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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传记

首页 > 名人传记 > 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

三三

  当年,我还曾和剧作家吴祖光同志在容丽照相馆合拍了几张戏装相呢!

  祖光的年龄与我相仿,他那时还是个学生,很喜爱京剧,经常看科班的演出,还常到后台与我们闲谈。我们很快就熟识了。那天,我帮他化装、摆姿势,照了一张《柴桑关》的剧照。他饰周瑜,我饰张飞。又选照了一张《两将军》的剧照。他饰马超,我还饰张飞。别看祖光不是演员,化上装满精神,摆的架式神气十足,颇有“将军”的风度。我这个张飞可狼狈得连“鞋”都没穿上呢。我的脚在冬季冻得红肿不堪,只好将薄底靴的后帮踩在脚下趿拉着,好在是照相,看不出来。这几帧照片,原来我一直保存着,可惜现已无存。

  当年的一些照片被戏剧爱好者们保存到五十余年后的今天,又回赠给我。现所刊登的这个时期的照片,基本上都是这样保留下来的。

  最有意义最值得回忆的年假生活,还是我十五岁那一年。

  年假前夕,平安度过封箱算帐一关后,我们百无聊赖地等候着宣布放年假。不知是谁找来了一张《群强报》(当时北京一种专登各戏院上演的剧目、演员介绍的报纸),上面刊登着农历腊月二十七日场郝老师与马德成合演《落马湖》(郝老师饰演李佩、马德成先生饰演黄天霸),压轴是吴钦庵先生主演的《四郎探母 》。(品艳琴饰公主,芙蓉草饰萧太后,李多奎饰佘太君、美妙香饰杨宗保)。

  这一来,罩棚里又“开锅”了。大家围聚一起,一边争看报纸,一边就高谈阔论起来。这一条普通的剧目消息,怎么受到我们如此的重视呢?

  那时的剧团同科班一样,腊月下旬都要封箱停演。我们年假中虽有几天的自由,却没机会看戏,心里总觉缺点什么似的。这回马、郝二位破例在年底演出,自然引起我们的兴趣。大家相约去看这场精彩的演出。

  二十七这天,我和盛戎、盛麟走进戏园一看,没想到这样的好戏,只有三百多观众,其中还包括近百名富连成的学生。难怪各剧团封箱停演!有钱人家忙着结帐、讨债、置办年货,没工夫看戏;没钱的帐都还不起,就更不用说看戏了。哪象今天节日前后,场场客满哪!

  《探母》中扮演四郎的吴铁庵先生一上场,我就感到他的台步酷似马连良先生,可说是马派老生。后来听说原是马先生借鉴了他的台步等表演风格,适值吴先生离北京到外地演出,久而未归,待再回京,马先生的艺术已被观众熟知,所以吴先生反被不明就里的观众误认为“马派老生”了。

  《探母》演到公主唱“猜一猜”时,我和盛麟、盛戎就按计划直奔后台。

  盛麟带着我和盛戎推门进了郝老师的化装室。

  “二大爷,我们看您来了!”盛麟因有父亲和郝老师合作的关系,亲热、随便地称呼着。

  “好,好!进来,进来!”郝老师正勾着脸,回头用左手招呼我们。

  “我们放年假看您的戏来了。”盛麟指着盛戎介绍说,“他叫裘盛戎——他父亲是裘桂仙老伯——也学铜锤。”盛戎一面脱帽行礼,一面称呼“二叔”。

  “你父亲好哇?”

  “他挺好,让我给您带好呢!”

  “也替我给他带好,说我给他拜年啦!”

  “他叫袁世海,是学架子花的。”盛麟忙又指着我向郝老师介绍。

  “先生!”我照样重新见礼。“噢!你就是袁世海呀!”郝老师点着头答应,还不住地上下反复打量我。

  我认真地看着郝老师勾脸时的下笔、着色,并不断和盛戎、盛麟传递眼色。别看盛麟不喝花脸,却特别爱画脸谱,而且画得相当有水平。不一会儿郝老师要去穿服装,站起身来说:“你们放几天假?有时间到家里去玩吧!”

  “我们是想去给您拜年,不知您哪天在家有功夫?”盛麟在我们的暗示下说。

  “明天……明天下午吧,两点半我在家等你们!”

  之后,我们看着郝老师穿上大红平金蟒,戴上嵌有鹅黄色蓝圈绒球的扎布额子(那时绒球一般只有红、白、黑、蓝、黄色,没见过这么鲜艳的颜色),真漂亮。

  郝老师在《落马湖》中饰演万君兆的岳父李佩。这个角色郝老师平常不演,在他和杨小楼合作时,每遇此戏,皆请钱金福老先生演,郝老师在前边加演另一出戏。这次与马德成先生合作,因马老宗黄月山老前辈,《独木关》、《连环套》、《落马湖》等为黄派拿手戏,所以郝老师挑选了这个不常演的剧目。李佩出场了,我从台下看那件平金绣大红蟒,比在后台看更显得醒目、提神、有气派。他的演出与我们所学的有些地方也不一样:

  万君兆带领改扮成家人的黄天霸等到落马湖看望岳父李佩。万等佯装酒醉后,按我们的演法,李佩有一段念白:“看万君兆带来的家下人等,一个个贼头贼脑,定不是好人。喽罗们!今夜巡更要多加小心!”郝老师在此处仅念了一句“小心防守”,就下场了。而在李佩发现万等乘机将囚禁在落马湖中的施公救走后,与万交锋对阵骂万君儿时加了很长的一段念白:“……老夫将你当成我的亲骨肉,谁想你勾结黄天霸,救走赃官施不全,似你这样不仁不义的不肖之子,今日有何面目来见为父……为父确有翁婿之情,难道你这小富生就无有翁婿之义吗?”郝老师吐字清晰,这段念白念得慷慨激昂,铿锵有力,节奏逐渐加快,将感情推到顶点,台下爆发了热烈的掌声。这段念白的加强,我似乎还是理解其意的,删去那段念白的道理何在呢?这个问号我左思右想没想通。

  第二天,我提前来到奋章大院东口的会齐地点,两点半钟已过,还没见盛戎、盛麟的影子。他们也许因别的事情耽搁了。可是,昨天与郝老师约好了,我想他一定会在家等着我们,我怎能失约呢!我改学花脸后,就苦心孤诣地模仿郝老师的表演,肖先生等人又都屡屡说我长得很象他,心中对郝老师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为了拜访郝老师,昨晚觉都没睡踏实。一哪能因他们不来,我就轻易地放弃这次机会呢:想到这儿,我毅然地朝郝老师家走去。

  当我抬手按响郝老师家的门铃时,心就伴随那清脆的铃声噗通、噗通地跳了起来。后来,我也不清楚是怎样回答了开门人的问话,和怎样被他带到一间客厅里。郝老师坐在沙发上,看我来了,笑着站起,迎我走过来。我恭敬地行过礼,就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了。

  来到我一向钦敬的郝老师家中,并且是单独地和他坐在一起谈话,我恨不能将几年来对郝老师艺术上的渴慕心情都说出来给他听听,可就是口不从心,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连手和脚也不知怎样放才好了。

  郝老师看到我局促不安的神态,就对我说:

  “我午睡刚起,正等着你们。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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