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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血红时

第三十四章 暗斗法

  杜炳中抽鸦片误时太久,他赶到天保住处,太阳快落山了。天保住在一个小镇上,在石臼湖东,距上午的战场约30华里,小镇也在丘陵大洼里,约莫300余户人家,表面挺繁华。老杜由关支队10名骑兵接来,小杜领李士良夫妇早来了,招待晚宴也没开,在等这位鸦片将军。

  在一家大户门前,小杜陪天保在恭候老杜。天保已经脱下军服,穿一件丝绸大褂,像个漂亮阔少。他抢前几步,双手抱拳:“老撞叔,久违呀!”

  “好小子!果然是你,你奶奶的。”老杜高兴得不择辞令,“你关家代代爱国,还剩你小钟一个小子,这么有出息,也无愧于先人了。”

  小杜纠正老杜:“老撞叔,你也是榆林中学出身,好粗鲁,对关司令怎能这样说话?”

  “我高兴!”老杜还理直气壮,“天保本名关勉,他爹当旅长我是营长,他小时我抱过,我脖子上还有他尿呢。”

  天保伸手让客,一面说:“老撞叔当年也是朝气蓬勃的爱国军官,怎么抽上大烟了?”

  “一言难尽!”老杜随天保走进客厅,有人献茶,他坐下之后才说,“我现在是大烟上了瘾,小辫子结成饼,一天抽五回,不抽要老命哩。”

  天保道:“你才四十一岁,怎能算老?”

  老杜摇手:“我四十二啦!不能说四十一,四十一岁是属驴的。”这小老汉还是爱逗乐的人。

  天保也被逗乐了:“驴有什么不好?能驮东西能代步,比狗和耗子地位总要高些。”

  “狗娃!”老杜表情严肃起来,“我有要紧的事跟小钟谈,你负责警戒,不许别人偷听。”

  小杜起身布警戒,一面说:“老撞叔,我已二十四,关司令二十七了又是首长,不能再叫小名啦!”

  老杜向天保讲他和他队伍的情况,还是一件大秘密。

  抗战前他是陕军保安旅长,还是共产党员,1935年因为红军在陕南杀了他几个同志,他一时想不通,自动退党,也才抽上了大烟。他的旅出陕抗战是7300人,现在仅有1900人,旅、团两级机关早已没人了,旅党委还在,现在的5个营长全是西比(共产党员),但与上级已失去联系。组织情况他不知,大事旅党委定,交他执行,允许他抽大烟,但不许暴露组织秘密,也不能参加组织生活……

  天保辨别不了他讲的是真是假,红军时期乱杀好人的事也是有的。因道:“老撞叔,过去的事过去了,现在的事我来设法解决,怎么活动,请示上级再定。你同我讲讲李士良情况,他今天表现不错,我准备用他,仅凭他已有表现,还不能确定怎么个用法。”

  老杜道:“李士良本是特务处特工,现在没转办军统手续,按戴系习惯,对这种人要么杀人,要么不管,可现在有人监视李士良。李士良确有转变,为了争取他,俺们把谁在监视他也告诉了他,我和他有口头协议,共同防戴,坚持抗日。监视李士良的那小子姓刘,是江苏人,个儿不高,在忠义救国军指挥部干过,他跟我讲过,关天保指挥他们剿过海匪,我没想到天保就是你。”

  “刘矮子!”天保想起那个军统分子,“军统局并非铁板一块,军统分子也并非都坏,这个姓刘的给我印象还好。既是这样,对李士良就大胆用吧。”

  酒席摆上了桌,祝娟与小保子,张亢与李士良两对夫妇,老杜、小杜和天保,九人同席,席间无非说些闲话,李士良话最多,再次表示决心投奔新四军,服从关司令,当然,有许多话主人不便说,像李士良这样的人由害变为利,天保和祝娟是付出过重大代价的。

  开席不久,松村回来了,说日军已经各回原踞点,荒木中佐也回了南京,苏祝周真的疯了,他抓住一个掉队的日军少佐,撕打不休,两个相卡对方脖子,一同毙命。少佐尸体已交日军收走,死了的苏祝周,敌工科用马驮来了,问,怎么处理这死尸?

  张亢拉松村入席,一面问天保:“这事怎么办?”

  天保又问祝娟:“家乡葬人有什么陈规?”

  祝娟答非所问地恨声说:“我怎么有这么个哥?!”

  桂子回答道:“我们家乡葬死人,把坟做好了,再挖两块碗状土块,碗口对碗口放在坟头上,叫作坟顶。做坟顶必须由死者亲属做,苏祝周是双料坏蛋,谁认他这个亲?去他的,把死尸扔下河里,喂王八算了!”

  “我承认他是我舅兄。”天保说,语气很严肃,“不管怎么说,他疯掉了以后还知道日寇是敌人,应当享受常礼,我给他做坟顶。”

  “对,对,”老杜附和着,“他还是俺们司令哩,队伍要参加葬礼,天保也发表一篇讲话。”

  “不用讲。”天保道,“做比讲好,队伍也别参加,有我做就行了。”

  叭!李士良又打自己一个耳光:“我现在才理解天保,轻私怨而重国仇,大丈夫呀大丈夫!”

  “大英雄!”老杜又纠正道,“你两个小子从前对天保那么坏,人家对你们这么好,你连泥鳅也不配哩。”

  饭后,张亢夫妇,小杜、松村、小保子,全被请到天保与祝娟的房间开会,内卫班放警戒,四个“土匪”布在房顶上,人到齐了,天保手拿一份电报说道:

  “陈军长从前和我说过,现在又发电报来征求意见,我还没来得及同祝娟研究,先听听大家有何高见。事情是这样,新四军是13个地区红色健儿编成,下山时候留有少量骨干坚持原地斗争。大别山和桐栢山已经由五师管了,江南的11个地区原属东南局领导,老军部失败项英已死,新军部和那些地方完全没有联系,估计形势都好不了。从长远斗争着眼,这11颗棋子一定要保存下来,军长想叫我们用老蒋给的番号,在南中国打大游击,救活这11棵棋子。这比进皖南还要苦,也更危险,可能游到哪条沟里就出不来了,也可能全部牺牲。大家看,怎么办?”

