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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烽火映山红

第三十八章 这是俺的蚕丝

  进六月了,麦山夼三面的山峦上黑松、刺槐、榆树、杨树生的郁郁葱葱。满坡的柞树在雨季频繁的雨水浇灌下伸展着树条,绿油油的叶子让上山看蚕场的蚕农们看着打心眼里高兴,麦山夼人该忙活着放蚕了。

  是该挪蚕上山进蚕场了,俊子她爹老栓早起上山砍了些柞树条子回来,他刚在院子里生上一堆火,儿童团长洪娃进门来了。

  自从杨华老师牺牲后,乡公所两次派的老师都因为嫌这深山里太闷,又觉得待在这里也没什么出息,来个十天半月就走了。村里的孩子们就这么读几天书停一停,俊子看了心里着急:连周围几个村都算上,有近20个该念书的孩子没人教。那天她去洪娃家里串门,见洪娃爬在炕沿上拿着滑石在瓦片上出神的演算几道数学题,看那数码写的端端正正、规规矩距,俊子心里一动: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孩子是个现成的老师!俊子把这个想法对洪娃和他爹妈一说,洪娃自己有点打怯,他爹妈见儿子能给人当老师了,乐的合不拢嘴。

  洪娃一进院子见老栓生着火烤柞树条子,他好奇的蹲到火堆边上问老栓:“老栓爷,大暖和天的生火,这是做什么呀?”老栓把柞树条放火上烤热了弯起来,两手飞快的编着,嘴里头回着洪娃的话:““编几个蚕筐好挪蚕种上山,柞树条儿发脆,上筐梁的时候容易折。把它放在火上烤烤加点韧劲,边烤边煨就成了。”洪娃用树枝拨着火堆:“俺爹和俺妈早起就提着蚕种上山放蚕去了。”

  在屋里头忙活蚕种的俊子听见洪娃的声音探头招呼一声:“洪娃来了?屋里坐吧。”“不了,吉顺婶,俺妈收拾蚕种的时候任谁也不敢靠前,说是蚕种娇贵,靠前的人多了蚕儿要生病的。我来问问咱小学校选那一天开学好。”

  “洪娃,你找几个儿童团员把教室打扫干净,等大伙忙活完放蚕后天咱们就开课。”俊子手里拿着两个生鸡蛋出来,小雨平跟在她身后一溜烟的向洪娃扑过去:“洪娃哥!”洪娃扯住雨平的小手看看他那双和吉顺一摸一样的大眼睛:“雨平,赶明儿跟哥去小学校念书去。”老栓抬眼看看和洪娃扯着手转圈的雨平:“雨平这也快过四岁生日了,生下来总共见过他爹两回。”

  俊子把两个生鸡蛋放进火堆拨了些热草灰盖上:“洪娃,来回用烧火棍翻着鸡蛋,熟了你和雨平一人一个。”两个孩子安静下来聚精会神的拿着小棍翻着火堆里的鸡蛋,不大一会,就听见啪的一声鸡蛋裂口子了,从鸡蛋壳里流出的鸡蛋青在裂缝口被火凝固成好看的白色。

  过了一会,洪娃把烧熟的鸡蛋拨出来,他和雨平捧着烫手的鸡蛋两只小手倒换着剥壳,鸡蛋沾上的草灰把两个孩子的小嘴染的黑猫胡子似的。看着俩孩子嘴烫的直嘘噜却不肯等凉些再吃,老栓心里一阵酸楚:平时家家都是吃掺野菜的饭食,攒几个鸡蛋也是拿集上卖了换回点盐钱,大人孩子难得吃上个鸡蛋,苦了孩子们了。这几岔蚕茧要能过了虫灾、匀蚕、风、雹这几关长成了,除了交租子还能余下些钱,

  两天来麦山夼三面山上柞树林子里大人喊孩子叫的挺热闹,汉子们一高兴还扯起粗嗓门吼上几句不成调的山歌,有大方的媳妇们相约着和上几句俏皮小调,引得满山男女老少放着声的笑,把那些到柞树下找虫儿吃的野鸡惊的扑棱棱的飞着找地方躲避。插柞树条子、养蚕放蚕是麦山夼和周围几个村从老辈子就传下的吃饭手艺。人们把小小的蚕种一只一只的放到绿幽幽的树叶上,也就把希望留在了片片柞树从子里了。

  俊子领着雨平进了柞树从子和她爹老栓一起挨着棵的放蚕种,小雨平自己四处跑着摘野樱桃和甜草汁子吃。俊子看看满山的乡亲们乐呵呵的放着蚕种,心里有些担心:年年放蚕种,年年遭虫灾、雹子,近几年逃过灾难的蚕儿们还要能躲过人灾:烧杀抢掠的日本鬼子。

  近晌午了,满山的人声渐渐静了些,各家都坐下来从篓子里拿出带着的饭,歇息着吃晌饭了。小雨平吃完掺着山茉揸野菜的苞米面饼子,仰起头抱住俊子的腿撒娇的嚷着:“妈,我要喝水。”俊子把手里的一小块熟地瓜放进嘴里,起身扯着雨平的小手,娘儿俩往山腰那眼渗水湾走过去。

