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王李涵和仇士良闻报京中生变,哪敢怠慢,忙命打点行装,第二天一早便辞别智月长老急奔成都而去。
在成都驿馆,李涵会见了前来相迎的击球将军余应龙和右神策军中尉梁守谦。
未待参拜完毕,李涵就急不可待地拉住余应龙问道:“皇兄何以驾崩?快快讲来!”
余应龙叹口气说:“说来全怪圣上迷恋声色犬马,荒废了朝政,才使刘克明阉党横行无忌,弑君犯上呀!”
“难道朝中大臣就无人阻谏么?就任宦官如此妄为么?”李涵愤愤然问道。
“千岁哪知,宝历皇帝自登极以来,就没正儿八经临过朝。”梁守谦在旁接言说道,“太宗朝、玄宗朝,先皇差不多天天同臣子见面,共议国是。宝历朝规定,一月只上三天朝。文武们胸怀国家大事,惦念社稷安危,天未明文武们赶到班房静候万岁临朝,可谓群臣待漏五更寒呀!可咱们的宝历皇帝晚上欢乐嬉戏一夜,五更天还未停哩!待他停歌偃舞,洗浴更衣,整衣临朝,早已是日上三竿,两个时辰已过。大臣们是站的呀,腰酸啦、腿乏啦、口干啦、舌燥啦、肚饿啦,有些年事高迈的老臣直站得头晕眼花,摇摇晃晃,立脚不稳,有的竟昏倒在地上……”
“皇兄怎能如此暴虐群臣、失信文武,把锦绣社稷视为儿戏呀!”
“还有更儿戏的呢!”余应龙接过话头,又侃侃而言,“就是这一月中少得可怜的三天临朝时日,万岁还是迟到,早退,中间溜号。”
“溜号?他溜什么号?”李涵不解地问。
“他人坐在金銮宝殿的龙椅上,心儿却飞到御花园的花儿、鸟儿上,飞到后宫美女、宫娥的身上。大臣们的奏本,他一句也听不进去;文武的表章,他一字也不看,全交给刘克明、王守澄办理。就这他也坐不安生,中途还要偷偷溜下龙椅,跑到中和殿找小太监踢球玩耍。”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说来令人痛心啊!”梁守谦接言说道,“先皇穆宗服丹药驾崩,灵柩就供奉在太极殿上,尚未修陵安葬。而他,不孝的宝历帝竟在太极殿先皇的灵柩旁与宫女淫乐,真是亵渎神灵呀!一些老臣闻知老泪纵横,痛哭流涕,冒死闯进中和殿劝谏。谁知宝历帝根本就不把这当一回事,反怪老臣多事!气得裴老丞相病了一月多!就是为臣,肚子也气得疼了三天!”
梁守谦说着,手捂肚脐做了一个怪相,众人想笑又笑不出来,驿馆内顿时陷入沉默之中。
夜色苍茫,寒星抖颤,残烛垂泪。
李涵身卧绣榻,体掩锦被,可就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书案前火盆内炭火红红,床帐旁镂花铜熏炉暖气犹热,可他却感到周身寒彻,从体外四肢一直冷到心头……
他从小就喜读《贞观政要》,太宗告诫太子诸王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朕年十八,犹在民间,百姓艰难,无不谙练。……况太子生长深宫,百姓艰难,都不闻见……
太宗的话说得好啊!太宗十八岁,即知百姓疾苦,创业艰难;皇兄十八岁,还是这么游乐无度,致使招来杀身之祸。太宗如此圣明,尚要求臣子多多诤谏,以纠乖疏;皇兄如此失道,尚不容臣子劝谏。余将军说得对,皇兄真是咎由自取啊!