  大家都没这个思想准备,本来想在这里再活动一阵回一师的,这一家伙……闷了一阵,松村说话了:

  “我是日本人,从这一阵活动看,我相信支队长有办法,我和玉子一定跟支队长走,另几位日本干部都是淮南区反战同盟支部的,得征求人家意见,不能勉强。”

  小保子接着说:“我跟天保叔走,游击多少年也不在乎,我还不满十八足岁呢。”

  天保对小保子说:“我已经决定送你去江西进中正大学,革命没知识不行。怎么去,我通过忠义救国军指挥周成龙保送,具体事,另找时间谈。”

  小保子噘嘴:“我不会同军统分子打交道。”

  天保道:“军统分子并不像戴笠想的那么纯一,我还准备要李士良补办军统手续呢,况且周成龙根本就不是个特务。中国的社会就这样,任何一个大集团都会有先天性裂痕,陈毅同志最明白这一点,发展苏北也搞得最漂亮。广西军叫钢军,让人家撬开许多裂口,莫德宏是个大笨蛋,正月15日带138师进犯路西北区,弄得一败涂地,丢了师长乌纱帽,这才真叫活该。”

  祝娟说话有点怨气:“陈军长看得起天保,又给了一趟美差!徐姗姗随莫德成去了张灵甫部队,是嫁狗跟走,我只好陪天保游击南中国,就算嫁鸡跟飞。”

  天保对祝娟说:“军长这样用人是对的,新四军并不缺少指挥员,这个特殊司令只有我做合适。”

  张亢与桂子商量几句,表示跟天保走。小杜自然跟天保走,又问:“队伍咋编法哩?”

  “搞个四不像的队伍吧?”天保用商量语气说,“我是想,一大队还回一师去,补充曹甸失利所造成的减员。16旅现有五个团,要他一个小团来,骑兵大队撤销,保留一个90人的骑兵连,老骑兵都调小团当干部,改称第一总队,加强基础训练,作为本挺进军的基干力量。李士良在吃晚饭时候讲,周成龙要调700人给他,估计都是军统分子认为不可靠的人,如此,他就有1200人,改称第二总队,李做总队长,他可以再进军统,我们不公开干预他们内部事务。杜老撞队伍原样保留,改称第三总队,老杜任挺进军副司令兼第三总队长;他的兵全是关中子弟,对他们口语中的‘归命党’当然怨恨,是否真有共产党,查明了再说。这样,三个总队加炮兵营、骑兵连和军机关可达5000人上下,对外总队算旅级单位。一总队是共产党队伍,李部是国民党队伍,三总队现在只能算两党之外的队伍。”

  祝娟接口说:“以后对外只说一总队是关司令旧部。杜老撞队伍战斗力不弱,李士良部算掩护部队,军统非控制他们不可,戴笠的手可不短呐。”

  几个人接着讨论编制和人事安排。

  机关也搞成四不像,既不用新四军名称,也不用国民党军队名称,参谋长还是小杜,祝娟改任政训主任,张亢任秘书长,敌工科改称敌工处,工作上受张亢领导,桂子升任战勤处长,供给、卫生、后方事务全归她官。

  原关支队党的军政委员会改组为“挺进军军委”,书记还是天保,增补桂子、松村为委员。

  考虑到天保和祝娟今后社会应酬多,日常军务由张亢通盘领导。

  为了防止军统的破坏与干扰,由张亢负责物色人选,建立专门防戴组织……

  讨论完了,小杜去电台向盐城发报,天保与祝娟分头找杜炳中和李士良交谈。

  杜老撞好说,听天保的,他有一部电台交给天保,五个营并成三个大队,充实战斗兵,多余军官建一个总队部,再调几个给小杜做参谋,他要求简单,别强断他大烟,他不要权,兵交给共产党了。

  祝娟去同李士良谈,他说他已决心投奔新四军,用什么公开嘴脸合适,他听天保安排。据李士良说,周成龙是个社交广泛的社会混子,调给他的700人已在长兴县西乡,周成龙已派进三位大队长和三位大队政训员。

  他俩直到九点半才回到自己住的房间,洗漱一下,准备就寝了,忽听李士良在外间喊,说有情况。天保闻声走出来,李士良报告道:

  “刘矮子带三个特工来了,被我的警戒哨拦住,他说来见你的。他说他听冷家那伙鸡毛逃官讲了今天打仗的事,可是苏大少赶走那伙人的时候,枪还没响,他们不知打仗经过,更不会了解你出手援救,姓刘的怎么会晓得你在这里,我把他们缴了械,押在前屋听候传讯。”

  天保略一思索便答复:“单传矮子进来。传人备菜,加强戒备,士良兄回避一下。”

  刘某来了,是冷欣小同乡,讲一口兴化土音的官话。他同天保认识,前年五月天保指挥剿海匪,他还做过天保参谋,干得也不错,而现在,天保对他却十分警惕。他并不知道“南天剑”那些事,是听说关司令在这里收编了杜旅,才特地赶来的,讲到这里,他诡秘地说:

  “天保同志,军统里有共产党员,你可信?”

  “很抱歉,我对党派没兴趣。”天保回应很冷漠。

  刘矮子从身上内衣里取出一封短笺,双手呈给天保:“廖海涛同志亲笔信,安排我在你身边工作。”

  天保接来短笺看看,纸上只有18个“×”,这是暗号,大意为来人是自己同志,工作面谈,可信……天保却故作惊讶状:“哟,一次枪毙十八,廖海涛是干啥的?”

  刘矮子急了:“你怎么连16旅廖政委也不认识!?”

  天保却把李士良喊进来:“安排刘先生四人吃饭,休息,你要亲自负责保护,我太累,有事明天再说。”

  不管刘矮子怎么急,被李士良带兵强行保护走了。

  祝娟出来,看了短笺:“暗号不错。”

  天保吁口气:“我们和16旅已经有了联系,廖政委并未提及此事,不能轻易相信。人交李士良拘押,明天让阿四审查了再说,休息吧。”

  他俩再回到里间,祝娟动作快,早早钻进被窝,天保也上了床,在慢慢吞吞脱衣服,一面在想事情。这当儿,他俩不再是战场上冲杀的英雄,而是普普通通的一对青年夫妻,青年夫妻的某种本能便会自然发动着,升温着。谁知天保还没脱完衣服,李士良又在外间大喊:

  “天保!又来人了,事体更急呢!”

  “真糟糕!”天保的生理发动机刚刚发动起来,兜头一盆冷水,得,熄火了。“又是急刹车!连脱裤子时间也没有。”天保只好穿衣服向外走。

  “真讨厌,又是哪路财神光临,连睡觉时间都捣乱。”祝娟一脸不高兴。

  人,进来了,又是天保熟人,还是个青年,名叫王恒志,是江苏泰兴县人。他原是忠义救国军指挥部联络参谋,和新四军交往较多,后被发展为特别党员,与郭渭川单线联系,曾向老郭提供过不少情报。但现在天保不了解,只能是礼貌性接待,他却又急又恨地喊:

  “不得了啦!军统工作站受袭击,人死得差不多了。刘矮子偷了我暗号,跑了,不得了啦!”

