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林一成的机组在a市过夜。到达酒店后,他叫时明和程潇去他房间。
不给程潇解释的机会,林一成率先发难,“谁允许你做那种失实广播?医疗中心明明通知,抢救失败!”
没错,抢救失败,女乘客去世。程潇说:“我们尽最大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乘客送回地面接受治疗,医疗中心却把这种噩耗带给我们。我认为,这对机组成员和机上乘客的情绪有很大的负面影响。与其这样……”
“与其这样,不如欺骗他们?”林一成语气很硬,“程潇,你以为你承担下这种压力,纸就能包住火吗?机上一百四十二名乘客,关于返航的起因、经过、结果,他们有权获得真实的反馈。况且,一旦女乘客抢救失败的事实被曝出来,与我们的机上广播不符,是会影响公司名誉的你考虑过吗?还有她的家属,公司该如何解释?生与死,是可以随意玩笑的吗?”
“我绝对没有玩笑之意!”程潇看着林一成,“在经历了返航和延误后,再把抢救失败的噩耗带给乘客和乘务,你不觉得残忍吗?何为旅途愉快?仅仅是服务用语,而非真心的祝福?林机长,即便事不关已,死亡也不是我们愿意听闻的消息!”
“不愿听闻就不用面对吗?”林一成的目光静得透出冷意,“作为民航飞行员,我们每分每秒都在强调确保飞行安全,为的是避免空难的发生!但空难就真的不会发生吗?发生了怎么办?世人不再坐飞机,还是我们不再飞?程潇,如果遇到所谓不好的消息你首先想到的是逃避,你劝你退出飞行员队伍!”
尽管平时林一成少言寡语,为人清冷,但很少发脾气,现在却碰上像程潇这样敢顶嘴的,时明见他脸色实在不好,语气又那么重,赶紧说:“林机长,程潇还是新人,况且她的初衷……”
林一成却打断了他,“新人旧人都要尊重事实,敢于面对!程潇,我给你三天时间思考,如果你认为自己承受不了这种压力,这个航班组合飞完,你告诉我。”
时明悄悄拽了下程潇的制服,意思是让她应下来。
程潇却不需要考虑,当即回答:“我当然可以承受飞行压力,但我不认为乘客有必要和我们承受同样的压力。”
林一成向来都把情绪控制得很好,然而这一刻他险些压抑不住,如果不是搭组时程潇的表现无可挑剔,他几乎要把她退货,“要想飞,就把所有的你以为都给我忘了!”
“我以为”通常是由经验积累而来,但对程潇而言,她的飞行经验还行匮乏,所以,她说:“广播的事,我向公司报告。”
林一成把房间的窗户打开,任由冷风迎面吹进来,“我是机长,哪儿轮到你说话?”
程潇说:“我个人的报告明早交给你。”
等两人被林一成轰出来,时明正组织语言准备安慰程潇,就听她说:“搭组以来,第一次听林机长说这么多话,真不容易。”
时明看着她再正常不过的表情,觉得安慰什么的,女神小师妹根本不需要。无用武之地的感觉真的是——好挫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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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潇这次的排班是一个航班组合。这种组合通常就是连飞四天不着家。所以,当她完成这次飞行任务回来,已是四天后。八个航段的飞行,林一成和程潇相处如常,如同没有发生过那夜的争吵。
g市刚刚经历了这个冬天第一场大雪,气温骤降到零下十几度,而作为这个季节的代言人,树上、建筑物上,都覆盖着一层洁白的积雪。程潇下机时和机组成员一样,制服外又套了件大衣。雪后光线太强,她戴了墨镜,与林一成并肩而行的画面,令旁人侧目。
根据公司规定,他们机组要针对返航事件做报告。报告会上,林一成说:“我相信我的机组成员对女乘客病情的判断。至于是继续前往目的地机场,还是备降其它机场,或是返航,就应该由我来决定。很遗憾,抢救失败。”
“抢救失败”四个字一出口,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客舱服务部经理看了眼林子继。
林子继则皱起了眉头,目光落在程潇身上。
顾南亭端坐不语,面对众人,面色无异。
片刻,祁玉以不高不低,恰巧能被众人听见的声音说:“可程潇明明在广播里说,病人脱离了危险。”
程潇唇角一牵,笑意里透出讽刺之意。然而,在她开口之前,林一成说:“为了确保机上旅客与客舱服务人员的情绪不受影响,接到医疗中心的通知后,我授意副驾驶程潇进行机上广播,通知病人脱离了生命危险。”
