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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伯利安

第28章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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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开始慵懒地揣摩着风力运输船去哪里了。那东西本来是全自动的,既然是由伯劳教会他们赞助朝圣之旅,所以推测起来,应该是他们编制的操作程序。那东西还可能有什么别的任务吗?领事摇摇头,坐直身子,拧拧自己的脸颊。即使是在回忆风力运输船的时候,他也在睡梦和清醒之间游移。之前他在光阴冢里脱口说出十五小时的时候,还觉得那似乎是一段很短的时间。他瞥了眼通信志;现在才过去五个小时。

  领事将飞毯升到两百米高,小心地察看着有没有大草蛇的影子,然后操纵飞毯逐渐下落,在距离草面五米高的地方盘旋。他小心地取出绳索,打了一个结,移身到飞毯前部,绕着飞毯缠了几圈,留了足够的长度把身子套进去,然后拉紧绳结。

  如果飞毯不慎掉落,这套索不仅毫无用处,反而把事情搅得更糟,但是一圈圈温暖的绳索靠在背上,带给他一种安全感,他往前探着身子,再次敲击飞行装置,在四十米高度保持了飞毯的平衡,然后将脸颊靠在温暖的织料上。阳光渗过他的十指,他意识到,自己裸露的前臂已经被晒得很惨。

  他太累了,都懒得坐起身来捋下袖子。

  一阵微风吹起。领事能听到身下传来一阵沙沙声和簌簌声,不知道是风吹草动还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滑了过去。

  他太累了,没工夫去想。领事闭上双眼,没过三十秒,他就睡着了。

  领事梦见了自己的故乡——他真正的故乡——茂伊约上的故乡,梦境异彩纷呈:望不到顶的蓝天,南海那深蓝广阔的海域,从赤道浅海的边缘起,深蓝色逐渐被碧绿取代,移动小岛那令人惊叹的绿黄淡紫粉红,它们被海豚赶往北方放牧……自从领事孩提时的霸主侵略起,海豚就灭绝了,但它们却在他的梦里栩栩如生,纵身跃起穿越水面,激起一千条水棱镜,折射的五彩光芒在清醇的空气中舞蹈。

  在领事的梦里,他又成了孩子,站在第一家族岛上树屋的顶层。祖母希莉站在他身旁——不是他认识的那位声名显赫的贵妇人,而是他祖父遇见并相爱的年轻美貌女子。南风吹起的时候,树帆猎猎作响,移动小岛牧群以精确的队形穿过浅海间湛蓝的通道。在北方的地平线上,他能看到首批赤道群岛的岛屿驶来,映衬着傍晚的夜空,苍翠、永恒。

  希莉扶着他的肩膀,指向西方。

  小岛在燃烧,下沉,它们的龙骨根在毫无意义的痛苦中痉挛。牧岛海豚消失了,天空中下着火雨。领事认出了十亿伏高压的激光矛,它们炙烤着大气,在他的视网膜上留下灰蓝的影像。水下爆炸照亮了深海,令成千上万的鱼类和脆弱的海洋生物在临死的剧痛中浮上海面。

  “为什么?”祖母希莉问道,但她的声音却是花季少女口中的轻柔低语。

  领事试图要回答她,但喉咙哽咽了,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想要抓住她的手,但她已不在那里,她离去了,他永远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这感觉让他痛不欲生,甚至不能呼吸。他的喉咙塞满了感情,但发不出声音。然后他意识到,是浓烟熏灼着他的双眼,充塞着他的肺部;家族岛屿着火了。

  还是个孩子的领事摇摇晃晃地走进蓝黑的晦暗之中,盲目地寻找着谁,能抓住他的手,让他安心。

  一只手扣上了他的手。但那不是希莉的手。那只手无比坚定地捏着他,手指都是利刃。

  领事惊醒,大吸凉气。

  天黑了。他至少已经睡了七个小时。他用力挣脱绳子,坐直,看着通信志显屏的光芒。

  十二小时。他已经睡了十二个小时。

  他探过身子,向下望去,做这个动作时,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疼痛不已。

  霍鹰飞毯稳稳地保持在四十米的高度,但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低矮的山丘在身下连绵起伏,有些峰顶距离飞毯仅有两三米,定是堪堪掠过;橙色柳草和矮小地衣混杂丛生,活像满是孔洞的海绵。

