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子足下
清光绪三十三年,公元1907年张之洞入阁拜相。辜鸿铭入外务部。
七月一日,任命张之洞为协办大学士。
七月二十三日,授大学士,留湖广总督任上。
七月二十七日,充体仁阁大学士。明清两朝,不设宰相,大学士无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实,故张之洞充任体仁阁大学士,时称“入阁拜相”。
九月三日,补授军机大臣。
九月中旬,张之洞入京,兼掌学部,开始以首相身分跻身晚清政坛。
调张之洞入京,是清廷早有的主意。1900年东南互保时,张之洞等汉族封疆大吏已坐大,中央政府指挥不灵。清政府对张之洞、袁世凯等人,已深怀疑惧,企图调他们入参军机处,以明升暗降的办法,把他们调离自己的权力根基。张之洞坚决推辞,清廷暂时维持现状,但也多次调张之洞到两江总督任,张之洞疲于应付。到1907 年,局势却有了变化,朝中重臣凋零殆尽,以曾国藩开始的汉族封疆大吏主持实政的同光时代,随着左宗棠、沈葆桢、李鸿章、刘坤一……纷纷去世,满族人突然觉得汉族大吏太受纵容,数遍天下,惟袁世凯、张之洞二人乃人望所属,决定调二人进京。
满汉矛盾在沉寂了多年后,又于此国难当头之际抬头。张之洞极强调化除满汉畛域,维持清王朝的统治。
清廷上一帮天潢贵胄,在此日益危机之时,更感受到他们的地位受到冲击,急欲抓住朝廷大权,排斥汉族大吏。
袁世凯也于1907 年初,因清廷对他无比疑惧,此前任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的袁世凯驻居之地,被称为“第二政府”,而调入北京,充任军机大臣,兼任外务部尚书,成为与张之洞并列的朝中要员。二人虽有矛盾,但他们同持新政态度,深受满洲亲贵疑忌,故彼此援引,深相结纳。
这年6 月,追随张之洞多年的湖北按察使梁鼎芬就曾上专折,奏请罢庆亲王奕勖、权臣袁世凯,称:人知有奕勖、袁世凯,不知有我皇太后、皇上矣。
……奕劻、袁世凯贪私,负我大清国如此已极。
张之洞很不以为然,称当此朝政危机之日,鄂吏不当为此种言论。辜鸿铭却佩服不已。
正当此汹汹局势之际,张之洞推荐梁崧生、辜鸿铭入外交部。张之洞是这样评价辜鸿铭的:“鸿铭满腹经纶,确是杰出之才。”1907 年9 月,梁赴京任外务部右侍郎。次年,辜鸿铭浚浦工程完成,亦北上,任外务部员外郎。
辜鸿铭携家人再次来到帝都——北京。
一到北京,安置下家人,辜鸿铭已无暇去看这座他已熟悉的帝都了。一下火车,他就已发觉,这座古老的都城比起几年前非但没有一点生机,反而更显得拖沓沉闷了。狭窄的胡同,飞驰过去的马车,带起一片尘土,污水遍地。不下雨还好,一下雨简直无落足之处,到处恶臭难闻,墙头转角,随地大小便的人畜,比比皆是。整个帝国就像都城一样,没有排污设备,到处乌七八糟、一塌糊涂。只有那紫禁城像一只掉光了毛的巨鸟无力地栖息在那里。在夕阳的余辉中,显得是那么的无力,那么的无奈,那么的感伤。
辜鸿铭打点起精神,应召陈言,草拟了一分奏疏,将他深厚的西洋学识,二十余年从幕僚之门看到的是是非非,三年上海督办浚浦的洋场痛苦,一并抒发出来,奏疏中称:一、中国士大夫不知西洋乃乱政之所由来,徒然慕其奢糜,从政朝野一致倡行西法,典新政,一国若狂。
二、政治之所以不得其平,不患无新法,而患不守法。
三、朝廷行内政则不守旧法,为外交又无定章可守。
四、自太平军兴,湘军转战各省,清廷许曾国藩便宜行事,因而形成内轻外重之局面。
五、李鸿章继曾国藩而起,品学行宜不如曾国藩纯粹,以致北洋权势几与日本幕府专政不相上下。言洋务者,中外成知有李鸿章而不知有朝廷。
六、北洋既败(甲午一役,北洋海军全军覆没),各省督抚争相办理洋务,度支部不敢过问开支,户部不知何人声势显赫,人人各循私意,上下纲纪废弛,所以庶政不修,民生日艰,民怨四起,国势遂每下愈况,渐趋阽危。
指陈时弊之后,辜鸿铭为根治病体开出一个方子,以“申明成宪”四字提纲挈领,提出他的看法:
一、自军机大臣以至久于任所而有学识的地方官员,会同彻底研究,据实订定各项法令。务使所有法令不致繁琐重复,简易可行,然后分别纲目,印行善本,颁布天下一体凛遵。
二、办理外交应先统筹全局,尤须确立“修邦交”重于“讲武备”的决策。
三、甲午、庚子以来士大夫皆多忿激,每言为国雪耻,致朝廷近日亦以筹饷练兵为急务,此种观念应予革除。
其所谓“修邦交”重于“讲武备”可谓书生之见,但其所陈,也不无可取之处。
同时,辜鸿铭写道:“有小人办外事,其祸更烈。”矛头直指袁世凯,与梁鼎芬一般脾气,其任气忤物,于是可见一斑,其“金脸罩,铁嘴皮”的骂人骂世功夫于此亦可见一斑。
辜鸿铭一阵快意之后,回到寓所,却见张之洞沉默无语地坐在客厅里,满脸倦色,一部长须有些发白了,赶紧上前参拜,问询请安。问:“香帅,怎么亲自前来?也不先通报汤生知道。”
张之洞也不理他,辜鸿铭坐下后,命人泡上茶来,张之洞呷了一口,缓缓说道:“汤生,一罢朝我就到处找你,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今日你这折奏疏,别的不说了,又何必加上两句:‘用小人办外事,其祸更烈’。徒然与袁项城结怨。”辜鸿铭一听,原来是为此事,大大松了口气,答道:“香帅,袁项城的为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听说你去年进京时,袁项城与你同入军机处。项城会见德国公使时,曾得意地说:‘张中堂是讲学问的,我是不讲学问,专讲办事的’。”
“香帅,试想,当今天下办事,哪种不要学问?似他这等颟顸,如何做得好事?天下不要学问的事也有,如老妈子倒马桶,就用不着学问。除此之外,我不知道天下还有什么事是无学问的人可以办得好的。”
张之洞知他不服,也就不再多说,但心头的话也放不下,遂又说道:“我知你素倔犟,说服不了你,不过你这道奏疏却令鹿定兴十分钦佩,但有什么必要呢?”
辜鸿铭一听,当下回道:“此时尚非袁之天下!”
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张之洞也就默然无语,不再多说了。
鹿传霖(1836—1910)字滋轩,一作芝轩。直隶定兴人。同治进士。历任广西兴安知县,桂林知府,河南、山西巡抚。1895年擢四川总督。因上疏主强对三瞻行改土归流,奕沂恶其多事,被撤职。1898年戊戌政变后,起用为广东巡抚。次年为江苏巡抚兼署两江总督。1900年,八国联军攻陷北京,他募兵三营,护送慈禧太后逃西安,授两广总督,旋升任军机大臣。回京后兼督办政务大臣。宣统即位后,与醇贤亲王载沣同受遗诏,加太子太保,历拜体仁阁、东阁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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