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德西对辜鸿铭再三致意:“若不是先生拯我于罪恶,我必堕落为一个野兽,辜负造物主之意。明日,我即迁出仪銮殿。”
辜鸿铭却道:“那倒不必如此急,明日迁出,必费一番唇舌向联军解释,不如斗到白热化时,再宣布迁出。当下之急务,乃在整饬军纪,保护宫殿,尽快议和,早一日议和,于你也有利,于敝国更是有利,迟延下去,恐生事端。”
“魔鬼也不敢毁坏贵国的宫殿,何况我一个凡人。”
三人大笑。瓦德西接着说:“卑职奉命来华之日,敝国实因公使遇刺,国王大怒,宣布北京城破之日,当以入野蛮之国对待中国,大开杀戒。奉命之日,明知各国野心勃勃,而德国甘居戌首,卑职不敢发一言,因军法森严。一入北京,心念老友,辜先生为何在贵国默默无闻?前几日,与英国赫德老先生(主管中国海关总税务司)相见,手出伦敦各报所载先生文章,极力推崇,说先生之言句句真理,让我追随先生。然后看了先生的文章,拜服无比。”
辜鸿铭应道:“归国后,我追随张香帅左右,闭门读书,亲承香帅指教,略有小成,算不得甚么。”
瓦德西说:“怪不得张督是五省宣言的倡议者,原来有先生主其事。”
一席畅谈之后,瓦德西即告辞,相约次日上午到辜住所拜访。
次日早晨,瓦德西一到,即哈哈大笑:“我这只麻雀决心要和那些鹰拼了。但昨日晚餐时,听你说什么可使有勇,且知方也。今天,请你教我如何出击吧!你指东,我东飞;你指西,我西飞。在真理正义面前,我是无所畏惧的。但请你不要像她那样呼我什么唐·吉诃德,瞧着我发笑!”
辜鸿铭问道:“我们的那位房东小姐可安好?”
瓦德西说:“她在乡村里生活得很好。这里的这封信就是她写给我的。”拿出信来念道:“你已身为大将军,当以国家安危为重,不必再给我来信,我也不会写信给你了。除非彼此病笃之际。”念完信,又说:“这里面夹有一张马克,是她给我的,我始终带在身边,纪念她对我的厚爱。当时你曾对我说,让我们不要偏离真理与正义。现在,我是走得太远了,差点找不到真理了。”
辜鸿铭拉他坐下,开导他:“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不为过矣。不必悲观,来日方长。”两人相视大笑,瓦德西拿出一盒烟,递一支与辜鸿铭,两人点上香烟,一阵猛吸。瓦德西说:“我知你喜欢埃及香烟,碰巧我带有一些,明日送到府上。”
辜鸿铭客气一下,接着说:“你当首先拜见意大利公使,把他拉过来,取得他的支持,然后去见奥、美、日大使,争取他们的同意和支持。接着再和英、法斗,最后再斗那只居心叵测、狡诈万端的狐狸——俄罗斯。这个重任,全靠你了。”
“那只狡猾的狐狸,我们确实要防。”瓦德西说,“另外,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贵国政府主战主和,方针政策无定。愿先生与庆王、李中堂一起,执同一方针,别让这只狐狸钻进去,有机可乘,忽而甜言蜜语,忽而威胁恫吓,弄得战不得,却又不得不战;和不了,却不当和而和,坐失机宜。如果把握得当,一定能取得成功。”
辜鸿铭深觉他考虑周到,表示:“我一定照你的意思做,只是联军那边,全靠你了。”
言谈一阵,瓦德西辞去,当下辜鸿铭即前往李鸿章府。李鸿章笑道:“昨夜,王府已遣人告知,计划极成功,瓦德西已驯服,专候我二人今日前往府邸,磋商下一步计划。适才俄使来寒舍,已称听说昨日之宴极成功,瓦德西一回去,即令整饬军纪,足见此人态度诚恳,与议和极有利。可喜可贺,故特来告知于我,和议有望。”
“果不出瓦德西所料。”辜鸿铭道:“这只狐狸、恶狼竟来得如此快,大人定要小心,其言甘,其心毒。”
李鸿章却糊涂了,辜鸿铭即把早晨与瓦德西会谈一一说了。李鸿章不由大叹:“可以想象,瓦德西一位将军,能做到闻过则喜,闻昌言则拜,挺身而出,真诚相助,不容易。今见其人,不由不令我想起甲午一战,宋庆、卫汝贵之流,令人痛不欲生。这等人滥竽充数,执掌兵符,皆我之过。见到瓦德西,请代为转告,决不负他金玉良言。”
二人言罢,即同往庆王府邸,庆王大为赞叹:“汤生,我一见瓦德西,便两腿打颤,心惊肉跳,你为何却一点不怕他?”“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均在我身后,何惧之有!”辜鸿铭昂然答道。“今而后方知孟子所说浩然之气,文天祥所说天地正气之言,不欺人也。”李鸿章附和着说。随即话锋一转,“张香涛来函,盛称汤生兄易学造诣精深。借此机会,请教《易》所云:六爻发挥,旁通情也。以释我之疑!”