  过去几小时里的某时某处,他已经飞过了草之海的南岸,错过了边缘小港和霍利河码头,也就是他们的浮置游船“贝纳勒斯”号的停泊处。

  领事没带指南针——指南针在海伯利安上毫无用处——他的通信志也没有惯性定向仪的程序。他本计划沿着霍利河向南再折向西,回到济慈,免得像他们朝圣的来路一样费尽周折逆流而上,途中还要应付河流偏向和漩涡。

  可现在,他迷路了。

  领事将霍鹰飞毯降落在一个低矮的山头上,走到坚实的地面上,痛得不由得呻吟了一声,然后折叠好飞毯。他知道,现在飞控线的电量一定至少已经耗去了三分之一……可能更多。他不知道随着飞毯变旧,效率降低的幅度到底如何。

  山峰看起来和草之海西南面的丘陵地带相差无几,但找不到河流的踪影。通信志告诉领事,天黑仅过了一两个小时,然而西方却看不见任何日落的余迹。天空愁云惨淡,遮蔽了本应在视野中的星光和所有的空战。

  “该死。”领事低声说着。他四处走动,直到自然的召唤来临,他在一片小陡坡的边缘方便完毕,然后回到飞毯旁拿起一个水瓶喝水。好好想想。

  他之前给飞毯设定的是西南航向,那么穿越草之海时应该是抵达了边陲港城,起码是它附近。如果他只是在睡着的时候飞过了边陲和霍利河,那么河流应该在他南边的某处,也就是左下方。但如果他是从离开朝圣者宿营地起就定错了方向,往左偏离了几度,那么河流应该在他右边的某个地方,向着东北方蜿蜒。哪怕是走错了路,最终他也能找到路标——别的不说,至少找得到鬃毛北部的海岸——但这样就会让他耽搁上整整一天。

  领事踢着一块石头,抱起双臂。白天很热,现在空气倒很凉爽。他突然一阵发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太阳曝晒后伤得不轻。他挠挠头皮,然后咒骂着弹开了手指。究竟是哪条路?

  风呼哨着穿过低矮的鼠尾草和海绵状地衣。领事感觉,他已经远远地逃离了光阴冢和伯劳的威胁,但依然能觉察到索尔、杜雷、海特·马斯蒂恩、布劳恩、失踪的塞利纳斯、卡萨德的存在,那感觉如急迫的压力箍在他的肩膀上。领事加入朝圣者队伍只是最终出于虚无主义的举动,是一次毫无意义的自杀,只为了给自己的痛苦画上句号。霸主在布雷西亚上的密谋戕害了他的妻儿,而现在,竟连他们的记忆皆已失却;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可恨的背叛——背叛他已经服务了几近四十年的政府,背叛那些信任他的驱逐者,这些都让他无比痛苦。

  领事坐上一块岩石,想着在光阴冢山谷里等待的索尔和他年幼的孩子,感到那种空穴来风的自我厌恶逐渐褪去。他想起布劳恩,那勇敢的女人、能量的化身,她正无助地躺着,头骨上接出的伯劳邪物如水蛭般蔓生。

  他坐起身,激活飞毯,升到八百米高,如此接近云层顶,似乎举起手就能触摸到。

  左面远远的地方,云层倏忽裂开,露出一丝涟漪的鳞波。霍利河正在南方大约五公里外。

  领事将霍鹰飞毯猛地倾斜转弯向左,感觉着疲惫的密蔽场力不从心地将他压向飞毯,但绑在身上的绳子给了他一些安全感。十分钟后,他就已高高地凌驾于水面,飞扑而下,以确定那就是宽阔的霍利河,不是什么分流旁支。