  “别这么急,越急越说不明白。”天保要王恒志坐下,对李士良说,“事情可能复杂了!要你卫士回去传你队伍紧急集合,你也坐下来听。”

  王恒志太急了,讲得杂乱无章,天保也听明白了。

  在此地正南15华里某大村,驻军统一个工作站,主管三省边境情报,他们刚接到戴笠电令,迅速查明第六战区挺进军司令关天保究竟是不是共产党,是,暗杀,不是,协助。现在军统已与陈诚言和,但戴笠为人多疑而奸诈,他怀疑天保南来,可能另有文章,他从军令部查实,关部现在何处,谁能查清天保真面貌,升两级,奖万元。

  工作站接令后指定王恒志与刘矮子带三个人执行此项任务,王为长,刘为副。王恒志现在公开职务还是忠义救国少校联络参谋,四天前还公开去16旅联络一次。刘矮子对他已有疑心,苦无证据,今天日落时趁王不备,用绳子把王勒死过去,搜走那张18“×”短笺,抢功去了,其实刘矮子根本不懂那18“×”号是什么意思。天黑以后,王恒志活过来了,恰逢什么队伍打进村,抓住工作站的人就杀,王恒志趁乱抢一匹马跑出来……

  天保听罢,迅速作出处理:“士良兄,这事授权给你处理。你带王恒志去同刘矮子对质一下,只要王恒志所言属实,对刘矮子一伙就不能客气,当然要隐蔽地做。然后带你的队伍跑步赶往工作站驻地,我派骑兵去保驾,并受你指挥。你带我一张名片去,如是新四军游击队袭击工作部,要他们立刻撤走,不许动工作站任何东西。如果其它部队,就包围缴械,找周成龙来,由他处理,我不插手。对王恒志的事,等我问了16旅再说。”

  李士良领王恒志走了,天保又找来骑兵大队长,交代他怎样怎样动作,完了再回到房里已经快半夜了。天保坐在床沿上叹口气:“真扫兴!老天爷太偏爱咱们俩,每天事情都安排得这样满,睡觉都要抢时间。”

  祝娟没作声,伸手给他解衣扣。

  张亢也忙得一夜未睡。这一带原是新四军第二支队根据地,张亢在这活动过,1940年新四军主力被挤走,现在16旅又派些小部队来,算是游击区。昨晚,张亢把镇上几个裁缝都动员起来,连夜赶制“挺进军”胸章、符号,天亮时恰好做完6000份,写个简单通知,分发下去。忙完了,他又领个老裁缝来给天保、祝娟量尺码,做几套好便衣。到了天保住处,李士良也刚到,他所说的事,张亢还不知道,就听他那一口湖州腔说得挺激动:

  “赤佬!北方人说法这叫贼吃贼,肉更肥,打工作站是忠义救国军干的。头子是周成龙的二处处长皮上校,带3个连帮会武装,还有17个日本佬。他们是利用冷欣吃官司,当地一片混乱,25军麻痹,对日军不防的机会,搞掉工作站,修踞点,收编冷家乱军,伪化石臼湖地区,姓皮的已经宣布当汪伪军长了。我去了,敌人也麻痹,刚摸掉敌人哨兵,骑兵大队也到了,我们打进村,敌人抵抗一阵,被全歼。这些家伙都有大罪恶,我就留姓皮的和一个鬼子中尉,派人请周成龙来善后。王恒志的脖子上有绳印,可以诈称受害者,怎样哄周成龙,我同他编好了答辞。工作站官兵57人也死得光光,刘矮子那4个人是我昨晚干掉的,又把他们尸首用麻袋装上运回去做烈士。其他事体统按你讲的精神办的,任务也完成了,就是打死人多了些。”

  天保与他热情握手:“祝贺你为人民立功了!我现在代表新四军领导郑重宣告,你请求投奔革命的申请已获批准,你已经是革命干部,旧帐一笔勾销。至于打这种血债累累的汉奸目标,在这种时候,多打死些人并无大过,我认可了!”

  李士良流泪了:“我,在你面前……”

  张亢问明情况,高兴地一敲桌子:“我带上些东西和李兄一同去现场,小杜带人掳过25军东西,脏有地方栽了,姓皮的要当汉奸军长,当然需要军服和钱。李兄,我们走吧,来不及吃早饭了,你回去给嫂子打个招呼,免得她再出洋相。裁缝师傅,你快来给关司令同苏主任量衣服,等我回来结帐。”

  “哎呀!”祝娟在里间讲话,“我们结婚一百多天没睡一次安稳觉,今天想睡个懒觉,又让你们吵醒了。”

  待她出来,张亢和李士良已经走了。

  警卫员弄水来给他们洗濑,刚完,小杜拿了几份电报来,电报还未呈上,小杜先哈哈笑,说:

  “杜旅电台是备用台,几个电台兵没事干开机器听新闻。昨晚日本人广播说,他们一个联队在石臼湖东北演习,突遭一支来历不明的中国军队攻击,冲杀极为野蛮,该联队战亡1200人,毁重炮12门,被迫退回公路线。新闻广播,谁都可以听,陈军长指示,这是日寇挑拨三战区打我们的,要我们警惕。邱光来电说我这小参谋长做事马虎,战况不详报,歼敌数报的太少,他已经向蒋报毙敌1500人。我已电告他,说我们打了就走,没打扫战场。”

  天保也笑了:“好了,蒋委员长这下子外战也内行了,我毙敌1500,天知道!邱光可讲陈诚对我还有什么要求,我现在角色很难演,得让陈诚为我所用才行。”

  小杜道:“邱光说,陈诚对你非常信赖,只是希望你帮帮三战区的忙。他说,顾系在皖南赢了两个铜板,在诸暨却输了两千大洋,确是外战外行,我不懂是啥意思。”

  天保解释说:“皖南顾军八万人打新四军军部八千多人伏击,军事上不算胜仗,不久日军从萧山出动两千人攻下诸暨城,顾军四个师败得一塌糊涂。陈顾两派积怨很深,他是要我助顾而辱顾,这是官场上把戏,小辱辱其面,大辱辱其声。看来,我们在这儿还要活动一阵,考虑好了再报盐城,昨晚上报的事,军首长可有回复?”

  小杜翻看着电报说:“军首长都同意,说一切审时自定,首长相信你。杜旅和荒木中佐情况,待查复。粟裕同志电复盐城,说天保任务太重,一大队不必返回……”

  祝娟没听完就面向东北大鞠躬:“谢谢粟师长!”

