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皇太子李诵(唐顺宗)陪着父皇,在御苑围猎。前方矮树丛中,有一野雉忽隐忽现,数皇子取箭争射。太子取箭上弦,忽然想起什么,若有所思,不觉放下箭来,持弓勒马而立。德宗见皇子争射野雉,正在兴头之上,口称射中者有赏。却见太子驻马而观,便问太子何故。
太子便缓辔过来,只得实言相告:“父皇,儿臣适才正要射那野雉,忽然触景生情,想起一件事来。”却又将话头打住,似乎要加口气才说得下去。德宗忙问何事。
太子接下去说:“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黄雀要吃那螳螂,却不知有猎人在盯着它。儿臣在想:要是那黄雀是人所扮,一旦被猎手盯住,又不知比那禽兽悲惨许多呢?”说完又顿住,德宗知太子仁慈,以为太子触景生情,惹动了哪颗善心呢。不意太子却将话锋一转,说道:“父皇不知听说过没有。最近,儿臣听人说,那窦相国的侄儿窦申,朝中臣僚给他取了个绰号,唤作‘喜鹊’。”
德宗一听乐了:“喜鹊?好啊,窦申刚刚当了个给事中,到处报喜是不是?喜鹊叫,兆头好嘛。”
太子说:“父皇果然不知,那窦申被人唤作‘喜鹊’,却是另有深意呢。儿臣听属下说,给事中窦申,不知何故,父皇要嘉奖某僚,提拔某官,授予何职,那窦申却提前得到消息,便向某某人提前报喜。或是朝中密议,何处官职因故空出,将要提名举荐时,这等消息也不知何故,被那窦申得知。那窦申便提前告与人知。欲得官职者,见窦申前往,便欢喜雀跃,呼其人曰‘喜鹊’,称其事曰‘鹊喜’。这事,长安满城皆知!”
“咦?有这等事?窦申报喜,意欲何为呢?”德宗很是惊讶,“晋职官阶之事,只有朕与宰相得知。窦申又何从得知呢?”
“一定是有人将此等机密泄漏出去!父皇!喜鹊报喜,无非意在讨赏。儿臣听属下说,窦申以报喜为由,招财纳贿呢。”
“真是岂有此理!一定是窦相国说与窦申的。朕这就去找他问个明白!”
恰好,皇子将那射中的野雉送到皇上面前,正要领赏。德宗却“呸!”地吐了口唾沫,调转马头走向御车。几个皇子弄得面面相觑。
第二天,德宗待群臣朝拜礼毕后,便要群臣有奏章者呈上来,即宣群臣告退。德宗却将窦参一人留住。
德宗劈头就问:“窦爱卿,朕以爱卿为肱股,视爱卿为心腹,一向待卿不薄!爱卿令侄窦申,听说绰号‘喜鹊’,爱卿可有耳闻?朕与相国密商邦国大事,擢拔官员,卿何以泄语‘喜鹊’?”
窦参满以为皇上又有要事相商,一听此言,知道皇上生气,慌忙又跪下:“罪臣该死!罪臣不该与侄儿商议,罪臣以为侄儿颇有主见,有些事与他商量,是想多几个办法,并无他意。罪臣受皇上恩遇,敢不鞠躬尽瘁,肝脑涂地!”说完,叩头如捣蒜。
“‘喜鹊’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朕听人说,‘喜鹊’还有一个绰号,便是‘鹊喜’!只怕是令侄借机招财纳贿吧!”德宗有些生气了。
“圣上!罪臣敢以头上这顶弁冠担保!臣侄绝不敢如此胆大妄为,这一定是有人借此诽谤,意在攻击为臣哪!皇上!臣家子孙只有臣侄窦申,稍有出息。念在故昭成皇后的分上,且饶过他这一回罢!”说完,已是呜咽不已。
德宗说:“爱卿,朕只是提醒爱卿多加注意!恐防令侄坏了爱卿名节,葬送了爱卿前程呢!爱卿身为相国,邦国干系重大。朕乃是为江山社稷着眼,又一向视爱卿为心腹,才如此说与爱卿听听。还望窦爱卿劝阻令侄,悬崖勒马才是!”
“谢陛下恩典!”窦参这才松了一口气。
窦参如果以此为戒,约束窦申的行为,同时也收束自己的心性,那因权势日炽而膨胀起来的欲望──那一匹冲向悬崖的烈马也许会因此得救,那么,那可怕的深渊不会过早地葬送那骑在马上的人!