想太宗时,承乾太子也同皇兄一样嬉戏过度,游畋废学,广造宫室,耽好声乐。大臣李百药、于志宁、张玄素纷纷上书劝谏太子,虽然太子承乾怒气冲冲,遣刺客要杀这些直言大臣,但这些大臣却得到太宗的支持和褒奖,李承乾终因不听规劝而遭废黜。可叹父皇在而立之年驾鹤西去,致使皇兄失去父爱和管教;可叹朝中无有李百药、于志宁、张玄素这些敢于冒死规谏的诤臣。纵然有,皇兄不听,谁又能管得了呢?
李涵继而想到,此番回京,如果真的登上皇位,执掌皇权,我定要仿效太宗之治,让大唐帝国再现贞观、开元盛世……
他就这么想着叹着、憧憬着向往着,迷迷糊糊地也不知在啥时辰睡着。
雄鸡啼晓,曙光初照,旭日临窗,瑞雪盈目,天仿佛更蓝更净,空气也仿佛更加清新。
李涵尚在梦中,被人匆匆唤起。他们匆匆打点行装,辞别成都官员,又匆匆起程上路。他们过绵阳,出剑阁,直奔汉中,决意由宝鸡西进长安。
在匆匆忙忙的行程中,李涵又接着前日的话题,询问敬宗遇难的过程,余应龙便又打开了话匣子。
“要说宝历皇帝的死呀,还得从骊山捉狐狸说起。”
“捉狐狸?捉什么狐狸?”李涵好奇地问道。
“要说捉狐狸,还得由万岁游骊山说起。”余应龙摆开说书的架势滔滔说道,“骊山是个好地方,山水秀丽,景色宜人。更有绣岭温泉,净身怡神,朝元阁香火旺盛,娲皇殿富丽堂皇,还有名刹福崖寺,更是游人如梭。
“宝历皇帝在宫中玩腻了,要带上宠妃郭淑妃和宫女幸骊山去洗温泉。李绛、张仲方好多大臣都劝阻不下。偏偏有个老倔头张权舆,执意要死谏,阻止万岁驾幸骊山。他写好奏章,就是进不了皇宫,见不上皇帝。他就面朝烈日跪在宫门外硬晒着,一直晒了两、三个时辰。掌门公公看得心酸,动了恻隐之心,才进去传禀,好说歹说,宝历帝才答应召见张权舆。
“张权舆见了宝历帝,递上奏章,慷慨陈词说,‘骊山虽然景色秀丽,却暗隐不祥。昔日周幽王曾幸骊山,烽火戏诸侯,千金买一笑,被犬戎杀死在骊山脚下;秦始皇当年也曾驾幸骊山,落个二世亡国,葬归骊山;我朝玄宗皇帝常去骊山游乐,长生殿观舞,华清池赐浴,后来引得安禄山作乱,逃避南蜀;先帝亦爱往骊山求仙访药,英年而崩。万岁要幸骊山,只恐重蹈覆辙,凶多吉少!’
“谁知宝历帝听后还是不气不恼,笑嘻嘻地对张大人说:‘爱卿把骊山说得这般凶险,朕越发地想去试一试,看爱卿说的可有灵验否。’第二天万岁便启驾前往骊山,让宫女侍候着洗了温泉,当晚就同郭淑妃宿在长生殿内。
“当时时值深秋,殿外流萤翻飞,秋蛩乱鸣,时而还有几声狐叫。宝历帝便问是什么叫声,小太监回道,是狐狸从绣岭山林中跑到宫中,大约是找不到回山的路而啼叫。
“宝历帝一听,来了兴致,便唤起太监、宫娥,掌着纱灯,拿着网罗、棍棒前去捉狐狸。
“你别说,这狐狸还真的是迷了路,在华清宫中乱窜乱走。人常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这狐狸落到宫殿里,也不如豕犬。三窜两跳就让万岁给抓住了,嗨,还是只金毛黑嘴狸呢!