  邱光今早又来电转达了蒋对“挺进军”的嘉奖,蒋也嘉勉了陈城和邱光二位保举人。邱电文尾云:“……昏庸半世,结识青年英雄如关君者,乃吾之大幸。但有所求,一定尽力,请把我当谭岳看待,万勿见外……”

  祝娟也高兴:“邱光能转变,我原先真没想到。”

  天保道:“当时少奇同志估计汤恩伯会找邱光麻烦,没想到会闹得那么严重。我是按少奇同志交代的原则做的,测试汤军战斗力,做邱光工作,总算完成了任务。”

  15天后,“挺进军”转移到浙北长兴县西区整训,全军6000人。因为一大队没走,调出的115名老骑兵,半数到李士良那里当连、排长,半数到杜部当政工干部。杜部党组织经查属实,对内已按新四军制度编组,杜炳中本人恢复了党籍,扣除五年党龄。

  “忠救”指挥周成龙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来向天保叩谢,谈定军统只在李士良部活动,只建一个小组,李士良为组长,王恒志为副组长,配三个组员,搞情报与社会联络等事,都要受关司令约束。因为张亢带了些单军服和25军符号去皮某作案现场,周成龙主动向25军赔罪,还把皮上校杀了灭口,怕他乱咬。天保招待周成龙吃顿饭,小保子改名梅永生,由他派人送江西上大学。

  “挺进军”机关住在傍山的一座大村,关司令当然住在大户人家,阔少打扮,有外客来,他完全是国民党军官生活习惯。在这里,他办酒为松村和玉子成婚,过两天,松村带一名日籍干部去了南京。

  整训20天,25军的主力52师也开到附近来,这是个三团制的丙种师,7000余人,装备较好。这时嫡系部队已在宣传杜聿明第5军,王耀武74军,陈诚系18军为三大主力,顾系就宣传25军为主力。皖南事变中,25军最卖力,因为是内乱,蒋压住不让过份宣扬他们。52师来,“挺进军”暗中戒备,表面镇静。这天上午,师长刘明哲拜望天保来了,他俩认识,并无深交。这位少将师长是顾祝同的涟水小同乡,约莫三十五、六岁,讲官话,土音重些。他表现很友好,见面全是闲话,套话,废话,无非都是官场中人爱说的那些不着边的罗唆话。他问起石臼湖东北角战斗,打垮日军一个联队很不容易,战果究竟如何?天保道:“打死千把人,活捉两百多,全放了。敌人无备,吃了我的闷棍,情况是你们游击队向我报告的。”

  “那里没有我们游击队!”刘明哲赶紧声明。

  “人家说是呀!”天保同他瞎应付。

  刘明哲也不好再说什么,25军不到那边去,忠义救国军到处占便宜,并不真心抗日。现在两党关系又趋于缓和,说取消新四军番号,那不过是官场斗法,这些事牵制到国内重大政治生活,无法再谈下去。刘明哲又说起冷欣官司暂时告一段落,冷已回任,但机关乱了套,办不成什么事,25军才向前开。这位师长又特别轻贱冷欣,他是接冷欣做52师师长的,52师也是在他手里同日军打过几次硬仗。关于皖南事变,他没说,天保当然也不问。

  开席了,就是天保夫妇陪吃,三人同席,天保与祝娟酒量都大,没强敬,刘明哲也抗不住。他大概已半醉,神色诡秘地问天保:

  “有个‘南天剑’事件,关司令可听说过?”

  “南天剑?”天保一本正经地说,“我从五岁上练习少林武功,未听说有这个门派。”

  “不是国术门派,是一支队伍,好厉害!”刘明哲唉声叹气,“25军留在山里搜找项英的一些小单位,被他们打得谈虎色变,后来这把剑又刺到江边,吓得日、伪军放弃了25个小踞点。日方广播说是新四军南援纵队,总兵力有8万人,弄得我们好紧张一阵子。后来,32集团军派人去九峰山查找,这把剑又失踪了。这件事简直莫名其妙,重庆查询,三战区只好说日本人造谣。”

  “我是年前10月经上海转香港去重庆的。”天保撤大谎,“邱光找周恩来查问我,周再电询陈毅,知我在南通乡下当杂八司令,与共方只是朋友关系,这才把我弄到陪都。在重庆瞎混一阵,无非是应酬。后来领了这个挺进军名号,召我旧部在浦镇以西汇合,过了江就打了这一仗。适才刘师长讲的什么剑,我并未听说过,共方也没有用这种代号习惯,是不是你们内部出了事?”

  “不会吧?”刘明哲也闹糊涂了。

  天保哈哈大笑:“忠义救国军最近这场乱子可谓精彩,而他们还是戴系武装呢。”

  刘明哲恨声地说:“那根本不是军队,是流氓,居然抢了25军10万元现金和1万2千套单衣,迫使我们全军紧急变换符号。事后周成龙去认错,主犯皮某枪决,钱物都已无法追回,我们只好自认晦气,妈妈的!”

  天保提壶劝酒:“不说这些啦,我领来这份差也不好干,要在三、七、九战区转一大圈,只有老天保佐了。委座习惯你总该有知闻,他决定的事,戴笠都不敢打听,他只叫我考察,挂六战区门牌,全凭自己领悟行事。”

  他这是吹大牛,而听者又不能不信。从前关中校在江南名气就不小,这回仅以3千之众溃日军一个联队,还杀敌千余,国军将领还无人能办到。

  吃罢饭闲谈,刘明哲才说起20里外有个小煤矿被日军占据了,矿山不大,仅有日军16人,伪矿警队百余人。但在矿山东边平地上有日军一个加强中队,筑有坚固踞点,25军决打扫掉这股敌人,收复矿山。天保明白他的意思,52师以前同日军打几仗全是防守,再来一次像样的攻坚战,是要通过关司令这样军事行家之口,向蒋为25军宣功的。日军建制单位战斗力强,有坚固工事就更不易拔掉,天保也不说破,且看顾系主力有甚妙着。

  送走了刘明哲,天保传各总队指挥官现地勘察。

  日军踞点离矿山还有两公里,在一条西北向东南流的大河西侧旷野,是保护矿山的支点,受到攻击,京杭国道两头增援便捷。踞点北面1000米有一道矮山,敌人未占,工事偏做在洼处,这里视野开阔,靠公路近。踞点东南200米是这条河的狭窄部,只有18米宽,看罢地形,天保对李士良说:

  “戴笠需要你立功,这出戏就由你压轴了。”

