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若为《救亡日报》和朋友们安排好一切之后,自己仍想下南洋,不料又被一通突如其来的电报阻止了,这是元旦那天陈诚从武汉拍来的,说“有要事奉商,望即命驾”。一时也不知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在赴南洋之前先去武汉会会阔别已久的周恩来、董必武、叶剑英和邓颖超,倒也不错,听说他们已在那里筹设八路军办事处。于立群获悉郭沫若要去武汉,特别高兴,因为她转道武汉往陕北的主意一直没有改变,这一下路上可有伴了,为了行动方便她索性也搬到新亚酒楼来住了。
立群生性文雅、娴静,成天价只顾呆在房间里读书写字,累了的时候就抬头看看高高的天花板,或俯首瞧瞧脚下镶设几何图案的磁砖地。由于从小受家庭的薰陶,她写得一手好字,而且是正宗的颜体。沫若见她悬肘走笔,正楷端庄雄伟,行书遒劲郁勃,可谓已悟得颜真卿笔法的妙诀,真是惊喜不已。俗话说“字如其人”,颜字的严肃性正和她容貌端整、言不妄发相一致。是出于对她的爱慕抑或关心,说不清,反正他身不由己也陪她写了几天大颜字。他们一起临摹《颜家庙碑》,一笔一划紧相连,一举一动传真情,广东话把男女手挽手地在街上走叫“拍拖”,此时此刻的沫若和立群在精神上紧紧地“拍拖”着了,已经谁也离不开谁。她不是有志赴陕北吗?他当然有心成全,且预先以小诗一首以代临别赠言:
陕北陕北我心爱,
君请先去我后来,
要活总要在一块。
陕北陕北太阳红,
拯救祖国出牢笼,
新天镇日漾东风。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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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汐集·陕北谣》。
该启程去武汉了,日前已拍了电报催夏衍速来主持《救亡日报》工作。夏衍于一月五日抵穗,沫若细致地向同人们交代了一切,并把自己的图章留下,让大家随工作需要而用他的名义,盖他的印鉴。六日中午,他应岭南大学学生自治会之邀往该校演讲后,即于当晚偕立群登上粤汉路火车。来到黄沙车站送行的朋友很多,夏衍不止一次握了沫若的手,最后又握着立群的手,半正经半开玩笑地对她说:“到了那边,不要和别人‘拍拖’呀!”引起众人一阵爽朗的笑声,沫若赪然,立群嫣然,双颊蓦地升腾起两瓣红晕。
二十九
北上途中经过的大小车站,许多都是北伐旧战场,沫若一一指给立群看,她感到新鲜,他则每每陷入深情的回忆之中。三天的行程,在平时会使沫若感到多么漫长而心烦,如今有了立群在身旁陪伴着,他非但不觉得寂寞,相反感到说不出的甜蜜,就象火车噙住铁轨一般,他愿永远挽着立群,在人生道路上共同前进。就自这儿起,沫若开始正式与立群同居。
他们是与孩子剧团同一天到达武汉的,这是一九三八年一月九日傍晚。孩子剧团的存在,沫若早在上海期间就有所闻。这个由二十多名无家可归的儿童自愿组成的剧团,积极宣传抗日,事迹十分动人,受到各界人士的高度重视。周恩来、叶挺、王明(即陈绍禹,1904—1974)、叶剑英、博古、邓颖超、潘汉年等人特地在八路军武汉办事处为他们举行欢迎会,郭沫若也出席了,他望着这群活蹦乱跳的孩子,年纪大的不过十五六岁,小的只有八、九岁,一个个高兴得在使劲地鼓掌,把一只只小手都拍红了。当他们齐声同唱自编的歌曲《流浪儿》的时候,恩来难过得低下了头在擦眼泪,沫若的双眼也湿润了,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宗教家说“儿童是天国中之最伟大者”,难道儿童不就是“中国之最伟大者”吗?因而他在致词中说,今天是自己回国半年来“最快乐的一天”,并称赞和鼓励孩子们道:“中国有了你们这群不怕艰苦的儿女,中国也要在苦难中渐渐长大起来的。你们就象征着中国,在艰难困苦中一天天长大起来吧!”王明接过沫若的话,含义深长地说:“沫若先生丢掉他亲爱的妻子儿女回国参加救亡工作,是中国人中的做爸爸妈妈的模范;同时,孩子剧团的小朋友们离开父母温暖慈爱的怀抱来努力救国工作,是中国人中做儿女的模范!”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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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慧琳:《孩子剧团欢迎会上》,1938年2月10日《新华日报》。
沫若刚到武汉,正逢《新华日报》创刊,这是中国共产党在国统区公开出版的唯一报纸。对于郭沫若这样的人物,新闻界自然十分注意,常有记者登门访问,不是谈广州、武汉观感,就是谈目前抗战形势,而且还要题词。在沫若看来,作为当年北伐会师的重镇武汉,沉睡了十年之后,现在似乎又渐渐地恢复到它在北伐时代的气势了。南京国民党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虽然都已搬到重庆去,但党政军方面的重要人物差不多都集中在武汉;在野的各党各派的领袖们,以及文化界的知名人士,也差不多都先后汇合到这里来了,可以说武汉已经成为事实上的抗战首都。当务之急在于“恢复十六年(即一九二七年——笔者)的精神保卫大武汉”,沫若给《新华日报》的这一题词,充分表明了他的心愿。
重来武汉,能与北伐当年的一些老朋友晤面,也是一件极为愉快的事。沫若和立群来到武汉的第二天,叶挺就把他们从旅馆接到太和街二十六号新四军筹备处去住。当沫若与叶挺、陈铭枢、黄琪翔等人欢聚时,大家叙旧议新,滔滔不绝。陈铭枢以自己的字“真如”分作上、下联的首字,征求用梵语作嵌字对联,他先吟得下半联:“如是我闻,佛说如来”,沫若即顺口说出上半联:“真有人对,谁即主宰”。大家拍手称绝。他们还一同合影留念,沫若戏题为《五光图》,并系以七绝一首,惹得众人捧腹大笑。诗云:
将军主任何辉煌,仿佛当年克武昌。
十载风流云散后,惟余棍子五条光。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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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田汉:《迎沫若》,战时出版社版《抗战中的郭沫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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