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名人传记 > 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
我在家中养疮,心里委实放不下《取金陵》的那段快板,为什么我张不开嘴,跟不上呢?我一边自己念着“望家乡”,拍着板练习接唱,一边仔细地查找原因。我想起来,有很多戏,在“望家乡”后面接唱快板,都不用胡琴过门的叫我试了几遍,觉得不用过门不截气,反而好张嘴。决定以后和喜义师兄提提。我也想起来,很多师兄们的生活箱子里都供着佛像,有什么心事就去向佛像祷告,求老佛爷保佑。我也应该供尊佛像,以求诸事如意。对!和尚大爷也经常说,老佛爷是最大慈大悲的。我找不准板,还应该供一块板!以后,才会心中有“板”。
我忙起来了,寻来一块竹板,大小与鼓板相似,只是略宽些,我用菜刀砍削合意,又用剪刀刮平,认真地擦洗干净收起来。
半个月后,我疮伤痊愈返校了。
又要演出《取金陵》。我匆匆吃过早饭,就去过道打开我的生活箱子,将那块竹板立住,合起手掌:
“保佑我吧,接唱快板‘宝刀一举’千万不要打扌客,保佑我……保佑我……”
我虔诚地祷告后,放心地跟大队出发了。这天的演出一切顺利。当然,演出的顺利,关键在于刘喜义师兄同意取消“望家乡”后的“快板”过门,使我便于接唱。但,这一点,当时我并不能理解。反而对竹板的“威力”深信不疑。
后来,盛戎也排演了这出戏,他也演得很精彩,这个角色就由我俩轮流演。双方都觉得,一人演一次不解渴,总想连演几场。先生们不甚过问,只要是我俩,谁演都成。在师兄们的怂恿一下,我们以“石头、剪子、布”的手式比输赢,谁赢了谁演。谁若侥幸连演二、三回,能高兴得蹦起来,演不上的那位,只好自认晦气,眼巴巴地瞧着人家演。
想起少年时代的这段往事,倒也觉得满有情趣。
盛戎后来继承发展了铜锤花脸的表演艺术,创造出众多鲜明的人物形象,如包公、姚期等等。不仅其唱腔韵味醇厚,百听不厌;而且创造出包公踢蟒,姚期闻子打死太师后心惊引起马惊等诸多优美身段,大大丰富了铜锤花脸的表演,使这一行当飞跃发展,进入崭新的时期。这些丰功硕果,与他具备良好的武功基础是分不开的。
【十 学、看、练功不负人】
吃午饭时,盛戎凑到我身旁悄悄地说:“喂!告诉你,盛文师哥要给咱们说《连环套》了!”
“是吗?都有谁?”
“我、你,还有盛……”
“你怎么知道的,消息准吗?”我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又怕他跟我逗着玩,抢着问。
“没错,王喜秀师兄给盛群说黄天霸,盛文师哥给我们说窦尔墩,还有盛雄、盛竹七、八个人都学。”
“我问你怎么知道的?”我迫不及待地想了解事情的经过,以便分析一下准确程度。
“昨天在后台,肖先生和盛文师兄说这事时,我正在候场,听到的。”
“太好了!”这是不会错的了。我高兴得狠狠地给了他一拳,作为对他报信的报答。
《盗御马》我是比农熟悉的。窦尔墩这个角色是铜锤、架子两门抱。这是一出唱、做、念兼重的重头戏,也是我和盛戎同时所学的重点戏之一。到了入科前,我很喜欢看这戏,尤其是杨小楼老先生和郝寿臣老师合演的,二位先生工力悉敌,珠联璧合,逢贴必满,给我印象极深,现在学起来兴致勃勃,专心致志。我们几个人都争先背会了台词,学会了唱和动作。