  那正是霍利河。辐射蛛纱在沿岸低矮的沼泽地带闪闪发亮。建筑蚁筑出的锯齿状高大城塔将幽灵般的浮影投上天空,天色比地面亮不了多少。

  领事上升到二十米,拿起瓶子喝了点水,然后全速向下游前进。

  抵达杜霍波尔林村庄时,日出的霞光照在了他的身上,那里十分靠近卡拉船闸,御用传输运河急转向西,流往北方的城市居民点和鬃毛。领事知道,这里距首都还不到一百五十公里——但是依霍鹰飞毯的超慢速推算,还要经过七小时才能到达,那真令人发狂。旅途到此境地,他希望能发现一艘正在巡逻的军事掠行艇,或是从纳雅得灌木林驶出的载客飞艇,哪怕一艘可供他征用的机动快艇。但霍利河沿岸除了偶尔出现的燃烧建筑或遥远窗户内的酥油灯之外,没有生命活动的迹象。码头空荡冷清,门可罗雀。河流船闸之上的蝠鲼圈栏现已空寂,大门洞开。河流在下游地段阔展至两倍宽,但再也看不到一排排的运输驳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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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事咒骂着,继续向前飞行。

  这是个美丽的清晨,日出照亮了低云,在地平线边缘斜射而来的光芒中,每一棵灌木和参天大树都摇曳着身姿,这让领事感觉似乎好几个月没见过真正的植物了。堰木和两分橡树在遥远的绝壁上宏伟挺拔,而漫滩上,华丽的光芒照耀着一百万棵潜望豆嫩绿的幼芽,它们正从土著的稻田中勃勃生长。雌木根和火蕨纵贯两岸,每一根枝条和蜷曲的幼芽都在日出的清辉中毫发毕现。

  乌云吞没了太阳。开始下雨了。领事扣上严重磨损的三角帽,在卡萨德那件额外的斗篷下蜷成一团,以每分钟一百米的速度向南方飞去。

  领事努力回忆着,瑞秋那孩子还剩下多少生命?

  尽管前一夜睡了许久,领事的头绪还是因疲劳的作用昏沉沉的。他们抵达山谷的时候,瑞秋还能再活四天。而那正是……四天以前。

  领事揉揉脸颊,伸手去拿水瓶,但发现它们全都空了。他可以很轻松地如蜻蜓点水般降下,把瓶子填满河水,但他不想浪费时间。雨水从帽檐滴下,被太阳晒伤的地方疼得让他发抖。

  索尔说过,只要我在天黑时能回去,一切就相安无事。换算为海伯利安时间,瑞秋的出生时刻是在二十点整之后。如果没有记错,如果没有算错,她还能活到今晚八点。领事擦擦脸颊和眉毛上的水。如果再过七个小时我能到达济慈,再花上一到两个小时放出飞船,可以让西奥帮忙……他现在是总督了。我能够说服他,让他相信拒不执行悦石隔离飞船的命令是本着霸主的利益。要是他不肯听,干脆就告诉他,是她命令我与驱逐者共同密谋背叛环网。

  假如是十小时加上飞船十五分钟的行程,那么在日落之前至少还能省出一个小时。瑞秋将只剩下几分钟的生命,可是……那又怎么样?除了将她送入冰冻沉眠舱以外,我们还能尝试什么别的办法?毫无办法。只能这样。尽管医生警告说,那样做可能会杀死这个孩子,可这也只是索尔最后的选择。但到那时,布劳恩会是怎样?

  领事渴了。他又穿上斗篷,但是雨点已经稀少下来,变成蒙蒙细雨,仅够润湿唇舌,让他感觉更渴。他低声咒骂着,开始慢慢下降。也许在河流上方盘旋一会儿,装满瓶子这点时间还是够的。

  离河面三十米处时,霍鹰飞毯突然失灵。它一会儿渐缓地下降,光滑得像是低倾角玻璃斜面上的地毯,一会儿又失去了控制,翻滚垂落,这张两米长的毯子载着吓坏的男人,像是被人从一座十层建筑的窗户外扔了出去。

  领事尖叫着,想要跳离,但是绳子将他和飞毯绑在了一起,粗呢绳拴在他的腰带上,把他和飘扬的霍鹰飞毯搅缠在一块,然后他们一起掉了下去,翻滚着,盘旋而下,最后的二十米之下,等待着他的是霍利河坚实的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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