  “我……”李士良不相信自己耳朵。

  “祝娟和阿四协助你。”天保只是笑笑,未再多说。

  第5天上午,天色阴暗,52师真的展开进攻了。“挺进军”总队长以上的指挥官全被请来观战,观战点在敌踞点北面那矮山上,为安全计,刘师抢筑了掩体。师前进指挥所也在这山上,炮兵阵地在山后,三门克虏伯山炮,27门八二迫击炮。154团主攻,156团打援,155团为预备队。照杜老撞说法,“归命党”的师长靠一线这样近,还真不容易哩。刘师长也真的指挥若定,有条不紊的工作着。

  天保借口不干扰,看客距指挥所150米。看客中还有周成龙,显然,52师打这一仗是早有准备的。

  上午九点整开始炮击,大小30门炮都打得很准,日军踞点合共占地八公顷,顷刻之间就被炮火烟雾掩没。日本兵可能又在吼,可惜人嗓子比不上炮弹,只听炮声轰隆。

  步兵从两面进攻,一边一个营,利用机枪火力掩护,土工作业,分波跃进,真是一往直前。

  周成龙问天保:“小军事家,怎么样?”

  天保双臂环抱,微笑答道:“不错,训练有素。”

  半小时后,步兵利用工具通过了外壕,最后一束炮弹炸完,步兵攻上双层夹墙了。麻烦事发生了,进攻者还死守三三制前二后一原则,两个步兵营各用两个连,连各用两个排,排队的一线全是两个班,实际最先攻入敌阵的仅16个班,扣除运动中伤亡,总兵力不过150人。日军是270人,遭炮击时全钻入地下掩体,此时重武器兵也都拿起步枪拼刺刀,刘师一线步兵一下子陷入绝境。

  然而,154团二梯队跟进也快,团长本人也拿起战刀冲锋,这一仗非同小可,是打给委座看的,还要和另三大主力争个上下哩。刘明哲一道道命令向下传,154团后续部队相继投入战斗,敌阵中完全是一片殊死拼搏。

  一直拼到11点整,154团只占领了敌阵一面夹墙,但未叫苦,也不要求增援。刘明哲传令,火力掩护,154团撤回,155团准备进入战斗。发完号令,刘明来到天保面前说:

  “我疲敌也疲,请看我下午的。”

  “52师动作不错,官兵英勇顽强,很好。”天保这样鼓励刘明哲,待他走后,才对祝娟说:

  “脱下旗袍,进入你的位置吧。一切按预定计划办,发挥敌工处专长,一定要抓二三十个活的来。”

  祝娟换上骑装,带两名警卫,上马向东北跑去。

  周成龙问:“敌人援兵重点在北?”

  李士良道:“你看就是了,戏才开台呢。”

  中午就在矮山上吃饭,52师招待得不错,刘明哲也没表现出沮丧情绪,从高处向下看,敌方工事也受到了极大破坏,当然也有相当伤亡,154团后撤,日军也未开枪。

  下午一点10分,155团开始进攻,战法还是那一套,攻了40分钟,又是拼杀战,战了约近两小时,155团占上了三面夹墙,与敌对持,再也攻不动了。同时,东南方枪炮齐鸣,156团与长兴方向来的援敌在恶战。

  东边小山有人打旗语,天保急对刘哲明说:

  “敌情有大变化!守敌是一个大队,再打也是消耗仗,等苏主任把俘虏抓来,可以休战!”

  刘哲明在脱上衣,看样了要下场拼命:“我不能功亏一篑!不行,我要组织敢死队,扑灭残敌。”

  天保拦住他:“别这样,别这样!情况既然大变,说明你已经打胜了,等一下再说。”

  周成龙低声说:“他这是做戏,小关拦他做啥?”

  李士良答:“你就是来看戏的嘛。”

  刘明哲还在坚持要下场,也可能是真要去最后一搏,这个人在江苏帮里也确是一员战将。天保仍然拦着不让他去,正在僵持着,俘虏押到了,共50人,内少佐1,尉官4,敌工科监押,52师搜索连协助。一位日籍干部跑过来报告情况,天保要他讲给在场所有的人听,他说道:

  “我们没开枪,这50个倒霉鬼,是让我们化妆成日军骗进伏击圈的,还有700日、伪军也让我们诈回宜兴去了。苏主任带骑兵去支援156团打仗,还弄到1门曲射炮,交给52师了。我们查明,踞点里日军是一个大队,因为52师战斗准备期间暴露了企图,敌人加了兵。”

  天保接口说:“刘师长,既是这样,我做你临时参谋长,把眼急事料事一下,如何?”

  刘明哲先是一愣,随后就向天保拱拱手:“有劳尊驾,诸事拜托。”

  天保对那日籍干部说:“你带20个俘虏进踞点,留少佐和另29个俘虏在这儿让敌人看着。你告知日军,华军累了,今日休战,彼不许干扰华军后撤。我军撤完,这30个俘虏也放。从明天起,给他们三天时间修复工事,第四天52师再来攻,不管他加兵多少,华军只用一个团打。这三日之内,他们前后运送,我们不干扰。”

  事情全照天保说的做了,太阳快落山时,刘师撤完,日俘放完,南路援敌被骑兵连冲垮,祝娟也回来了。战果可不得了,共毙日军“八百名整”,这在当时,国军一个丙种师进攻中取得中此战绩,真不容易,况且战果是关司令派日籍干部现场核实的,绝对无误。刘明哲当然高兴,就在现场向25军和顾祝同发了告捷电报,没报虚数,实打实,“杀死日本鬼子八百名整”。他在电文里也写了“挺进军”援手一段,让天保坚持勾掉了。

  演的和看的一同离开现场,到西北10里小镇吃庆功酒。天保和刘明哲并肩而行,一路走一路讲,声音很低,都说些什么,别人不知。

  小杜也在当场发电报,发了三份。给邱光发两份,一份实况,杀敌数290人,52师战斗力属中上,但此类部队进击坚固设防日军,无取胜可能;另报一份假账,就是杀敌800人,讲了52师几句好话,建议上报重庆用假帐,实况存挡“备用”。小杜第三份报发给盐城,建议军首长转告江南谭震林,以后对52师应当留神,如该顽寻衅,切不可与之列阵而战。

  庆功大宴还没开始,顾祝同电报来了:“……倾接军令部长徐(永昌)电,谓:接挺军司令关电,与三战区所报内容相符。委座十分欣慰,并谕示三战区重奖刘师,亦请关照关天保部……”

  这份电报除了让52师高兴,也等于宣告关司令真是负有特殊使命的特殊人物,在宴席上当然要受到加倍敬重。

  还有这位苏小姐,果然名不虚传,南路援敌800多日、伪军,被她带骑兵连冲杀得狼奔豕突,厉害……

  席终时天已黑定,周成龙跟到“挺进军”驻地来,到了临时住处,脸也没洗,就让李士良领他去拜会天保。天保住处警卫是内紧外松,最厉害的四个战士都布在暗处,就是那四个“土匪”。其实他们是八路军游击队派进陈小头部的,大家都叫他们“土匪”,他们也无所谓,就这么叫惯了。李士良领上周成龙刚进前大门,就听杜炳中在后厅里粗声大气地冲天保发牢骚:

  “归命党只会谝喊传(方言),25军打仗更是日耙叉(方言,意思是不怎么样),还想出风头哩,你帮他个毬!”