自命汉滨读易者的辜鸿铭,毫不客气地解释道:“古《河图》云,庚金,元情义。元情为宇宙本体,贯通天地人三才之首,故日:‘六爻发挥,旁通情也。’至孟子所说知言养气,乃以身证道之真功实学,非小子所能道也。”
李鸿章深叹:“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孔圣人说得太好了,朝闻道,夕死可矣。”庆王见二人于公务紧迫之暇,竟好整以暇地谈起易道玄学来,赶紧插口说:“此非朱熹之白鹿洞。咱们还是谈外交问题,请汤生明示,以免临阵仓惶。”辜鸿铭侃佩而谈,说:“要割让我国领土、瓜分中国,则誓死和联军作持久战。在所不惜,绝对不可示弱,此为和谈中不必讨论的条件,此是一。如果各国索取赔款数额过大,中国人担负不起,他们必进而要求以中国海关、铁路、矿山、邮政等作为抵押,并准许他们派人直接监督执行,把中国变为半殖民地,永绝复兴之望,则坚决和联军抗争到底,绝不能让步!不必言和,此其二。除此两条,我们就乐于与联军议和。这是关乎国家存亡的大原则,大是非,绝对不能退让的!未知两位大人以为如何?”
李中堂突现病容,似颇有忧戚。辜鸿铭心想,李中堂办外交多年,向以老谋深算著称,从未有如此激动之情。难道今天真是为之心动,颇为踌躇了么?辜鸿铭的心悬了起来。
庆王赶紧说:“就这么定了,单等瓦德西的回音了。咱们到此为止,各自休息去吧!”辜鸿铭抢过话头说:“我这就回寓所。瓦德西今晨和我商定,已经前去会见意大利等国公使。如有佳音,再向,两位大人报告。”
庆王连说:“好,好!”
第三天早晨。瓦德西来到辜鸿铭寓所,告诉他:“意大利公使对我说,英、法、俄三国公使昨日同到意大利使馆,除会商要求清政府惩办罪魁不能放宽外,又提出赔款数字——七亿两银子,征求同意。意大利公使表示一切愿随诸国骥尾,遵照本统帅决定行事。”
瓦德西接着说:“奥地利公使同样表示完全支持我。奥地利公使还说:‘狡哉,俄人!他们提出非李鸿章不能言和,又提出七亿两惊人的巨额赔款数目。他们自有其不可告人的秘密——借此赔款之机,使中国精疲力尽,国力全耗,丧失抵抗能力,然后,再玩弄李鸿章。威逼利诱,使那位谈判桌上的傀儡——中国的宰相重掌揆席,俯首贴耳,老老实实。再由总理衙门偷偷摸摸暗地里正式批准已经失败的中俄密约,独据东三省。可惜!英、法二国公使只知利欲熏心,关心自己两国军队不能深入江南五省腹地,瓜分中国,便掉过头来,甘愿作俄使手中的木偶,向中国大索赔款,而不知俄国人正暗暗得意,齐声自。贺:我们胜利啦!当年贵国和美、意二国公使与敝国公使首先警告清廷,俄约万万批准不得,良苦用心与努力所获之成功,眼看就要付诸流水了。中国可悲啊!英、法二国也太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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