只可惜,那匹烈马一旦跃出,就很难降服,等到你醒悟之时,已为时过晚!它会毫不犹豫地把骑在身上的主人,作为献给命运之神的祭品!
窦参以为德宗皇帝不会再追究下去,照样我行我素。他早已被宰相宝座深深迷恋,坐上去就不愿下来。他也被由此获得的过于丰厚的回报所迷醉,利令智昏!他竟没有发觉,他早已与窦申组成一对绝妙的搭档:他是一只坐山的猛虎,而窦申则是一只巡游的饿狼,不用他去动手,猪马牛羊早已被虎威吓昏,而饿狼则上前一口叼上一只猎物,放在猛虎面前。当他不知不觉被窦申利用的时候,实质上是他在利用窦申!他怎么会让自己的好搭档、好助手牺牲掉呢?窦参已走上了人生旅程的巅峰,在那上面,他尽情地享受人生的盛宴。那巨大的人生宴席,周围坐满了他的亲朋好友,献过猪马牛羊的,也一跃成为狼,成为狈,成为豹,成为狮。
宰相,成为窦参手中制造命运奇迹的巨大转盘。它使平民一夜之间成为官吏,使小官成为大官,成为朝廷重臣。
他的儿子窦景伯,授监察御史;
他的从兄弟窦荣,授虞部郎中;
他的从叔窦觎的子婿,前吏部尚书韩滉之子韩皋,授御史中丞。
他的亲信薛珏,授京兆尹;唐次,侍御史;杜伦,侍御史;杨虞卿,长安尉……
他的亲友,已任朝廷要职的,或加阶晋级,受到重用;或串通一气,共享盛宴。他们是窦参盛宴的次席、三席……那里坐着的是:
窦申从舅、左金吾大将军、嗣虢王李则之;
窦参内侄,左谏议大夫、知制诰吴通玄,中书舍人吴通微;
山南东道节度使,检校户部尚书嗣曹王李皋;
户部侍部、转运使张滂;
……
窦参还有一个默契的搭档,那就是他的爱妾:上清!
如果说,“茶花仙女”的大名,只是江湖上极少数人荣幸得知的话,而“茶仙”的大名,却比“茶花仙女”的大名,知名度更广,更有名气。这还得从上清看到《茶经》说起……
上清刚从庵堂搬出不久,她便与“窦大人”一拍即合,一个似干柴遇到烈火,一个似久早禾苗遇到甘霖。两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上清渐渐把练功的事给淡忘了。“相公”果然成了“宰相老公”后,上清由夜夜专房,变为隔一夜专房,又变为隔两夜专房……刚刚品尝到人生幸福的她,似乎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虽然窦参故意骂她是“吃不饱的小花狗”,她也没有生气。正是青春女性生命力和欲望最旺盛的年龄,她的“相公”却开始在疏远她。虽然窦参隔几夜就会回到她身边,但那种春愁难耐的寂寞和痛苦,使她无法排遣。终于,她想到了练功、坐禅。
一卷颜色发黄的《茶经》提醒了她。
“相公”白天上朝或夜晚请假的时候,上清便想方设法打发时间。或上妆、或绣花,最多的时候便是看书,吟诵诗赋。窦参一介武人出身,一向对书本不感兴趣,家中藏书极少,倒是有不少来往公文、案例、档案等。上清在那乱七八糟的公文中翻找有趣的来看,居然发现了那卷陆羽写的《茶经》初稿的副本。
上清如获至宝,看着看着,她眼泪出来了。陆羽在《茶经》中流露出的那种超尘脱俗之气,把她带回到峨眉山“茶花仙庄”那片茶林,还有师父、师姐妹,还有那天马行空的盖世奇功!上清哭了许久,又看看那堆公文、案牍,发狂的心蓦地沦落尘世。
恰好窦相国下朝回来,见上清痴呆的模样,有些心疼。用一只温暖的大手,摩挲上清雪白的玉颈,上清一惊,《茶经》掉在地上。窦参拾起翻了翻,便说起蒲圻那段往事。
上清越听越兴奋,一个绝妙的主意在脑海中翻腾,她一拍窦参的大腿:“相公,我们何不照竟陵子所说的方法,请书吏把《茶经》制成挂图,让更多人学会呢!还有,贱妾有个主意,在这长安城中广开茶铺,来个遍城茶香,好主意吧?”
