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窦参近来心情极坏,乃是因户部侍郎班宏,屡屡催促相国履行诺言。窦参在与陆贽争夺宰权之时,为拉拢班宏,便以转运使为诱饵,迫使班宏就范。当时约定:窦参任宰相一年,便将转运使之职让给班宏。
窦参当时并没有考虑到很长远;也没有料到,转运使之职,其油水之大,远远超过了窦参的想象。仅仅是各道州每月的“羡余”便有几十万缗。“羡余”本是陆羽煮茶的专利术语,是指在煮茶第一沸时,舀出一瓢茶汤,放凉。在二沸、三沸之时,慢慢添进沸汤中去,使茶汤降温。茶煮好时,往往剩下半瓢,将近一碗。陆羽称上等茶汤三碗,其次五碗。七人轮流传着喝。如若不够,就用那半瓢一沸茶汤凑数。这凑数的半瓢茶汤,陆羽称为“羡余”。没料到,各道府州县的官员,竟以征收贡赋为名,巧立名目,增收租税,作为“政绩”,希望上司提拔。他们借陆羽《茶经》中“羡余”一词,标明这类超收的贡赋。作为转运使,既可以将“羡余”献给皇上,以示政绩,希邀圣宠,也可以将那“羡余”留给自己。
窦参自从出任宰相,兼任度支、盐铁转运使后,“羡余”月收入,多达四、五十万缗。大部分在窦申的操作下,入了相国府账簿。窦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窦申胡为。偌大相国府和相国“别墅”,各种日常用度、开支巨大,又从何而来呢?
而今,那“转运使”在窦参手中,成了一尊意外的财神,岂能轻易让与别人?窦参出任宰相兼任盐铁转运使已近两年,仍没有完璧归赵的意思。班宏催促再三,窦参则再三推托。实在是没有什么借口了,便上奏德宗,封班宏为萧国公,窦参则以劳苦功高,加封吏部尚书。班宏怨恨窦参以虚号示宠,乃在朝中与窦参处处作对,离间窦参与君臣的关系。班宏本是举足轻重的大臣,如今倒戈相向,弄得窦参处处被动。不得已,只得上奏皇上,举荐班宏代任转运使。窦参又荐亲信张滂担任班宏副职,以牵制班宏。双方明争暗斗,窦参弄得焦头烂额,怒气冲天。在相国府中不便发作,却到相国别墅中,朝一帮姬妾拼命发泄。
窦参自从别墅建好后,便时常光顾。窦申派人送来服侍相爷的丫头,一个比一个鲜嫩,一个比一个妖冶,窦参乐得受用,却是应接不暇。久而久之,年近花甲的窦参,精疲力竭。窦申又请来一名道士和一位胡僧,分别授与房中秘术和密宗大乐法。窦参凭着“春药”和交接秘术,日御数女,将那弱不禁风的美妾,一个个折磨得大喊大叫,方始罢休。
幸亏上清并未吃醋。但如此一来,窦参却很辛苦,他尽量讨好上清,不让上清感觉受到冷落。上清自从迷于“茶道”,窦参也乐得自在。今日在别墅中,窦参去行大乐法,上清在“茶仙宫”沉迷仙境。
窦参因班宏等人的事,心烦意躁,与两名美姬发泄完后,颇觉无聊。两名阉奴正要引窦参到另一房去,窦参却挥挥手,叫奴才们退下,独自一人,向“茶仙宫”踱去。
“茶仙宫”筑在九曲泉流的上游。窦参顺着依傍九曲泉流而建的九曲回廊,步行了二三里,方到“茶仙宫”。陪侍上清的几名丫环都在打瞌睡,窦参一脚跨入,便欣赏起金墙银壁、玉石地面,还有价值惊人的全套茶具,眯着眼睛看上清迷醉的神态。那缭绕的茶香,使窦参也沉入到幻境中,不过,那是窦参酝酿已久的计划而已。
上清终于从仙境中回到现实,而意犹未尽,见相公到来,却捧着那琉璃碗发呆。窦参靠近上清坐下,似乎与上清商量又似乎是自言自语,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说:
“茶真是个奇妙之物呢,转眼间,全大唐人都喝起它。居然与‘柴米油盐酱醋’并列一起,成为我大唐百姓出门就要办的七件事。要是茶叶也上税,一年不知能给朝廷增收多少税钱呢。一来,皇上高兴,二来,那“‘羡余’……”
“砰!”冷不防一声脆响,窦参吃了一吓,几个丫环也惊醒过来。上清双手叉腰,脸涨得血红。
那只价值连城的琉璃碗,被摔成八瓣!
