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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四军女兵

于晶:从延安到皖南

  于 晶

  告别革命圣地延安

  1938年夏天,陕北黄土高原已披上绿装,延安宝塔山旁的清澈延水,被晚霞映染得一片桔红。我在延河边背手独步,可无心观赏那令人心旷神怡的秀丽景色,忐忑地沉思着:学业结束后,即将分配工作,是留在延安,还是到华北前线?南下华中游击区,或往国民党统治区?我该怎样回答组织上的征询呢?

  两天后,我和同班同学张成勋,按时来到队部。校部负责毕业生分配的干部(其姓名已忘)对我说:“你有个社会关系在重庆,你愿意去那儿工作吗?”他微笑着征求我的意见。

  我沉默凝思,没有立即答话。的确,我曾想到过,三哥于弼庭在国民党中央银行当高级职员,但一向循规蹈矩,怕和共产党沾边。这样一个社会关系能起多大作用呢?从他的几次来信可以看出,父母曾责怪他在汉口没有力阻我在战乱中从军,嘱我到大后方读书,或找个职业,以慰双亲悬念,绝无掩护我为党工作的意思。我回想起在二三十年代,父亲在江西、江苏等地当过县长,还在省民政厅任过职,我曾多次听他内疚地说过:“唉!今天又有几名共产党人被判了死刑,真作孽啊!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曾有一件“飞来祸”使全家陷于惊恐万状之中。那是30年代初,三哥在《江声日报》“铁犁”副刊上发表题为《一个囚徒》的文章,竟被扣上一顶“红帽子”,成为共党的嫌疑犯而遭逮捕,解军法会审处关押一年多。经父亲多方奔走疏通,花了一大笔“运动费”,三哥才幸免一死。《江声日报》的主编刘煜生是位爱国民主人士,被判处枪决。种种白色恐怖,早在我心灵上留下了烙印。现在,我是一个革命战士和共产党员,如去国民党统治区工作,将受到难以忍受的精神折磨。我虽有宁可战死疆场,留得正气浩然的美名,含笑于九泉的心愿,若为白色恐怖的刀下鬼,多么令人郁闷苦恼啊!死而不能瞑目,实在窝囊了。我明知这是带有稚气的个人想法,但考虑到自己是一个共产党员,又不便说出自己的心思,免得给人留下个人主义的印象。因此,我只简单地回答:“服从组织分配!”于是,我被列入“去重庆”的名单里。

  在漫长的行军途中

  一天清晨,五、六辆卡车组成的车队,满载着二百多名“抗大”毕业生,告别革命圣地延安,在蜿蜒的公路上,向西安驶去。

  烈日当空,尘土飞扬,一个个紧挨着停立在车厢里,只有几个被包权作座位,优待病弱者。一路上歌声嘹亮,笑语不断,伫望西安,心飞前方。

  车队行驶在山岭延绵、狭窄不平的公路上,缓缓盘旋上下,四百多公里路程,足足奔驶两天,才安全到达。

  在八路军西安办事处停留期间,我忆起白居易《长恨歌》中“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的诗句,打算游览一下阿房宫,大明宫遗址;又想到骊山一游,兼看“西安事变”中蒋介石藏身的山洞。由于听了办事处同志的告诫:周围受国民党特务的监视,只好打消游览计划,连近在咫尺的碑林、大雁塔,也不能前往观光了。

  两天后,分成两路行动:一百余人乘火车到洛阳,渡黄河去华北八路军;另一路一百余人由陇海路转平汉路南下武汉,去华中新四军。而我和张成勋等二三十人随后一路人马到武汉后,再转道往重庆去。

  在破旧的车厢里,尚有硬席座位,比铁皮车强得多,较之在汽车上站着,更加安全、舒适得多了。我们上车坐定后,见一个国民党军官躺在行李架上,听我们嚷着:“下来,快下来!”他才慢吞吞地放下两条腿,踩着座位落地,用轻蔑的目光扫视着我们。同学们警惕性很高,也许是统战观念不强,或者嫌这个国民党军官在场,影响我们的高谈阔论,便以车厢包用为由,请走这位军官。日后思之,不免有点幼稚而欠通达之感。

  列车经郑州转平汉路南下,车抵驻马店时,我特地到站台静默片刻。8个月前,我从武汉往山西民族革命大学时,曾和一千多名学员乘专列在此停车,一名湖北女生下车不慎,被火车轧死,全车人员闻讯哗然,唱起催人泪下的《流亡三部曲》。很多人与死者并不相识,也不知其名,但抗日救国之心相通,落难流亡之情与共,不禁为她不幸遇难而洒下了同情的泪水。我静坐沉思,听到流亡曲和呜咽声,也潸然泪下,浸湿了手绢。这次路过此地,不由自主地下车,对那位不知姓名的女同志谨致默哀。

  前一年,我从镇江到武汉参加救亡运动,担任民众学校教师,在街头巷尾宣传抗日救国。这次重返武汉,也怀有旧地重游之感。车抵武汉后,就感到“保卫大武汉”的强烈气氛。这时日寇已侵占徐州,战火正向平汉线逼近,武汉成为日寇侵犯的一大目标。市内墙壁贴满标语、漫画,到处是防空设施,军车滚滚,巡逻机群在天空盘旋,武汉已进入紧张的战备状态。