窦参说:“朝廷有令,不许官吏经商。”
“又不要相公去开茶铺。满大街多的是人,我们可以请人家出面。相公呢,负责运茶叶过来,反正你管漕运嘛,顺便带几船过来,方便!贱妾呢,负责教练弟子,等他们出师了,相公再给他们本钱就可以开茶铺啦。至于收账嘛,杨叔的儿子,挺合适的。”
这倒是个主意,窦参想,皇上对我窦参已起了疑心,万一动起真格儿的,有个理由扯扯,经商嘛,总比行贿受贿好听得多。窦参已被窦申那“喜鹊”的事闹得头都是大的,也没有细想,又看到上清难得的兴奋,便爽快答应了。
一个月后。长安城一夜之间,忽然冒出许多大大小小的茶铺、茶馆、茶楼、茶庄。花花绿绿的“茶”字旗迎风招展。慢慢地,京城寺观庙宇里的和尚道士,也都来饮茶品茗,接着便是江湖人士,再接着便是大大小小的官吏、公子王孙、皇亲国戚、公主郡主、夫人小姐。……长安城陡地刮起一阵“茶风”。“吃茶”、“品茶”成为时尚,并迅速以长安为中心,向各地蔓延。
如此一来,茶叶的需求量越来越大;连那陆羽赞赏的越州瓷器,也产量猛增,迅速超过邢瓷,一跃成为大唐第一名瓷。
饮茶,终于从极少数风雅名士那里推广到整个士族,从深山老林走向城镇乡村,从寺观庙宇走向世俗百姓。
陆羽,已被千万户茶农和茶铺当成“茶神”供奉。而“茶神”的推出,却得力于上清这位许多人风闻而不得一见的“茶仙”。
“茶仙”的大名,却在“茶神”之前传遍京城内外,大江南北。甚至羌、胡、回纥、大食、吐蕃、南诏、高丽、百济、日本、波斯、印度……就是从长安城学得茶艺回国的外国商贩,传回去的。
因为《茶经》中没有记载的“茶谱”,却被上清一传十,十传百。那“茶谱”的首句便是“茶仙出世,传授茶谱……”。那“茶谱”,上清在“茶花仙庄”就已得知,不知何故,陆羽却不传。
上清却利用茶铺,大饱“茶福”。她对“茶”的嗜好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几乎什么品种的茶,上清都品过,然后,仿制大唐九品官阶的模式,对各地茶叶分封品级、阶次。
什么“紫笋”、“阳羡”、“日铸”、“谢源”、“黄龙”、“双井”皆是绝品。什么“龙、凤、石乳、白乳之类十二等”;什么“仙芝、王津、绿芽之类二十六等”,为片茶之等级;什么“龙溪、雨前、雨后之类十一等”,为散茶之等级。
而极品、神品,乃是那产量极少的“龙凤双绝”,每斤价值黄金二两,而且有价无货。
上清要窦参在那宏大的别墅中,专设了一座“茶仙宫”。相公去干他的,上清在那“茶仙宫”中尽情烹茶,品茶,且“俗人”不得入内。一应茶具,皆用金、银、玉制成:金鼎、银壶、玉碗。而不同品级的茶,则用相应的玉碗盛茶汤。玉碗分白玉碗、碧玉碗、红玉碗、黄玉碗、蓝玉碗。相应的,不同品级的茶汤,用不同花饰的银壶盛放。那花饰分别是雪莲、芙蓉、牡丹、雪梅、月季、金菊、海棠、桃花、紫荆,标志九品。不相上下的同类,则在同品中分正、次,再分阶,一如大唐九品三十阶官制。
至于“龙凤双绝”极品绝品茶,则用波斯国一级贡品、价值连城的琉璃碗。那琉璃碗碗盖上,镶有一颗耀眼的钻石!
上清每当手捧琉璃碗,品尝奇妙无比的“龙凤双绝”时,俨然觉得身在仙宫!她是一名真正的“茶仙”!
有一天午夜,窦参一脚跨入“茶仙宫”,见上清正沉醉在奇妙的“茶道仙境”。待她睁开眼,便开口说了几句话。不料,上清竟柳眉倒竖,凤眼圆睁,大发雌威!
不知窦参究竟说了什么让上清发火,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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