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名人传记 > 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
【十八 蒙指点 巧演伊立】
夏去秋来,富连成科班为富商刘家演堂会。按照一般的惯例,主家要额外约请名角来串演一出或几出精彩的剧目。这天的堂会循例约请了马连良(字温如)先生外串《黄金台》。
马先生此时已名噪南北了,他是怎样一举成名的呢?
李华亭先生(解放前天津中国大戏院的经理、邀角人)向我介绍过。马先生出科后,曾在名旦朱琴心先生班社演出。那年,李华亭先生邀请朱、马二位先生在天津北洋大戏院演出,合同只定了五天六场。星期日加演日场。第二天的剧目是《阴阳河》。朱先生主演的旦角是个鬼魂。马先生饰演王茂生,这是二路老生的应工。演出中朱先生挑着水桶——两个纸扎的蜡烛灯笼在舞台上走花梆子步,在做翻身、转身等较复杂的身段动作时,偶然不慎,蜡灯点燃了系在耳鬓的两条纸穗(鬼魂特有的装扮)。朱先生脸部烧伤,住医院治疗。后三场戏怎么办?钱已收下,不能再退,辍演,观众更不会接受。剧团管事陈植龄、蔡荣贵两位先生已看出马先生的艺术光彩,在这为难之时大胆提议,将第三天的《审头刺汤》改成从《一捧雪》演起,马先生主演前莫成、后陆邴。李华亭先生别无良策,只好同意。临时约请了年轻程派旦角陈丽芳饰演雪艳。贴出“朱琴心老板因病不能演出,改为马连良老板加演《一捧雪》连演《审头刺汤》”的告牌。出乎意外的是本来票座卖得并不算太好,改戏之后,反而卖了满堂。紧接第四天马先生又主演《打渔杀家》、《王佐断臂》两出;第五天主演拿手戏《借东风》。几天来,连演连满,声震天津。
回京后,马先生筹备自立班社。他自出科后,曾每日凌晨,月色尚朦胧,即挑灯去天坛一带喊嗓、背戏,经常与郝寿臣老师不期而遇。二位先生在艺术上互相切磋,彼此信任。此时,马先生欲与郝老师合作排演生、净并重的对儿戏。按照戏班的老规矩,净行的名次要排在生、旦之后。如果马先生与郝老师并排合作,一些较有名气的旦角、武生是不肯将名次排在花脸后边的。马先生不受陈规陋习的束缚,破例地约请了年轻有为的旦角王幼卿先生和青年武生吴彦衡先生,以便和郝老师合作。又约请了久与余叔岩合作的钱金福、王长林前辈,来陪衬演出,以提高自己的艺术。由此足见前辈们千方百计提高艺术质量的一番苦心。这正是我向吴彦衡先生学《南阳关》的后期。我有幸看了他们班社的很多戏,打泡在庆乐园,《失、空、斩》、《定军山》、《问樵闹府》、《打棍出箱》、《阳平关》、《连营寨》等,剧目丰富多彩。马先生与郝老师配合默契,相得益彰,观众大加赞赏。至此仅几年时间,马先生便独树一帜,跃为名须生,成为富连成科班毕业的最享名的一位了。
这天演堂会,马、郝二位分手,郝老师和高庆奎先生合作。马先生约请刘砚亭先生饰演太监伊立。刘先生晚七时要赶到吉祥国饰演《吕布与貂婵》中的董卓(杜丽云主演貂婵),故预先订好的《黄金台》最迟下午六点前结束。刘先生很早就来到后台化装,等待演出。无奈本家的主要客人末到。《黄》剧一再“马后”,推至六点还迟迟不能上演。刘先生见时间紧迫,找到马先生的管事蔡荣贵先生说明原因,蔡先生也毫无办法,刘先生只好卸装告辞。
这场“小动乱”,我在后台听得真真切切,心中似有预感,会不会让我们学生临时替演伊立呢?当时科班只有我演伊立。想到此,我不由自主地迅速默默背诵着伊立的台词。果真不出所料,功夫不大,我就被师傅叫到后台的帐桌前:
“伊立的戏你忘没忘?”
“没忘!”
“好!先去找你师哥对对戏,就勾脸吧。词背熟一点,别砸锅!”最后,师傅点头叮嘱我。
《黄金台》是全本《火牛阵》中一折,写列国时代齐国宦官伊立为篡夺王位,勾结邹妃谋害东宫世子田法章。田出逃,至县官田单府中,田单见义勇为,将世子男扮女装,佯装自己的女儿。伊立前来追查,搜府未获,落空而回的一段情节。
对戏过程中,按马先生对此剧的演法,伊立念到“咱家我就要……”时随着”大大八仓仓另仓”软“夺头”的锣经,伊立拔出半截宝剑,脚蹬椅子,威逼着田单亮相,再接念“搜哇!”不想马先生在舞台上所用的座椅垫比科班的椅垫高得多,我的个子矮,脚蹬上去既吃力,亮相又不太漂亮,我只好不蹬。
“停!这里一定要蹬椅子,伊立蛮横无礼的神气才足。”马先生边说边看。
“椅垫高,你个子矮不好蹬……”他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说,“这样吧,我给你配合好,在你抬腿时我略一欠身,你赶快用脚轻推一下椅垫,将脚蹬在椅面边上,就可以了。”我们试验一回,满行。有了这个俏头,方便多啦!马先生这种统筹全局,想方设法搞好角色之间的配合,以期达到更好的艺术效果的精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戏开演了,当演到“搜府”时,“急急风”中校尉过场后,伊立上场,竟来了个嫩声嫩气矮人一头的小演员与已负盛名的马先生配戏。观众初觉诧异,随着我认真严肃地紧密配合,观众倒也觉得这场戏别有风味,给了我很大的鼓励。而且,最后“四击头”亮相下场,观众一直用热烈的掌声将我欢送到后台。
台下,一位马迷冯某人(他从学生时代就学马派,不能唱,只能教,是马先生家的座上客。)戏结束,他就到后台,将还没来得及卸脸的我,叫到马先生的化装室,拍手说。“温如!咳!他一上场我就愣了,我明明看见刘先生已扮好了‘伊立’,却突然换了个孩子上台,他万一晕场(指舞台经验不足、发慌、出差错),岂不把戏全搅了,没想到还真……”他笑着拍我的肩膀,顿了一下,“还真不错,放得开。您瞧他最后下场的‘三笑’和‘小跺泥’多象郝爷(当时大家对郝老师的称呼)!”
的确,戏中伊立的神气、念白的语气,连同最后狂笑下场时射雁式的身段,都是仿效郝老师的,在私下练得有了把握,今儿借机会全盘托出。
“你十几岁了?”马先生洗过脸,回身热忱地问我。
“十四岁。”
“还有几年出科?”
“三年多。”
听此话,他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三年……等不……”随后对我说:“你快去卸脸吧,今儿辛苦了!”
卸完脸,我又被师傅叫去。帐桌前的场面使我感到新奇:马先生居然坐在桌前长凳上,与坐在桌子对面长凳上的师傅和肖先生讲话。这是绝无前例的。就是喜字辈大师哥也要毕恭毕敬,垂手直立地与师傅讲话,足见师傅对马先生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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