“嗨,咱这宝历帝欢喜不尽,抓狐狸抓上了瘾,隔上几天就要到骊山抓狐狸。后来王守澄,王公公想了个办法,把抓住的狐狸放到皇宫里,让皇帝就在皇宫里抓,免得远行骊山,兴师动众的。可偏偏又生出一个变故。”
“什么变故?”李涵急切地问。
“有天晚上,宝历帝又带上一伙小太监在宫内捉狐狸。那狐狸在前边跑,宝历帝在后边追。这狐狸身轻步捷,机巧灵便,跳纵窜行,狡猾十分。一会钻入花丛内,一会藏身栏杆后,一会绕着亭子转圈圈,一会越过矮墙到后宫。赶来赶去,赶到王昭容住的宁秀宫。宝历帝赶得气喘吁吁,热汗津津,一时心中气恼,便张弓搭箭,圆睁双眼,搜索狐狸。
“突然,他望见一个黑影在墙根滚动,慢慢隐在树丛之后。他缓缓举起了弓箭对准树丛,待黑影一露头,他‘嗖’地一箭射去,只听‘哎呀’一声,倒把他吓了一跳。”
“狐狸还会喊人话呀!”一直随在李涵身后的马元仲突然问道。
“嗐!那是什么狐狸,是人!”
“是人?那是谁呀?”李涵急问。
“万岁闻叫吓了一跳,忙扔掉弓箭,让小太监用灯去照。嗐,你猜是谁?”
“谁呀?快说,快说……”众人七嘴八舌地催着余应龙快说。
“谁?刘克明!”
“啊!是他?他夜入后宫干什么?”
“嘿,你说准不准,巧不巧,万岁平日就没练过射箭,可偏偏这一箭正好扎在刘克明的大腿上,直疼得这贼呲牙咧嘴、哭爹叫娘。
“万岁也觉得奇怪,问他到后宫干什么来了。”
“对呀!他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这家伙脑瓜子也挺灵活的,一见是圣上,脸扭得像苦瓜,吸溜着说,我听说万岁到后宫捉狐狸,只怕夜深天凉,云密星暗,万岁出甚意外,为臣放心不下,特来暗中护驾,谁知刚来就……哎哟!嘘嘘……”
“原来是这样……”李涵似信非信地说。
“嗐,原来并非这样。”余应龙神秘地低声对李涵说,“刘克明与万岁的王昭容早有瓜葛,明铺暗盖,宫人皆知,就只瞒着万岁一人。”
“那小刘子不是净身了么,怎么会……”李涵疑惑地问。
“他呀,是个假太监!”梁守谦不紧不慢地说,“这小子脑瓜灵活,能说会道。你去涪州后,他便拜宫中老太监刘光为干爹,整日同宫中太监、宫女在一起鬼混。景王即位后,他竟糊里糊涂当了太监。内有皇上宠爱,外有刘光庇护,也没人追究,谁也不知他阉割没有。细心人留意他的胡须、嗓音,都知他是冒充太监。”
“这家伙霸道得很!”余应龙愤愤地说,“凭着白净面皮,端正五官,魁伟身材,纠纠雄气,一般宦官如何比得了他。故而颇得后宫嫔妃喜爱,同他乱来的何止王昭容一人呀!”
“那后来呢?皇兄如何处置他?”李涵急于想知道下文。
“宝历帝只想着抓狐狸,把这事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让太医为刘克明包扎伤口,派太监用便轿把刘克明送回府中。反倒是刘克明做贼心虚,心怀鬼胎,躲在家中养了两个月的伤。从此把宝历帝看成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有其君,必有其臣。”李涵叹息道,“人言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兄在朝中淫乱无度,宵小之辈能不上行下效么!”
李涵把对皇兄李湛荒淫误国的愤懑,对假宦官刘克明专横跋扈、淫乱宫闱的怒气凝聚到颤悠悠的三尺马鞭上,“啪!”地一声脆响,那匹白龙马顿时竖起双耳,奋蹄扬飞鬃,一般奔向前方,驿道上顿时溅起一路雪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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