程潇站起来,身穿飞行员制服打领带的她,在众人的视线压力下坦然承认:“与医疗中心的联络工作是由我负责,我接收到地面的信息后擅自作主广播,与林机长无关。家属方面,我会在会议结束之后去探望,针对广播一事予以解释,请求谅解。”
林一成看也不看她,“我是机长,机组成员的一切举动都是服从我的指令。”
程潇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顾南亭的眼神制止了。他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嗓音低沉地开口:“返航、机上抢救,我对机组的决定和期间采取的紧急措施,无可挑剔。所以,针对2134次航班返航事件,给予机组全体成员表扬。至于为安抚乘客情绪的失实广播,机长林一成,给予公司内通报批评一次,副驾驶程潇,”他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程潇身上,“负全责,记过一次,停飞三天。”
会后,祁玉故意落在人群之后,低声对程潇说:“是不是以为他会袒护你?”她说完径自笑了,“对于南亭哥,你的了解还太少。”
南亭哥!如此亲密的称呼,是在宣告她与顾南亭的关系与众不同吗?只是,连飞了四天的程潇实在累得没有心情多说一个字,“说完了就让开。”
祁玉气恼地盯着她,“在我面前还用得着扮高冷吗?”
“我是真高冷,高傲自信的高,冷漠不容人的冷,”程潇的眼神已经冷下来,“另外,中南不是你当家作主,所以不要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和我说话。看不惯我可以去找你的心上人,让他开除我。你做得到,我把膝盖奉上。否则,对我客气点。”
“你!”祁玉言语不敌,一怒之下抬手朝程潇的脸招呼过来。
当然不可能得逞。
程潇稳稳地截住她手腕,甩开,“如果我任由你打下这一巴掌,我敢保证你明天就不再是中南航空的员工。这个人情,你给我牢牢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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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继折返回来时,只有祁玉一个人站在会议室里,一动不动的姿势如同雕塑。
他的手搭在门球上,片刻,状似随意地问:“怎么还没走?”
祁玉没有转身,也没有应声,像是被窗外的景色吸引。
林子继推门进来,他走到窗前,看着她的侧脸问:“你对程潇有敌意?还是我的错觉?”
祁玉眼波里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意再度被挑起,她冷笑,“果然漂亮的女人都有优势,尤其在男人面前。”
林子继忽然从她透出讽刺意味的言语中听出了端倪,“是因为……”但是,“顾总”二字终是没说出口,他自嘲般笑了笑,然后转身。
不是预想的质问或安慰,祁玉不解,“不是该说点什么吗?”
“如果非要说点什么,”林子继背对她,“你也有优势。”
而且你比任何人都擅于利用这种优势。而我,竟然甘于被你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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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潇要去探望去世乘客的家属,林子继却没有给她乘客资料,他说:“顾总已经代表公司去过了。对于广播一事,老先生表示理解,他还让我们转达对你的感谢。”
程潇想了想,给顾南亭发去一条信息,“谢谢你替我善后。”
似乎对于她的反应不太满意,顾南亭问:“就这样?不该有点实质性的表示吗?”
实质性?程潇想到夏至曾说的以身相许。她回复顾南亭,“你想得美!”
顾南亭应该是在忙,晚了很久才回,“知道我在想什么就行!”
这人真是,不放弃任何撩拨她的机会啊。程潇不想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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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完一个航班组合按例休息两天,再加上停飞三天,时间充裕得算得上一个小长假了。程潇先回宿舍睡了个够,直到被饿醒。
顾南亭的电话在这时打过来,问她:“赏脸一起吃个饭?”
