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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地干戈(17)

  以后的经历惊险而刺激,颇有戏剧性。梁实秋说:

  我遂于十二月十六登上“湖北轮”凄然离津,途经塘沽遭岸上士兵枪射,蜷卧统舱凡十四日始达香港。自我走后,季淑与文茜夫妇同居数日,但她立刻展开活动,决计觅求职业自力谋生,她说:“沮丧没有用,要面对现实积极的活下去。”……他们立刻把消息传到师大,校长袁敦礼先生及其他同事们都表示同情,答应设法给她觅取一份工作。三数日内消息传来,说政府派有两架飞机北来迎取一些学界人士南下,其时城外机场已陷,城内炮声隆隆,临时在城内东长安街建造机场。季淑接到紧急电话通告,谓名单中有我的名字,她可以占用我的座位,须立即到北京饭店报到,一小时内起飞云云。她没有准备,仓卒中提起一个小包袱衣物就上了飞机,出乎意料的,机上的人很少,空位很多。绝大多数的学界人昧于当前的局势,以为政局变化不会影响到教育……在南京主持派机的是陈雪屏先生,他到机场亲自照料,凡无处可投的人被安置在一个女子学校礼堂里,季淑当晚就在那空洞洞的大房里睡了一宿。第二天她得到编译馆的王向辰先生的照料,又在姚舞雁女士的床上又睡了一晚,第三天向辰送她上了火车赴沪……立即买舟票赴港。我在海洋漂泊的时候她早已抵沪,而我不知道。我于十二月三十一日到香港,翌日元旦遄赴广州,正在石碑校区彷徨问路,突遇旧日北碚熟人谓我有信件存在收发室。取阅则赫然季淑由沪寄来之航信。我大喜过望,按照信中指示前往黄埔,登船圆无一人,原来船提前到达,我迟了一步,她已搭小轮驶广州。我俟回到广州,季淑也很快的找到了我的住处——文明路的平山堂。我以为我们此后难以再见,居然又庆团圆!

  梁实秋在这里提到的“平山堂”,是他来广州后的住处。南渡时,他旧日的朋友、中山大学校长陈可中约他来中大执教。校方通知他,可以在“平山堂”内得到“二房一厅”的住房。元旦那天,他领着女儿文蔷迁入新居,去后不禁哑然失笑:“所谓二房一厅者,乃屋一间,以半截薄板隔成三块,外面一块曰厅,里面那两块名曰房。”但尽管如此,梁实秋仍私心庆幸不置,

  “因房屋甚为稳定,全不似海上之颠簸,突兀广厦,寒士欢颜。”妻子的到来,更给这寒伧的居室增添了家庭的乐趣。梁实秋觉得,若无大的变故,是大可以就此有滋有味、心安理得地在这“两房一厅”内生活下去的。特别当生活稍微安定下来后,梁实秋更多地欣赏到了平山堂的特点。看了梁实秋下面的一段记述,相信那浓郁的烟火味,人情味准会使你大快朵颐:

  我们的房间有一特点,往往需两家共分一窗,而且两家之间的墙壁上下均有寸许之空隙,所以不但鸡犬之声相闻,而且炊烟袅袅随时可以飘荡而来。平山堂无厨房之设备,各家炊事均需于其二房一厅中自行解决之。我以一房划为厨房,生乎豪华莫此为甚,购红泥小火炉一,置炭其中临窗而点燃之,若遇风向顺利之时,室内积烟亦不太多,仅使人双目流泪略感窒息而已。各家炊饭时间并不一致,有的人黎明即起升火煮粥,亦有人于夜十二时开始操动刀砧升火烧油哗啦一声炒鱿鱼。所以一天到晚平山堂里面烟烟煴煴。有几家在门外甬道烧饭,盘碗罗列,炉火熊熊,俨然是露营烧饭之状,行人经过,要随时小心不要踢翻人家的油瓶醋罐。随时注意观察生活、感受生活的梁实秋,还发现了人们在离乱时候所表现出的特殊精神状态——

  平山堂多奇趣。有时候东头发出惨叫声,连呼救命,大家蜂涌而出,原来是一位后母在鞭挞孩子。有时西头号吻大哭,如丧考妣,大家又蜂涌而出,原来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婆被儿媳逼迫而伤心。有时候,一声吆喝,如雷贯耳,原来是一位热心人报告发薪的消息,这一回是家家蜂涌而出,夺门而走,搭汽车,走四十分钟到学校,再搭汽车,四十分钟回到城内,跑金店兑换港纸——有一次我记得清清楚楚兑得港币三元二毫五仙。

  同中国历来的不少知识分子一样,年已四十六岁的梁实秋回顾平生,感到了极大的困惑。半生来积极入世和积极阅读、写作、思索的结果,不是怀疑的解透和消除,而是怀疑的增多和加深。个人的遭际和家国的沦丧,逐渐使一颗善良正直的心灵产生了不堪重负之感。他渴望超越,渴望彼岸,渴望灵魂的飞腾,渴望另一种生的境界。

  正是在平山堂,梁实秋悄悄地向佛家学说皈依了。

  作为知识分子的通习,在这之前很久,梁实秋已经接触过沸教经典。抗战时在北碚,他还专程到缙云山上的缙云古寺随喜,参观了太虚法师领导的汉藏理学院,亲眼看到了“谨慎而神圣”的佛经翻译现场,还与修养深湛的舫禅师亲切交谈,结为朋友。

  南来广州后,梁实秋与佛家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由浅层次的表面接触进入了深层次的认真参悟。他同妻子专门到六榕寺参拜了佛教禅宗六祖慧能的塑象。缙云寺里的法舫和尚适也来到广州,见梁实秋确实虔心礼佛,特郑重地赠送他一部自己著的《金刚经讲话·附心经讲话》。此后,梁实秋、程季淑夫妇“捧读多遍,若有所契。”

  中山大学外文系主任林文铮,是佛教密宗的虔诚信徒。他的一间单人宿舍既作卧室,又布置得象一间佛堂,“常于晚间作法会,室为之满。”林文铮与梁实秋一见面,便说两人间有“夙缘”。在这位“教授级”教徒的影响下,梁实秋自谓受益不小。但林文铮后来提出要给梁实秋“开顶”,梁实秋赶紧婉言谢绝了。

  大体而言,梁实秋治佛,更倾向于禅宗。这与他接近佛学的初衷是有密切关系的。他说:“人到颠沛流离的时候,很容易沉思冥想,披开尘劳世网而触及此一大事因缘。”又说:“在丧乱中我开始思索生死这一大事因缘。”正由于此,他对禅宗的“顿悟”表现出更多的兴趣。因为顿悟“说穿了即是要人一下子打断理性的逻辑的思维,停止常识的想法,蓦然一惊之中灵光闪动,于是进入一种不思善不思恶无生无死不生不死的心理状态。在这状态之中得见自心自性,是之谓明心见性,是之谓言下顿悟。”由此又可知梁实秋对于佛的兴趣又实在有限,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别有会心的尘世人而已!

  梁实秋在平山堂凄凄惶惶生活了整整半年。半年之后,狼烟鼙鼓,卷地而来,连这别致的“二房二厅”也无法安住下去了,他只好再度卷起铺盖走开,去寻觅新的归宿。临去之际,他对简陋而多情的平山堂“荒斋”再三回顾,不胜依依,并借用了朋友题咏平山堂的一首诗以抒发自己的怀抱:

  岁暮犹为客,荒斋举目非。

  炊烟环宝起,烛影一痕微。

  蛮语穿尘壁,蚊雷绕翠帏。

  干戈何日罢,携手醉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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