  “老撞叔,”天保也操陕西话解释加解劝,“为了归家(国家),这个毬忙还得帮哩。时候不早了,你休息去吧,大烟慢慢戒,闹急了会得大病哩。”

  老杜嘟嘟哝哝走了,周成龙问李士良:

  “小关对杜老陕怎么这样客气?”

  “是杜聿明的关系。”李士良按天保编的“唱本”说,“五军在粤桂边打掉日军一个旅团,杜军长可红得要紫了,可他为人谨慎,从不在委座面前求私情,杜炳中是杜聿明的本家兄弟,受到这样不公正待遇,杜聿明一直没作声。这次天保去陪都,杜聿明正好去向蒋报告战况,巧遇天保,他俩他是熟人,杜当旅长时天保是他旅里主力连长。杜就请天保吃饭,讲了杜老撞的事,委托天保照应,还把他亲侄子小杜介绍给天保做参谋长。”

  “对关某真要刮目相看了。”周成龙应道。

  他俩进厅,当然有人拿烟,上茶,还有些说费话。这些过场完了,周成龙才问:

  “关司令,今天你不援手,后果将怎样?”

  “52师基本完蛋。”天保这样回答。

  周成龙“哦”的一声,又问:“足下既有所料,为什么不提醒刘明哲?”

  天保摇头:“没用!他们的心理状态和作战方法不是一天形成的,不碰几个钉子改变不了。”

  “他们主要毛病何在?”

  “盲目自负,以短击长,不知进退,不识时务。”

  “成龙识浅,请足下明教。”

  “25军的核心是52师,40师稍弱些,也是主力,他们同日军打过,都是防守,打好了,增加了傲气。主要还是皖南事件,当时叶挺带近九千人的队伍在严寒阴雨中走了12小时,人困马乏,又未想到25军会进攻他,所以吃了大亏,那一仗25军是以逸待劳,得了便宜,从那便自为了不起,所以才有今天这个钉子碰。”

  “有道理,有道理!25军在三战区人缘最坏,我也讨厌他们,而足下是奉命视察前线的,今次之战可管可不管。你管了,不仅自己出手,还把年轻漂亮的太太派出去抓鬼子,杀鬼子,好像,这个,这个,过了点儿。”

  天保给两位客人添了茶,笑笑,说:“我今晚让52师几个官儿灌多了,可能喝了一斤半白酒,我讲什么,周兄当酒话听好了。请想想咱们的最高,他可不是国民投票选的,是靠手里有兵,而他的兵又主要靠中央系,既所谓嫡系。现在嫡系几大户又互不服气,最高必须使这几大户大致保持平衡,才能让中国这个东方型政体稳住。顾家是大户,他的柱子是25军,25军柱子是52师,垮了52师就垮了25军,顾家也就不成其为大户了。那样就会造成军事天平失衡,我是委座派来的,为保持那种平衡才援助52师。你周老兄是戴笠柱子也吧,是客卿也罢,你总在为戴家办事。你那位戴老板,为人倒也精明,可惜不懂战略学,政治上道行浅点儿,还得用功修炼修炼。”

  周成龙听得两眼发直,良久才说:“我老周比足下早到人间10年,至今才明白中国政治之真谛,受益匪浅,谢谢!那末,足下如此聪颖,可肯为不才指点迷津?”

  天保伸手拍拍他肩膀:“军无常势,国无常规,政无常局……哦,我是酒话,请勿当真。”

  周成龙是个社会油子,能听懂天保的意思,又好像没听懂,口中应是,暗里佩服这年轻人才干非凡。

  第四天天刚微亮,还在刘明哲指挥打日军踞点的那矮山上,已经拢近百名观战者。警戒是52师派的,指挥官还是刘明哲,炮还架在老地方,步兵伏于山草丛中。观战者中有25军40师和108师的师、团长,有忠义救国军20余人,周成龙也在,天保和祝娟仍是富家青年打扮,冷欣和25军张军长也来了,被安排在两公里外高山上。

  人到齐了,天保站起来讲话:

  “诸位袍泽,诸位同志!今天还是刘明哲将军指挥,作战部队主要是52师,战果当然属25军,这是一。二,第一梯队是本挺进军之第二总队附两个步兵炮连编成,由李士良上校率队,该总队是周成龙将军拨给我的,我还没有举行授旗仪式,他们的战果仍属忠义救国军,由周将军按‘忠救’系统上报。第三,如第一方案不能奏效,再由本挺进军第一总队和156团强攻,154和155团已分头阻援,我的第三总队去夺取煤矿。四,我们昨天已让敌人获得了我方情报,今天上午九点打响,因此,九点以前战斗一定要结束。好,大家请看敌方……这项工程是我们在昨夜秘密实施的,出工几许,如何进行,怎样防止破坏,都不细说了。”

  看客们都把视线投向敌方。

  在敌踞点东南200米,河的狭窄部已筑起一道拦水坝,接着坝绕踞点已做上一道土墙,另一端又紧接着河西岸。坝与墙全是装土的草袋垒砌的,平均距踞点外壕180米,墙顶高于敌工事夹墙约半尺,现在是初汛期,河水满槽,坝与墙壁的另一端之间河堤已初挖开10道大缺口,河水在向墙圈内猛灌。不多一会,大水漫进了夹墙,隐约能听到日本兵吼叫,整个踞点极快没于水下,只有九座两层水泥碉堡楼都还有半截露在水面之上。

  “挺进军”18门步兵炮开火。炮位距目标都在350米左右,两炮攻一碉,直接瞄准射击,炮弹全从射孔钻入碉内爆炸,敌人碉楼已无任何反抗能力。

  李士良带27只小船入阵,炮火一停,三船包一碉,用长杆包上泡了煤油的旧棉絮,点着火塞入碉内。顷刻之间,九座大碉楼就是九股粗大的烟柱……

  观战者们看得目瞪口呆,52师有一位参谋在介绍情况说是这矮山肚里有煤,日军为了保护煤源,踞点才放在洼地,他讲罢,小杜问:

  “刘师长,差不多了吧?”