窦参很生气,心疼地说:“上清,这是为何?你知道这琉璃碗值多少钱吗?那是相爷我接见波斯国使臣时,人家馈赠给相国的礼物,价值连城!万两黄金不卖!真是……”
“真是什么?相爷,你也有心痛的时候?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那是老百姓操心的事,用得着你相爷如此好心?相爷什么主意不打,偏要打茶的主意!茶农辛辛苦苦,混得一口饭吃,相爷却要夺人饭碗,收茶税!收什么收!都收成‘羡余’了!一帮没心肝的走狗,只知道讨好主子,拼命搜刮民脂民膏。邀功请赏!还有,人家茶商、茶馆,都不要活了!就你琉璃碗值钱!人家性命俱不值钱!”上清在摔碎的琉璃碗碎片边,大吼大叫,暴跳如雷。
窦参哪受过如此斥责,那么温顺的上清,忽然发起脾气来,竟如此吓人!想去教训上清几下,又惧怕她反过来缠着你打。窦参气愤不过,将茶几拍得乱响:
“太不像话了!上清!别人不理解我,难道你也不理解我吗?为了你,不说别的,就是眼前这套茶具,要花我多少钱!你要‘龙凤双绝’,好,我给你弄来这么几斤,下边贡上来,总数就只有十来斤,人家那是送给皇上的!窦参胆大妄为,提着脑袋为你弄来了小半。还不是为了你!还有,你煮茶需要的水,也是我派专人从千里外取来!”一见上清嘤嘤而泣,窦参以为上清知悔,说得更起劲:“我身为相国,入朝要处理邦国军政,日理万机,常常夜不能寐!回家要考虑府中几百号人每日、每月的用度、开支。家里事,我从没有要你操过心,一心只要你吃好、喝好、穿好、玩好。我这番苦心你如何不解?再说,这段时日,我这个当宰相的,在朝中日子也不好过!皇上开始冷落我,有些同僚故意避着我,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考虑给茶叶上税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如果不做点像样的政绩出来,我又如何在朝中立足呢?”
上清却号啕起来,边号边说:“相爷一口一声为我上清……相爷为什么……不说这一切都是为你自己呢!呜呜……相爷这府上……那么多姬妾!上清在相爷眼里,呜呜……只不过是……一个妾而已!上清……上清再也不要喝什么茶啦!”
上清越哭声音越大,一气之下,将几尺高的金鼎掀了个底朝天。金鼎“轰”的一声倒下,却将一旁茶橱撞倒,橱中的玉碗,“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十成摔碎了八成!
几个丫环赶紧跑过来抱住上清,上清左挣右摔,几个丫环摔倒在地。上清指着几个丫环的鼻子骂道:“小妖精,仗着老爷在场,也敢来欺负我上清?”索性一阵乱打乱砸。
窦参只得任上清由着性子发泄,眼看一排排玉碗砸得满地乱滚,银壶乱飞,转眼间一片狼藉。窦参只得压下怒火,他知道,此时如果怜惜那金银玉器,说不定上清还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上清一面砸碗,一面大喊:“看你还收不收茶税!”
“去收呀!去收我师父的茶税!去收长安城茶馆的茶税!”
“连我也收去!”
“砰!砰!砰!”
直到“茶仙宫”内一片废墟,上清才缓缓停下来,嘴里还在不断骂骂咧咧。
窦参出于无奈,只得好言哄劝:“好啦,好啦,相爷我从此不提茶税的事,好不好?”说完,摇摇头,双手反剪,走出“茶仙宫”去。
第二天上朝,朝臣审议外蕃之事。吐蕃攻灵州,回鹘击败吐蕃军,将要遣使献俘。兵部侍郎陆贽举荐宰相窦参迎使,德宗准荐。
散朝后,户部侍郎张滂问窦相国,为何不奏茶税之事?窦参摇摇头叹口气,说:“此事不必再提了!唉!拙子蠢妻,无法可治!”
