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名人传记 > 艺海无涯——袁世海回忆录
再说我们到同兴堂后,我勾脸时,李喜泉师兄又走了过来:
“你这孩子,怎么又勾上了,你让我说什么……”
“是肖先生同意让我演的。”师弟不敢惹师哥,我虽有了靠山,也还是小声说。
“真的吗?”
“真的,您不信,问他们。”我用手指了指在扮戏的师兄们。
他没去核实就走了,得到肖先生的批准,他这关就不算关了。在那阶段,对于我来说,一帆风顺的事儿似乎很难遇到。接着我又碰了一个大钉子。勾完脸,我遵照肖先生的嘱咐,去找李盛藻师兄对戏。盛藻师兄比我大四、五岁,他已经很有点名气了,师傅对他也要另眼相待的。有时派戏还跟他商量!”六立(盛藻小名)身体行吗?师傅可要派你重头戏了(他身体不好,经常在家养病)。”足见他当时已有多大“份”了。
“师哥,您给我说说周德威呀!”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扮戏,没答理我。过了一会儿他才吭声。
“你的周德威?”
“我的。”
“谁让你来的?”
“先生。”
“哪个先生?”
“肖先生。”
他又不吭声了。我想幸亏是肖先生批准,若换了别人,他会不同意的。我尴尬地硬着头皮说:“您给我说说对刀吧!?
“我没见你扎过靠,马上就对刀成吗?”
“成!”
“你成,我也不放心!”他想了一下又说,“刀别对了,‘一合’、‘两合’、‘鼻子’、‘削头’你就下吧!”
他对演出的态度是负责的,哪知我私下用了多少功夫啊!这几句话好似一盆冷水浇头,比不让我演还难受。周德威,周德威,“威”了半天,没交战就被李克用收了。没想到准备几个月,才演个“草鸡大王”,冷静下来,我暗暗告诫自己:这回不对刀,戏也要演好。只许演好,不许演坏!
不久,在什刹海会贤堂给某家演堂会,《珠帘寨》一剧正是饭后招待“贵宾”的好戏,这次还是派我演周德威,如不对刀,会被挑眼。我问盛藻师兄。“盛藻哥,今天对刀吗?”“对!今天得对!”他见我上次演得可以,心里略有了底。他将对刀给我说了一遍。到台上,“大刀花”、“弯萝卜”以及“对刀”招招对路,严丝合缝。完戏后,盛藻师兄脸上有了笑容,跟别人夸奖我:“这孩子,还真有点意思。”
以后,逢演此戏必是我的周德威。这是我和盛藻后来学习高庆奎、郝寿臣二位老前辈,台演很多生净对戏的良好开端。
【九 《取金陵》 猜拳演戏】
我的头部也被传染上疥疮了。
开始,疮口只有拇指大,每天演出,汗沤水洗,很快发展到头顶和脑勺大部。花脸戴盔头。要靠后仰着戴,留出勾脸的前脑门,所以盔头必须勒得特别紧,才能防止做动作时掉下来。待卸掉盔头,四周头皮都会被“彩条子”勒出一道深沟。且不说勒头时的疮疼,由于头上的疮,正好全闷在盔头里,疮面上刚刚结上的一层薄痂被汗水沤掉,卸装后,黄水又流出来。师兄们劝我不要洗,那时也不懂什么叫消毒,什么叫传染,我就找一块破布照着镜子慢慢将黄水沾干,其痛苦难言。但因不妨碍勾脸,我一直在坚持演出。
科班内专管剃头的韩师傅,外号“韩一刀”,见我的疮经久不愈,痛苦不湛,就对我说:“头上长疮,用刀子从根上剃一回就能好。你若是咬得住牙,我就给你治一治。”我想与其天天演出零碎着疼,还不如一气疼完,就同意了。韩师傅做好准备工作,拿起了剃头刀,我忽然想起大事一件,急忙请韩师傅慢下刀,我问他:“刺了疮还能勾脸吗?”
“那可不成,必须等都定好痂,才能再勾脸!”
我嚯地一下子站起来:“韩师傅,我先不治了,过几天要演《取金陵》,不能勾脸怎么能成?”
“头上的疮都这样了,你还……”韩师傅的话没说完,我已道过“麻烦”走了。
因为几天之后,《取金陵》就要上演,我饰剧中的主要角色之——赤福寿。不能为了治疮,耽误这场演出哇。
《取金陵》这出戏的内容很简单,元末,朱元璋率兵攻打金陵(南京),镇守金陵的驸马赤福寿和凤吉公主十分骁勇、剽悍。最后,终被朱之战将——善使袖箭的伍福打败,赤福寿自刎而亡,朱遂夺取了金陵。但是,赤福寿这个由武二花脸应工,架子花脸兼功的角色,在剧中虽武打偏重,唱、做、念也均有的。我改花脸后,很快就喜欢上这位勾红三块瓦脸,身着红靠,头戴扎巾额子,配带翎子和雪白的狐狸尾、手持大刀的“驸马爷”。曾利用演出或排戏前后与高盛虹师兄打把子玩的机会,断断续续地学了一些武打,又向朱盛富师兄(饰凤吉公主)学练了一个阶段。此时,一直扮演赤福寿的肖盛瑞师兄,倒仓很苦,不能演出。刘喜义师兄见我饰周德威有些起色,才给我加工排练这出戏,它来之不易,我怎舍得耽误此戏的演出呢?
我忍耐着头疮的痛苦,咬牙等到了第一次演《取金陵》。这天的勒头关,现在想起来,也还有些不寒而栗。几天来,疮的面积迅速扩大,连脑勺的底部也都有疮了,额子正扌客在疮面上,赤福寿的武打多,额子勒得比以往更紧,直疼得我浑身打颤。上场后,我铆足劲头,挥舞大刀,杀“五股荡”,砍“三低面”,耍大刀下场,又唱又打,又威风,又过瘾,至于什么疼不疼的全忘了!得意之中,在打败常遇春等几员上将,唱到“望家乡”后面接快板“宝刀一举威风抖”时,勾起了我日常生活中口吃的毛病。我小时说话很晚,说起话来还很结巴,可是犯戏瘾时不论是唱还是念,都不结巴了。小时候和尚大爷看我干张嘴说不出话来,经常打趣我:“你别说话啦,给我唱出来吧,我更爱听。”于是我就唱道:“四大爷,你领我去看戏……”真灵,一点都不结巴。这次胡琴过门一催我,我的破绽就露出来了。幸亏这种过门,多加个反复不要紧,总算没太露怯。
过后,我二次请韩师傅给我医治,敢情真叫恶治。他哪里是在剃疮,分明是用刀子将头皮刮下来。好疼!血水随着刀子,顺着脖子、耳朵往下流。他剃一会儿,我就得蹲在一边喘口气,歇一会儿,待疼得轻些再接着剃。“剃头”后我实在无法坚持演出了,师傅让我回家休息。
母亲见我满头露肉,十分心疼,给我精心调治。疮是根治了,但头顶的大部分头发也从此被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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