  刘明哲翻腕看手表,答说:“唔,差不多了,实施第一方案第二个动作吧。”

  这个动作就是疏水,当朝阳出山时,李士良已在带人收缴敌人武器,清点鬼子数目了,周成龙兴奋已极,领上他带来的官们去现场帮闲,边跑边说:

  “中国人事是任人唯亲,只有小关是个例外。”

  在指挥所发号施令的全是刘明哲,刚赶来的20名记者从不同角度给师座拍照,记者们无人认识天保和祝娟,他俩都穿便衣,好像看热闹的大官子女。

  八点整,矮山上没人了,踞点又露出原样来。李士良乘马赶上天保,报告说:“已查清日本佬尸体是410具,可能还有遗漏的。弄出来12挺重机枪,轻武器是两个中队实有数。有两门野战炮和10门中型炮,我照苏小姐事前交代,借口搬不动,统炸毁了。”

  天保答复道:“这些轻武器给刘师,余者归你。”

  “还让他们去打新四军?”

  “我要把他们思想引到抗日方面来,自然就中和了他们的反共危害,这是慢功,以后你会明白的。”

  “也怪了,同样的目标、同样的敌人,他们打的那样吃力,我们却很顺利。”

  “这是变敌有备为无备,以长击短。要想真打鬼子,有的是办法!”

  李士良道:“周成龙向戴笠发电报,把你说成诸葛亮再世,要姓戴的在你面前规矩一些。”

  天保笑笑:“姓戴的秉性改不了,你可要防他暗中干鬼。你总队里连、排队两级干部全是我的老骑兵,基层好控制。大队干部全来自‘忠救’我设法把他们弄走,从一总队调干部来接替”。

  李士良催马向前,再去向刘明哲报告战果,天保和祝娟在后面慢慢走。此刻儿走在前边的刘明哲被记者们围住,马也骑不成了,他还算诚实,说是大后方来个专家帮助设计的这一仗。记者们只要成了群就容易起哄,又全是官方报纸记者,总要把事情引到蒋身上,问这样奇怪战法,是校长何时教导的。刘明哲被缠急了,说道:

  “先生们莫瞎扯!离谱文章没人信,要实在些个。”

  老百姓来劳军,人虽不多,也是多处人群迎接行军队列,每一小群人都举着横标,有慰劳品,横标上字句更有意思:“欢迎25军又抗日了”,“枪口对外,抗日光荣”,“收复京杭国道,配合长沙前线”,……

  祝娟道:“这里地方党工作得不错,很多人认识你,说小关抗日是受陈毅影响。”

  天保未及回答,小杜又跑来报告:“咱们队伍全回驻地了。三总队刚送来报告,矿区在天明时收复了,16个鬼子加140个矿警全歼。国民党浙西行署派来接收矿山有700多人,都是来发洋财的,我们什么也不好拿,他们搜出不少钱,给我们35万现钞,详情阿四来向你汇报。王恒志从一总队要去50名骨干,他要清理内部,不可靠的全送走。”

  祝娟道:“你带队伍回驻地吧,我陪天保去出席庆功宴,这种应酬非常困难,一句话都不能说错。”

  小杜打马就走:“老蒋的特使是陈军长派的,哈哈!”

  敌机来了,小飞机,两架,只在敌人踞点上空盘旋,远看去,真像两只吊丧的乌鸦。

  当日下午三点,天保和祝娟回到住处,刚洗濑完,李士良又跑来:“周成龙又来了,先要我来看看,你两个如未午休,他就来拜望。他在路上同我讲,戴笠给他来电报,给挺进军一切方便,不许疑神疑鬼。赤佬!多疑加多事,是姓戴的两大特点,他受了老蒋训斥,又叫下边大方,王八蛋!还有刘明哲中午喝多了,把我拉到他屋里讲知心话。他说蒋老头就这么一套,两党关系缓和,不向下边讲明,叫小关来帮25军恢复声誉,功劳还是蒋老头的。他说,妈妈的,以后再叫枪口对内,狗日的还卖力!”

  “微变是剧变的开始。”天保也很高兴,“你回去告诉周成龙,我去拜望他。”

  李士良跑走了,不一会领来了周成龙,这位“忠救”头目现在倒真和天保成了朋友,进门就向祝娟敬礼:“苏小姐在酒场上也是英雄!上午把冷小鬼同张军长都赛爬下了,两位中将,八脚朝上,哈哈!”

  祝娟道:“我总觉得有失国家体面,两个中将,特别是姓冷的,在女人面前骨头怎么这么贱?”

  周成龙伸伸舌头:“小姐有所不知,冷某姘妇少说也有五十,现在原告还在告,他早晚还得进班房。”

  祝娟进屋里间休息,李士良回避,周成龙与天保密谈。一谈谈了两个小时,达成四项绝密协定:一,军统与“挺进军”互相把对方当朋友,双方不在任何场合包括在蒋面前拆对方的台,而要尽所能帮助对方;二,李士良部仅留李士良与王恒志二人,其余军统分子全部撤回“忠救”,该总队政训处与各大队指挥官由关司令另配。军统给李士良配一部电台,直接通戴,纯业务方面事务关司令不干预;三,“挺进军”进到何处,该处军统工作站都给予协助,由李士良负责联系;四,忠义救国军本身听其自然,周成龙不在内乱中劳取“功名”……

  天保晚饭办酒招待周成龙,他说事忙,去李士良处。

  松村和一位日籍干部从南京回来了,带来很多重要消息,晚宴就招待两位日本同志,把玉子喊来陪吃。

  晚饭后“挺进军”军委召开全会,杜炳中也被叫来了。天保首先宣布,党中央联络部门不同意乱用“军委”名义,请示盐城批准,改称领导小组,仍由天保做组长,吸收杜炳中参加领导小组工作,老杜一听就推辞:

  “不行,不行!我大烟才戒了一半,小辫子还是一块饼,不能做内部领导工作。”

  “老撞叔!”祝娟解释说,“你的大烟保持现在水平,不再往下减了,做过了头会暴露我们自己。”

  “咦!”老杜一高兴又逗乐,“让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妇叫声叔,心里舒坦着哩。”

  大家哈哈笑,小杜却在纠正老杜:

  “撞叔做大不尊啦。”

  “谁大谁小?”老杜问小杜,“俺们都在关小钟领导下工作,跟小钟媳妇说句笑话,还是高攀哩。”