  麦山夼人上山干活从来不用带水,四周山上和河边有许多清澈见底、边上长着岌岌草的甜渗水湾。

  小雨平放开他妈的手,自各扭着小身子跑到渗水湾跟前,先学着他妈平时来喝水那样,拔出几片岌岌草挤几滴白汁滴在水面上,看着那草汁很快地向四周散着,小雨平知道这水今天没有被长虫和山疥巴子们糟蹋过,他伏下小身子两腿跪地小手撑着地,把小嘴伸进水里吸吮着,好一会儿,他从水面上抬起小脸舒坦的长喘了一口气。俊子看着雨平沾着水珠的笑脸心里一动:这孩子长的越来越像他爹吉顺,连这喝完水长喘一口气的神气都和他爹一模一样。

  小雨平用袄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等俊子也喝完水,他眨着大眼睛问道:“妈,为什么大家喝山上渗水湾的水都要跪着喝,不用手捧也不用瓢舀啊?”俊子蹲下身给雨平擦着小脸上的汗:“这也是老辈子传下的习惯,村西你运子太婆说过一回,她说呀,这草啊树啊山泉都是有灵性的,谁敬他们,他们会保佑谁祖祖辈辈得他们的好处,谁毁他们,糟践他们,最后谁的子孙会受到惩罚的。要想庄稼收成好,离不开水和山的护佑。所以咱们庄稼人上山喝山泉水都是先膝盖或是双手落地。”

  一阵山风吹来,渗水湾的水面上起了些波纹,小小波纹一层一层的从中心荡开,向边沿扩散,小雨平看看清清的水底躺着些小石子,他淘气的从衣兜里掏出了几粒刚摘下的野樱桃,慢慢的把它们放到水面上,红红的野樱桃果子在水里打着旋漂着,俊子笑着抱起雨平在他那小脸上亲了一下:“儿子,该回树丛子干活了,得赶着把蚕筐里的蚕种挪完。”雨平恋恋不舍的从妈妈的肩膀上探头看着渗水湾:绿绿的岌岌草间,一湾碧水上漂着几粒红果子,这情景在孩子小小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总算风调雨顺老天给脸,到了八月份收第三岔蚕茧的季节,家家忙活着收蚕茧,村里天天有蚕茧贩子来收蚕茧。麦山夼大部分人家都是在交了租子后自己煮蚕茧缫丝,为的是缫下精丝卖个好价钱,还能留下蚕蛹洒上粗盐粒子腌了,切上些青萝卜条添进去当下饭的好菜给大人孩子补补身子。

  一清早,玉风和秋叶就端上盆热气腾腾的泡蚕茧来俊子家做伴缫丝,老栓和俊子早在院子墙上挂上蚕茧,一根一根的扯着蚕丝绕成团。

  几个人拉着呱手里飞快的缫着蚕丝,滚热的蚕茧水把她们的手泡的通红。

  秋叶看看满院子跑的雨平,叹口气说:“吉顺哥和保林喜子他们又好几个月没回了,孩子们都忘了这些当爹的模样了。”玉风放下一个缠满的丝团子:“我家那二小子连他爹的面还没见着那,听老憨说他们最近就在墩前疃附近活动打啥游击战,也不知道抽空回来看看。”

  俊子皱了皱眉头:“昨夜里交通员小李来送信,说文海城的鬼子近来在汉奸的带领下天天下乡抢粮食和蚕丝,老憨回来对银杏说那天在柴里村遇上进村抢蚕丝的鬼子,丧天良的强盗把满村的蚕丝抢得精光。看来我们得把情况告诉乡亲们,这几天村里大家都熬熬夜赶着把蚕丝抽完,好找个蚕丝贩子赶紧出手了。”

  秋叶和玉风放下手里的活:“我们这就分头挨家说去。”“告诉乡亲们把粮食也坚壁起来!”俊子也和她们一起出门,三个人分头做工作。

  走完各家的俊子顺道上小学校看看洪娃和学生们,洪娃的课堂开了近仨月了,四周村子的孩子们平时和洪娃一起在山上放羊挖菜和洪娃很熟,洪娃又有很多玩的点子,孩子们一向都很听他的话,这回有也跟着杨华老师读过书的俊子和秋叶、玉风们来回照看着,儿童团长兼老师的洪娃成了名副其实的孩子王。

  俊子走近小学校,里面传出十四岁的洪娃老师音扬顿挫的讲课声,那语气分明是学了杨华老师的讲课特点了,俊子从支开的窗户看看,教室里孩子们都听着课在瓦片上练着字,连那些跟着哥姐来的小娃娃们都没有一点动静。俊子微笑着轻手轻脚的退出院子:杨华老师的心血没白费,麦山夼有了学生们喜欢的新老师小洪娃。

