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名人传记 > 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
“把你师哥给你的点心钱拿走。”师傅指着帐桌上蔡管事刚送来的一个红封纸包。
“以后有时间,你师哥准备给你们排全本《火牛阵》。”师傅高兴,话也比往日说得多。噢!原来他们在商谈给我们排戏的事情。
我再次道谢后,转身返回化装室,见红封里面是四块大洋,心里更加美滋滋。
几天后,我将钱如数交给母亲,母亲欢喜非常,不过只拿走三块。我们母子推让了半天,她还是将那一块大洋强塞在我衣兜里,嘱咐我买些可口的东西吃,补养补养身体。这一块钱,约合四十吊钱,我哪里舍得花这么多钱呢:我考虑了几天,才决定和盛利师兄一起出去吃顿饭。为了使嗓子不生痰,盛利兄提议去李铁拐斜街的“两义轩”回民饭馆吃牛羊肉。那天我俩人没戏,请假出来。说来也真巧,我们刚一进门,就看见马先生在正厅摆了几桌酒席待客,我们行过见面礼,去到后面小间里坐下点菜。跑堂的刘瑞师傅招待我们,向我们推荐“清炒虾仁”,盛利用脚在桌下使劲碰我,暗示要。我听师兄们讲过这种菜很贵,惟恐钱不够,没敢应声。只要了一个“烩银丝”(烩肚丝)和一个“卤拌粉皮”,几张家常饼,共用九角多,连买碗汤的钱都没有了。
这是我第一次到较好的饭馆吃饭。正吃得高兴,马先生的管事陈信琴先生在门口掀起帘子和我们笑着打招呼,我们应声问好,他就回身走了,我们也没介意。一会儿刘瑞师傅进来说:“你们二位的饭钱,马老板候了(代付了)。”盛利一听后悔得直拍大腿:“你看,听我的多好,蹦到嘴的虾仁让你给放走了!”我也略觉可惜,转想,好饭菜吃了,钱还能给母亲交回,心里特别高兴。
师傅和肖先生对我们排全本的《火牛阵》一剧很重视。特意集中“优势兵力”:盛藻哥演田单,盛兰饰世子田法章,陈盛苏饰殷小姐,刘盛莲饰丫环,我还饰伊立,孙盛武饰衙役,叶盛章饰齐泯王,全是当时科班各行的尖子,搭配得非常整齐。很快发下总讲(剧本),每人抄单词。盛藻到马先生家里去学唱和动作。他兴奋地悄悄向我称赞马先生:“师哥真不错,一句一句地教,一点儿不含糊。”之后,马先生又抽出时间来科班负责合排。排到《花园》一场,马先生介绍说,原来这场戏是世子扮成女装由田单府中逃出,闯入告职还乡的殷丞相府中花园的十几分钟的过场戏。后来,在天津与周信芳先生合演此剧,周先生饰世子,将这场戏大加丰富,女装的世子与殷府小姐结拜为异姓姐妹,后吐真情,订下婚姻。增加了不少唱段,将十几分钟的过场戏发展成四十多分钟唱、做、念兼重的重点场子。让盛兰就按这个路子排演,并将其中的表演详细地教给了盛兰。我心中愈加为当初在天津没能看到他们合作的精彩演出而惋惜。
至于《搜府》一场,马先生没给排,他指着我对盛藻说:“他和我演过了,你自己和他排排就行了。”过后我在排练中又向盛藻哥述说了上次和马先生同台演出的一些体会。如:伊立威胁着要搜府,田单先是一惊,马上想到世子已“变”成自己的女儿,还怕他搜不成。立时镇静下来说:“请搜!”这个微妙的思想变化,就在大锣一击的瞬间完成。马先生表演得真切、细腻,我协助盛藻哥将这些较细微的表演加进去。
此剧演出后,收到很好的效果,连演数场,盛况空前。
【十九 度年假 初登师门】
科班的生活是紧张的,一天到晚除了学戏,就是唱戏。只有在一年一度的五天年假里,才有自由行动的机会。所以,师兄弟们都很珍惜这几天的时间,尽量使年假过得丰富多彩一些。
年假里,我回到家中,除去和母亲、哥姊们一起享受骨肉团聚的天伦之乐外,与和尚四大爷欢聚,听他谈论看我演出后的观感,也是我假期生活不可缺少的内容。
和尚大爷从我演第一出戏开始,只要他庙里的事情能脱身,准会进城听我的戏。科班中的先生、师兄弟都知道我有个和尚大爷,就连华乐园、三庆园、广和楼等戏园的人,也都认识他。但是,科班有“家长不得到后台看望学生”的规定,他不能到后台来,我们爷儿俩只能利用假期会面。
“……那天,看你演《天水关》的赵云,心里真紧张。你这。赵云没出场,大爷的心就跳开了。戏演完了,手心也攥出了汗,生怕你在台上出差儿!”
