑道:“你的心情仿佛大好了,又恢复了油腔滑调。”
“其实我不是那样的人,”我叹一口气,“以前我以为自己是个风流倜傥的特工人员,所以徇众要求,扮演着玩世不恭的角色,现在发觉不是那回事,”我摊摊手,“一刹那失去身份,非常彷徨。”
她温和地问:“为什么你们要扮演角色?”
我生气地说:“因为我们是虚伪的人类,我们性格上都有缺陷,不比你们电脑:智慧,友爱,互助,真挚,单纯。”
她大笑。
蝎子号的笑声一直这么悦耳,像夏夜金铃子鸣声,博士一定根据他的旧情人的声音为蝎子号下过心思。
我告诉自己:J3,你的运气并不坏,在这种时刻还能找到一个好伴侣。
我渴望住在卢昂,不再入世。
一日我陪蝎子上街买杂物,水果店的老板娘显出已与她混得烂熟。
我看着蝎子讨价还价,拣货比货,心中无比诧异。
老板娘摇着依习迥镆∽乓白头发,笑眯眯地对我说:“你真是好福气,娶得一个好妻子。
“好妻子?”我一怔。
“嗳,你们是中国人吧,你听她的法语讲得多地道,”老板娘说下去,“人又勤快,天天一早八点来买菜,有一次送了苹果饼来——真是好手艺,我活了六十二岁,没尝过那么美味的苹果饼,她很喜欢孩子呢,抱着戚太太的女儿逗半天,其实你们自己也应该生养了,男才女貌的父母,小宝宝还会不可爱?”
我目停口呆地听。
“J先生,我与你太太是好朋友,”老板娘说,“她说了很多你们的事与我听,你可别介意。”
“哦,不不不,我不会介意,”我大梦初醒,连忙回答,“谢谢你的关心。”
“不客气,自己人一样。”老板娘用手肘撞一撞我,眨眨眼笑。
我把双手插在裤袋里,向蝎子走过去,“我们回去吧。”
“我在挑苹果,”她说,“请等一等。”
“马上走。”我说。
她看我一眼,放下苹果,跟我上车。
“什么事?”她有点做贼心虚。
“你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妻子?”我问她。
“我俩出生入死,同甘共苦——”
“这是一回事,”我说,“妻子是另外一回事。”
“我又不能说是你妹妹,”她说,“我俩长得不像。”
我叹一口气,伏在驾驶盘上,“蝎子号,我该怎么向你解释才好?你根本就不明白。”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这不是真的。”我立刻否认。
“那么就让我们在卢昂度过短短的一生。”她说。
“可是缪斯与博士——我们就让他们含怨而终?”
“你要复仇?”她吃惊地问。
“我想让C级以上人员知道C7的谬行。”
“你想AB级惩罚C7,为缪斯伸冤?”
“是。”我坚决地说。
“J3,我也知道你们的事:滚钉板去告御状需要很大的勇气,这些历史,永远不变,你以为时代进步,实则上跟一千年前一般黑暗,官官相护,都完全一样,A总得帮C7以便自圆其说,J3,如果你对组织不满,只有两个办法:消极一点,离开它,积极一点,爬上去,改变它。你以为凭你见到AB极人员,短短数句话,他们会相信你?不可能。”
我失望,因而愤怒,我说:“我不是一具电脑,我没有那么冷静。”
“有时我真希望你是一具电脑,”蝎子号也动气,“事实上我希望这个世界可以由电脑主宰,那么一切会比较公正合理。”
“我爱博士,我爱缪斯,你明白吗?蝎子号!你的知识越来越丰富,但是你明白什么叫作爱?”
“不要侮辱我!”她咬牙切齿地推开车门。
“你到什么地方去?”
“离开你!”
“蝎子!”
她头也不回地走开。
我赌气地驾车回家。
蝎子号劝我放弃向组织抗议,但不能阻止我复仇的意念,我总找得到C7,一枪结果他。
我从没杀过人,我怕,但我觉得我必须如此做,人类的意旨受感情支配良多,风俗习惯上,这么大的仇恨总要有个了断。
那日蝎子没有回来,我独自做了三文治吃,黄昏忽然落下潇潇雨,打在碧绿草地上,三色花在风中摇摆,白色的纱门一下一下拍打着,摇椅上没有蝎子号。
我寂寞得要死,深悔得罪了蝎子,以致她离家出走。
可是我应该怎么对待她呢?对她如女人,但她明明只是具电脑,对她如电脑,她明明又是女人。
熬到九时正,蝎子号影踪杳杳,书房中的卜咕钟叫了九下,我忍无可忍,决定驾车到镇上去找她,不是为了她曾救过我的性命,而是因为我实在思念她。
我把车子开得很慢,一路小心留神,心中很担心她会出事。
J3,我跟自己说,蝎子号的生命已过了一半,她的日子有限,迁就她又不是太困难的事,这次把她找到,不要再逆她的意思。
我逐间店铺找,询问,打听,终于在图书馆的门口,看着她呆呆地站在那里。
“蝎子,”我奔过去,“蝎子!”