  项英副军长约我谈话

  我们在八路军武汉办事处执行所停留一周,很想观光一下工作过的民众学校和居住过的地方,以及几处进行抗日宣传的街头,但都未能如愿。武汉办事处负责人石磊同志告诉:前几天,有位姓于的海关职员前来找你。我料定是三哥得知我南下的消息后,约叔祖父于树深前来找我的。翌日,我脱下军服,换上白衬衫,蓝色工装裤,脚穿白球鞋,穿着朴素而大方的时装,会见一位海关高级职员是比较合适的。当我见到叔祖父于树深后,他就以长者的口吻说:已收到于弼庭的来信,敦促你速回重庆。他的话是亲属的劝告,并无恶意。似乎他们还不了解我为什么毅然离家,参加抗日救亡运动;更不理解经过革命洗礼,提高了政治觉悟,坚定了革命意志,已成为一个共产党员,决不可能走回头路的。所以,我对叔祖父的劝告,报以礼貌的一笑,婉转地回答道:“我已参加革命队伍,工作去向要由组织决定。”这是一次纯礼节性的叙谈。

  两天后,石磊同志问我:“你是否愿意到新四军工作?”我意识到办事处领导意图改变原来分配去重庆工作的计划,当即表示同意。

  一天,接石磊同志通知,有一位负责同志约我谈话。我准时进了办公室,见一位身穿灰布军服的中年军人,中等身材,方方的脸,头发蓬松,貌不惊人,双目惺忪,神态举止富于工人的朴实气质。他坐着瞟了我一眼,又点点头,示意我坐下。石磊同志没有作任何介绍。在办公桌上放着一叠学员登记表,他从中拿出一张表看了一下,又放回原处。接着,他说起抗战形势,我军一部已挺进江南敌后作战。当他知道我是镇江人后,便说:“你的家乡一带已有新四军活动了。随着军队的发展和游击区的开辟,需要很多干部工作。”我凝神倾听,点头表示理解。他挥笔在登记表上划了个符号,又抬头说:“欢迎你来新四军工作。你准备一下,我已派人联系车皮,送你们一批同志去皖南军部。”

  事后,我才知道,和我谈话的就是新四军副军长项英同志。这次谈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奔赴皖南军部

  在离武汉前,我再次到海关看望叔祖父。当他知道我不去重庆,将到皖南新四军军部时,面露无可奈何的神色,我怕他多唠叨,便开门见山地说:“新四军已开到镇江附近,离父母身边很近了,老人家知道定会喜出望外的。”他苦笑一会,就同我握别了。

  前往皖南军部的约五六十人,编成一个队。和我同班的有孙宗溶、焦恭士、胡培生等十余人。我们从武汉乘车南下,经长沙转浙赣线,抵金华下车,再换船和步行,到达安徽泾县岩寺兵站。这时,正好由上海地下党动员一批工人、学生、自由职业者、店员等,前来参加新四军。军部派教导总队政治处主任余立金同志等前来岩寺迎接。我们参加接待工作,并一道前往军部。

  8月中旬,大家顺利抵达军部。我分配到军部服务团民运队工作。团长朱克靖同志(大革命时期,曾任国民革命军第三军党代表),队长章蕴大姐(长期从事地下工作的老同志)。三天后,军政治部通知我去谈话,组织部长李子芳向我谈了形势、任务和培养干部的重要性后,决定派我到教导总队十一队(后改为八队,又叫女生队)任队长。这个队共三个排,其中女生两个排,儿童和少年一个排。真出乎意料,要我这个初出“抗大”校门的新兵担任队长的重任。其他各队队长、指导员,大都是红军时期营 、团级干部。我的资历、能力怎能胜任这一职务呢?我向李部长再三推辞,让我在服务团继续工作。可是,李部长一再鼓励,要我大胆负责,努力学习,相信可以做好工作的。还说:“你的任职,是军首长提名的。”“叶挺军长知道从延安‘抗大’来了一位女同志,说派她到十一队任队长,‘抗大’怎么教、怎么学、怎么做的,要她照办就行了。”“项英副军长也说于晶当过小学教师,可以为培养新干部做工作嘛!”听了李部长这番话,我的心情有所缓和,没有勇气再推辞,表示服从分配。

  我立即投入筹备建队工作,把从“抗大”学来的那一套,在工作中运用起来,把“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八个大字写在墙壁上,布置俱乐部,办墙报,组织文娱体育活动,领导早出操、晚点名,搞清洁卫生,整理内务,过民主生活,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提倡艰苦朴素,团结友爱,相互帮助等。我处处注意以身作则、起模范作用,多做少说,勇于克服困难;坚信勤能补拙,甘为孺子牛;无私无畏,理直气壮。我从“抗大”学到的和在女生队实践的东西,在尔后几十年革命生涯中,始终一以贯之,不断鞭策自己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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