  小杜道:“你再叫首长的小名,我就叫你大烟鬼。”

  天保道:“好,言归正传。陈军长要我们在这里再活动一阵,减轻日、伪和国民党内反共派对我江南16旅的压力,16旅如不能坚持住江南根据地,我军在江北活动也会受到威胁。现在听松村同志汇报,别的事另找时间谈。”

  松村汇报了不少事,讲了日军内部派争,日侨内的乱局,也讲了日、汪矛盾和汪伪本身矛盾。他去南京一趟,具体收获就是查清了杭州一带日、伪内情,他的敌工处准备铺开工作,及时掌握敌情。

  开罢会已是晚间10点,又处理两件急事,已是10点半。天保和祝娟进房休息,刚走进房里,天保又有了点急事,对祝娟说:

  “你先睡,我要去找阿四和李士良。”

  “明天太阳不会罢工,”祝娟伸手关上房门,“人家也都是青年夫妻,这一阵让你指挥得屁股不连板凳,让人家睡个安稳觉吧。你现在是独当一面的高级干部了,工作上倒也精神,生活上似乎还很糊涂。”

  天保没作声,一切顺从着她。

  第三天上午,祝娟召开政工会,布置和动员实行薪饷制,这是为了适应形势。领导小组讨论决定,实行薪饷制与国民党军又不同,无分官兵都不交伙食费。标准是自定的,班以下每人每月18元,连、排级每人每月30元,大队和总队级40元。有几个特殊人物,李士良月薪100元,杜炳中150元,日籍干、战一律高于中国同级一倍。其时江南国民党控制区,一元纸币约当于银元八角,不像江北纸币那么不值钱,国民党一个上校团长月薪仅120元。

  “挺进军”无饷源,军令部电告由浙江省政府垫支,天保可不敢派人去领钱,怕省主席黄绍纮抓他的队伍。开罢政工会,天保单对张亢道:

  “当年搞垮我李支队的大罪犯胡啸海,大本营判刑而未执行,听周成龙说早在湖州西南当了县长,拼命刮地皮,可能有400万脏款。你带上四个‘土匪’和敌工处大部,去把他干掉,把钱抢来,我们就不用找黄绍纮了。”

  张亢道:“上次你批评小杜他们掳杀25军船队,这次可是你叫我去!”

  天保道:“上次是他们擅开杀界,这次是杀该灭之人,掳该劫之财,是革命的‘土匪’,你放心吧。”

  张亢笑道:“我阿四可是在你手下抢开的头。”

  阿四走了,李士良来,天保道:“你带一个连,拿上我的信,去太湖联络湖匪,为南进作准备。”

  接着他又向李士良作了详细交代。

  前年五月,天保受当时“忠救”总指挥俞作栢邀请,指挥剿灭由海入湖伪匪3000人。那次主要是利用帮会关系,湖匪大力协助才打胜的。从那,天保交情上太湖土匪,能调动千余人武装,各类船350只,湖匪与苏浙两省海匪都有关系,南到福州,北到海州,大批船只航行,也有办法避开日军拦截。现在又得利用水上哥儿们,凭关司令名气还不够,李士良带去20万现钞,给湖匪10万,海匪10万,不能说叫“匪推磨”,只能说关某讲义气。

  李士良走后的第二天上午,25军40师师长房日清来拜访天保。这是个年近四旬的白脸汉子,和天保是老熟人。

  1938年秋,40师属冷欣序列,房是副师长,后调江西归九战区,1940年10月返回三战区,皖南事变中罪恶极大,后编入25军。房日清是在江西升的少将师长,在苏南时同天保关系不错,天保所以同他关系不错,一是他爱发牢骚,二是他那口别具风味的海州话。他曾说过他也是委员长学生,因为蒋已兼任103所学校的校长,也就弄不清他是委员长哪类学生。还有,他是个有相当文化知识的人,牢骚起来又很粗鲁,人似乎很直爽,当然也反动,不然皖南事变中他也不会那么卖命。

  原来这个40师是海州盐警改编的,叙军史能上溯到汉武帝时代,国民党时期直属财政部管,抗战开始后编入作战部队。从前盐警们生活优裕,也散漫,沿袭下来的宗法观念和帮会习气都很重,当然也腐朽。抗战4年了,40师原来的兵死伤七成半,补充多次新兵,也调来不少军官,但主要骨干仍然是海州人,也只有这个姓房的能压住阵。他们所以能成为嫡系主力,有海州人崇武尚斗传统,更主要的是他们装备好,自动火器比任何部队都多,全是宋子文在抗战前购置的外国货装备起来的。

  房日清见到天保没一句套话,开门见山地发牢骚:“周成龙跟刘明哲是两个什么东西!你帮他们出风头,值么?这两仗明明是你指挥的,让那两个狗日的捞好名,我真不知你图个什么,他奶奶十八代的!”

  天保只是笑笑,伸手让客:“你坐,房老兄,有话慢慢说,中午我办酒招待。”

  “我家里失火了,他奶奶十八代的!”房日清坐下抽烟,一面说,“都是你小关给我惹的乱子,昨天下午出了一场大事故。老百姓抬一口整猪劳军,119团7连皖南事件有大功,老狗日的上官封他们为英雄连,还授了旗。旗挂在连部门口,老乡以为是抗日英雄连,就来慰劳,连长是个甩子,如实说是打叶挺英雄连。坏了,老乡把猪肉剁碎了喂狗,骂的那个难听啊,他奶奶十八代的!连长受刺激太大,一把火烧了旗,他也拔枪自杀了,刚补的85个新兵逃得吊蛋精光。我越想越不对劝,这才来找你,你得给我出个好点子,我保证听你指挥,跟鬼子来一场硬仗,扳回面子就行。25军的张军长,是他娘狗鸡巴掉进油篓里,又尖(奸)又滑,指望他屁事也办不成。”

  天保心里好笑,又得做出一副同情样子:“你放心,房老兄,我一定帮助你同鬼子来一场硬仗。”

  谈一阵,房日清高兴了,牢骚过去说话也文雅了些。他苦皱着脸说:“小关兄弟,从昨天事故我又想到皖南事件,我做了一次蠢事,枪口对内,百姓不赞成,下面官兵也不赞成。日后,他妈的!我不敢往远处想,想远了身上就起鸡皮疙瘩,你说,抗战后要是朱毛得天下,我就是皖南事变杀人犯,怎么着也是个斩罪!”

  天保明白,房日清说的这些,并非他有远见,而是盐警历史养成的一般心理流露,改朝换代并不影响盐警生存条件。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40师思想已经极为混乱,正好引导他们抗日,别的都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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