她见到我,抬起头,脸上的雨水使她看上去是像在流泪,我拥抱她。
“蝎子,我后悔,是我的错。”
我急急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怕她着凉。
“让我们回家吧。”我说。
她把外套搭在我肩上,“我不用添衣服,你自己当心。”她轻声说。
啊,我忘了蝎子是电脑机械人,我紧紧抱住她,她的头贴在我胸前。
我说:“蝎子,我要将功赎罪,你若果喜欢卢昂,我们就在这里度过。”
蝎子还来不及回答,有一辆车子经过我们,一位老先生探出头来笑:“喂!年青人别太热情,有什么何必淋着雨说?哈哈!”
我不知为什么,一张脸马上涨红,挽起蝎子的手便走。
“嗳,走到哪里去?”蝎子号问。
我这才发觉荒谬,我爱上了蝎子号。
呵我在恋爱,我爱上蝎子号。
怎么可能呢?我一生中未曾真正地恋爱过,曾经羡慕法兰根咸默博士,因为他在马来亚一个叫膑南的市镇,有过一段虽然短暂而丰富的感情生活。
难道我一直在寻找的爱情,竟是蝎子?
为什么不呢?她博学多才,她容貌秀丽,她对我真诚,一心一意,她是个十全十美的女人,与我志趣相投,年龄相仿,我为什么要对生命的看法那么狭窄?
我们坐在车中,雨哗哗地下,刹那间蝎子明白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颤声说:“J3,我甚至没有一颗心。”
“当然你有一颗心,”我把脸埋在她的掌心,“你有一颗至美至善的心。”
“我希望我可以活得久一点,”她说,“与你白头偕老。”
我说:“生命只要好,不要长。”
“是的,或许这样也好,那么在我去后,你可以正式结婚生子。”
“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我们不要谈将来的事,现在,记住我们只有现在。”
“我希望我是一个人,J,我愿意将灵魂出卖给撒旦,换取人形,”她说,“但是我没有灵魂。”
“你有灵魂,你有的。”
“J,我只是一具机械人。”她低下头,心灰意冷。
我开了车子里的无线电,音乐悠扬,一个小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衣服湿漉漉,如果她是史蒂拉,我会做其它的事,但是她是蝎子,我太敬重她,我开动了车子。
回到家,我淋热水浴,打喷嚏,再看蝎子,她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态。
“J,我有话跟你说。”
“是。”我坐在她身边。
“明天我们开始去找C7。”她说。
我吃了一惊,“不,蝎子,我自己去,这一段时间,我要与你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要待我‘死’后,独自去做这件事?”她说。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不悦,心中刺痛。
她温柔地说:“我会帮助你,J,那么我们可以进行得快一点。”
“人海茫茫,到什么地方去找他?”我说,“我根本未与C7见过面,况且缪斯已经死亡,无记录可查。”
蝎子抬起头,“我记得他的声音。”
“你不能凭一个声音,在全世界中把他找出来。”我说,“蝎子,让我们放弃这件事,从明天起,我们一起走遍全世界,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我们除了欢乐,什么也不想。”
她微笑道:“仿佛像陪一个患了绝症的人——”
“蝎子。”
“好,我以后都不说这种话,但答应我,待我像一个普通人,不要怜悯我。”
“怜悯——”我悻悻然,“好心不得好报,天晓得,最后我还是要与你打起来的。”
“别忘记,我有那具迫击炮。”她恐吓我。
“啊,武器是用来对付爱人的。”我气,“还不快去做饭。”
她缓缓地走到厨房,又转头过来,“我喜欢这个世界,当初来到这里,事事瞧不惯,巴不得像初生婴儿般,天天大哭,后来习惯了,情绪平稳得多。”
我笑:“你认为婴儿哭是因为事事看不顺眼?哈哈哈,多么奇怪的想法。”
“咦,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
“岂有此理。”我笑。
我疲倦了,想睡一会儿,往摇椅上一躺。
明天我们要动身了,我想,以流浪为生活,我觉得很快乐,于是出力摇一下摇椅,就在我头俯下的时候,一颗子弹在我身边呼啸而过,射中一只花瓶,炸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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