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圣历元年(公元698年),武后经过反复考虑,采取了一个似乎与她一生行事相悖的秘密行动──密召被她废黜并流放出宫的亲三子李显全家从房州来神都。
此行非常诡秘,只有极少数参与者知道,连武承嗣为首的武党和以狄仁杰为首的大臣均不知晓。
算起来,李显在垂拱元年(公元685年)只当了五十四天儿皇帝,即在满朝文武众目睽睽之下,被他的母后轻而易举地拉下了皇帝的宝座,幽禁在离神都千里之遥的房州,已有十三个年头了。
这十三年,他虽然过着如囚犯一样的生活,受到当地州司管束,并时常有朝廷派去的敕使察看训诫,毫无行动自由,但不可否认,他却侥幸地躲过了宫廷斗争的血雨腥风,总算现在还活在人世上。他当然不知道,他的命运的又一个转折点已经悄悄地到来。他和他的家人,还在房州浑浑噩噩地过他的岁月。
现在,几辆简陋的官车,还有十几名骑兵组成的车队,正在去房州的古驿道上颠簸。
第一辆车中坐着几名太监。由于长期在宫中不见阳光,他们的脸上都缺少血色。虽然现在是三月,小草都从地里钻出来了,一片葱绿,有的树枝上也开始吐出芽来,可是,清晨仍然有些春寒料峭。他们都身披黑色的斗篷,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当然,久居深宫的人,一旦出来,总在脸上带有几分兴奋。
一个年轻一点的太监总爱喋喋不休:
“说也怪了!怎么这回给咱们爷们带队的是这么个不起眼的主儿?”
一个老一些的太监,带着饱经世故的口气说:
“闭嘴!老毛病又犯了。你管是谁!这是神皇的制令。不是临走时上面吩咐的,不许多说一句话吗?告诉你,就是让一把夜壶当咱们的头儿,咱也得给他磕头!”
一个瘦小的太监,神秘地说:
“我瞅着这回咱们的任务非同一般。要把庐陵王接回来,这可是天大的事。谁知道是吉是凶!前面那几个皇子不都……”
老太监立刻“嘘”了一声,说:
“你小子我看是活腻了!我看非给你们嘴上贴上封条不可。这是咱们议论的事?小心,连那匹拉车的马都竖着耳朵听呢!”
第二辆车上只坐着一个人。从此人穿的官服看,也不过是个中级官员,要不为什么在太监们的心眼里是个“不起眼的主儿”呢?此人五短身材,面皮白净,方方的脸上,突出两条浓黑的剑眉和两绺飘逸的黑髯。他表情严肃,双眉紧皱,肯定是在考虑什么重大的问题。
是呀!他正在回忆昨天突然被神皇召入宫内小偏殿的一幕:
当他跪定时,却发现屋里只有神皇一人坐在帘后。
“小臣职方员外郎徐彦伯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今天叫你来,朕有一件要事要交给你办。”
徐彦伯赶快谢恩,站在阶下,瞧那样子,并不显得紧张局促。
这里应该交代一下。徐彦伯为职方员外郎,在兵部任职。他的任务是绘制军事地图。史书上说:“兵部(设)……职方员外中郎、外郎各一人,掌地图、城隍、镇戍、烽候、防人、道路之远近及四夷归化之事。凡图经非州县增废,五年乃修,岁与版图偕上……”
按说,这样的小官是根本没有机会面见皇上的。可是他在皇上面前,又显得挺自然,这其中当然有文章。
其实,徐彦伯是武皇派到兵部的“眼线”。什么叫“眼线”?就是间谍。武皇除了任用酷吏,以及运用那一个公开的间谍网以外,还有她自己御用的更加秘密的一个间谍网。这个间谍网虽小,但更加机要,只与神皇发生单线联系。徐彦伯的任务就是监视兵部的一切动向,定时向神皇汇报。所以此次应召来,他以为也是例行公事。可是他听见说是“一件要事”要交他办,就警觉了起来。
“朕命你立即去房州,接庐陵王一家回宫。此去有关国家机要,只能办好,不可办坏。”
“臣……领旨。不知陛下还有什么对臣吩咐的?”
“陪行人及车马都给你准备好了。今天你就歇在宫中馆舍,明天一清早就起程。注意,为了不发生意外,行动绝对保密。沿途若有人问,只说是出差考察地理的。
“到了房州,只需让知州一人知晓。把公事手续与他交接清楚,即赶快回程。
“对待庐陵王不可过于严厉,也不可过于轻慢。生活上要多在意,不可屈待了他们。”武皇交代任务时,总是那么简洁明确。
虽然说徐彦伯的嘴一直是闭着的,可是脑子却不可能不动。他在车上继续想到:
庐陵王回宫,肯定事关朝政重大变动。
近年来,有关皇嗣问题一直闹得沸沸扬扬。神皇已老,下一步把神器传给武家,还是还给李家,已经是到了见分晓的时候了。
可是既然有皇嗣武旦(睿宗李旦),为什么还要接庐陵王李显?是不是要把庐陵王收拾了,再把大位传给皇嗣?
不像!要收拾他,在房州干掉就算了,何必还要接回来呢?像皇子李贤,不是派神勣去巴州就地解决的吗?像皇子上金和素节,倒是押解回神都解决的,但那是先宣布他们“谋反”,然后用囚车把他们押来的呀!
要是把皇位传给武家,那接庐陵王干什么?难道还怕他在外地造反不成?
徐彦伯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个合理的结论来。
那么,为什么偏偏派我这不起眼的小人物去接呢?要说我特别受武皇信任,也不见得。人家武皇的亲信多着呢?怎么也轮不到我。可是偏偏派到我,必有特殊缘故。
徐彦伯想来想去,倒是想出来了,──正因为我这人不起眼,才容易遮人耳目。否则,庐陵王半路受人劫持或劫杀都有可能。让我去,借口出差考察,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不是嘛!
徐彦伯想到此,简直从后背打了一激灵,觉得肩上添了万斤重量。车子外面,他顿时觉得到处尽是刀丛剑树,充满了杀机。
他警觉地把头伸向车窗外,用眼角扫视了一下,却看不到什么异常,只有寂静的田野和森林,这才又放下心来,把头缩进来。
所以,这十来天的路途中,他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睡觉,可见是多么紧张了。
终于,在一个多云的傍晚,他们一行秘密地进了房州城。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