程潇看看时间,晚上九点,她笑带笑意地问,“是特意等我吧,时间掐得挺准。”
顾南亭抬头,看着她高挑纤瘦的身影出现在窗前,“给你十分钟收拾自己。”
程潇回答,“五分钟就够了。”
三分钟后,她宿舍的灯熄了,再两分钟,她从宿舍楼里走出来,大手一挥要求:“撸串。”
顾南亭边为她开车门边说:“第一次正式约会,我们不该选个环境优雅的西餐厅吗?”
“既然顾总这么有经验,我悉听尊便。”程潇闻言双手抱胸,“不过纠正一下,不是约会,只是一起吃个宵夜。”
顾南亭拢了拢她的羽绒服,“这是表示我又被甩了一次吗?”
程潇坐进车里,“你这么理解我也没有异议。”
顾南亭皱眉,“不否认不能聊下去吗?”
程潇偏头看他,“可以关车门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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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潇的饮食习惯并不好,嗜酒嗜辣爱宵夜,偏偏她身材好到令女性同胞嫉妒。不过,为了她的健康,顾南亭曾经试图纠正,可惜还没成功就因时间错位回到了原点。
烧烤店里,程潇津津有味地啃着变态辣鸡翅,明明是大快朵颐,却又不失优雅。再次被拒绝的阴霾一扫而光,顾南亭把矿泉水递过去,轻责道:“胃都是这么被辣坏的。”
程潇抬眸,“谁说我胃不好?”
顾南亭伸出手去,用纸巾擦掉她嘴角边的辣椒沫,“培训时不就常胃疼吗?我都看见过你捂着胃,还一副厌食的样子。”
程潇打开他的手,“我那是肚子疼大老板先生。”说着自己忍不住笑起来,见顾南亭眼睛也有笑意,她反应过来,“和一位女士讨论这种问题,很不绅士吧?”
“讨论?”顾南亭失笑,“我才没那么下流。”
程潇把剩下的一串鸡翅给他:“浪费可耻。”
顾南亭其实也是无辣不欢的人,他接过鸡翅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吃完才说:“抢救乘客的工作,乘务长完全可以胜任,下次不用你亲力亲为。”
程潇一手托腮,满脸俏皮,“不想我给别人做人工呼吸就直说,过于委婉我很可能听不懂。”
顾南亭淡淡地甩出几个字,“知道就好。”
程潇试图说服他,“可她是女的。”
顾南亭瞥她一眼,“所以这次才原谅你。”
程潇一挑眉,“你去医院看病时,会介意医生的性别吗?”
“我怎么样都可以。”顾南亭盯着她的脸,“你不行。”
程潇试图争取,“这种事也不是随时都有。”
顾南亭坚持,“一次也不行。”
程潇啧啧两声,朝他竖大拇指,“占有欲真强,爷们儿。”
顾南亭被气笑了,“撒个人尽皆知的弥天大谎,后果却要自己扛,你够本事的。”
程潇不以为意,“我惹祸的本事你应该有所了解啊,入职前我有和你坦白过。”
顾南亭把一张纸条给她,“王老先生的地址和电话。他说换成是他,也会那么做。”
程潇接过纸条放好,说:“谢谢你,顾南亭。”
顾南亭摸她发顶一下,“改天一起去看看他。”
程潇没有拒绝。
宵夜结束,顾南亭把车开去了一家酒吧。
程潇一怔,“不是不让我喝酒吗?”
顾南亭熄火下车,“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
程潇跟着下来,“对于工作,我一向服从老板安排。”
顾南亭绕到副驾一边,一手撑在车身上,把她抵在自己的身体和保时捷之间,“除此之外呢,听谁的?”
“老爸也会给点面子。”程潇仰脸,盯着他英俊的面孔说:“老公的震慑力可能更大。”
顾南亭俯低头,近在咫尺地注视他,“这是提醒我该朝哪个方向努力吗?”
程潇一副“不自作情会死吗”的疑问,“不随意曲解我的意思,还能聊下去。”
顾南亭有点冤,“明明是你先撩的我。”
程潇推他一把,“定力太差,有待提高。”
撑在车身上的手落下来,顾南亭叹气似地说:“这种考验对我真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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