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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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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说起来话就长了。不久前,有个洋人与我吹牛,他问我,他们西方人种族有贵贱之分,能不能识别。我说不能,他便告诉我:‘凡我们西方人到中国,虽寄居中国很长时间,形体不变、状貌如一的,必是贵种;若一到中国,居住未久,便形体大变、挺胸凸肚的,必是贱种。其间缘故很简单,中国食品,价格便宜,贱种一到,即放口大嚼,不用多久便会膘肥体壮。’你看那袁世凯甲午战争以前,本一乡曲穷措大、无赖之徒,不久暴富暴贵,位至北洋大臣,于是造洋楼,置姬妾。等到解职还乡,又营造府第,广置园圃,穷奢极欲,于享乐一道无所不至其极。与西洋人之贱种一到中国,便敞开肚皮大嚼,有何差别!庄子曾说过,嗜欲深者,天机必浅。孟子说,养其大体为大人,养其小体为小人。所以别人称袁世凯为豪杰,我却认为他不过贱种一个而已。”

  听得梁敦彦鼓掌大笑,说:“汤生,你这张嘴太过刻薄了。”

  穷居幕府二十余年的辜鸿铭,沉郁下僚,宦海浮沉,骨鲠在喉,令他常郁懑不已,其志难伸,常议人论事,尖酸刻薄,如今梁敦彦这么一说,辜鸿铭叹道:“在如此天下,你我唯只一张嘴还能胡说八道,为何又要虐待它呢?说说也可免得憋出毛病来,别人能刮地皮,争官做,你我过过嘴瘾,又有何不可呢?”梁敦彦深有同感,说:“当年在香帅手下,有许多遗闻逸事,哪几件没有你老兄呢?这且不说,只是目下,我还有一事不明,现今国会请愿汹汹,汤生兄有何看法?”

  1908年,光绪和慈禧死后,载沣即以预备立宪笼络人心,宣称1909年内各省成立谘议局,一帮早在1906年清政府预备立宪时,就已行动起来的立宪党人,现在积极从事成立各省谘议局的活动,以控制各省谘议局。同时于1909年10月纷纷宣扬早开国会,组织各省谘议局到北京请愿。后来,先后连续组织了四次请愿,清政府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令立宪派人士伤心绝望,具称,“希望绝矣”!此时正热热闹闹。

  辜鸿铭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国会请愿,令人有说不清的感觉,香帅生前,就不敢轻言宪政。此时我想起了诸葛武侯的前出师表,那才真是一篇货真价实的国会请愿书,武侯所谓宜开张圣听,即是请开国会。所谓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治,即是请立宪。西洋各国当日所以开国会立宪者,其命意所在亦只欲得平明之治耳。现在朝廷果能开张圣听,则治必明。如此,虽无国会亦有国会,不如此,虽有国会亦如无国会。如朝廷能视官民上下贵贱大小俱为一体,陟罚臧否,无有异同,则治必平。如此,虽不立宪亦是立宪,不如此,虽立宪亦非立宪。所以我说出师表就是一篇真国会请愿书。

  “今日各省代表所请者,不过是发财公司股东会,非真国会也。因为真国会之意即在得平明之治。得平明之治,则上下自为一体,然后国可以立。股东会之意在争利权,一国上下皆争利权,无论权归于上、权归于下,国已不国,还谈何权利呢!”

  粱敦彦听后,不禁问道:“只是你这般说来,以君子之心视人,如果是一个公司,大家以君子待经理,不查帐,无报告,卷款不追究,谁来投资呢?”

  辜鸿铭听完,不禁脸有怒色:“天下之道只有二,不是王道,就是王八蛋之道。孟子所谓道二,仁与不仁而已。”

  二人这一长谈,不分白天黑夜,从朝廷到民间,从官僚到百姓,从西洋到中国,一阵神吹海聊,把一腔书生意气,报国经世之意致用无门,发泄个透。两人虽已来京,列名外务部,然不过帝国千万官僚之不足道一员而已。虽然有致用报国之心,却是无所措手脚,朝野上下,浑浑噩噩,令人窒息,心中愤懑,压抑不住,发泄出来。

  此时,东方已白,酒已罄,人意已阑珊,辜鸿铭二人举目一望,但见整个京师已蒙上白朦朦细雪一片,显得白茫茫一片世界,一股凉气渗人,路上行迹,全被细雪蒙住,神思恍惚间,二人真有今夕何夕,不知何所去的感叹,不禁齐出长长一声叹息。

