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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魂兮归来(5)

  其次,在1980年的6月份,经由有关部门的安排,梁实秋在香港第一次见到了儿子梁文骐。在写给韩菁清的信里,梁实秋谈到了与儿子乍一见面时的情形:“我和阿骐尚未谈话,他不自由。”——这好象又表明“解放”是有一定限度的,哪怕离散几十年的亲人,相会时也不能随意倾诉衷肠,一切都得照“安排”进行。

  最后,作为这一家人生离死别的重头戏,是梁文茜飞抵美国同老父亲相见。

  1982年6月,经过许多周折,梁文茜终于飞到了大洋彼岸——美国西雅图市。想当初,父女离别时,她才二十二岁,而现在,已是满面风霜,变成了五十五岁的“老太婆”。父女相见,不禁抱头痛哭。

  他们在一起团聚了两个星期。

  梁文茜是这么记述这两周时光的:

  三十多年的离别之苦,一时就化为流着眼泪的欢乐。

  ……爸爸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远涉重洋由台北到西雅图,坐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但他精神还那么好,依然是早起溜湾儿看报,晚上九点以前必上床看书就寝,我暗暗祝福老人家的健康长寿。我带给他一幅老舍夫人写的“健康是福”四个大字,他很喜欢,拿回台湾在《联合报》上刊出了。短短两周时间,转眼即逝,这次却是爸爸送我上飞机,飞机快起飞了,我们象有许多话咽在喉头说不出来,爸爸一直送我到机舱门口,再不能进去了,他手扶着飞机门框,又沉重的对我说了一句“保重”。这是我最后听见爸爸的声音,充满了感情的馨音,我永远不能忘记的声音。

  从梁文茜的描述看,梁实秋的心情似乎比较轻松,这和实际情况是多少有些出入的。事实是,在那短短的两周时间里,梁实秋的心情是极为沉重、复杂的。回顾几十年的风雨人生,他深深感到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悲哀。他为自己悲哀,为女儿悲哀,也为人生难以避免的悲剧而悲哀。那两周,他仍然坚持不断地给韩菁清写信,在信中,他清楚地表明了面临人生悲剧时的无奈心情:

  6月26日的信中说:“今天文茜说,两个星期已过大半,哭了。我也为之黯然。”

  隔了一天,28日的信中又写道:“我这两星期,精神十分紧张,因为文茜整天整晚叮着我讲话,她想把三十多年的话都一古脑儿说出来。”语调很平静,但父女双方各自的复杂心情跃然纸上。

  29日,梁实秋明确谈到自己“心情很苦”:“现在她只有三天好勾留了,提起来她就流泪,我劝她不必如此,以后还得再见,其实我心里明白,以后很难说了!元人有一词云:‘幸遇三杯酒美,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乐且相亲,明日阴晴未定’。你不是也劝我及时行乐吗?我听你的话。清清,我的心情很苦。”

  30日,梁实秋再次写到了自己的“心情”:“我这一个月,感受复杂,一言难尽。午饭后她们姐妹谈了好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因耳聋,似懂非懂的以苦脸相陪。再过两天就风流云散了,着实也是凄怆。”

  一个饱经丧乱、倍尝人世辛酸的人,在垂暮之年,还要经受这样的精神痛苦,命运真是够残酷的。

  不过,对梁实秋来说,能在有生之年再尽一尽被剥夺多年的父亲的责任,这又毕竟使他可以从此了却心头的一桩遗憾。要不,他会死不瞑目的!

  三、千里作远客五更思故乡

  现在,梁实秋比任何时候都更厉害地怀念起家乡。屈指算来,离别故乡家园已经将近四十年了。数十年来,他象无根的浮萍一样,在海外到处漂流,虽说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是优渥的,但那种被“连根拔起”的感觉是痛楚的。“总有一天会得到结果,我们将双双的回到本国的土地上去走一道。”程季淑在世的时候,每当思念家乡而黯然神伤的时候,他就这么安慰她,同时也以之自慰。为了争取到那么个“一天”,他费尽心力的努力办理在美国“长久居留的手续”。因为在一个政治先于一切的时代和国度中,只有加入美国国籍,成了“美籍华人”,他才能得到回乡探亲的待遇。

  然而,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梁实秋望穿双眼,那“一天”却始终没能盼来。他愁思百结,五内若燃,不断地含泪唱起那断肠之曲:

  平生意气销磨尽,双鬓压清霜。谁知我者?古典头脑,浪漫心肠。自从丧乱,几番指点,桔绿橙黄;归期难得,莼休想,且共倾觞。

  再读一读这位八十多岁的海外游子对家乡的回忆吧,那一腔炽热的真情,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为之泪下:

  人谁不爱自己的家乡?我生在一个四合院里,喝的是水窝子里打出来的甜水,吃的是抻条面煮饽饽,睡的是铺席铺毡子的炕,坐的是骡子套的轿车和人拉的东洋车,穿的是竹布褂,大棉袄、布鞋布袜子,逛的是隆福寺、东安市场、厂甸,游的是公园、太庙、玉泉山,——能说我不是道地的北平人么?……

  在流落海外的游子心目中,故乡的东西样样都好、样样都美、样样都亲、样样仿佛都蕴含了无限撩人的情思。

  他给已建立起正常联系的女儿梁文茜写去一封信,提出了一个古怪的要求:“给我带点豆汁来!”

  这真是异想天开、匪夷所思。梁文茜好为难。踌躇再三,她只能向父亲告罪:“豆汁没法带,你到北京来喝吧!”

  接到女儿的回函,梁实秋自己都哑然失笑了。是啊,云天阻隔,豆汁怎么能带?莫非自己真的老糊涂了?——好吧,那就给寄一点良乡栗子来吧!这两样东西都是旧时北京最普通的土特产,但对梁实秋却具有无穷的诱惑力,足以使他可以由之产生无限遐思。他早说过:“能喝豆汁的人才算是真正的北平人”、“我小时候在夏天喝豆汁儿,是先脱光脊梁,然后才喝,等到汗落再穿上衣服;”至于栗子,当然是以良乡的最有名,“在北平,每年秋节过后,大街上几乎每一家干果子铺门外都支起一个大铁锅,翘起短短的一截烟囱,一个小利巴挥动大铁铲,翻炒栗子……孩子们没有不爱吃栗子的,几个铜板买一包,草纸包起,用麻茎儿捆上,热呼呼的,有时简直是烫手热,拿回家去一时舍不得吃完,藏在被窝垛里保温。”

  四十多天后,梁实秋接到女儿从北京寄来的一个包裹,急急地打开:哈!良乡栗子!——但是,再一细看时发现,由于邮递时间过长,栗子已经生出一层茸茸绿毛!

  又有一次,女儿给寄来了一些北京密饯。不霉不烂,道地的北京特产。梁实秋不顾糖尿症的禁忌,拈起一块就送进嘴里,一边咀嚼还一边评论:“还是几十年前那个味,总算又尝到了!”

  要说梁实秋感情最深的,自然要数北京内务部街20号梁家的故宅,他不厌其详地告诉自己的孩子们:“内务部街的房子本是我们的老家,我就是生在那个老家的西厢房,原是祖父留下的一所房子。……这所老房子比较大,约有房四十间,旧式的上支下摘,还有砖炕。院落较多,宜于大家庭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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