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还有另一类人物,比如弘一法师,并不是由于灾难,或由于不幸,而遁入佛门。恰恰相反,是由于极度的绚丽与繁华,而感到虚空,而悟透生命的本相,自觉自愿地皈依佛门。
两者的出发点与境界恐怕都不一样。一则是在苦难中达臻悲剧意识,一则是在欢乐中达臻悲剧意识。
无论苦与乐,人生的终点其实是一样的。正所谓:回头是岸。
穆九娘在小说中的篇幅不多,却耐人寻味。
她刚出场给人的感觉好像很风骚、很美艳。
她是铁飞龙的小妾。
铁飞龙的年龄可以作她的父亲,而且,娶她只不过填补一下妻子去世后的空虚,并不给她妻子的名份。
因为偷走凌慕华的剑谱,铁飞龙逐她出家。
她转而嫁给红花鬼母的儿子公孙雷。公孙雷是一个二流子式的人物,因为强奸别人的妻子,遭到报复,被人活活吊死。
那时,穆九娘已有了公孙雷的孩子,她与孩子眼睁睁地看着公孙雷死掉。
一个健康的女人,与两个男人之间的故事,有很多的戏可以挖掘。她对铁飞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她对公孙雷又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不是概念能够界定的,只有文学的言说才能表达。
不过,梁羽生并不擅长写这一类的情感,只是轻轻的带过,不免可惜。
客娉婷这个人物的设计,为小说增色不少。
据小说的说法,她是客氏与魏忠贤的私生女,而她自己并不知道魏是她的父亲。
作为一名年轻的少女,她对于宫廷生活的反感是因为它的淫糜。所以,她一直想劝她的母亲与她一起离开宫廷。
而她的母亲恰恰是淫荡的女子,与魏忠贤私通不说,与皇帝的关系也暧昧不清。
一个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的女孩子,朦胧地感到母亲的所作所为,那种困惑、甚至心痛是可以想知的。
客娉婷对于宫廷生活的舍弃是自觉的,与卓一航的被逼上梁山完全不同。她是以内心的道德律与人生观,战胜了宫廷生活的诱惑。其实,她留在宫中,物质的享受自然不必说,即使爱情方面,也能顺着自己的心愿找到文武全才的郎君。
她是纯以正义的立场来看待魏忠贤及其同党的所作所为。
当她得知魏忠贤居然是自己的父亲时,“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从此永不见人。她掩着脸孔几乎哭出声来,无心再听,转身便跑。”
想一想,自己的父亲是天下千夫所指的奸臣,母亲则是淫乱宫廷的罪魁,该是什么滋味?
她终于随着玉罗刹出走江湖。
她临走的时候,对她的母亲尚有一丝牵挂,但对于父亲则无丝毫感情可言。
这是梁羽生写作的概念化所致,因为他已把魏忠贤写成了绝对的反角,而客娉婷是正角,所以,无论如何,客娉婷对她的父亲只能是憎恶。亲情必须屈服于大义。
但这并不真实。自己的父亲哪怕是十恶不赦的坏蛋,毕竟尚有血脉相连,从原则上憎恶是一回事,从情感上宿命地有所牵连又是另一回事。
客娉婷处于这样的先天性情境,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在小说中多少被简单化了。
何绮霞与李天扬的故事构成另一段枝蔓。
李天扬因为贪图荣华富贵,抛弃已有身孕的结发妻子何绮霞,一心在朝中巴结,成为朝廷的爪牙。
何绮霞悲愤不已,削发做了尼姑。
李天扬抓到自己的儿子,在儿子的说服下居然悔悟从前的种种行径,决定重新做人。
这是典型的浪子回头的故事。
金庸、古龙的小说极少这类回头浪子,但梁羽生的作品中几乎每部都有这样的人物。就在这部《白发魔女传》中,还有一位慕容冲,因为知道了魏忠贤叛国投敌,也痛改前非,变成好人。
这是因为作者心目中有一个好坏的框架,所有的人物都处于这种二元对立的关系。而由于好的这一方总是代表正义,代表人民,代表本来发展的方向,所以,必须有一些坏的人物被感化的过来,方能显示好的一方之力量。
那些坏到底的人物呢,他们的下场必然是灭亡。
如果我们仔细研究历史与人性,不能不说,这种意念很理想化,但也很幼稚。
红花鬼母与金独异是一对很有趣的夫妻。
红花鬼母虽然怪异,到底还有一股江湖侠女的凛然正气,比如在厌恶官府、热爱国家等大是大非问题上并不含糊。
可惜她爱上了金独异这么一个不争气的汉子,对她既无爱怜,又瞒着她干卑鄙的勾当。
然而,红花鬼母偏偏无法从夫妻之情中自拔,不时冒着生命危险救助金独异。最后,看到金独异自食其果,被人杀死,她居然“向石山上一头撞去”,为一个别人看来毫无价值的男人殉了情。
在这一对人物身上,我们理解了“情孽”的含义,同时,感受到了爱的盲目与非理性。
武侠小说写的是江湖,而所谓的江湖,其实不正是社会,不正是人世间吗?
人在江湖,就是人在世间。种种的爱与恨,种种的谋算与期待,种种的追寻与争斗……其实都是人间的风云。
杰出的武侠小说家,写江湖,写出的是人世的众生相;聪明的读者,读武侠,也能读出人间的百态与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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