窦参没料到兵部侍郎陆贽,会出班举荐相国担任大唐使节,出使回鹘、吐蕃,接收降将俘兵,安定西北边境。
陆贽曾屡次上书,密奏相国窦参唆使窦申行贿。直到德宗提出“喜鹊”一事,当面斥责窦参。窦参明白,背后一定有人毁谤,便通过宫廷耳目,得知是中书舍人陆贽所为。窦参恨得咬牙切齿。窦参得知,陆贽与吴通玄兄弟在德宗面前争宠。陆贽屡屡在皇上面前诋毁吴通玄,曾上书曰:
“……承平时工艺书画之徒,待诏翰林,比无学士。只自至德后,天子召集贤学士于禁中草书诏,因在翰林院待进止,遂以为名。奔播之时,道途或豫除改,权令草制。今四方无事,百揆时序,制书职分,宜归中书舍人。学士之名,理须停寝。……”
这道奏章却被窦参耳目抄出,交与吴通玄看。吴通玄气得不行,便伺机反谤陆贽。
窦参在加紧提拔亲信,安置于关防要镇之时,德宗于贞元六年(790)二月,诏封中书舍人陆贽权兵部侍郎。恰好是在“喜鹊”一事后不久。窦参仍不以为然,一介书生出任兵部侍郎,那陆贽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懂兵法战阵,一旦兵临城下,岂不是第二个“纸上谈兵”的赵括?更何况,赵括还多少懂一些兵法,兵书背得滚瓜烂熟。他陆贽懂什么?只会风花雪月……一想到兰儿的事,窦参对陆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陆贽出任兵部侍郎的同年秋,七月。窦参从叔,淮南节度使窦觎卒。
窦参奔丧回京城不久,为班宏与张滂相争一事,问计于京兆尹薛珏。薛珏说:“两人交恶,班宏虽然刚愎自用,而张滂也很刚强果断,相国若是将盐铁、转运使之职让张滂分担,一定可以牵制班宏。”窦参于是举荐张滂为户部侍郎、盐铁使、判转运。表面上以张滂担任班宏副职,实质上是分夺权力,限制班宏。窦参见这一招很奏效,许多事情便与薛珏密商。
薛珏见陆贽出任兵部侍郎,自己不去担任使节,却举荐相国出使,便提醒窦参:“相爷,此去边庭,恐其中有诈,宜谨防为是。”窦参却不以为然,“这正是相国大显身手的好差使,陆贽奶油小生,乳臭小儿,他想做使节,老夫还恐他没有这个胆子呢。”不过,窦参出使前叮嘱窦申等,密切注视陆贽等人的动向。
窦申却误解了叔父窦相国的用意。窦申与窦荣在京城加紧活动,四处搜集陆贽的诗书、档案。与窦申从舅嗣虢王李则之、吴通玄兄弟,串通一气,研究陆贽档案及诗书章句,希望从中发现破绽,参他陆贽一本。
李则之令人造谤书,说陆贽出任考功郎中之时,常舞弊行贿。现在又出任知贡举,却举人不实,并招纳贿赂,有负众望云云。
吴通玄也有谤陆贽知贡举职上的奏章。
李则之命人将谤书四处传播,闹得朝野上下沸沸扬扬。陆贽岂有不知?他却置之一笑。
而吴通玄的奏本,德宗看过,却又交给陆贽看。陆贽说:“此事满城皆知,南蛮子陆贽乃古往今来第一个舞弊纳贿的大贪官。”德宗便命刑部和御史台,秘密查处此案。
陆贽也有本上奏,建议罢去李翼陕虢都防御使一职,以福建观察使吴凑出任陕州长史、陕虢观察使。
德宗准李翼解职,而吴凑任职,暂行不拟。
李翼乃是窦参亲信,朝野皆知。因此,朝中不满窦参的大臣,尤其是四方藩帅,得此消息,无不称快。以为窦宰相即将罢除,各种毁谤窦参的奏本,如雪片般从四面八方飞聚皇宫。德宗却要等窦参回京,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窦参出使外蕃,凯旋归来。朝中却没有以往那种热闹的欢迎场面。德宗也只是敷衍几句“爱卿辛苦”之类的话。德宗又在延英殿单独召见窦参,却把那一大堆谤相国的奏本,呼啦啦往窦参面前一丢,说:“爱卿好好看看罢,朕先回宫,等卿回话呢。”将惊恐万状的窦参一人,留在空荡荡的延英殿。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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