“……你怎么又改了花脸啦?……你的武霸强,嘴一撇,挺有相。就是嗓子细,好在还没倒仓!”
“《法门寺》刘瑾的念自吐字挺有劲,和谁学的?……好小子!看住了嗓子,错不了……”
“行啦!你妈有熬头啦!”……
见了面,和尚大爷总是滔滔不绝地述说那存满了一肚子的“观感”。
余下的几天时间,我们师兄弟相互串门拜访,去照相馆照戏相。
师兄弟们相互拜访,彼此间加深了解,增进了感情;与梨园世家的师兄弟们往来,使我结识了不少前辈,也增长了知识。
有一次,我到李盛泉师兄家串门,正赶上他姐姐在家中练书法。我凑到跟前观看,她的字写得刚劲有力,简直把我给迷住了。她就是我久闻大名的女老生李桂芬,她与时慧宝先生都是宗孙菊仙老前辈的。她在《戏迷传》中当场写字,深受观众的好评。(李桂芬现在住在美国,是业余京剧的权威人土,称卢夫人。)
盛泉兄的嫂子李慧琴,是名旦角,与高、郝二位先生同班,居孀后还在盛泉家守节,献身于舞台艺术。我能与她们结识,很感荣幸。
使我难忘的是去盛麟家。他父亲是名须生高庆奎老先生。家中有留声机和许多名演员的唱片。象高老先生的《逍遥津》、《斩黄袍》、《斩子》、《哭秦庭》和串演《掘地见母》中《孝感天》老旦的唱段等;侯喜瑞老先生的《阳平关》、《九龙杯》。汉剧名须生余洪元的《乔府求计》等等。最吸引我的是郝老师的《夜审潘洪》、杨小楼的《连环套》以及《黄金台》中伊立的念白。这几面唱片,我听了一遍又一遍,模仿着跟它唱、跟它念,如醉如痴。
当时,高老先生正赴上海演出,高师娘说孩子们在科班吃苦,特意叫厨师们准备了烙薄饼、炸丸子等丰盛的饭菜款待我们。大家去东厢房吃饭,我还在那里听唱片,直到高师娘亲自来找我,我才随她前去进餐。
在那个年代,家中能有留声机,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我这么一个家境困难的孩子哪里能见得着这种洋玩意儿呢?平时我看舞台上的演出,没记住,或是没听准的,只能改日再来看。听唱片这样的学习机会,对我来讲,是多么难得呀!
我常去的照相馆是大李纱帽胡同客丽照相馆和廊房头条的荣丰照相馆。到那里照相是不需花钱的。他们将我们照的戏装相放大加印后可出售赚钱。在当时东安市场的相片摊上经常出售我们科班学生及一些名角的剧照,所以照相馆对我们很欢迎。我每逢年假,都去将演过的角色照下来作为纪念,将一些喜欢而又没演过的角色也勾上脸,穿好服装,随心所欲地摆个姿势拍下来。我感到这其中有着无限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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