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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在旅途(10)

  梁实秋在五四时代之后的一切行为,正是按照这个历史逻辑演进的。他极其珍重独立人格,因而,他没有参加任何政治集团,所以他后来同五四精神发生疏离也就不是社会政治的原因。在他的天性中,似乎有一种对“秩序”“理性”“稳健”的天然偏爱。他当然更喜欢尽善尽美的“合理”和“美满”,但当“尽善尽美”不会成为可能时,就宁愿退而求其次:可以不那么“尽善尽美”,却绝对不能彻底的破坏殆尽。本书前面谈到的一个细节,对认识梁实秋的这种性格是不可忽略的:五四中,一部分学生冲进他的宿舍,要和同宿舍的章宗祥的儿子算帐,毫不讲理的捣毁了章宗祥儿子的床铺。对此他说“我回来看到很有反感,觉得不该这样做。”以后不久,他讲到自己的另几句话同样值得注意:“那时候学力未充,鉴别无力,自己并无坚定的见地……幸而,由于我的天生的性格,由于我的家庭的管教,我尚能分辨出什么是稳健的康庄大道,什么是行险徼辛的邪恶小径。”

  可以说,几乎就在五四高潮过后;梁实秋就开始了对五四运动、对自己思想行为的反思。自然,反思并不等于否定,而是用一种新的价值尺度重新加以评估和衡量。就在这种新的价值尺度的最后确立过程中,白璧德的思想学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正是由于听了白璧德的讲课,并进而读了他的主要著作后,粱实秋对自己以前的信念发生了彻底的动摇。对此,他直言不讳地说过:“自从听过白璧德的演讲,对于整个的近代文学批评的大势约略有了一点了解,就不再对于过度浪漫以至于颓废的主张象从前那样心悦诚服了,”“觉得他很有见解,不但有我们前所未闻的见解,而且是和我自己的见解背道而驰”。

  139他把怀疑的触角伸延到了刚刚经历过的新文化运动,说:“我平夙心中蕴结的一些浪漫情操几为之一扫而空。我开始省悟,五四以来的文艺思潮应该根据历史的透视而加以重估。”综合地看,梁实秋从白壁德学说中受用最大的不外两点。首先,在人生观上,梁实秋最感兴趣的,是那种以自我克制为特征的理性人生,也就是所谓的“新人文主义。”他倡扬白壁德的主张说:“他重视的不是elamrital(柏格森所谓的‘创造力’)而是elanfrein(克制力)。一个人的道德价值,不在于做了多少事,而是在于有多少事他没有做。白壁德并不说教,他没有教条,他只是坚持一个态度——健康与尊严的态度。”品评一个人,不看他做了什么,做了多少;而主要是看他没做什么,粱实秋的这个说法真是新鲜之至!由此可以看出他把“理性”和“克制”推到了多么尊崇的地位。其实,他的理想说穿了也简单,不过就是中国一部分自由知识分子梦寐以求的那种法规严明、秩序健全的民主社会。在这种社会里,人人享有自由,人人可以充分发挥个性,同时又人人都有文明教养,文质彬彬,行为合度。于是,社会发展进步,个人自由幸福,皆大圆满,两蒙共休。

  其次,在文艺观上,梁实秋公开申明不赞同“浪漫”,主张智慧、理念、典雅,也就是所谓的“新古典主义”。由于反对文艺上的浪漫主义,所以势必触及浪漫主义的祖师卢梭。在美国,据说白壁德反对卢梭是出了名的。他不管针贬批评什么思想,最后总是偏颇的记到卢梭的账上,似乎卢梭成了世间一切罪恶的总根似的。美国有家报纸曾据此专门刊登过一幅漫画,画面上

  是自壁德匍匐在地,揭开床单朝床底下惊恐地窥探,看是否卢梭藏在下面。在这一点上,梁实秋正好与白壁德同调,同样是一个狂热的卢梭反对者。

  一般地讲,他写文章是挺平和、挺理智的,就是一讲到卢梭,便不免立即尖酸刻薄起来,幽默、俏皮、挖苦,讽刺……应有尽有。譬如,他甚至说过这样有失理智的话:“一个最无行的文人说过:‘我不一定比别人好,但是我和别人不同’(按这两句话出自卢梭《忏悔录》)。简单说,这就是立异。处心积虑的要和别人不同,只有倒行逆施的一个方法:别人用两腿行走,我用两手来爬;别人要美德,我要的是缺德;别人的头发一月剪一次,我三年也不剪一次;别人终身娶一次,我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娶一个;别人生了孩子,自己养育,我生了孩子送进孤儿院去;别人做事有所忌惮,我做事无法无天……”

  白壁德反对浪漫主义,止于卢梭;梁实秋反对浪漫主义,又大大地有所发挥,创造社的郁达夫便不幸成为他批判浪漫主义文艺思潮时的祭品。1926年初,梁实秋写了一篇文章(请注意,此时他与创造社尚无丝毫抵牾,至少表面的友谊关系尚未破裂),不待明眼人也会知道,他文中来势不善的一段话便是针对郁达夫的:“近来小说之用第一位代名词——我——的,几成惯例。浪漫主义者对于自己的生活往往要不必要的伤感,愈把自己的过去的生活说得悲惨,自己心里愈觉得痛快舒畅。离家不到百里,便可描写自己如何如何的流浪;割破一块手指,便可叙述自己如何如何的自刹未遂;晚饭迟到半小时,便可记录自己如何如何的绝粒……”

  不久之后,这种含沙射影的含含混混索性也不要了,变成了直接了当的公开攻讦:“譬如郁达夫先生一类的文人,报酬并不太薄,终日花天酒地,过的是中级的颓废生活,而提起笔来,辄拈酸叫苦,一似遭了社会的最不公的待遇,不得已才沦落似的。这是最令人看不起的地方。”就事论事,并没招惹梁实秋的郁达夫遭此非议,其曲在梁。然而我们又不能不看到,一向宽厚温和待人的梁实秋确也不是“人身攻击”,他是从自己的价值尺度出发,揭示一种文学现象和社会现象。而且从或一角度看,他所描述的郁达夫种种,也真的是难以否认的事实。

  1926年7月间,在美国学习了整整三年的梁实秋,正是以这种迥异于去国时的新的精神状态回到中国的。当他乘坐的“麦金莱总统号”徐徐抵达上海吴淞口时,不禁感慨万千。同三年前相比,眼前的祖国固已物是人非;再想想自己,也迥非往日之我。身当此际,他想到的应该是古人这样的诗句吧: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

  对此可以酣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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