  不久,辜鸿铭从快要断气的大清王朝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功名。1910年1月19日,年仅三岁的宣统皇帝宣布赏赐进士。此时科举早废,所以只有颁赏进士。辜鸿铭以“游学专门列入一等”的资格,获赏文科进士。和他同榜的还有严复和他的学生伍光建。另外还有一位叫王劭廉,名次是严复、辜鸿铭、伍光建、王劭廉。文科进士之外,詹天佑、魏瀚获赏工科进士。令辜鸿铭感到美中不足的是,名次居然排在严复之后,夹在师徒二人之间,心中有些不平,对人愤愤然说:“严复不过把人家种的东西培养一下,人家已经倾倒的东西扶一下,有何创见?有何贡献?”

  言下大为不平,颇有看不起严复这位被奉为近代翻译鼻祖的意思。而他辜鸿铭也是搞翻译的,不过他是首位把中国典籍译成西文的中国人。

  辜鸿铭此时已由外务部员外郎、侍郎而晋升左丞(相当于部长助理),对大清王朝的暮气感受日深,对于普通百姓困窘的生活深表同情,借当日之禁售彩票发表过一段辛酸看法:“无分得足以祸民,本国法所宜禁,此乃言礼教之常耳。如近日禁售彩票,盖亦恶民之惯以无分得也。然而也应看时局如何?今日天下多穷无聊赖之人,有时购买一纸彩票,得者无论矣,即不得者,亦尚可作旦暮希望,聊以博人生之趣。今并此人生之趣亦绝之,吾不知穷无聊赖者以后更作何聊赖耶?”对于当今的中国文化,中国时局也已颇感失望。

  获进士赏赐时,适逢来京结识的朋友瑞仲兰来贺,两人闲谈之中,辜鸿铭忽想起曾看过一本日本人写的书,对瑞仲兰说:“中国今日如此沉疴不振,犹夜郎自大,记得曾看过日本人冈千振衣光绪十年游中国写的一部书,书名叫《观光纪游》,当中有一段话很耐人寻味,他是这样写的:‘中土士大夫重名教,尚礼让,志趣高雅,气象温和。农工力食者,忍劳苦安菲素,汲汲营生,孜孜治产,非我邦所能及也。而士人谓经艺,耗百年有限之力于自首无得之举业,及其一博科第,致身显贵,耽财贿肥身家,喜得忧失,廉耻荡然,不复知国家之为何物。而名儒大家,负泰斗盛名者,日夜穿凿经疏,讲究谬异,金石说文二学,宋明以前所无。顾炎武、钱大昕诸家以考证为学以来,竟出新意,务压宋明,纷乱拉杂,其为无用,百倍宋儒。其少有才气者,以诗文书画为钓名誉,博货贿之具,玩物丧志,无补身心,风云月露,不益当世,此亦与晋时老庄相距几何?吏胥奴颜婢膝,奉迎为风,望门拜尘,欺己卖人,自为得计。商贾工匠,眼无一丁,装貌炫价,滥造粗制,骗取人财,此犹可以人理论者。其最下者,狗盗鼠窃,不知刑宪为何物!立门乞怜,不知秽污为何事!其人轻躁扰杂,喧呼笑骂、此皆风俗颓废,教化不行者。呜呼,政教扫地,一致此极。而侮蔑外人,主张顽见,傲然以礼义大邦自居。欧美人之以未开国视之,抑有故也。’而当道光末年徐继畲出使西洋,归国撰《瀛环志略》,国人哗然,以其吹捧洋人,攻击惟恐落后,最后被迫去职,令人感慨不已。自来我中国士大夫至于平民,夜郎自大惯了,被别人嘲笑,也不足奇怪。时至今日,慕欧美者,又何前倨而后恭也?看来这些人只知责己,不知责人,那有什么出息!”

  瑞仲兰听后大笑,说:“闻君才名四播,学贯中西,一时俊杰,本以为君已飞黄腾达,不料却久居人下,屈抑不伸,是何道理?”

  辜鸿铭回答说:“不拜客。”

  “怪不得如此啊!”

  两人相对大笑。

  辜鸿铭继续著文追念张之洞,终于于1910年同时完成两部书。

  《张文襄幕府纪事》,中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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