  三天后,全村各家缫好了蚕茧,都把蚕丝卖给了进村收购的南方蚕丝贩子,麦山夼家家海藻房上空飘着煮蚕蛹的香味,一张张小炕桌上多了碟腌蚕蛹。

  第四天,鬼子进村了。

  近来文海城日本宪兵队的田翻译官有点累,刚刚从日本留学回来,他请在日本的老师转托了好几个人,才找了这么个差事,上任第二天就随皇军下乡,他一书生没骑过马,几天下来屁股在马鞍子上颠出了血泡,一骑上马背先痛的叱牙咧嘴,这个世道饭碗不好找,又累又痛的他也只好忍着了。

  鬼子和汉奸一进村就封住了出村的路口,汉奸们敲着锣喊着要全村人去打麦场上集合,鬼子挨家搜着往场上赶人,不由得谁不去。

  田翻译官按照小队长龟田的吩咐向场上的人们喊:“散了会各家回去都把今年刚收的蚕丝交上来!”场上一阵寂静,乡亲们盯着他,没有一个人吭声。田翻译官一阵心虚,为了向皇军表示他的尽心,他拿眼扫遍眼前这些庄稼人要找个人出来问话。俊子光顾得担心鬼子会动手伤人,没注意儿子雨平一手扯着她的衣襟一手从衣兜里拿出蚕茧在小手里玩。田翻译官一见雨平小手里的蚕茧,眼睛一亮,上前把雨平拉出人群。

  俊子和全村人屏住呼吸看着翻译官和小雨平,田翻译官看看眼前这个大眼睛的小男孩,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包着彩纸的糖块塞进雨平的小手里,把雨平手里的蚕茧拿到自己手里掂着问:“告诉皇军,你家的蚕丝放在那里了?”

  四岁的雨平从来没见过和吃过糖块,他不知道眼前这些漂亮的纸里包的是很甜很好吃的东西,他回过头看了看妈妈,见妈妈没有让他接这些漂亮糖块的意思就一抿小嘴从田翻译官手里夺回自己的蚕茧:“这是俺的蚕茧!”田翻译官看着这个倔强的小人,觉得稀罕,他从小雨平手里又一次拿过蚕茧:“小朋友,告诉我,你家的蚕丝放在那里了?”雨平鼓着小嘴看着这个两次拿走他的蚕茧的人:“家里的蚕丝早卖啦,还俺的蚕茧,这是俺的蚕茧!”

  俊子再也忍不住了,她从人群里跑过去抱起儿子,田翻译官掂着蚕茧问俊子:“这次皇军是下来收蚕丝的,把你家的蚕丝交来。”俊子咬了一下牙:“我孩子刚说了,小孩子没假话,大伙前几天刚刚都把蚕丝卖给贩子了。”田翻译官把俊子的话叽里咕噜的翻译给那一旁眼露凶光的小队长龟田听。

  他点头哈腰的听完小队长的话,转过身来对俊子说:“皇军说了,那你们把卖蚕丝的钱交出来!”俊子瞥了一眼翻译官:“这你外行了不是?每年卖蚕丝的钱有当时就给卖主的吗?到年底那些贩子也不一定送钱来!”“当年回不来钱?那你们卖它做什么?”“世道不太平,卖的是担心留家里最后连钱响儿都听不见,买的,担心运回去的路上遇见强盗连本都没了!两下将就。”

  抱着妈妈脖子的小雨平还惦记翻译官拿走了他那几个好玩的蚕茧,他看看妈妈,又向翻译官伸过小手:“还俺的蚕茧,那是俺的蚕茧!”俊子盯着田翻译官一字一字地说:“把蚕茧还给孩子吧,你听孩子说了:这是俺的蚕茧!”翻译官好奇的看看这个不怕他的孩子,一边把几个蚕茧放回雨平的小手一边说:“好个胆大的孩子!”

  俊子笑了:“四岁的孩子只知道要回他自各儿的东西是应该的,有什么可怕的?”始终看着他们对话的龟田有些纳闷,他一招手把翻译官叫过去问:那小孩不大怕人的反复对翻译官说什么?翻译官回头看看俊子盯着他的那双眼睛,他对龟田一弯腰:“太君,那小孩就一句话:那是俺的蚕茧。”

  龟田听了走到俊子娘儿俩跟前,上下看看雨平,俊子紧紧的抱住孩子,心里有些紧张。小雨平好奇的看着龟田那闪着一丝光的眼镜,他回过头小声来问妈妈:“妈妈,这个人的眼上是什么东西呀?”俊子苦笑一下,告诉孩子:“那叫眼镜。”她心里说:儿子儿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看哪个呀。翻译官把这娘俩的话翻译给龟田听,龟田听到翻译官告诉他那小孩说:‘这是俺的蚕茧’竟然露出点笑容点点头,他伸出手抓过雨平手里的蚕茧一挥手扔出老远,接着命令翻译官传令撤了麦场上的岗哨,集中兵力进村挨家抢搜。

  紧搂着儿子的俊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鬼子汉奸在村里翻腾了半天,抓鸡绑猪的,最后逼着王财主出了一辆三套马车,装上抢来的整一马车粮食出了村回城了。

  撤了,走了。留下了满街的粮食粒子和零落的鸡毛,街上洒落的还有些缫完丝,剩了光秃秃茧壳的蚕茧、小雨平说的那:俺的蚕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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