要进行合排了。王喜秀师兄负责总排,我一看排戏单;盛或演窦尔墩,马盛雄演梁九公,林盛竹演巴永泰,我呢,最后在四朝官的名字下写着袁世海,是不是我看串行了?我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明明没错。难道我连大头目河路通等次要角色都没来上吗?这朝官勾元宝脸,只念“大清一统定太平”一句台词。我心里真不是滋味。然而,我一定能演好窦尔墩的想法很快战胜了一切干扰。这出戏第一场行围射猎朝官下来就没事了,窦尔墩还没上,我可以一点不漏地看盛戎所排的窦尔域各场。盛文师兄给我们所说、所排的,我都牢牢地记在心里,给他排一遍,我在心里也排一遍。即便如此,很快我就意识到,不亲自将动作都做出来是不行的。可是,每天从早六点到晚十点都安排满满的,哪里还有时间呢?要不然我早起些自己练练?不行,一来醒不了,二来有的师兄、老师起得很早,会被他们发现。晚睡些呢,也不行。睡觉时,徐天元先生每天都要查铺,发现少人,就要查问。若是等他查铺以后呢?对!等他查铺以后睡下,我再起来,愿意练多长时间,就练多长时间。到哪儿去练呢?去后院,在厕所前的空地上练,万一有人来,就说上厕所。……我一步步独自冥思苦想。决心已定,只是怕被人发现,心里不免有些敲鼓。临睡前,我将想法和盛利讲了。
“晚上,查过铺去后院可以!”他很热情地支持我。“你今天就去?”
“嗯!”
“你要是害怕,我陪着你!”盛利师兄的父亲张彩林老先生在富连成帮助教过学,所以他比我气粗,腰杆硬。
“太好了!”
得到他的支持,我心里踏实多了。专等大家睡熟之后,我们便采取行动。一会,同学们的鼾声大作,“呼噜!呼噜!”你的高,他的低,互相穿插,节奏鲜明,就象一支迷人的催眠曲,我的眼皮随着“曲子”闭上,又强努着睁开。累了一天躺在床上,眼睛太不听指挥,睁呀!睁呀!该死的眼皮就是睁不开。没想到这儿还有一只拦路的睡虎。怎么办呢?干脆背戏词吧。这一把很灵,我的困意全消。好容易才觉得时机已到,翻身轻轻推叫睡得正香的盛利师兄,他腾地坐起,摸黑穿上衣服,我们蹑手蹑脚地出了南屋。初冬的夜晚,寒意很浓,夜风迎面,我俩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刚用手去推穿堂前的破木门,“吱扭”——刺耳的木门声吓得我们忽地浑身发了热。急忙环视四周,幸好没什么反应。“该死的破木门!”我轻轻地骂了一句,将门往上托着关好。走出黑黑的长穿堂,就闻到一股恶臭的气味,其中有厕所的臭味,还夹杂着后墙外皮子铺洗皮子的臭味,令人恶心。也只好将就着吧。
我仔细回味盛文哥排练时所讲的应注意的地方,将窦尔墩的重点唱段、身段分场次反复地练习。
“手指得再高点,再高点……眼睛,看住!对!”
“右腿,别腿还得再远些。好!再来来!”盛利师兄站在一旁给我认真地挑着毛病。功夫不大,他就把我“指挥”出一身汗。我揪起袖口擦擦脑门上的汗珠,看了一眼站在我对面的盛利,我呆住了!他端着肩膀,缩着脖子,双手揣进袖口,两脚不停地踏步。他那原就苍白、清瘦的面庞,被月光一照,越发显得蜡黄。我的心紧缩了:他身体一向是瘦弱多病,将他从热被窝里叫醒,站在院里受凉,万一冻病了,我于心何忍!?
“接着往下来呀,不许偷懒啊!”别看他只比我大三岁,口气还真象位大师兄呢!
“我看你太冷啦!你回去睡吧!要是把你冻病……”
“没关系!”他又打了一个冷战,一边拿出双手哈哈气,一边说:“你快点往下来,咱们早些回去就成啦!”
我感激地看他一眼,只好继续往下排。
“你的上身再往前倾一些!”我已经排到盗马的“边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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